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卫生委员

嗨，卫生委员   我们班的卫生委员是全世界最默默无闻的卫生委员。   不过好像所有班里的卫生委员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高三的教室里，横幅挂的老高，字大的吓人，我们班的上面写得是“拼了！高三！”。一副气势汹汹热血高涨的样子，简单又粗暴。文科重点班人头多的密密麻麻像是煮饺子，冬天的教室里满满的二氧化碳。我坐在教室的正中央，电风扇就在我头顶上落满了灰尘。   不怪卫生委员默默无闻，所有的班干部都形同虚设，连班长其实都浪得虚名，因为这可是高三啊，谁还需要别人来打理自己的生活，学校一切活动都禁止高三参加，全班同学也都齐刷刷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但我偏偏就注意到了这个默默无闻的卫生委员。   他头发很短，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小毛寸，班里男生貌似都是这种发型，一次剪短省时又省力，眼睛和眉毛都耷拉着，像只流氓兔。总是站的笔直，话很少但是人缘很好。他就是普通到我用两句话就介绍完了他，只有我觉得他很特别。   但其实谁不是呢，都是普通的人，每天一起坐在教室里，穿着整齐的校服，我总感觉教室像是一个巨大的夹娃娃机，里面的娃娃外形千篇一律，小黄鸭或者是折耳猫。我也是折耳猫里面的一只，因为同桌总说我耳朵简直白长了，老师刚讲过的题我竟然还做不出来。   卫生委员每天都起的很早，我风尘仆仆地冲进教室的时候，他已经在擦黑板了，印象里，他总是在擦黑板，像根钟摆一样拽着一个小黑板擦在黑板前晃啊晃，劣质的粉笔变成无数的细小颗粒飞了起来，白茫茫的笼罩着他，像个光环一样。于是我就是很自然地被这一幕吸引，每次都认真地看着他擦黑板，同桌拿笔戳我“你干嘛呢？”“我在看他的光环。”“无聊！”同桌无趣地骂了我一句，调侃地说“咱学校不让谈恋爱。”   我当然知道，隔壁班的班花那么好看都每天一个人吃饭，楼下的校草那么帅还不是每天打篮球。我对同桌这种妇人之见撇撇嘴，不是所有对异性的注目都非得要白，有的时候只是单单地注目而已。我相信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里都有这样一个人，让你在一堆习题里抬起头看一眼，然后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能量，无关什么爱情。   每一天的课都满的要溢出来，课间十分钟感觉只够去厕所跑个来回，教室里的窗户上全是滑落的水滴，就是下课的时间，教室里都很安静，没有追逐打闹的人，没有音乐声，只有“XXX，问下你这道题怎么做啊？”和“去不去厕所？”这种小声的讨论。就在那个平静地课间，教室里的暖气毫无征兆地突然爆裂了，“砰”的一声巨响，一大股水流从接口处喷了出来，吓了所有同学一跳，然后教室里莫名其妙地就安静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喷泉”。也许是因为正在做的数学题太难，大家都愣住了。   然后我看见卫生委员像刘翔一样冲了出去，拨开呆住的数学课代表，跳过团支书的凳子，还不小心碰掉了第一名的笔，从教室的另一头瞬间站在了暖气旁。“喷泉”全部被他挡住了，我歪过头看到喷水的是一个小阀门，螺丝早已被冲飞，他定了下神，然后拿起旁边的抹布套在手指上，就那么堵了上去。喷泉一下子停了，我心里为他的英雄行为叫好。   像是点穴被解开了一样，呆住的人群瞬间围了上去，问他没事吧，英雄好像很害羞地说“没事，先拿根铅笔来堵上吧，我去找师傅来修。”我转头和同桌说“你看，卫生委员多棒！”同桌没理我，拎着被溅湿的英语卷子跑去晾干了。很快教室就恢复了平静，时间那么宝贵，怎么能浪费在看“喷泉”上呢。   那天之后，我们马上就要月考了，离高考越近，这样的考试就是考一次少一次了，所以心情也变得一次比一次不一样，从抵触变成了期待，从不情愿变成了习以为常，对我这样成绩中下的学渣来说，考试就像下赌注，买定离手，结局自负。   卫生委员学习很不错，尤其是数学，而我恰好是个对数学一窍不通的人。高三的数学课早已经讲完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剩下的就是需要我们日复一日地做卷子和题，然后熟能生巧到能在高考时写出个一二三。一次数学小测验，我瞪着眼看着卷子上的题，各种sin、cos在我脑子里混成一团解不开的毛线球，听着旁边同学答题的唰唰声，咬着笔帽手心里全是汗，愁眉苦脸地瞥了一眼卫生委员，他依旧像个英雄一样坐的笔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做着卷子。顿时我有一种挫败感，不能任由和英雄的差距越来越远。   高三的人下定决心是很可怕的事情，就像是打仗的将军在鼓舞士气后的那一声“出征！”。每一次月考都有脱颖而出的黑马，我立志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匹。所以在月考到来之前，我决定恶补数学，至少跳出三角函数的怪圈。好几次10点半晚自习放学之后，我还揪着同桌给我讲题，终于有一次，默默无闻放学时打扫卫生的他走过来插了句嘴“这题我会，你让她走吧，我给你讲。”然后同桌兴高采烈地走了，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我旁边。不得不说，数学尖子就是不一样，同桌的半吊子数学讲的我头昏脑涨，卫生委员几句话就点醒了我。他讲起题来和打扫卫生一样让人没得挑，有条不紊还一清二楚，终于在几个晚自习之后我弄懂了三角函数。   最后这种一对一扶贫似的帮助，以我的好几句结结巴巴的“谢谢”结束，他很不好意思地回复了我几句结结巴巴的“没关系”。在那次月考中，我的数学成绩终于走上了康庄大道，不至于太丢脸。   “喷泉”事件过去好几周之后，在一个像往常一样励志的高考班会上，才表扬了卫生委员的英雄事迹。我坐在离他三排左右的位置，看见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紧接着老师表扬了月考中进步的同学，我如愿以偿成为了其中的一匹黑马，我向卫生委员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后像他一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冬天过后，很快温度飙升，古板的班主任都开始鼓励大家出去活动活动，让身体跟得上大脑的运转，不至于在考场上卡壳。于是操场上多了很多人，大声背诵英语的女孩子，摇头晃脑背古文的眼镜男，边奔跑边喊着公式的理科生，大家以一种默契的方式，把教室搬到了户外。当然我也在其中，我拿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和同桌一起坐在看台上，显得格外搞笑，因为我也发现好像没有人拿地图出来看。   卫生委员什么也没拿，他在篮球场和两个体育委员打着三人篮球。我举着地图，从北极上方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他的身影，抢断，过人，三步上篮，一气呵成的动作像是NBA巨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变成潇洒的高中生，所以我每天下午在太阳的余晖洒满操场的时候，都跑去那里看世界地图。   要做的卷子越来越多，像是没完没了的超市收银员，只要不在座位一小会儿，卷子就能纷纷乱乱地摆满一桌。我有点郁闷地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桌子，愤懑地把他们呼啦啦弄得更乱，心里咒骂着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高三。在我发完脾气之后又一眼看到卫生委员摆放整齐的课桌，然后低头默默地把卷子全部叠好，他总是那么井井有条，哪怕已经到了考前躁动期。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们在上了三年课的教学楼前，留下了最后一张合影，每一个人都笑的很僵硬，这是战争前的集结令，也是分离前的最后一次相聚。卫生委员站在第三排，我刚好站在他下面的第二排，于是我成了这张照片里唯一笑的露出牙齿的人。   之后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倒数的日子，其实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三年的高中生活中，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卷子的分数，还有很多不可重来的青春记忆，比如我回忆起这三年，发现我和卫生委员讲的话还没有和班主任讲的多。于是在毕业那天我走到他旁边，大喊了一声“嗨！卫生委员！”   青春其实是一件很简单不过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复杂情绪和小秘密，带着最初的想法去看那些发光的事物，然后相拥分别，我会永远记得是谁鼓励了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