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来是新春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大半夜里张起灵从他家窗户翻进去,一身的雪茬子抖都没抖下来就往他被子里钻,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掉到床底下,张起灵倒也懒得理他。在被子里面缩得要多紧有多紧,捂着嘴直哈凉气,抖得四角柱子的法式老床跟着咯吱咯吱地响。
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边,定睛看清楚了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他,四肢一动不动地像是抛了锚的冰船一样,眼睛看向他,眼神里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吴邪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无奈。
春节将至的时候学校早早就放了假,满大街都是拿着炮仗乱丢的小孩子。
那种像放大版火柴的小炮,盒子也挺像火柴盒,拿一根在盒子边沿上一划,赶...
那天晚上下了大雪,大半夜里张起灵从他家窗户翻进去,一身的雪茬子抖都没抖下来就往他被子里钻,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掉到床底下,张起灵倒也懒得理他。在被子里面缩得要多紧有多紧,捂着嘴直哈凉气,抖得四角柱子的法式老床跟着咯吱咯吱地响。
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边,定睛看清楚了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他,四肢一动不动地像是抛了锚的冰船一样,眼睛看向他,眼神里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吴邪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无奈。
春节将至的时候学校早早就放了假,满大街都是拿着炮仗乱丢的小孩子。
那种像放大版火柴的小炮,盒子也挺像火柴盒,拿一根在盒子边沿上一划,赶快丢开,咚的一声就炸开。
小男孩笑,小女孩哭。
“听说这也叫甩炮,不过我们小时候玩儿的不是这样的。”吴邪说。
天很冷,他抬了抬手哈气到手心里,还给自己紧了紧围巾。
“我们那时候的甩炮长得像小蝌蚪,白的,脑袋里不知道包了一点什么东西,留个小尾巴,揪起来猛地一丢在地上,啪就炸响了,没什么威力,就是响一声。”
张起灵站在他旁边跟着走着,也不答话,两手都揣在外衣口袋里,有点瑟缩。一抬眼看见吴邪走的比自己靠前几步,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吴邪一边走,一边又紧了紧围巾。
张起灵抓了他的手,推开,吴邪愣了一下,张起灵也不解释,兀自地就开始给他绑围巾。
绑的很好,很整齐,看起来很精神,也不掉了。吴小三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用颇具江南
生气息的笑容朝着张小哥就笑了那么一下。
张小哥一抬眼看他,一个穿着大衣打着棉围巾带着方框眼镜的吴邪冲他笑着。估计这视觉冲击还是挺大的。
手指停了那么半秒钟。
吴邪似乎心情很好,张起灵发现了。
这可能是因为他年底算账的时候发现小店效益还不错,可能是因为生意闲下来了乐得轻松,可能是因为回老家被三姑六婆夸了一通介绍的姑娘里有长得极水灵的他中意上了,可能是他张起灵这次带进他屋的货他很中意,也可能是因为今天下雪,而他喜欢玩雪。
张起灵有点无奈地看着吴小三爷像个小孩儿拢起来街边的雪,颇为得意地团个大雪球。
杭州的雪真是很稀薄,江南温润好地方。张起灵突然就有点怀念北方,想他昨天还在华北平原享受暴雪遍地雪上飞之乐,今天却只能看一个傻大小子团个雪团子玩。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还难熬,湿冷湿冷的气候对受过伤的关节尤其致命,屋里又没暖气。
张起灵有点怀念北方,围着火炉吃西瓜。零下十度算个毛。
一走神,一个没注意就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张起灵傻了。
吴邪也傻了。
其实张起灵见过吴邪说的那种小炮仗,碎纸包着点用火药浸泡过的沙砾子,用力丢在地上,沙砾间摩擦产生点火星,就炸开了而已。
他常年地上跑地下跑,这样那样的东西都懂都会都了解,一看便知。
这种日子过着必然也是反应力一等一的好,谁料却被吴小三爷一个雪球放倒了,传出去,以后道上怎么混?
吴小三爷说,“要不,我负责,我养你?”
张起灵抖了抖雪茬子,答,滚。
过年是要屯粮,正月大家都闭店,正月里只能吃得撑死,说什么也不能饿死。
吴邪领着张起灵出来置办年货,按理说该有新衣服,新鞋子,糖果瓜子花生不能少,筷子碗碟都要添置。
大年夜就明晚了,时间还挺紧。
吴邪有些埋怨,小哥你怎么不早来两天。
张起灵不说话。
吴邪自讨没趣。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一直在斗里。
“这回怎么样的斗啊。”
张起灵思索了一下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唐朝,将军墓。”
“险么?”
“不险。”
“不险好啊。”
确实不险,机关就那么回事,没有吴小三爷的魅力四射,哪具尸体都懒得爬起来吓唬人,有只很吓人的穷奇镇墓,但也压不住他张爷生猛。
舒展拳脚的感觉挺好,没有什么拖油瓶碍手碍脚的日子过得就是舒畅。
然而地底下是地底下,地上面是地上面。
当吴邪在口若悬河地对他张起灵进行有关超市购物流程与注意事项一条龙解说的时候,天知道张起灵已经走神到哪家神仙的祖坟里去了,料是一个人再淡漠不问世事,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生活经验也该是有的吧?面对这种解说,吐槽该从何开始?
张起灵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暗自盘算着要买些什么生猛食材,今晚上绝对做一整桌十二菜一汤的,得瑟死他吴小三爷。
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天晚上吃的是剩菜打卤的挂面。
回去的时候太晚了,两个人都累爆了,吴邪嘟嘟囔囔说,小哥,你给热热冰箱里的菜呗,我都累惨了,哎呀每年过年都跟打仗一样,哎呀还是小哥你体力好。微波炉按我说的使,很容易的。你先热着我搁这儿睡会儿。
张起灵其实也整个人软软的地直哆嗦了,面条一样靠在沙发上,听了这话,有点窝火,又不知该怎么拒绝,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吴邪已经睡死在那里了。张起灵看了看他,只得无奈地往厨房走去。
十二菜一汤什么的还是留给大年夜吧。
剩菜不够两个人的,于是干脆打卤下清水面。
吴邪的碗里没有荷包蛋,吴小三爷一边吃一边说不是教过你摊荷包蛋么怎么又不会了,张起灵一边含糊地说嗯嗯一边戳起自己碗里的两个荷包蛋大口地咬。吴邪看了看,没话说了。
晚上还睡那张床,张起灵一沾床铺就着了,吴邪一开始是累得不行,吃饱了就又是一条好汉了,看了会电视挺无聊就去打电脑,游戏打到深夜,带了耳机也不管周围。告一段路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张起灵靠着门框站着呢,看架势已经围观了有一阵子。
吴小三爷动了动嘴,想说一句,怎么了,我吵着你了么。然而那人却先开了口,口气淡淡的,嗓子也哑了。
“你还不睡么。”
从张起灵这里看过去,吴邪低头看了看
,冲这边不无歉意地笑了笑。
“小哥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第二天当张起灵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吴邪,真可谓是不无黑线地觉得自己老了,而吴小三爷表示今天要继续昨天没干完的。张起灵死活不依了,劳资刚从斗里出来长途跋涉到你家门,陪你折腾了一天还不够么?你丫给点阳光就灿烂,真太特么的天真无邪。
吴小三爷拗不过他哑巴张,就只好任他爱睡多久睡多久,扬长而去了。
张起灵如愿以偿地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四下搜罗了一阵子却发现屋里没有存粮了,想想吴邪走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确实是没东西可吃。
一个整间屋子都没人实在是冷透了。张起灵开始郑重地思考自己在这个时候跑来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
在心里骂了骂吴邪,张起灵看了看床铺,想起了过年还是要大扫除的。于是提了一桶红塑料桶的水,抹布浸湿再捞出来拧干,袖子撸起来到上臂,慢吞吞地擦擦地板,打个呵欠。
张起灵在吴小三爷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吴家的春节家规妥协了。
当吴小三爷中午回到自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张起灵正半趴着靠在沙发的一边扶手,眯着眼睛侧着头看着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春节特别节目,一干人等热火朝天地向全国播报北京电视台内部的景象,中间插播全国各地的过年习俗。
“你怎么也看这个呢。”吴邪拿起来遥控器,晃了晃,关了电视。
张起灵不再看电视,也不看他。
吴邪看了有点恼,他吴小三爷就动了歹心。
“起来去收拾阳台,我吴家过年自有吴家的规矩。”
张起灵抬眼看了他一会,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吴某不说什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鞋底的泥水蹭在地板上,下雪不冷化雪冷。
张某不动声色地盯着吴邪的鞋底踩在刚刚干了水渍的地板上。
想了想,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吴邪说。
阳台收拾的很顺利。
张起灵力气大,手劲又巧,堆在一起的落灰了的,瓶罐桌椅,还能一只手分开来。
很多古旧的东西放在一起堆一年,和着灰尘就好像一个颜色,一体的,长在一起了。
张起灵最擅长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东西分开,吴邪让他去的。
抬抬头就能看见吴小三爷自己在屋里拖地板,他张起灵摸了摸被灰尘弄得发涩的鼻子,无奈抹了自己一脸的灰。
一脚踏进客厅的时候吴邪头也不抬地蹦出一句,这刚拖的地,你直接去洗个澡吧。
听见浴室的门咔哒的一声关了以后吴小三爷停了手里的拖把,直起腰朝那边看了看,玻璃门后面亮着灯。摸了摸鼻子好像闻到一股灰尘味,很呛。
张起灵的身上有一股灰尘一样的味道,这是吴邪闻出来的结论。他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人身上这淡淡的气息挺熟悉。知道后来有一天整理书桌翻出一沓子高中时候的作业本,他拎起来抓了一手的脏灰想都没想一口气吹过去。
呛得眼泪直流地。
就是这个味,脑残酸菜牛肉面。湖南台热播中。
老九门的长沙,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这么样的一个地方。
冬天洗澡是件痛苦的事情,要是冻死了会怎样?
张起灵洗完了澡关了热水开始一边挨冻一边面对换洗衣服的现实。很窄的浴室里面浮着水汽,在贴了不透明彩纸的窗户上结成雾。
怎么办?开口喊他?
这么静。感觉不想说话。
想了想,还是把脏的衣裤又套上了。
出去的时候吴邪还在拖地,貌似心情不错地哼歌。看到张起灵是赤脚走出来的,忙给拎了一双棉拖鞋出来。
“你怎么就不喊我一声呢?”吴邪说。
张起灵不答话,干看着吴邪冲他叹气。
他怎么就不能喊我一声呢。吴邪郁闷地想。
张起灵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然后就琢磨了一下如果告诉他你拖过的地板我已经擦过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好在吴邪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手捏了张起灵的小腿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凉啊。
张起灵说你这里太冷了。
他说的太过一本正经,让人觉得答不上话。
然而吴邪还不想马上妥协。
“你不是刚从东北回来?零下二三十度总比这里冷吧。”
“有暖气。”
“好吧,有暖气。”吴邪妥协道。
没呆多久吴邪又出去了,说是还差点东西没买。
临走塞给他一个面包。
张起灵也不挑,打开包装纸叼在嘴里往厨房走,菠萝包这种东西长得像菠萝吃起来也是甜的,甜的就是好。一边嚼一边抄起刀来又开了炉子架起热水。
年夜饭,就得十二菜一汤。
吴邪抱着一个暖宝回家的时候,心理是挺高兴的,要过年了。
而且不是一个人过。
人生在世,有亲人,朋友,伙伴,情人。但他吴邪却是把能推的约都推了。
吴邪要是不想一个人过他总是能找到人陪他的。然而张起灵不一样。
他把那盒子提起来打量打量,一个暖手的小玩意,值不了几个钱。此刻他却觉得有点意义重大。
吴小三爷看了看自家的门,看了看门缝里渗出来的白炽灯光,想了想,还是掏了钥匙。
年夜饭还等着我去做呢。那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厨房的灯亮着,屋里有水开了的蒸汽的味道。
他正好撞见张起灵把一盘煎豆腐端上桌子。
盘子一笃落桌上。张起灵并不看他。转身就走了。
吴邪愣住了,他想——
他什么都没想。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晚上他闻见的蒸汽的香气是裹了蛋黄的蓑衣丸子。
再后来他很后悔没从那一笼屉里多抢点。
再再后来他发现其实,他并不认识其他会做这道菜的人,而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到。
菜色倒是没多出彩,糖煎豆腐海米油菜,红烧茄子蒜蓉山芹,炒豌豆炖莲藕,一笼屉丸子裹着糯米,白斩鸡炖好切好,就着一碟子小醋端上来。
张起灵把碗放下来盛饭,问他怎么忘买鱼。
吴邪楞着回了一句都这么多菜了还要什么鱼。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了,年年有鱼。连忙给赔了不是。
终究是没有十二个菜。吴邪他老人家也不是照着能做十二道的
买的,那特么的不现实,在他不知道张起灵的厨艺之前。
现在现实了。他却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人家给做的年夜饭心中涌起一片不现实。
他从筷子和米饭之间抬起头偷瞄那不现实的源泉。
而张起灵像是很饿地那样除了吃什么也不做,刘海太低一片阴霾,一双眼睛里面没有什么神色。
张起灵很好养活,而吴邪不行。他要吃要喝要漂亮姑娘,要钞票要明器也要为兄弟两肋插刀,此外他还要两样最不现实的。
一个是真相,一个是张起灵。
曾几何时他以为真相就在张起灵的手里,于是他追着张起灵跑,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却还是追着张起灵跑。再后来,看得出,张起灵被他逼得有点穷途末路的意思。然而吴邪却觉得只要这人没开口,他就还能继续跟下去。
张起灵很无奈,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构建了一个比喻然后把它告诉了吴邪。
他说有的时候他深夜走夜路有野猫跟着他,朝他叫啊叫要食吃,可是他也很饿,饿了好几天了,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仅剩的水分给它,给它喝,它喝了就像是惦记上他那样就是跟上他了,一直跟,一直叫,他只好一直把水分给它一点,直到最后他自己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又饿又累,路却还要走,猫又还在跟。
吴邪想了想,却对他说,你一个人走夜路害怕么?
那时候张起灵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张起灵吃得很快,吃完了就跑到一旁看电视,千家万户等什么呢,不懂不是中国人。
他等着吴邪吃完洗碗,吴邪却越吃越慢,看着有点郁结,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吴小三爷也很郁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想开两瓶啤酒,又觉得人家都离席了自己才想起端酒出来这算个什么事。
一等二等,春晚就开了场,就算节目再怎么无聊,两人的注意力还是一溜烟地全给了电视。
入场节目有如群魔乱舞,红绿满场,眼花缭乱之间,吴邪开了一瓶啤的。
酒味不好闻,张起灵一个瑟缩,换了个姿势靠着沙发,腿也蜷了上来。
骤然之间吴小三爷如梦初醒,去东西堆里翻了翻拎出来个东西,琢磨了半天插了电塞到他张起灵手里。
张起灵看了看。这是什么。
吴邪笑了还很大度地摆摆手,暖手的,抱着吧。
张起灵不满了,一句不是该女人用的还是没问出来。算了,反正抱着是挺暖和。
吴邪满意了,坐在旁边一边看春晚还拿了个苹果吃。
电视上唱了几句小曲儿的主持人开始脱口秀了。
没过一会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把那东西的电源拔了。
吴邪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嫌我没伺候好?
“这个好烫。”张起灵说。
关于那个比喻中的野猫,后来到底怎样了,它最后自然是走了。
它再不走张某就只有割腕喂血了。
可是它走了,一个人的夜路走起来,还是有几分孤单。
桌子碗筷最后还是吴邪自己给收拾的,他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一边收拾一边说小哥你这么会做菜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你故意玩我呢是吧我还上赶着教你摊荷包蛋,真他娘的丢人丢到粽子家去了。
张起灵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但是还是忍着不动声色,吴邪似乎看出端倪来了说我算看出来了,小哥你就一腹黑,纯的!
说完席卷众碗碟扬长而去。
张起灵看着这个决绝向厨房的背影,又无语又好笑。
吴邪,好像猫一样。
那只夜路上的野猫其实没多久就走了,猫这种东西越长越傲气,张起灵其实有那么点想就用水骗它一路陪他走到目的地也算有个伴,可惜猫没那么傻。
他张起灵也不是什么好鸟,走过这段路,这猫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猫可以这么用但人却不行。
那个暖手的玩意一凉下来倒是摸起来挺舒服了,他又把那东西抱起来捧着。
洗盘子的水声听起来很悲凉,电视里的笑声听起来很欢乐。他四下看了看确信了他此时此刻确实是在吴邪的家里,他虽然看不见吴邪但他离他没多远。外面远远的有放炮的声音。
他仰头后脑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喉咙暴露在空气,闭了会儿眼。
这是,夜路。
————正月里来是新春。End
正月里来是新春
我特么的也想过年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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