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存在真理的闪光
) ) ) 海德格尔美的意蕴追问
范玉刚
内容提要 美是无蔽真理的闪光,它生成于/存在之道作0的裂隙。海德格尔/返回0思之
源头对美的这一根本道说,凸现了美生成的意蕴,它既关乎/存在之道作0的揭蔽, 又关联/存
在之天命0出场的机缘。这一
使他不但把美从形而上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获得始源真
理的/命运0形态,还使美在存在境域中获得超越的形上价值。对此意蕴的领悟只有结合他对
/座架0的克服和思之转向,并置于/返回0源头又带向前的存在之思的境域中才有可能。本文
肯定他在形而上学之厄的二十世纪所达到特定高度的同时,也指出其美的意蕴的偏颇。
关键词 美 真理 存在之天命 存在之道作 境界
1中图分类号2B83- 02; B516154 1文献标识码2A 1文章编号20447- 662X( 2004) 01- 0120- 07
想要在海德格尔存在之思中寻找/美学0, 无
疑是隔靴搔痒而不着边际,但不能因此说海氏没
有对美的思, 事实上, 美作为他祈向的重要维度
关联其存在之思的神韵, 对此我们必须在/究元0
的根底处结合他的艺术、技术之思才可获得深刻
领悟。只有进入他存在之思筹划的问
情境中
才可获致洞悉美的意蕴的视野。在5世界图像的
时代6中,海氏指出艺术进入/美学0, /美学0考察
艺术的方式是现代的第三个根本性事件,对这一
断语内涵的深切体味, 要放在技术时代的现代进
程中才可能,此进程中/美学0作为无/命运0发问
的一种理致,早已乏力地依附于技术揭蔽而在后
面充当爬虫。从这一意义上讲, /美学0在海氏存
在之思中是无根的形而上学产物, 它在现代技术
关联语境中作为一种完成日益显现为技术 ) 审
美的。海氏虽小觑/美学0,但其存在之思中却有
美的在场,美与/美学0在海氏存在之思中作为两
种形态显现着不同层面的诉求, 美关联于始源真
理的涌现, 有着自身应合/存在之道作0出场的时
机;而/美学0则关乎后出的现代人主体的体验及
其感官愉悦,可以脱出机缘而在技术揭蔽中时时
在场。因此,本文不同意那种不加区分地以美学
来阐释他的美的思想, 这不仅看不到他对形而上
学/美学0及现代体验/美学0的颠覆, 也是对其美
的思想的僭越和遮蔽, 更不能洞悉其美的意蕴在
技术时代所达到的特定高度。有的学者以反美
学或非美学来理解海氏美的思想, 倒颇值得玩
味,只不过这个/非0或/反0须脱出形而上学框架
才具有根本性意义,但行走在/命运0与/境界0之
间的海氏不是/什么都行0的后现代主义者,其存
在之思中始终有着不可去除的形而上/顽疾0, 在
其/别有异彩的形而上学0(黄克剑语)中,美有着
不可替代的维度, 美的生成显出丰富的氤氲。正
是在这相互纠结中成全了海氏美的思想,此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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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他克服现代技术和思之转向而/返回0源头
又带向前时,针对当下/美学的繁荣0而致美和艺
术的遮蔽而去蔽的林中路上出场的。因此,海氏
的美既有他/返回0源头使之重新处于存在经验
中, 以获得力量和/命运0形态的隐衷, 也有把美
和艺术从过度膨胀的/美学0中解放出来的心曲,
以及使之回到存在庇护中与人绽出地生存相关
联的命意。
在海氏,美的出场是伴随他对早期思想家的
思的读解、现代技术的克服及对艺术的筹划和诗
人对/神圣0道说, 以及当下缘构境遇生成的几微
而言的。在他看来,只有脱出对象性/美学0视野
的美才能获得自己的命运,即在存在真理的敞开
中才有美的显现,在本根上美的生成与真理的涌
现相关联。与其美的意蕴关联的不是现代艺术
和现代体验/美学0, 而是/ 早先的0艺术和道说
/神圣0的诗,以及此- 在绽出地与/ 存在之道作0
的相互契合。美的出场和艺术的生成都不是现
成的,而是有着机缘和对形上价值诉求的指向,
在其底蕴中关联/存在之天命0,惟此获得命运感
的美在其出场时才能为存在经验所庇护,而秉有
迎接诸神风暴的力量, 只有在此/ 究元0的意味上
才会领悟海氏美的神韵, 才能领悟他何以要诉诸
古希腊未可宰制的/天命0的力量。这力量才能
克服现代技术的本质/座架0,只有回到真理意义
上的艺术和美才能成为救渡现代技术僭越/存在
之道作0的一个维度, 正是对这力量的诉诸使他
把艺术和美的出场追溯到希腊始源/产出0意义
上的/知0, 并从存在的真理方面来思美的本质。
从这一必要远处的视角, 才能抉发出遮蔽在美的
思想中的底蕴, 以及他所诉诸力量的价值及其对
时代的忧虞之思, 在肯定其美的意蕴的意义时,
其偏颇也显现出来。
一、美出场的机缘
严格地讲, 海氏思想中没有/美学0, 有的仅
是对艺术和美的思。对于/美学0这样一个行至
真理半途的/无命运0发问的一种理致, ¹ 海氏评
述道: /对于由西方决定的世界来说, 存在者成了
现实之物; 在存在者作为现实之物而存在的方式
中,隐蔽着美和真理的一种奇特的合流。西方艺
术本质的历史相应于真理本质的转换。假定形
而上学关于艺术的概念获得了艺术的本质, 那
么,我们就决不能根据被看作自为的美来理解艺
术,同样也不能从体验出发来理解艺术。0 º 在他
看来, 西方关于艺术和美的论述建基于真理本质
发生转换之际, 即真理由存在者无蔽澄明转换为
主- 客认识相符的一致,此际, /美学0的方式才
成为可能, 美作为对象性存在进入/ 美学0视野,
于是, 美与认识的真理合流而成为自为存在, 成
为供人们认识、反映和体验的无时机存在, 而丧
失自己出场的机缘。在他看来这种把握美的方
式尽管平庸,却为早期希腊人所不知。希腊人最
早经验和思考了现象本身,但把在场者压制入对
象状态的做法, 对希腊人来说完全陌生。在希腊
人那里, 现象意味着: 自行闪现并显现出来。显
现即在场, 在在场中运作就是那种进入无蔽意义
上的光亮中现身。在希腊/早先的0艺术、诗、思
涌现的时代,早期思想家并没有一套与之匹配的
概念, /希腊人幸运地没有实际经验, 相反, 他们
富有一种如此原始地发展的明白易懂的-知. , 富
有一种这样的追求-知. 的激情。在这种知的明
明白白之中,他们不需要任何美学。0 » 海氏认为
只有那种为/存在之天命0所发送又契合/存在之
道作0的明明白白的/知0, 才有自己本源时间到
时的涌现方式, 在/知0中才有美和艺术的生成,
有着出场机缘的艺术和美才能赢获自身。这在
他对希腊语的词源学考证中可领略其用心,在他
看来, SEc VTG首先是一种归属于存在带上前来的
/知0, 指那种把真理带入闪现者之光辉中而产生
出来的揭蔽。对希腊思想来说, 知的本质在于
#121#
美是存在真理的闪光
¹
º
» 海德格尔: 5尼采Ñ6, 转引自(法)阿兰#布托5海德格尔6, 吕一民
译, 商务印书馆 1996年, 第113页。
海德格尔: 5艺术作品的本源6 , 孙周兴译, 载5海德格尔选集6
(上) , 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 302页。
对此/无命运0的理解,是从海德格尔那种心有存主的与存在源头
的关涉来思的。在其视野中/ 美学0这种方式为希腊人所不知,即它不是
/存在之天命0对此在的发送, 而是一个/现代0事件。在此, 体现了海德格
尔以一贯之的对希腊早期未可宰制的/ 命运0的倚重,也是他借以批判现
代性的一个参照系。在对/ 美学0的评判中,这构成他一个隐而未现的思之
基点, 对此/神秘0(奥秘)的洞悉, 也就领悟了他何以要把美、艺术从/美
学0中剥离出来,而使美和艺术与存在真理关联起来的良苦用心, 以及他
何以小觑/美学0而分外看重艺术和美的心脉。对此有所领会5艺术作品
的本源6中的关节点就豁然开朗了。
AcKGcHEIA即存在者之揭蔽。它承担和引导任何存在
者之为这样一个在场者出于遮蔽状态, 而特地把
它带入其外观的无蔽状态中, 因此, 作为希腊人
所经验的知就是存在者之生产, 即把什么带出场
的/产出0, 而从来不是指制作活动。/ 所谓知就
是:能立于真理中, 真理是在者的坦露, 因此, 知
就是能立于在者的坦露中,坚持在者的坦露。¹在
此,海氏特意强调动性的/知0有别于作为结果的
知识, 尤要防范/知0退化为现成性知识。艺术家
被称为 SEVMIcSGF也是因制造活动是在生产中发生
的,这种生产自始就使存在者凭其外观而出现于
在场中。但这一切都发生在自然而然地展开的
存在者中间, 即在涌现中发生, 因此, 它是/存在
之道作0的一种方式, 而不是纯粹主体所为。/从
前,SEcVMG也指那种使真进入美的产出。SEcVMG也
指美的艺术的 POIcGRIF(产出)0 º 作为把美带出场
的SEcVMG契合着 UTcRIF所固有的含义:一种进入到
当下缘构境遇中促进显现和光明的过程,其本真
含义既意味着揭蔽又意味着在隐蔽状态中的守
护、看护。因此,对他而言,SEcVMG(技艺)的本质不
在于创作或制造,而是一种把美和艺术带上前来
的生产,在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意义上使用的该
词,已是希腊始源意义的脱落。» 因脱落才导致
后世技艺中技术和艺术的分离, 并愈益背离源头
的/知0。在海氏看来, 在西方命运发端处的/ 知0
中,各种艺术在希腊登上了被允诺给它们揭蔽的
最高峰。它们使诸神现象于当前, 使神性的命运
与人类命运的对话灼灼生辉。此际, SEcVMG作为
把美带出场的产出,在出场之际展现出世界的丰
富性和多维性, 而成为/存在之天命0虔诚的显现
) ) ) PQOcLOF, 即顺从真理之运作和葆真。在命运
弘富的存在境域各种艺术并非源于技艺,艺术作
品也不是审美地被接受, 艺术更不是栖身于文化
创造的领域。也就是说艺术和美并非仅仅是人
的产品, 人只有在归属存在被/存在之道作0所
/用0之际, 在艺术和美的出场中才能辅助存在合
乎时机地把真理揭蔽出来。在海氏看来,艺术作
为SEcVMG乃是一种有所带来和有所带出的揭蔽,
并因而归属于 POIcGRIF, 而这也同样指美的产出,
最后那种贯通并支配一切美的艺术的揭蔽获得
了POIcGRIF这个名称, 成为出场的诗意的专有名
称。而人因对神性尺度的采纳就可以诗意地栖
居在大地上,于是诗意的就把真理带入最纯洁地
闪现的东西的光辉中。故而诗意贯通一切艺术,
贯通每一种进入美的本质现身的揭蔽, 在此, 艺
术、诗意、美同一地居有神性超越而又保有各自
的向度,在为/存在之天命0垂青之际秉有存在的
力量, 在其有时机的出场中被赋予命运形态。正
是这种/知0使海氏美的生成在存在境域中获得
根基和出场的机缘,获得一种超越性维度和指向
未来的力量,在他看来艺术和美的源泉及意义就
是对真理创建性的揭蔽和守护。艺术和美之所
以有力量就源于它与存在原初的关联, 它的/作
品存在0方式作为存在无蔽的真理形态, 就包藏
着始源存在的动势和力量。/作品存在0作为真
理形态不惟显现于艺术, 在现实层面亦有其更为
基本的显现 ) ) ) 这恰是社会美、现实美的基础。
惟此使其美的思想在二十世纪达到难以绕过的
高度, 它的影响所及不论之于历史还是未来都难
以尽述。
在海氏存在之思中, 美的出场有着/ 存在之
道作0揭蔽的机缘, 不是一个时时可以坐落于此
的现成物, 尤其不是技术/座架0中无时机的产品
或对象,更不是一个可以被任意替代的持存物。
美的生成关乎源头处/ 存在之天命0的君临及其
存在经验, 海氏提出/世界 ) 大地0的真理生成学
说及美是真理的闪光, 就是脱出形而上学思维而
对/存在之天命0的契合, 在他/ 究元0的意味中,
艺术、美的现象不仅关联始源的存在经验, 更关
乎他期盼的新时代肇始的端倪, 它们的生成是指
向未来而现身当前,而非当下无时机的现在。因
此,海氏关于美和艺术的思就有别于/美学0的理
解而别有意趣, 正是在世界 ) 大地争执涌现敞开
的/之间0, 平板意识的裂隙处才会有美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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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
º
» 在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的思想中, 技艺都有着很丰富的内涵,不
仅和海氏所考察的技艺 (作为自然的/知0)相关, 更与他们的美学和文艺
学思想相关联, 在此限于篇幅不便展开。
海德格尔: 5技术的追问6, 孙周兴译,载5海德格尔选集6 (上) ,上
海三联书店 1996年, 第952页。
海德格尔: 5形而上学导论6, 熊伟、王庆节译, 商务印书馆1996年,
第 22页。
如此被嵌入作品中的存在之光就是美, 因而, 他
说美是作为无蔽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于此, 海
氏关于美的思想被带出场,美不再是人的一种主
体体验或立在人的面前被细细打量的客体对象,
唯有此 ) 在归属于存在倾听/存在之道作0的揭
蔽中, 才能把美召唤出来, 而美作为真理之光的
闪现有其出场的机缘。这样, 海氏关于美生成的
思想就穿透了现代美学及传统美学, 而关联于前
苏格拉底早期希腊思想家的存在经验。美在希
腊最早被称之为/ kalos0, 意为/ 美丽的0或/美本
身0,而美学一词则来源于希腊语的动词,意为觉
察、觉知。美与美学发生一种关联, 是人们在使
其愉悦的存在者身上洞悉到一种超越性的显现,
这种显现必以一定的形式而为人们所/知0。鲍
桑葵在5美学史6中论及/希腊人关于美的理论的
基本轮廓0时,有如下断语: /从美学上看,美纯粹
是形式的0。¹ 其实, 在严格意义上这种/审美主
义0的断制, 是从后出的视野对早期希腊人的评
判,未必切近他们的当下情形。在他们的视野中
美是具体鲜活的在场, 地上的树木、鲜花、果实乃
至马都显现出美,甚至整个人体都是美的, 所有
装饰用品、图画和造型艺术都能使我们愉悦, 只
要它们以美的形象显现。这是为希腊人所/知0
的,但此/知0不是后世遗忘其内涵而蜕化为竞相
追逐的科学性知识。
二、审美之思的意蕴阐释
在海氏/返回0始源存在经验的美的思想中,
美的生成与无蔽真理相关联, 而真理作为/存在
之道作0的去蔽关乎/存在之天命0的君临, 于此
历事中美的出场就是有机缘的, 它涌现于本真时
间方式到时的当前,不是时时在场无时机的当下
之现在,因而, 美就不是一个时时在场被人审视
的现成对象,而是契合/存在之道作0之际物、世
界的自身显现, 美以此方式出场就是有限的、历
史性的,而非一劳永逸无限的在场, 那种无时机
的所谓/白天看星星0的美只是技术的虚妄和神
话,是技术揭蔽对/存在之道作0的僭越。正是在
种族历事/首次带来0的奠基中,有着美走向历史
深处关联真理生成的形上祈向的维度。他以思
之强力喻说的美与真理生成的同一性使我们悟
到,对真理问题的洞悉可以更好地领悟美的意
蕴。他在5论真理的本质6等著述中认为,真理的
本质就是本质(在场)的真理, 在此, 真理不是主
客认识相符的形而上学含义,而是源头处去蔽澄
明之境的敞开, 正是在Aletheia(无蔽)中有着遮蔽
最深却未曾道出的东西。/作为无蔽( aletheia)的
真理之本质在希腊思想中未曾得到思考,在后继
时代的哲学中就更是理所当然地不受理会了, 对
思而言,无蔽乃希腊式此在中遮蔽最深的东西,
但同时也是早就开始规定着一切在场者之在场
的东西。0 º 无蔽既非存在者意义上物的一个特
征,也不是陈述命题的一个特征, 作为澄明的无
蔽从来不是一种纯然现成的状态, 而是一种发
生, 起主导作用的乃是一种贯彻到底的否定。
/这种以双重遮蔽方式的否定属于作为无蔽的真
理之本质。真理在本质上即是非真理。0 » 正是
在超越人类中心论和人本主义价值观存在之思
的境域中才生成他的真理观,这种生成性的去蔽
真理观构成他存在之思的基点, 他的美的思想就
奠基于在场无蔽真理的显现,正是在此中生成其
美的思想。在5艺术作品的本源6中, 他具体阐述
了这种生成, 他认为艺术是真理的发生方式, 美
是真理自行设入作品, 而作品作为世界和大地争
执的真理形态正是存在无蔽的显现方式。世界
和大地的争执带入了光并造成遮蔽, 在此争执中
任何一方都无法占上风。也就是说, 艺术作品的
真理不是现成地摆在那儿,而是深蕴于作品张力
中,这种张力使作品处于一种深不可测的紧张
中。从本质上看,艺术作品就是世界和大地的敞
开和遮蔽之间争执的场域,艺术作品的开启和闭
合使存在者进入在场的敞开之时又归隐于自持,
艺术作品的自足状态同时又完全遮蔽着存在者
的自足状态。在此意义上, 艺术作品有防止、遏
制物被异化的特性, 这被里尔克称为拯救物的
/天使0, 海氏何以冀望技术时代的艺术、美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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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存在真理的闪光
¹
º
» 海德格尔: 5艺术作品的本源6, 第275 页。
海德格尔: 5艺术作品的本源6, 第271 页。
(英)鲍桑葵: 5美学史6, 张今译,商务印书馆 1995年, 第27页。
于此。¹ 在海氏, 艺术作品不仅是真理的敞开域,
同时这一否定的敞开也是真理发生的事件,以此
这一否定形态的真理为海氏进一步深远地批判
现代性、克服西方形而上学, 经受其历事开辟了
一条道路。他把美与真理问题的关联使其奠基
于存在真理的美的思想获得坚实的根基,他的美
的思想构成了对现代以来的/浪漫主义0为标识
的美学传统的反动, 及对建基其上的/ 主观体
验0、/天才论0的扬弃。窃以为海氏生成于当下
缘构境遇/之间0的美的显现是其一贯的思想主
张,在其存在之思中美始终是就真理的闪光而言
的,在其存在论视野中美是存在真理的揭蔽方
式,也是人之生成为人和人人性地栖居在大地上
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维度。海氏对艺术/世界 ) 大
地真理学说0的提出及美是真理的闪光, 就把艺
术和美追溯到存在的真理揭蔽层面, 作品的敞开
使真理获得一个栖身之所,同时真理在作品中的
现象也显现了它的生成性特征; 与此同时, 这一
敞亮所带来的光和闪耀就在作品中有美的显现,
美成为无蔽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正是在艺术
和美的揭蔽中, 世界作为世界得以敞开现身出
来,在世界世界化的生成中, 世界作为一个意义
源是无蔽澄明中/存在0自身自然而然的涌现, 世
界赐予物、给予物以意义, 并使物首次现身出来;
物则通过物化活动(四方游戏)展示世界,为世界
之聚集提供丰赡的内涵。因此, 在美对真理的揭
蔽中, 作为无蔽敞开状态的真理也是一种意义的
展现或昭示, 但此意义不是作为主体的人赋予
的,而是存在力量的自身涌现, 尽管存在的敞开
离不开此- 在的契合及绽出之际的筹划,但人仅
是其中一个维度并居守护性格位。在此意义上
它属于存在自身, 此后才能生成为存在者的真
理,但它既然不是主体所为也就不会衍生为主观
主义, 同时也就把客观主义抛在了身后, 而回到
前概念的生成处, 回到真理得以可能的原发境
域。只要真理发生为澄明与遮蔽的原始争执, 大
地就一味地通过世界而凸现,世界就一味地建基
于大地。作品的作品存在是真理发生方式之
一, º作品的完成就是那种争执的实现过程。但
美与真理并非比肩而立, 真理之无蔽是一种始源
存在状态, 当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 它便使这种
无蔽状态显现出来,这种显现作为真理发生的一
个向度 ) ) ) 作为作品中真理的存在 ) ) ) 就是美。
因此, 海氏阐发道, /美属于真理的自行发生。美
不仅仅与趣味相关,不只是趣味的对象。美依据
于形式,而这无非是因为, 形式一度从作为存在
者之存在状态的存在那里获得了照亮。那时存
在发生为外观。相(理念之外观)适合于形式。0 »
而这已然是行走在存在脱落的途中。美属于真
理的自行发生, 美之所以依据于形式, 无非是因
为形式一度从作为存在者之存在状态那里获得
了照亮,而美作为一种真理形态借助于形式显现
出来。相对于非本源地位的形式, 至关重要的是
存在澄明在作品中的显现,此澄明使作品处于林
中空地,作品就为存在之光所笼罩, 这股朗照之
光即是真理的力量,是美之显现。美是真理作为
无蔽而显现的一种方式, 是艺术光源之所在。海
氏的真理观和他对美的思相互契合地同一起来,
成为引导此 ) 在绽出地去生存的一个不可或缺
的价值向度。因而, 海氏把艺术和美提升到存在
论层面,与人能够绽出地去生存, 以致人可以凭
此进入存在澄明之境而诗意地栖居关联起来, 从
而唤醒遗忘久远的艺术和美的生成即是攸关人
生的一个创造性力量之源。被海氏从/美学0中
解放出来的艺术和美, 不再是人的审美对象, 毋
宁说就是此- 在本真的生存维度。但在此须指
出的是,因美和真理不是由人之内心开掘出来,
它的力量源自/存在之道作0, 人作为此 ) 在固然
是/道作0运作的重要维度之一,但它毕竟外在于
人,因此,在此作为形而上价值的真理和美乃是
一种外在于人的力量显现, 不是人之内心对/至
善0价值的祈向,因而它们带有一种外在规定性,
不仅与存在的力量尤其与/存在之天命0关涉甚
密。正是在对现代技术克服与救渡的转向中, 海
氏在技术关联语境下筹划了他的美的思想,他的
美的思想不仅关涉艺术、诗和语言, 更是在其根
#124#
人文杂志 2004年第 1 期
¹
º
» 海德格尔: 5艺术作品的本源6, 第302 页。
在海德格尔看来,艺术作品的生- 产仅是真理发生的一种方式,
此外还有/国家的设立0、宗教、美、思和诗等,甚至始源技术也是真理发生
的方式之一。具体论述请参阅笔者的博士论文。
在真理层面,艺术、美有对物守护其生成的意义。
基处关乎存在无蔽的真理。其实拨开所谓神秘
的/诗化美学0面纱,可以揣测到海氏走在语言途
中对时代的忧虞之思 ) ) ) 在技术时代我们能不
能以及如何能再度/ 返回0存在真理的澄明中。
他的美的思想的底蕴乃是在对技术的克服中使
美脱离真(认识论)和善(伦理学) , 成为此 ) 在契
合/存在之道作0祈向的一个维度, 就是使人生成
为人, 而人能诗意地栖居在家园中的一个人生向
度。
三、一个可以进一步引申的话题
尽管海氏美的思想的意义是多方面的,但就
美的底蕴而言, 在其存在之思中并无明显分歧而
是有着内涵前后一致的道说, 因此, 本文不认为
海氏美的思想有什么所谓分期问题。从事情本
身来说,海氏美的思想关联其存在之思的神韵;
就内在底蕴而言,对/存在之天命0的祈向也是其
美的思想意蕴的内核。就存在之思而言, 所谓
/转向0也不是问题本身发生变化, 而是思的比以
前更本源, 这犹如他自己所说/ 只有从海德格尔
Ñ那里思出的东西才能最切近地通达在海德格
尔Ò那里有待思的东西。但海德格尔 Ñ又只有
包含在海德格尔 Ò中,才能成为可能。0 ¹ 这就是
说后期是前期问题的基础,变化的仅是追问问题
的视角,存在及其意义问题仍是未曾移易的关注
重心。就像 1957年,海氏在5存在与时间6第七版
卷首时说的, /即使在今天,这条道路依然是必要
的,追问存在的问题正激荡着作为此在的我们。0
在所谓转向之后他放弃此在优先性, 而直接从存
在本身出发去追问存在的意义。当海氏追问存
在意义时, 他完全不是在形而上学及其本质概念
的意义上思考/ 意义0, 而是把它设想为/问题意
义0,它不指望得到什么, 而是指向追问的路标。
甚至为超越形而上学逻辑之网, 亦为凸显一种动
词特性,海氏不得不采用一种拼写上的复古, 即
把/存在0 ( Sein)写作/ Seyn0, 甚至在/ Sein0上打
叉,以免落入形而上学窠臼。在后期他终于思得
一个最达乎始源意义的词Ereignis(发生之事件、
居有、道作) , Ereignis是存在和时间在本源时间上
的同一,对海氏来说, 它则是指居于存在与时间
的同一 内部 的 在场 本 身的 来 到和 出 示。
/ Ereignis0可谓海氏以前所说/存在的澄明0或/存
在真理0的一种更始源
达,它是一种非形而上
学意义上的建构。它不但有海氏的思要应合的
东西,也有此 ) 在绽出的维度, 它属于源始、绽出
的在场,或属于在场中没有保持持续或永久保持
的/到来0, 相对于/存在0它偏于隐逸的一面。只
要Ereignis现身/存在0就会有一道光芒或闪电, 一
道正在经过并穿透我们的光线。它居有/存在0
同时意味着没有,它给出( es gibt )存在和时间, 在
给出的同时又隐逸自身, 但恰在这种涌现之际提
撕出一种动势的意味。正是这种/ 道作0或/道
说0构成始源存在的原发境域, 甚至连/存在0都
要从/道作0视域中获得解释。海氏/ 回返0始源
存在经验, 有着在/道作0中契合/存在之天命0出
场时机的隐衷, 更有对笼罩在早期希腊思想家头
上/命运0的应合。
其实, 自人生内向度对/境界0 º 祈向的开启
成为主导的两千多年来, /命运0问题就不再像早
期思想家那样成为哲学家所关注的中心,而是在
/境界0 笼罩下退居幕后,但/命运0之神从没有离
开过人世间, 它在罗马时出现过, 在莎士比亚和
歌德那里出现过; 尼采、施宾格勒都是命运感极
强的思想家,而海氏更是少有的几个为/命运0问
题所萦绕的伟大思想家之一。但此刻崛起的/命
运0已不再是古希腊/命运0之魂的附体, 其间毕
竟经过了/境界0的洗礼及罗马公民权利意识的
普及和个我意识的自觉。在诸神不在、/ 上帝死
了0的二十世纪, 海氏以/存在之天命0的形式回
应它, 以提醒处于技术时代那些凭强力意志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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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存在真理的闪光
¹
º /命运0与/境界0是人生躬身践履诉诸的两个不同的价值向度,分
别对应人生所应祈向的内(无待的 )外(对待性的)两个向度, 它们不是两
个对立抑或可以相互替代的范畴,而是两种人文价值的悬拟。就/命运0
与/ 境界0, 黄克剑先生有过一层分辨: / 命运0是一种他在(或彼在)的缘
由, 窥探这神秘的缘由必致人的心灵孜孜于向外趋求; / 境界0则意味着反
躬自问的人向自身寻找人生的理据, 它的一个被默许的信念是: 人的生命
的理由在于人自己。/ 境界0的回观指示着心灵所取的一个全然不同的向
度, 唯有它才足以同/命运0相对而构成人的又一重终极性的眷注。这是
黄克剑先生梳理西方哲学史自出机杼的心得。在古希腊, 终极眷注的重
心从/命运0向/境界0的推移发生在苏格拉底前后, 而这在中国大抵相当
于出现老子、孔子的春秋战国之际。具体内涵和意义请参阅黄先生的5心
蕴6(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9年版)等著述。
海德格尔: 5给理查森的信6, 王炜译, 载5海德格尔选集6, 孙周兴
选编, 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 1278页。
不胜的现代人不可妄为, 他以批判现代性的反现
代姿态傲立于二十世纪思想家之列, 乃是因这
/现代0削弱了人的形上维度。/二十世纪在文化
的意义上是技术世纪0(卡尔#施米特语) ,当施密
特这样言说时, 其内涵与海氏对技术时代的命名
一致, 其实对时代作这种判断是当时很多哲学家
的共识。关键是在此判断基础上如何去思和切
近这个时代。海氏以其存在之思的强力和对/存
在之天命0的冀望, 超越了对技术流俗的正确理
解和对技术异化批判的/意见0,在此喧嚣纷乱中
力图把握/真0的东西,惟此他把美追溯到希腊的
/知0并与存在之真理关联起来。美成为存在无
蔽真理的一种揭蔽方式, 而成为海氏克服现代技
术本质/座架0所祈向的一个维度, 这里美因/存
在之天命0的眷顾而获得/命运0形态, 而葆有迎
接诸神风暴的力量。这一哲学史上的差异性诉
求使其运思特立独行, 他以其思之强力和灵动来
建构逐本溯源的形而上诉求,就使美的显现关联
早期希腊思想家那种未可宰制的/命运0,而使其
美的思想显得神秘和难以把握。确切地说,他是
行走在/命运0与/境界0/之间0的思想家,但他在
踯躅/之间0的途中, 因未能踏入/境界0的界域,
反倒因其思之强力在/ 诸神之夜0再度加深了人
们对精神内向度价值的遗忘与遮蔽, 可以说他是
蔽于存在而不/ 知0人。他在/存在之天命0未可
宰制的期盼中而不返求个我诸己对/境界0内向
度的祈向, 就无法安顿技术时代现代人的灵魂和
真正超越现代形而上学。因/境界0这一最为时
代瞩意的内向度价值祈向未进入他的视野,使其
哲学史构图出现偏颇, 在其存在之思中, 超越形
而上学的新时代肇端的开启始终是模糊的,虽然
他在克服形而上学的技术之思乃至艺术、诗和美
的思的筹划中作了自己的回答, 但因其哲学历史
构图中/境界0的缺失,及其历史性真理观的贯彻
不彻底,就使他的存在之思显得价值无着而飘忽
不定, 有时会陷入模棱两可的思想困境, 在某种
程度上,他存在之思的困境亦显现了现代人的真
正困境。就此我们可以发问:如若这/天命0垂青
于人却并不是由人之内心(无待的内向度)开掘
出来,人如何被救渡或缺失/境界0的人还值得救
渡吗? 对此,生活于当下的现代人不是没有狐疑
的。对海氏而言,一切存在着的存在者的存在依
赖于/存在之天命0,人作为存在的牧者居于存在
的近邻,仅是四环共舞中的一环。就美的意蕴而
言,他始终未能完全走出他所批判的形而上学视
阈,未能形成真正的历史性真理观, 在走向历史
深处当下的生成中, 生成了他/ 别有异彩的形而
上学0。于此, 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主义哲学
家将他视为最后一位形而上学家是有道理的, 在
此意义上对他的批判也是确凿的。而就他所祈
向的形上维度而言, 因关联未可宰制的/天命0,
就未能指向内在价值的/至善0,倘对此偏颇有所
体察, 便不难理解海氏在论及美和艺术生成时的
那种悲剧性情怀,以及面对现代技术/座架0时何
以小觑现代艺术和美学, 而属意莽莽苍苍未可宰
制的/命运0,在此/命运0下人的存在只是至高无
上/存在之天命0的一个环节,甚至只有在积极意
义上人才能绽出并生成为/存在之道作0所/用0
的此- 在。尽管这在超越人本中心论的思想旅
途上迈出了重要一步, 但给思想的未来投射了一
层非常暗淡的阴影,使其在不可名状的模棱两可
中对艺术和美的力量有所忽视和狐疑。
作者单位: 中央党校文史部
责任编辑: 杨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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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杂志 2004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