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如何教和“一点儿”、“有一点儿”、“差一点儿”
张德尧(中国人民大学对外汉语中心)
有关“一点儿”和“差一点儿”的用法,此前已有不少汉语言学界的专家、学者作过较为详尽的论述。我仅想结合自己多年来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体会谈一谈,我是如何帮助留学生们扫除学习中的这些难点的。
一、“一点儿”和“有一点儿”
留学生们在学习汉语的初级阶段,就会碰到“一点儿”和“有一点”。由于它们的语义相近,都
示“少量”或“程度轻微”的意思,加之二者的英语注释又都是“a little”、“a bit”,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把二者混同起来,造出如下的病句来:
*(1)今天一点儿冷。
*(2)我一点儿喜欢那个电影。
*(3)我想去买有一点儿东西。
*(4)你想吃有一点儿什么?
在初级阶段,由于受到语言条件的限制,对于上述各类病句,教师不宜作过多的理论分析。我们可以就他们所犯的语法错误,借助下面两个语言公式去进行讲解。
公式一:一点儿+名词/(疑问代词)什么
公式二:有一点儿+形容词/动词
公式引出后,对于公式一,学生们的问题不大。对于公式二,若句中的谓语是形容词也比较好处理,但如果句中的谓语是动词的话,那问题就可能会出来了。因为学生们可根据这一公式造出这样一类病句:
*(5)我有一点儿说汉语了。
为了解决“有一点儿”作动词的状语的问题,我们不妨引导学生将动词分成三大类:
1.表示爱憎、情感、爱好、愿望等心里活动的动词。这类动词有喜欢、爱、喜爱、恨、憎恨、想、想念、僧恶、讨厌、嫌弃、怨恨、欣赏、厌恶、希望、盼望、期待、渴望、感谢、感激、激动、难过、失望、生气、动怒、发怒等等。“有一点儿”可以直接放在这类动词的前面作状语而不受什么条件限制。如:
(6)发了财之后,这个小伙子有一点儿嫌弃他的妻子了。
2.表示各种变化的动词,这些变化包括:a.数量的增减或体积、容积的扩大与缩小,b.位置的移动或
、水平的升降,c.自然界的物质变化,d.生物的生长、衰老及内在的变化,e.天气变化等。同第一类动词一样,“有一点儿”也可以直接放在这类动词前作状语。如:
(7)这些天马路上的自行车有一点儿减少了。
(8)墙上的挂钟有一点儿歪了。
(9)这杯牛奶有一点儿变质了,你别喝了。
(10)半年没见,小丽有一点儿长高了。
(11)今天下午有一点儿起风了。
3.动作动词。一般说来,若在动作动词前后没有除宾语以外的其他附加成分,则“有一点儿”是不能放在其前作状语的(见句(5))。但在以下三种情况下,“有一点儿”是可以放在动作动词之前作状语的:
一是在动作动词前加上了“能”、“会”等助动词。如果将句(5)改成:(12)我有一点儿能说汉语了。或(13)我有一点儿会说汉语了。就没有问题了。
二是在动作动词后有表示情况改变的结果补语。如:
(14)每天老听这首歌曲,我都有一点儿听腻了。
在这类句型的句尾,时常跟有表示情况改变的语气助词“了”。可作表示情况改变的结果补语的词还有“饱”、“会”、“懂”、“醉”、“歪”、“惯”、“中(zhòng)”、“通”、“晕”、“昏”、“够”、“足”、“多”、“亏”、“赚”、“赔”、“输”、“赢”等等。
三是在动作动词后有否定形式的可能补语。如:
(15)皮特太累了,他有一点儿走不动了。
讲到这里,似乎“一点儿”和“有一点儿”的用法问题全都解决了,其实不然。因为当留学生们学到“比”字句的时候,问题就会又重新出现。由于他们记住了,“一点儿”主要是和名词结合,“有一点儿”主要是和形容词、动词结合,所以他们容易造出下列病句:
*(16)他的汉语比我的汉语有一点儿好。
*(17)他的汉语比我的汉语好有一点。
教师对这两种病句要分开来进行讲解,因为(16)句的错误在于,在“比”字句里,句中的形容词之前不能受任何副词成分的修饰,这里“有一点儿”不行,“很”、“非常”也同样不行,这是“比”字句本身所要求的。而对于句的错误,则要重点进行讲解,因为“有一点儿”可以放在形容词前作状语,但却不能放在形容词之后作补语,作补语的应该是“一点儿”而不是“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有时有的句子虽然不是“比”字句,但句子里明显地含有比较的意思时,也可以用“一点”作形容词的补语,如:
(18)他的房间大一点儿,我的房间小一点儿。
实际上,这样的句子是“比”字句的一种省略形式。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引导出一个新的公式,
公式三:A比B+形容词+一点儿。通过公式三可以较好地解决“一点儿”作补语的问题。如:
(19)这种橘子一点儿也不酸。
当留学生们学到这样的句型时,他们一定会产生疑问,为什么“一点儿”放在了形容词之前作状语?这是不是和以前所讲的语法公式有矛盾?此时,教师要不失时机地抓住(19)句这样的句型,进行进一步的剖析。在肯定句中,“一点儿”是不能作状语的,作状语的应该是“有一点”。但在否定句中,可以用“一点儿”作状语,也可以用“有一点儿”作状语,但语义有很大的不同。在否定句中用“有一点儿”作状语时,否定副词“不”应放在“有一点儿”之后,而不能放在它的前面,如我们不能说:
*(20)我不有一点儿喜欢这本小说。
而应该说:(21)我有一点儿不喜欢这本小说。
在否定句中用“一点儿”作状语时,不仅否定副词“不”(或“没”)要放在“一点儿”之后,而且在“一点儿”和否定副词之间经常加上副词“也”或“都”,如:
(22)我一点儿也/都不喜欢这本小说。
(21)句和(22)句从语法上来讲都是对的,但语义上却不同。(21)句表示的是“我不太喜欢”的意思,而(22)句则表示“我根本不喜欢”。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再次引出一个新公式。
公式四:一点儿+也/都+不/没+形容词/动词
用该公式可表示出一种彻底否定的语气。然而,仅有了此公式是不够的,因为学生会根据公式造出如下的病句来:
*(23)我一点儿都不有钱。
*(24)他进城一点儿也不买东西。
问题还是出在和什么样的动词去搭配上。我们可以在以前进行过的动词分类的基础上,再将动词分成四类:表示心里活动的动词、表示各种变化的动词、动词“有”、动作动词。
公式四用于一类动词比较简单。只要注意,在谓语动词之后如果有“过”构成了动词
态的时候,否定副词用“没”,在其他情况下,一般用“不”。公式四用于第二类动词也比较简单。只要注意,否定副词用“不”时,表示未完成,用“没”时,则表示完成。公式四用于动词“有”时,否定副词只能用“没”,动词的宾语应前移到“一点儿”之后。若(23)句改成这样就没问题了:
(25)我一点儿钱都没有。
公式四用于第四类动词,也就是动作动词时,动词的宾语同样须前移到“一点儿”之后。否定副词可根据语义选用“不”或“没”,用“不”表示未完成,用“没”则表示完成。如(24)句可改成:
(26)他进城一点儿东西也不买。
(27)他进城一点儿东西都没买。
我们在依次讲解了以上四个有关“一点儿”和“有一点儿”的用法公式后,还应该引导学生进行一次系统性的
。我们可以把“一点儿”和“有一点儿”的上要用法通过表格的形式列在黑板上,以使学生一目了然。
通时列表对比,学生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一点儿”和“有一点儿”在用法上是互补的,是不能互相替代的。掌握了“一点儿”和“有一点儿”在用法上的区别,学生们也就会很容易掌握“一些”和“有一些”在用法上的不同。因为“一些”的用法和“一点儿”相同,而“有一些”的用法则跟“有一点儿”相同。唯一的差别在语义上,“一些”和“有一些”的语义在数量上或程度上往往多于或高于“一点儿”和“有一点”。
二、“差一点儿”
在“一点儿”前面加上“差”,就构成了“差一点”。留学生们总觉得“差一点儿”句型的语义十分难捉摸,所以经常出错儿。如他们说:
*(28)我们班长差一点儿买到火车票,他买到的是最后一张。
为了拨开学生们头脑中的迷雾,教师对“差一点儿”应该分门别类地进行分析和讲解。应向学生指出,“差一点儿”应分成三类:a.动词性的,其中“差”是动词,“一点儿”是“差”的宾语。b.形容词性的,其中“差”是形容词,“一点儿”是形容词的补语。c.副词性的,“差一点儿”在一起起副词作用,一般作状语修饰谓语。
讲解一个新的语言现象,自然应遵循教学规律,由浅人深,从易到难。在这三类“差一点儿”中,第三类副词性的最难,所以应从一、二类入手。动词性的“差一点儿”中的“差”含有“缺少”、“数量不够”的意思。“差一点儿”的意思是数量相差一些,但差得不太多,如买这种彩电,我的钱还差一点儿。意思是差几十元或一、二百元,缺少的钱数不算多。形容词性的“差一点儿”中的“差”表示质量、素质不好或未达到己定的、标准、要求等。“差一点儿”表示和已定的标准相差得不算太大。如:
(30)他的汽车好一点儿,我的汽车差一点儿。
意思是他的汽车比我的好,但好不了多少。
最令留学生感到头痛的是副词性的“差一点儿”,它的否定形定为“差一点儿没”。因为“差一点儿”及其否定形定“差一点儿没”在句中可以同时表示“某种事物几乎实现而最终没有实现或几乎不能实现而终于实现”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语义,而它们在句中究竟表示的是哪种意思,主要靠汉语的语感来判定。留学生缺乏汉语的语感,所以也就难以断定其真正含义了。教师可行的办法就是启发、引导学生逐步总结出一些语法规律来,从而让他们自己去掌握打开铁锁的钥匙。下面我们可以结合例句分几种情况来具体分析。
1、“差一点儿”和“差一点儿没”若用在众人公认的不好的或施动者不希望发生的动作之前时,二者语义相同。如:
(31)昨天我开汽车差一点儿出车祸。
(32)昨天我开汽车差一点儿没出车祸。
(31)、(32)两句的实际意思是一样的,都表示车祸就要发生,但实际并未发生,所以两句中的谓语动词的动作都是未实现的。
2、“差一点儿”和“差一点儿没”若用于公众认为好的或施动者本人希望发生的动作之前时,情况就要复杂多了。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A)如果在谓语动词后没有结果补语,“差一点儿没”在句中连读且都不重读,那么,“差一点儿”和“差一点儿没”在句中语义相同。如:
(33)我差一点儿考大学。
(34)我差一点儿没考大学。
(33)、(34)两句都表示要去考大学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最终还是没去考。所以两句中的动词“考”的动作,都是没有实现的。
B)如果在谓语动词后,虽没有结果补语,但在“差一点儿没”中,“差一点儿”和“没”不连读,或有副词将二者隔开,形成了“差一点儿X没”的
,此时“差一点儿”和“差一点儿没”的语义相反。如:
(35)我差一点儿就没考大学。
意思是不管不考大学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最终还是去考了。所以(33)句和(35)句的语义相反。(35)句的动词“考”是一个已实现的动作。
C)如果在谓语动词后有结果补语,那么,不管“差一点儿没”是否连读,也不管是否有副词将“差一点儿”和“没”隔开,“差一点儿”和“差一点儿没”的语义都是相反的。如:
(36)我差一点儿考上大学。
(37)我差一点儿就没考上大学。
(36)句的意思是,虽然“我”非常接近录取分数线,但最终还是落榜了。(37)句则表示虽然“我”不被录取的可能性很大,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最终还是考上了大学。
通过这样细致的对比归纳,就可大大加深留学生对汉语这一难点的理解,减少出错。
注:有*号的句子,均为留学生的病句。
参考文献
朱德熙.《说“差一点”》,《中国语文》1995年第9期。
李小玲.《北京话里的“差一点儿”句式》,《汉语学习》1986年第1期。
沈家煊《“差不多”和“差点儿”》,《中国语文》1987年第6期。一
杨从洁《不定量词“点”以及“一点”“有点“的用法》,《语言教学与研究》1988年第3期。
马庆株《与“(一)点儿”、“差一点儿”相关的句法语义问题》,《语法研究和探索》(中国语文丛书)六,1992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