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õ《聊 斋 志 异》研 究
《聊 斋》饮 食 论
徐 文 君
《孟子õ告子》云: “食色, 性也。”《礼记õ礼运》也谓: “饮
食男女, 人之大欲存焉。”可见, 自古以来人们便将吃喝和生育看
作是个体生存和人类繁衍的两大前提。所以中国很久以前就有“民
以食为天”的说法。“吃”对国人来说, 实在是太重要了。这不仅
体现在日常生活当中人们见面时的问候语“你吃了吗”, 也体现在
国家治理当中君臣协作时的“调和鼎鼐”。自然, 作为来自于生活
而又高于生活的中国文学当中也必然会充满大量的饮食描写。中
国文言短篇小说的代表作《聊斋志异》当中, 就充满了大量的饮
食描写。本文试就其中的有关饮食描写, 作一浅要探讨。
一、《聊斋》饮食描写的文化渊源
《聊斋志异》中约有二百篇以上的篇目涉及到了饮食描写, 这
并不是偶然的, 其实《聊斋》只是重复了中国文学当中的一个创
作母
而已。“饮食男女”既然是人之大欲所存, 男女爱情既然是
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 饮食描写自然也是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主
题。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研究了中国历代小说之后曾指出: 中国小
说的一大特点就是它的日用性。其主要论据就是在中国小说当中
充满了大量而又不雷同的日常生活描写, 这其中又主要是有关饮
食宴筵的描写。这说明文学中的饮食描写有其传统的文化渊源,
《聊斋》自然也不例外。
就饮食文化的渊源来说, 文学当中的饮食母题当来自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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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饥饿的恐惧。
在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 原始人类同其他动物一样, 一方面
要同大自然的灾害作顽强不懈的斗争; 另一方面则出于生存的本
能, 整天奔忙于寻找食物。但由于工具的落后, 他们经常是饥一顿、
饱一顿, 根本谈不上什么“一日三餐”, 许多体弱无力者甚至被饿
死。吃成了人类生存所面临的一大难题之一。这种对饥饿的恐惧便
从此深深地烙在了人类始祖的潜意识之中。这种潜意识具体体现
在古代的崇拜仪式当中。崇拜是人类心灵深处最基本、最深刻愿望
的一种直接表现, 它通常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 向神灵表达自
己心中最直接的愿望, 以求得到神灵的庇佑。中国古代的崇拜仪式
中有一种万万不可缺少的方式, 那就是献祭。《诗经õ大雅õ生民》
中“卯盛于豆, 于豆于登。其香始升, 上帝居歆, 胡臭?时。后稷
肇祀, 庶无罪悔, 以迄于今”, 《诗经õ豳风õ七月》中“四之日其
蚤 (即“早”, 一种祭祖仪式) , 献祭羔羊”、“朋酒斯飨, 曰杀羔
羊”等都说明了这一点。崇拜仪式中贡献祭品的本质, 说穿了就是
拿人类认为最好的东西——美味佳肴来取悦神灵。这同古代希腊
人拿肉体来取悦神灵一样。这其中包含着古人最单纯、最深刻的一
种原始思维: 我们把赖以维持生命存在的、极其珍贵的食物祭献
给神灵, 神灵也就会赐给我们更多的食物。这种原始的祭献仪式,
就是对古人饥饿恐惧心理的一种抽象再现, 它再现了古人对饥饿
的恐惧和对食物的追求。
就饮食文化的发展来说,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当中, 由于
生产水平的落后和天灾人祸的无情, 人们每时每刻都感受到饥饿
的威胁。这种来自于饥饿的威胁感也无时无刻不在加深着人类对
饥饿的恐惧。
据考证, 在距今七千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 南方地区已
开始种稻; 稍后, 大约在五、六千年前的半坡村文化时期, 我国
黄河流域也已开始普遍种粟。随着原始农业的出现, 人类的饮食有
了一定的保障, 但由于自然的灾害和生产力的低下, 人类仍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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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保证不受饥饿的威胁。即使在商、周时代, 所谓的粮食作物也仅
仅只有“五谷”——即黍、稷、麦、菽、麻 (若加上稻则谓“六
谷”) , 其中“麻”指麻子, 乃贫苦人所食, 今已不算作粮食作物。
而所谓的黍、稷、麦、菽也大都产量很低, 再加上天灾人祸, 对
普通百姓来说, 仍然难以保证生活的温饱。同时, 食品的花色品种
也极其单调, 当时所谓的食品也就是将粮食煮、蒸或炒熟后食用。
煮饭是一种古老的食品制作方法, 其先是把烧热的石块放进水里
去煮, 后来又用火烧石器或陶、铜器来煮其中的粟或肉。蒸食物之
法是商代的新发明,《诗经õ大雅õ生民》中所谓“释之叟叟, 蒸之
浮浮”, 就是对蒸饭过程的生动描绘。炒制的食品称为糗, 也叫糇
粮, 是外出行军打仗的必备食品。另一方面, 与食品密切相关、在
中国饮食结构中地位举足轻重的蔬菜种类也很少。《诗经》当中提
到的132种植物, 可做菜者只有20几种, 并且大多数现在已经不再
食用, 如“藿”——即大豆的叶子。《诗经õ豳风õ七月》中介绍了
当时普通人家的基本饮食结构:
“六月食郁 (郁李之果实) 及 (野葡萄) , 七月烹葵
(冬葵菜) 及菽 (大豆)。八月剥 (扑也) 枣, 十月获稻, 为此
春酒, 以介眉寿。七月食瓜, 八月断壶 (即瓠瓜) , 九月叔
(拾取) 苴 (青麻之子实)。采荼薪樗, 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 十月纳禾稼: 黍 (去皮后称黄米, 性粘) 稷
(即粟, 去皮后称小米, 不粘) 重 (黍之一种, 盖即梁)
(或谓旱稻) , 禾 (稷之一种) 麻 (麻子) 菽麦。嗟我农夫, 我
稼既同, 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 宵而索 。亟其乘屋, 其
始播百谷。”
由此可见: 少粮食、多野菜野果、不及肉味, 是当时下层劳
动人民的主要饮食结构。也正如《战国策õ韩策》中所说: “民之所
食, 大抵豆饭藿羹。”即使到了汉代, 即使汉代的民歌当中经常是
不无自豪的一开篇就唱“青青园中葵”, 可实际上汉代主要的蔬菜
也仍然只有“五菜”——即葵、藿、薤、葱、韭。汉魏以后, 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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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饮食水平有了较大的提高, 但由于越来越多的天灾人祸, 人们
的日常生活依然得不到保障。根据史料统计: 元代自中统元年至至
正末年, 所遭大水灾94次, 大旱灾62次, 大蝗灾49次, 大饥馑72
次, 平均每年都有二三次大灾害, 其中“人相食”的
就有十
几次。即使到了生产力水平相对提高、城市经济相对繁荣的明清时
期, 饥饿的阴影仍然笼罩在人们的头上。《聊斋志异õ刘姓》篇中
就记载了“崇祯十三年, 岁大凶, 人相食”的悲剧。这种残酷的社
会现实越来越加深了人们对饥饿的恐惧感。人们渴望有可口的饭
菜、美味的佳肴, 希望有温暖和祥的生活, 于是人们便通过文学
这一能够表达人情、人性的载体, 表达出了人们心灵深处的愿望。
就饮食文化的形成来说, 如前所述, 饮食男女是人之大欲所
存, 而在中国文化传统当中则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对性的种种忌讳,
因而使人们在不知不觉当中把人生的倾向导向了饮食, 从而也使
中国文化成了一种典型的饮食文化。
有人曾说: 西方文化是一种男女文化, 中国文化则是一种饮
食文化。这是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倾向。在西方文化中, 性是非常
神圣的。从而西方人的人生倾向明显偏向于男女关系, 托夫勒在黑
人居住区的调查表明: 现代美国黑人家庭成员的组成存在着83种
形式, 亦即由83种关系组成。这对一般中国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
而在中国, 因为古圣和先贤给“性”蒙上了一层神秘且神圣的色
彩, 所以, 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 性是神秘的、不可告人的。生活
中人们也只能把性理解为传宗接代。与此相应, 中国人对男女关系
的理解也就极其狭隘。那么, 既然中国传统文化不能接受和容纳男
女关系, 古人便不自觉地将人生倾向导向了饮食。从而,“饮食”就
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当中举足轻重的头等大事, 而“男女”则被
压抑到人性的深处。如果说唐代以前男女关系还比较开放的话, 那
么到了宋明理学出现后, 则更明确地提出来要“存天理, 灭人
欲”, 这无形之中进一步助长了饮食文化的泛滥。因此, 明清之际
出现的章回小说中都带有大量的饮食描写。如写绿林粗豪的《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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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写神话传说的《西游记》、写儿女之情的《红楼梦》等作品
中, 到处都充满了细腻而又不雷同的日常生活描写。蒲松龄从小受
到正统的封建教育, 50岁以前也曾汲汲于功名富贵; 虽然他接受
了明代李贽、汤显祖等人的进步思想, 借助不食人间烟火的鬼狐
写了更多的爱情主题的作品, 同时在他的作品中也出现了大量的
饮食母题的作品。这与中国文化的传统是分不开的。
综上所述, 《聊斋志异》中大量饮食描写的存在不是偶然的,
而是有其深厚的文化渊源。
二、《聊斋》饮食描写的文学价值
勿庸置疑,《聊斋志异》中的饮食描写不是为了推销菜谱, 也
不是为了教授烹饪技术。那么, 《聊斋》的饮食描写到底起到了什
么作用呢?其中的饮食描写与作品的思想艺术有什么关系呢?本文
试从三个方面对《聊斋》饮食描写的文学价值作一浅要探讨。
其一、在情节叙述方面。
作品当中由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冲突所构成的故事情
节, 总是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而对故事情节动态叙述的成功与
否, 是衡量一部作品艺术水平高下的主要尺度。众所周知, 《聊斋
志异》中不论是数千字以上、篇幅相对较长的作品, 还是只有千
把字左右、篇幅相对较短的作品, 其故事情节大都曲折生动、引
人入胜。进一步分析《聊斋》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就会发现, 其故
事的发生和情节的发展有不少是与饮食描写有关的。饮食描写在
《聊斋》故事情节的动态叙述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具体来
说:
①通过饮食描写引出故事。《聊斋》中的许多篇都是通过饮食
描写引出故事的。《天宫》篇在介绍人物出场以后就写:“一日, 薄
暮, 有老妪贻尊酒。怪其无因。妪笑曰: ‘无须问; 但饮之, 自有佳
境。’遂径去。揭尊微嗅, 冽香四射, 遂饮之。忽大醉, 冥然罔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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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醒, 则与一人并枕卧。抚之, 肤腻如脂, 麝兰喷溢, 盖女子也。”
此不仅以饮酒引出故事, 且以饮酒生出悬念, 引人入胜。《窦氏》
篇写南三复因去别墅的路上遇雨, 偶投窦廷章家, 宴饮之际与窦
女相识, 从而引出一篇始乱终弃的故事。如果没有饮宴的描写, 南
三复就无法与窦女相见, 故事也就无从说起。《陆判》篇写朱尔旦
赴“文社众饮”, 饮宴说笑中将十王殿中的陆判背负至筵前, 从而
引出了广为流传的“朱尔旦换心”、“美人换首”的故事。如果没有
“文社众饮”的条件, 如果不是因朱尔旦喝了几杯酒而胆壮气勇,
恐怕也就不会有“朱尔旦换心”、“美人换首”的故事。《聊斋》当
中类似的借饮食描写以引出故事的篇目可谓比比皆是, 如: 《贾
儿》篇以一壶酒引出贾儿伏狐的故事; 《农人》篇开笔就写“有农
人芸于山下, 妇以陶器为饷。食已, 置器垄畔”, 并由此引出故事;
《 饣乇媪》篇借饮食引出了一篇奇异之事;《阎王》篇写临朐人李久
常“壶木盍于野, 见旋风蓬蓬而来, 敬酹奠之”, 从而引出一篇阎王
请客、李久常之嫂痛改前非的故事;《折狱》中之“邑人胡成”篇,
则是以饮酒引出了一桩公案⋯⋯他如《辛十四娘》、《大男》、《酒
友》、《萧七》、《饿鬼》、《牛瘕》、《水莽草》、《偷桃》、《种梨》、
《蹇偿债》、《金陵乙》⋯⋯等等, 都是以饮食描写引出故事的例子。
另外,《聊斋》中的饮食描写并不仅仅是引出故事而已, 它还
往往借饮食引出故事以后, 再借故事指明一种道理。《河间生》篇
借饮食引出故事之后, 又借故事指出了“为人要正直”的道理;
《狐惩淫》篇借饮食引出故事后, 也借故事表达了“人之纵淫, 有
过于蓄药者”的道理;《酒虫》篇写“长山刘氏, 体肥嗜饮”等事,
则通过对饮食的描写表达了作者“天命论”的思想。他如《狼三
则》、《邑人》、《王子安》等, 都是作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某一观点
而创作出来的。
②通过饮食描写展开情节、发展故事。《霍女》篇塑造了一个
“于吝者则破之, 于邪者则诳之”的奇女子霍氏的形象, 通篇自始
至终围绕人物的饮食展开故事情节: 其始, 朱大兴因悦霍女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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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留与寝处。顾女不能安粗粝, 又厌见肉月霍, 必燕窝或鸡心、鱼
肚白作羹汤, 始能餍饱。朱无奈, 竭力奉之。又善病, 日须参汤一
碗。朱初不肯。女呻吟垂绝, 不得已, 投之, 病若失。遂以为常。女
衣必锦绣, 数日, 即厌其故。如是月余, 计费不资, 朱渐不供。”待
将朱大兴弄得倾家荡产以后, 霍女又来到贫士黄生家。在黄家, 霍
女不仅“躬操家苦”, 并且通过不择手段, 使黄生“屋宇修整”、
“颇称富有”。该篇中的饮食描写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显得极其重
要。《花姑子》篇写安幼舆因暮归迷路而投宿章叟家, 因章叟设筵
令其女花姑子煨酒, 而使安生得与花姑子相识; 又因花姑子煨酒
时“酒沸火腾”, 使安生得与花姑子有了进一步的接触, 并使得安
生“魂魄颠倒, 丧所怀来”; 再因安生因相思致疾、花姑子前来探
望, 使安生得与花姑子结合, 且“恩爱甚至”; 末以安生因恋花姑
子而受蛇精迷惑, 以至于“裸死危崖下”; 又得花姑子以“青草一
束, 火覃汤升许, 即床头进之, 顷刻能言”, 救活了安生, 致使安生
毕生“竟不复娶”。在这个故事中, 饮食描写是推动整个故事情节
发展的契机, 是情节转变的关键。同时, 也通过有关饮食的细节来
表现了人物的性格。《武孝廉》篇写石某之原配与继室王氏饮酒,
“不觉过醉, 就卧席间, 化而为狐”。此时插入饮酒一节则是为了发
展故事情节、展开新的矛盾, 并在新的矛盾冲突中进一步表现人
物 (尤其是石某) 的性格。他如: 《胡四娘》篇借两次饮宴既制造
了矛盾, 也写出了四娘处境的改变;《申氏》篇则通篇紧紧围绕一
个“吃”字展开矛盾; 《凤阳士人》篇写因酒席而成奸情, 从而制
造出夫妻之间的矛盾, 以及《黄英》、《凤仙》、《狐梦》、《丐仙》等
篇, 都是通过饮食描写来展开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
③通过饮食描写化解矛盾、结束故事。《西湖主》篇写陈弼教
误入贵家园亭并在公主所遗的红巾上题字被人发现后, “心悸肌
栗, 恨无翅翎, 惟延颈俟死”; “无何, 女子挑灯至。一婢提壶木盍,
出酒食饷生。生急问消息。女云: ‘适我乘间言: “园中秀才, 可恕
则放之; 不然, 饿且死。”公主沉思云: “深夜教渠何之?”遂命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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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食。此非恶耗也。’”“辰刻向尽, 女子又饷之”; 后来被湘江妃子
得知后, “即设华筵, 酌以镂杯”。这三段有关饮食的描写, 喻示了
矛盾的逐步化解, 表现了陈生的因祸得福。后面的两段“日日宴集
宾客, 宫室饮馔之奉, 穷极丰盛”; “见残肴满案, 酒雾犹浓。生立
命撤去。顷之, 美婢三五, 进酒烹茗, 山海珍错, 目所未睹”云云,
则主要是突出强调陈生之富贵, 是为了深化描写。《珊瑚》篇写娴
淑无怨的珊瑚被其“悍廖不仁”的婆婆赶出了家门, 寄居在其夫
安大成的姨母于媪家中。大成因其母“悍声流播, 远近无与为耦”,
鳏居在家。二成结婚后, 其妻臧姑“骄悍戾沓, 尤倍于母”, “于是
母威顿减, 莫敢撄, 反望色笑而承迎之, 犹不能得臧姑欢”, “无
何, 母以郁积病, 委顿在床”。于媪前来探望, 住在大成家; 而
“媪家无日不以人来, 来辄以甘旨饷媪⋯⋯卒无少间。媪不肯少尝
食, 缄留以进病者”, 使大成母大为感叹: “贤哉妇乎!姊何修者!”
后来大成母得知天天派人来问候于媪、日日“以甘旨饷媪”的人
就是被自己赶出家门的珊瑚时,“渐痛自挝”,“遂为姑媳如初”。本
篇中的饮食描写就是化解矛盾的一把钥匙。本篇正是通过有关饮
食的描写解决了矛盾, 结束了故事。
④通过一些极富细节性的饮食描写增加故事的意趣。《豢蛇》
篇写“寺僧具晚餐, 肉汤甚美, 而段段皆圆, 类鸡项。疑问寺僧:
‘杀鸡几何, 遂得多项?’僧曰: ‘此蛇段耳。’客大惊, 有出门而
哇者。”此段饮食描写既符合蛇佛寺的特点, 又通过这一情节增加
了故事的意趣。《镜听》篇写“时暑气犹盛, 两妇在厨下炊饭饷耕,
其热正苦。⋯⋯次妇力掷饼杖而起, 曰: ‘侬也凉凉去!’”快人快
语, 令人气通神畅。《陈云栖》篇写真毓生去吕祖庵寻访云栖时,
“诸女冠治具留餐, 生力辞, 不听。白拆饼授箸, 劝进良殷。”“拆
饼授箸”四字不仅写出了三云挽留真毓生之盛情, 也把筵席上热
闹的场面写活了。《耿十八》篇中以耿十八还魂后喝水之多, 言其
所历之事的奇异, 亦增加了故事的生动性, 使故事更加吸引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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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在人物描写方面。
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创作的关键。在所谓的小说三要素“人
物、情节、环境”中, 人物是最主要的因素。因为人物的活动构成
情节, 而人物活动的场所也就是环境。所以, 人物形象塑造得成功
与否, 是衡量一部小说艺术水平高下的
。并且, 一部小说的思
想主题也是通过小说中的人物表达出来的。因此说, 如果没有人
物, 也就谈不上小说。正因如此, 古往今来的小说家们费尽了心力,
运用各种表现手法来刻画人物, 其中通过饮食来突出人物性格、表
现人物思想就是常用的手法之一。《聊斋志异》也是如此。具体来
说,《聊斋》中的饮食描写在人物塑造方面的作用, 主要体现在以
下六个方面。
①通过饮食描写刻画人物性格。《钱卜巫》一开篇就通过饮食
描写给人物勾勒出一张脸谱: “夏商, 河间人。其父东陵, 豪富侈
汰, 每食包子, 辄弃其角, 狼藉满地。人以其肥重, 呼之‘丢角太
尉’。”短短几句话, 一个生活奢侈、暴殓天物的“丢角太尉”形
象便跃然纸上。《张诚》篇则围绕饮食写出了三个人物的性格:
(豫人张氏之) 继室牛氏悍, 每嫉讷 (张氏之长子) , 奴
畜之, 啖以恶草具。⋯⋯隐畜甘脆饵诚 (牛氏之子、张讷之弟
诚) , ⋯⋯一日, 讷入山樵, 未终, 值大风雨, 避身岩下, 雨
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馁, 遂负薪归。母验之少, 怒不与食; 饥
火烧心, 入室僵卧。⋯⋯移时, (诚) 怀饼来饵兄。兄问其所自
来。曰: ‘余窃面倩邻妇为之, 但食勿言也。’讷食之。嘱弟曰:
‘后勿复然, 事泄累弟。且日一啖, 饥当不死。’⋯⋯ (诚被虎
衔去后) 讷遂不食, 三日而毙。
从中我们看到了牛氏的悍恶、张讷的诚朴和张诚的孝友。《马介
甫》篇通过写“杨与弟万钟常窃饵翁, 不敢令妇知”以及杨万石
兄弟待客时, “万石屡言具食, 而终不见至, 兄弟迭互出入, 始有
瘦奴持壶酒来。顷刻引尽。⋯⋯”, “夜深窃馈蔬稻, 惟恐妇知”等
等的描写, 表现了万石兄弟尴尬的处境和万石妇尹氏的泼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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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篇写少林弟子为了报复而设宴邀请晋人某, “既至, 先陈茗
果。胡桃连壳, 坚不可食。某取就案边, 伸食指敲之, 应手而碎”。
此以食核桃显示晋人某的勇力。《青梅》篇写青梅偶至张生家,
“见生据石啖糠粥; 入室与生母絮语, 见案上具豚蹄焉”, 则通过
饮食描写表现了张生敬老孝母的性格。他如: 《青娥》篇以霍生百
里外为母购买鱼羹写其纯孝的性格;《鸽异》篇中以贵官某公烹鸽
而食, 写出了其俗不可耐的人品; 附篇中某公与寺僧“茶如何”
“甚热”的问答, 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力将军》篇通过乞儿移
石取食的情节写人物力气之大, 表现了大力将军的神勇; 《金和
尚》篇借“客仓卒至, 十余筵可咄嗟办, 肥醴蒸薰, 纷纷狼藉如
雾霈”表现金和尚之暴富⋯⋯以及《苗生》、《二班》、《杜小雷》、
《田七郎》等篇, 也都是通过饮食来写人物的。
②通过饮食描写表现人物的心理。《云翠仙》篇中写梁有才听
信奸人挑唆, 欲卖妻为娼时, 有一段与饮食有关的描写: “归辄向
女欷 (?) , 时时言贫不可度。女不顾, 才频频击桌, 抛匕箸, 骂
婢, 作诸态。”“击桌、抛匕箸”几字就是为了表现人物的心理, 了
了五个字将梁有才故意找碴的心理刻画得活龙活现。《庚娘》篇写
庚娘
为夫报仇, 诱使王十八“具酒对酌。庚娘执爵, 劝酬殷恳。
王渐醉, 辞不饮。庚娘引巨碗, 强媚劝之。王不忍拒, 又饮之。”从
这段饮食描写中, 可以看出庚娘故意要将王十八灌醉以为夫报仇
的心理。《杨大洪》篇在简单介绍了杨大洪“微时为楚名儒, 自命
不凡”的性格后, 便围绕饮食展开故事, 写出了杨大洪的生理疾
病和心理疾病。可见, 饮食描写也可以用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
③通过饮食描写突出人物的神异。《?石》篇写圉人王姓“幼
入劳山学道。久之, 不火食, 惟啖松子及白石。遍体生毛。既数年,
念母老归里, 渐复火食, 犹啖石如故。向日视之, 即知石之甘苦酸
咸, 如啖芋然”。乃以?石言王姓之奇异。《雷曹》篇写乐云鹤遇一
面带戚容之人, “乐推食食之; 则以手掬?, 顷刻已尽。乐又益以
兼人之馔, 食复尽。遂命主人割豚肩, 堆以蒸饼, 又尽数人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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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果腹而谢曰: ‘三年以来, 未尝如此饫饱。’⋯⋯每十数日始一
食, 食则啖嚼无算。”此亦以饮食表现雷曹之奇异。他如《单道
士》、《翩翩》、《余德》、《白秋练》、《陆押官》诸篇, 也都是如此。
④通过饮食描写交代人物处境。《锦瑟》篇写清贫少孤的王生
娶了富家女兰氏, “妇尤骄倨, 常佣奴其夫。自享馐馔, 生至, 则
脱粟瓢饮, 折梯为匕, 置其前。王悉隐忍之。年十九, 往应童子试,
被黜。自郡中归, 妇适不在室, 釜中烹羊月霍熟, 就啖之。妇入, 不
语, 移釜去。生大惭, 抵箸地上, 曰: ‘所遭如此, 不如死!’妇恚,
问死期, 即授索为自经之具。生忿投羹碗, 败妇颡”。此段饮食描写
写出了王生因人穷志短而被妻子瞧不起的尴尬处境。《江城》篇亦
以“女每以白足踏饼尘土中, 叱生摭食之”的描写, 写出了高生
畏妻若虎、备受虐待的处境。
⑤通过饮食描写突出人物之间的关系。《阿宝》篇写孙子楚病
卒后, 阿宝“哭之痛, 泪眼不晴, 至绝眠食。劝之不纳, 乘夜自经。
婢觉之, 急救而醒, 终亦不食”。此乃以“不食”写二人相爱之深。
《素秋》篇写“公子妻, 韩侍郎之犹女也, 尤怜爱素秋, 饮食共
之”。此以“饮食共之”写出了二人关系之亲密。
⑥通过饮食描写表现人物的反抗。《封三娘》篇写范公硬将十
一娘许配某绅之子时, “十一娘忿不食, 日惟耽卧”; 《陈锡九》篇
写周氏女得知父母将自己许配给杜中翰后,“遂泣不食, 以被韬面,
气如游丝”; 《八大王》篇写三公主欲下嫁冯生, “王不许。公主闭
户不食”; 《寄生õ附》篇写五可“诸家问名, 皆不愿, 必如王家寄
生者方嫁。是为母者劝之急, 遂作意不食数日矣”⋯⋯等等, 都是
以饮食描写来表现人物的不满和反抗。
其三、在创作方法方面。
文学创作的渊头是生活, 但一味地描摹生活本身却不是文学
作品。文学的真实性是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提高了的艺术真实, 并
不是如实地描写生活, 就可以达到艺术真实的效果。《聊斋志异》
中的作品往往通过一些极富特色而又合情合理的饮食描写, 使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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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显得真实可信, 令人感到似乎故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从而使
作品达到了艺术真实的高度。
饮食描写在小说创作上的作用之一, 就是通过有关饮食的描
写交待出故事发生的背景。《夜叉国》写徐某被大风吹到了夜叉
国, 见“有夜叉二⋯⋯爪劈生鹿而食。⋯⋯徐大惧, 取橐中糗 ,
并牛脯进之。分啖甚美。复翻徐橐。徐摇手以示其无。夜叉怒, 又执
之。徐哀之曰:‘释我。我舟中有釜甑, 可烹饪。’夜叉不解其语, 仍
怒。徐再与手语, 夜叉似微解。从至舟, 取具入洞, 束薪燃火, 煮
其残鹿, 熟而献之。二物啖之喜”。主要是通过饮食描写介绍了夜叉
国野蛮的饮食习俗, 交待了故事发生的背景。
饮食描写在小说创作上的作用之二, 是通过点染一些极富特
色的饮食细节, 强调人物的身份, 提高故事的可信性。《大人 》篇
中写两位奇兄妹“煮虎肉饷客”, 既符合猎人的身份, 体现了文学
创作来自于生活的创作主张; 同时也使故事情节前后一致, 具有
连贯性。《田七郎》篇写田七郎待客时“七郎自行酒, 陈鹿脯, 殊
尽情礼”, 即写出了田七郎只有母子同居的家境, 也交待了田七郎
以打猎为生的身份, 使故事显得真实亲切。《长清僧》篇中的长清
僧借尸还魂以后,“饷以脱粟则食, 酒肉则拒”。既以饮食写出了长
清僧的“道行高洁”, 也与人物的身份相吻合, 显得真实可信。
《二班》篇写二班招待殷元礼时, 只是“烧鹿饷客; 并无酒饭, 惟
肉一品”; 临别, “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媪亦以陶碗自酌, 谈
饮俱豪, 不类巾帼”等等, 则是通过饮食描写体现了人物的二重
性特点, 使人物既具有社会上的人性, 也具有其独特的物性。
另外,《聊斋志异》中的饮食描写, 还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饮
食文化资料, 对我们了 解 清初的饮食文化也有很大的帮助。《
饣乇媪》篇为我们留下了食 饣乇的记载。再 通 过《杜小雷》篇作 饣
乇“切肉时, 杂蜣螂其中”的描写, 使我们得知清初的 饣乇是一种
类似于饺子的带馅食品, 而不是面条 (详见笔者《< 聊斋> 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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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辨》一文, 载《齐鲁文史》1996年第4期)。《神女》篇则为我们
保留了开寿筵的记载。通过《狐妾》篇所写刘洞九寿辰时“宾客烦
多, 共三十余筵”, 以及“少顷, 呼取汤饼。视之, 三十余碗, 蒸
腾几上”等文字的记载, 使我们得知清初尚有分餐的
。通过
《刘夫人》篇“即设筵, 妇侧坐, 劝酹甚殷, ⋯⋯少顷即席, 歌舞
革堂 , 伍亦赐筵外舍, 尽醉方归。⋯⋯一日, 堂上设席, 一东面,
一南面; 堂下一筵西向”等记载, 使我们了解到清初筵席上的坐
次⋯⋯等等。
总之, 深入了解《聊斋志异》中的饮食描写, 对我们进一步
理解作品的思想和艺术, 探讨《聊斋志异》的现实应用价值, 都
有着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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