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 寻觅着水声，我缓缓在河岸行走。五千年的华夏之河在我眼前流淌，波涛澎湃，鸥鸟翔集，恰若一首荡气回肠的赞歌从遥远的对岸传来。我听得入迷，一时间竟把自己丢在了对岸。 在水一方追忆水样的年华，你需要张开十指，让细密的掌纹轻轻触碰着河流来感受历史不息的脉动与潮湿的温柔。偶尔也可以掬起一簇水花来浸润自己干裂的双唇，你会品尝到这样清洌的流水竟只是历史的一小撮芬芳，它是窖底的香醇，透过五千年的岁月之旅漂流至今，虽逾千岁，漱齿尤香。 五千年的长河，我站在你的对岸，站在一棵子遗的古树旁，巍巍然，苍苍然，任厚重的根须吮吸亘古缠绵的情意。这情意如泣如诉，如琢如磨，撩动心弦，丝丝入扣。如水的心就这样荡漾在爱意之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一直站立沙洲，把自己想象成痴情的水鸟，而把你的名字小心地含在口中。朝朝暮暮，潮涨潮落，干净的思慕纯澈如同清泓，泛起微澜，把月儿照醉，把你深锁的眉间拨弄。一河之隔，隔不断锦书连连，一洲之距，距不开红叶相寄。窈窕淑女呵，眉清目秀的君郎正把你苦苦追求。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秋天来此栖息，蒹葭一个劲地疯长，洪荒年岁，苍苍茫茫。你舍身于风中，忘记自己忘记时日，等待，恰似植物的根脉，从立春长到白露。她在看你？她也在等你？为你走出屏风，司琴舞袖？你坚信日晷上的影子会给予你肯定的答案，你是如此执着的一块磐石。但是，你错了。所谓伊人，只躲在蒹葭丛里，只坐在礁石之上，她的心思不是一两只沙鸥能读懂的，何况你。她只在水一方，某个时辰里已把你悄悄忘在了身后。 五千年的长河，我站在你的对岸，站在苏堤春晓的清梦里，见惯日月行空、大雁穿梭。横笛一曲，便吹落五千年的血色梅花。东风破，掠过青花，心头的思绪积压，再也无法缝合旧时衣裳。白手绢和彩云朝向东南，浪漫不只属于东瀛的樱花。我伸手摘撷九州东极的一篮红杏，撒落一河溃不成军的诗行，来祭奠如水的诗魂—— 把岳阳看尽，黄鹤转眼成空，地理的纹络被你随意切割，却不见滴滴血泪，有的尽是浓墨与华章。“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奔腾不息的浪潮亦如你扬长而去的马蹄，落花有意东逝水，而你只把盛唐当酒壶，绣口一吐便是一半河山。 琵琶声从何弹起？低吟浅唱，哪是天涯，哪是海角？这夜江枫渔火悉数亮起，你的心被人柔情窥探。你站在弦上，商女走入你的心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浔阳江畔荻花瑟瑟，你不语，她亦沉默。江水温柔，荡着渡船，荡着你们的遭遇，前进一步，是伤，后退一步，是悔。 岁月结疤，精致的瓷器粉饰重重烟雨。诗人，你御风而行，在水上漂，是入广漠之野，还是去乌有之乡？青铜之上刻下你无意驻留的名字，而骸骨也被放进世人内心雕铸的棺木之中，漆上了一层岁月无法风化的胶液。诗人，你被人们供养，生生世世，岁岁年年，他们对你膜拜如昔。 五千年的长河，我站在你的对岸，站在一艘古船的桅杆边，顺着水流坐看春秋。秦时明月被举过孤雁的头顶，在黑夜的血泊里消失踪影，铠甲被利剑穿透插在城门中央闪出银色的月光。最终在黄河和长江，无数血腥浸染的岁月被痛快放养。涛声喧哗，澎湃形同戍士的祈祷，如水的华夏，愿您安宁—— 走过《诗经》的开篇，我涉水而过，制芰荷以为衣，裁芙蓉以为裳，扬帆前行，洋洋洒洒。赤壁烟火消尽，孟德的船队淹没在了风生水起的三国。借一壶月光凭吊河山，杜鹃啼鸣，唐宋元明清如风而过，滚滚红尘，策马之人命比纸薄，多少别离伤了杨柳与三月的烟花，多少男儿高吟《满江红》而白了头空悲切。家园渺茫，青色城堞的背面只见眼泪，不见光阴。鹰隼在狼烟中盘踞着一半天空，弓弦在颤抖，偌大的民族驮起雄关长城，尽头仅是一盏微弱的灯火。 一切都过去吧，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今朝，百鸟朝凤，百花朝阳，记忆萌发的念头长出结灯花，沿着大地五千年的骨头已照亮无数沉默的或是活着的忧伤。不要再认领前朝，雪落成白，艰难年华将作别生疼的胸口。山河安顿在共和国的掌声里，白鸽将衔着春晖飞出一片大好晴空。今朝，历史畸形的抽搐已被阳光的颜色取代，我在水一方，看得清清楚楚。 水滴石穿，雨落成川。活在历史磅礴的气势里，活在流水溅落的眼泪里，我是哭，是笑，是沉沦，是飞起，是蜷缩蜗居，是踏歌起舞，是生生死死，是死死生生。水做的史书翻开，每一行都是湿的，每一段都是浪潮澎湃。 在水一方，我在追忆的旅程里上下求索，我在浩荡的水声里掩面唏嘘。 五千年的长河伴着远去的日子逐行逐页地翻过，我在水一方，不禁惊叹起这如水民族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