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镜面上的当代江左女官图_评范小青长篇小说_女同志_

2007年 · 第 5 期 评 论 作 家 作 品 论 心 灵 镜 面 上 的 当 代 江 左 女 官 图 — — 评 范 小 青 长 篇 小 说《 女 同 志》 在革命战争年代和解放之初的一段时间内,“女同志”主要用来 称呼参加革命的女战士、女干部,着重于性别的区分与强调,但其为 “公家人”的身份,则是确定无疑的。后来,有些年,同志的称呼泛化 了,除了专政对象的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工农商学兵各 界的普通人,都可以互称同志了。这时,女同志则主要包含了性别上 的区分,犹言“女性”、“女人”,干部不干部是无所谓的。改革开放以 来,同志的称谓不像五六十年代那样普泛了,“女同志”的称呼范围 也相应缩小了。不想范小青头一年寄给我的一本她刚出版不久的长 篇小说却赫然以《女同志》名之。当一种社会称谓从普泛变得不很普 泛或很不普泛时,忽然有人拿出来大张旗鼓地加以标举,而且用的 是其本初义,反倒会显得醒目,会产生类似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所 说的那种“陌生化”的审美效应。这就是我见到范小青《女同志》的第 一感觉、印象与联想。 通读了整部作品,不仅证实了我的第一感觉和印象,而且很欣 赏她对步入仕途的当代知识女性的了解之深、之透,她用自己女性 作家特有的细腻、流畅、略无凝滞的笔墨,探幽索微,直抵人物深隐 的内心世界,勾勒出人物行为的心理动机和性格逻辑,最终写出了 她们各不相同的宦海沉浮的沧桑经历和命运升迁。于是在我们当代 ! 何 西 来5 4 心 灵 镜 面 上 的 当 代 江 左 女 官 图 文学的人物画廊中,有了一个专属范小青的州县 女性官员,或曰女公仆、女公务员的新的艺术人物 群:万丽、伊豆豆、余建芳、陈佳、聂小妹、许大姐、 李秋等。俗语云:“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多个女 人呢?更有好戏看了。范小青演绎的正是这台多个 女人的好戏。 万丽这个“女同志” 万丽是《女同志》的主人公,因而也是这本书 里范小青笔下众多从政的女同志里的第一位。其 重要性,无论从思想主旨上看,还是从艺术结构、 叙事方式上看,都是无可置疑的。 在思想主旨上,作者很像是要把万丽这样一 位有血有肉、天生丽质而又具有大学学历、聪颖过 人的新一代女干部、女公务员来写的。虽然从范小 青逐步展开的艺术画卷上看,她所运用的艺术方 法,仍是比较细腻的现实主义,遵循着按照生活的 本来样子描写生活的原则。但在更深一个层次的 概括的和典型的层面上,万丽的经历,又具有一定 的代表性。从她升降沉浮的仕宦变迁中可以看出。 不仅她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就是作为她的 服务对象的公众,也很难掌握或影响她的命运。她 只能在那个既定的体制的网络中,按照那些根深 蒂固的明规章和潜规则行事,并且只能顺着,不能 违拗。而潜规则尤其重要,即使不自觉地触犯了, 哪怕你是代表了下层民众的利益,也往往要付出 沉重的代价。 因为聪颖敏锐、文笔畅达,万丽初入仕途颇得 市里握有重权的向问秘书长的欣赏,所在妇联的 主任许大姐也因而对她格外重用。不久,她便被向 问调到市委办公室秘书处,应该说最初的仕途还 是挺顺当的,进步也快。然而,官场风云变化莫测。 向问与新来的市委平书记政见不合,虽然传言他 们私谊不错,关系特殊,但是在修路问题上出现分 歧,终被贬到县上去做副书记。这事情使万丽十分 内疚,因为正是她无意中说漏了嘴,被比她远为老 到和敏锐得多的许大姐察觉端倪,先行告密,从而 坏了向问的大事。政治较量,失去先机,也就失去 了主动权,剩下来的也就只能是失败。向问一走, 万丽也就失掉了她在市委机关最重要的靠山,她 开始尝到了坐冷板凳、看冷脸的滋味。她被从平书 记到一般干部看作“向秘书长的人”,她不能不经 历一段仕途上的低谷期。这对她来说,是必要的人 生的和心理上的磨练,是锻烧、锤击与淬火。可贵 的是,她的要求“进步”的思想,她的进取意识因此 变得更强了。铁打衙门流水官。平书记走了,向问 重回市的权力中心,万丽的命运立时有了转机。此 后便大致走了一条基本顺利的升迁之路,虽然也 不无小小的挫折。小说的故事,正是在她如日中天 的时候,留下悬念,收束的。 从艺术结构和叙事方式来看,作为女主人公, 万丽处于整部小说故事的中心,是自始至终贯穿 全书的人物。其他四五十个人物,都是在与她的或 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中,从她的眼中、心灵中见出 的。在书中,作者首先把自己对象化为她笔下的主 人公,在许多时候,她的描写角度、评价角度,甚至 情感倾向,都很难和主人公彻底分开。我曾设想, 如果把写万丽的地方全部改由第一人称“我”的叙 述方式出书,大约不会太费事,也不会太影响作品 的效果。因此,《女同志》不是取一种纯客观的,万 能的叙事方式,作者也不是居于高高在上的上帝 式的位置上来操控全局,而是设计了以万丽为感 受中心的、主观性极强的叙事方式。 但是这种主观性并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说 作者在尊重人物的个性、尊重外部客观环境的制 约和人物性格逻辑的前提下,使其描写更注重于 人物心灵镜面的映照和创作主体情感的投射。一 5 5 2007 年 · 第 5 期 评 论 方面,万丽在与周围人物的交往中和心灵的碰撞 中,表现出自己性格和心理的不同侧面,不同维 度,形成一种立体的效应,使其特点更真实,更可 信;另一方面,其他人物的性格和心理,也通过万 丽的感应,表现出各自的独特性来。这就形成一种 心灵互动的关系网络来。范小青很善于运用这种 由性格冲撞、心灵互动而结成的网络,而出现的辩 证关系和官场效应,并以此推动故事的展开和人 物命运的升降沉浮。她的作品整体的流畅、细腻而 不失之于烦琐,真实、自然而又能吸引人一口气读 下去,这是很重要的原因。 作为万丽竞争对手的三位“女同志” 万丽的仕途升迁,可以说是在与三位女同志 的竞争中、角逐中,一步一步实现的。她们先后是 余建芳、陈佳和聂小妹。这三个女同志既是完成万 丽性格描写和命运展开必要的对照、烘托与反衬, 同时,作为人物形象,又各有其独立的价值和意 义。从艺术上看,余建芳、聂小妹,都写得非常成 功,陈佳的描写则稍弱。 先看余建芳。她是万丽招聘进市妇联工作时 的第一个顶头上司,学历不高,对于新分配来的具 有大学本科学历的万丽,抱有本能的警觉,因而在 万丽的使用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设置障碍。万丽和 她相比,具有明显的竞争优势:万丽年轻、漂亮、机 敏、文化高、文笔好,而且有向问这样的实权人物 的一力支持。而她,只知道把领导的讲话和报告背 的滚瓜烂熟,少有创新意识,亦乏创新能力。然而 无论作家还是她的主人公万丽,都无意鄙薄余建 芳。她基本是靠了自己的勤勉和苦干,从基层一步 步走上来的。虽然远说不上是多么称职的、可以独 当一面的公务员,却也不落处事沉稳的优长。后来 余建芳终于回到元和县上,是最看好的竞争正县 长的三位候选人之一。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她的 靠山南州市委前组织部部长去世,她竟失态抱住 尸体痛苦,影响极坏,从而丢掉了此生唯一的一次 升迁的机会,折翼了。作家写这个人物,用的是一 种宽和的、谅解的,并且流溢着悲悯意绪的笔墨。 作为万丽的竞争对手,陈佳与余建芳比,其优 势是显而易见的。她被分配到宣传部宣传科,正是 万丽最为困难的时候。万丽虽说顶着一个有职无 权的副科长的头衔,但自从宣传部长弄清楚了平 书记的态度之后,无论在她自己的心理上,还是对 她实际的使用上,她都处于弱势的地位。陈佳也想 找到自己的靠山。她和主管干部与组织工作的市 委副书记崔定勾上了。悲剧在于,像陈佳这样高学 历、高素质的女同志,为了谋取升迁,谋取与万丽 竞争中的优势,也排到如林美玉那样的女人组成 的一长串名单中去,这让万丽和作者都感到心理 很不是味儿,感到惊愕与悲哀。陈佳终于在几位有 影响的老干部的要求下,调到老干部局去当办公 室主任了,在那里开辟自己的天地。临离开宣传部 之前,她对万丽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说她遇到万丽 这样的强手,感到压力很大,她离开,这样对两个 人都好。尽管在科处级职司的层次上,她们暂时分 到了不同的单位,似乎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面对更 进一步的提升时,她们又是同一个女副市长的竞 争者。上天的梯子很窄,想上的人又很多,而多数 人都会在竞争中被挤落下来。 万丽的另一个竞争对手是聂小妹。在万丽的 三个主要竞争对手中,她是被描写的最丰满,性格 特点最鲜明的一个。 聂小妹在小说中初次登场亮相,是在向问带 着万丽和林处长到长洲县江洋乡做调查研究的时 候。在这一节中,作者既写出了她们的精明,也写 出了她内在的凶悍和意志力。后来,向秘书长的调 查报告栽到了平书记的手里,而聂小妹却由于工 5 6 作作了平剑峰的开路先锋而很快升职为长河县县 委副书记,这正好与向问遭贬斥后的职级相当。然 而,机关算尽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由于聂小妹在 性格上的自以为是和过于刚愎自用,她在一个省 委周书记亲自参加的讨论会上,发表了与周书记 思想针锋相对的观点,以致铸成大错,丢掉了一次 难得的机遇。然而她却平静地接受了既成的事实, 表现出极为难得的坚强素质。作为艺术形象,聂小 妹的老练、心机,善于攀附,特别是她的刚愎自用 和自我定力等,都被非常立体而形象地凸现出来, 让人难忘。正是在这些地方,显出范小青笔墨的老 辣与成熟。 小说结尾处,是万丽、陈佳和聂小妹又要在南 州市唯一的女副市长职位的竞争中狭路相逢。虽 然万丽相比较而言,有着较多一点的优势,但是 陈、聂二人也不弱,而且各有其万丽有些不及的强 项。因而,最终鹿死谁手,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任何突发的事态,都可能改变最后的结局。因此, 在读者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悬念,这是一 个让读者放心不下,而又无可奈何的悬念。 万丽和她先后三个竞争对手的角力,特别是 她们根据各自的性格逻辑,在直接面对万丽的场 合所形成的外部语言、动作、细节与微妙的内心活 动的交织,经过作者笔下万丽心灵镜面的折射、解 析、放大,便见出人物之间的灵魂的撞击,成为推 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力,也让阅读者跟着进 入紧张的氛围,产生更多的阅读期待。 政治智慧是人类智慧中最顶级的智慧,所以, 在柏拉图的理想王国里,哲学家———统治者(政治 家)是一体的,范小青的《女同志》可以界定为描写 当代江左一带州县女干部的政治文化小说,作者 在万丽的仕途竞争中,既写出了政治,更写出了文 化,写出了作为文化的政治。正是在写万丽与几位 重要竞争者的相当紧张的性格冲突和灵魂撞击 中,范小青显出她以独特方式驾驭政治题材的能 力,见出她的政治智慧与见识。我们不能不承认她 在自己的小说艺术中攀上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高 点。作为小说家的范小青成熟了,老到了。 伊豆豆及万丽眼中的其他几位“女同志” 伊豆豆是《女同志》里仅次于万丽的从开始 便出场并几乎贯穿到最后的人物,作者花在她身 上的笔墨,比万丽的三个竞争对手中的任何一个 都要多。但她却不是万丽的竞争对手,而是万丽 的帮手。 从艺术描写和叙事构成上来看,伊豆豆作为 艺术形象起着多种作用。其一,她有自己独特的个 性与独立的性格,在小说中有她自己的命运起伏。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具备如万丽那样的潜 力和人事背景,因而也不谋求万丽那样的升迁,不 是万丽仕途的竞争者,更不是障碍和阻力。但她也 谋求与自己能力相称的发展。万丽调宣传科,她也 调到了机关行政管理局,因为她和副局长老秦好 上了,得到秦的关照与呵护。后来做到了管理局属 下一个酒店的副总。万丽主管房产公司工作时,伊 豆豆就调去做了她的办公室主任,成了万丽最得 力的帮手。但在婚姻家庭关系上,她受不了在小何 与老秦之间精神上与伦理上首鼠两端的痛苦。最 后是悲剧性的失落,既没有了家庭,也没有了爱 情。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形象,伊豆豆的性格被写 得既单纯,又复杂,在整个《女同志》的人物画廊 里,也是成功的,丰满的,让人难忘的。其二,从万 丽形象的塑造来说,伊豆豆是她的一个关于自己, 关于许多重要时间的信息来源。她消息灵通,又极 敏锐,许多重要的人事变动的有关情况,她总能在 大家知道之前,先行捕捉到,早几步通报给万丽, 这也包括万丽本人职务变动的信息。在范小青的 心 灵 镜 面 上 的 当 代 江 左 女 官 图 5 7 2007 年 · 第 5 期 评 论 笔下,万丽是一个沉稳内向的女同志,不张扬,不 是特别善于交往,而这正是伊豆豆的特长,伊豆豆 经常主动地为她提供的情况,是她很重要的资源, 把她与周围的生存环境更好地联系在一起。其三, 伊豆豆还是万丽的一面镜子,在万丽周围的许多 女同志中,伊豆豆是万丽最贴心,彼此不设心计, 又无时无刻不在真诚地关注着她的朋友了。伊豆 豆关心着万丽的处境,能从万丽的角度设身处地 地思考着她的命运起伏,以至她的忧虑与欢乐的 情绪变换。而在艺术上,万丽心灵深处的许多东 西,都是在与她的交往中,对话中,心理感应中被 描绘和凸现出来的。她的心灵镜面,是作者描写万 丽,读者把握万丽,甚至是万丽确认自我的不可缺 少的手段与参照。因而写活了万丽眼中的伊豆豆, 范小青也就同时写活了万丽这个人物的一些很重 要的侧面。 我们在前面很多次提到的妇联主任许大姐, 是万丽经招聘考试步入政界的第一站的领导,她 娴于官场的各种关系的运作,很会使用自己手中 的权力。她给人的印象总是笑眯眯的,挺和善。但 伊豆豆那里,却领略过她由和善与笑意包裹着的 势利。万丽调到向问秘书长身边工作后,许大姐甚 至屈尊去向这个曾是她下级的年轻女同志求情, 让万丽为自己的丈夫老戴的提升去做向秘书长的 工作。然而,当她无意中从万丽中口中听到《省委 内参》几个字后,却以为有机可乘,去向平书记告 密邀功,成为向问倒台、万丽倒霉的直接原因。既 要求人家帮忙,又去告人家的密,出尔反尔,翻云 覆雨,明里一把火,暗里两把刀,违背了做人的道 德底线,这种人简直是太可怕了。但作者并没有在 这点做多文章,只是点到为止,表现出一种宽厚 的、悲悯的仁心。 小说第九节,可以说是写金美人的专篇。在 《女同志》的情节结构中,金美人是离故事主线很 远的外围人物,按照王蒙在《红楼启示录》中所发 挥的小说理论,范小青的这个第九节,属于“闲笔 墨”。但闲笔墨其实也不闲,在形成整部小说张弛 有致、疏密相间的审美节奏变换上,在调节读者的 审美兴趣上都是不可或缺的。金美人并不美,五十 开外,然而她一出场,便使整个机关的新年宴会活 了起来。她的说话,她的与人斗酒,硬是灌坏了不 会喝酒的可怜的打字员小周,但在万丽那里却碰 了钉子,她先是讲了很有骨头的刺伤万丽的话,先 把万丽逼到了墙角,见万丽笑了,又迅速换上另一 副面孔,软言软语的去安慰,毫不勉强地便化解了 僵局。这个第九节,虽是游戏笔墨,但也让读者领 略了金美人这样的女同志的厉害。当然,这一切都 主要是从主人公万丽的眼中、心灵感受中见出的。 这个第九节不仅使金美人的个性鲜明地留在了读 者的记忆中,而且文字跌宕起伏,摇曳多姿,表现 了作者相当成熟的描写能力。而在与金美人斗酒 较劲的对峙中,万丽虽然“气得脸色发青,眼泪哗 一下就淌下来了”,但却表现出了她对抗到底的犟 劲,到底也没喝那杯逼她到墙角的酒,没有把精神 上的主动权让给对手。虽然闲笔墨,斗酒嬉戏,却 也在不经意中透露了万丽性格深处的倔强。 还有一位女同志,虽然落笔不多,却也写得颇 有特点,这便是市财政局机关科副科长,后来做了 处长的李秋,也是一个有本事要强的女同志。她有 两只瘦得像尖利爪子一样的手,一旦事情定了,她 便伸出这手,望上面一扣,一语定乾坤:就这样。李 秋的一双瘦手被称作“蜘蛛精的爪子”,她也因这 爪子而有了“蜘蛛精”的绰号。但范小青对这个人 物的描写并不止此,如果只有这样则有脸谱化、类 型化之嫌。在对李秋这个人物的命运把握上,范小 青还写了她在爱情、家庭生活上的不幸,触到了她 心灵中包得很紧而又很脆弱的软助。某科长叫平 原,是李秋的第二任丈夫。但这个丈夫也有了一个 5 8 叫许红的情人,而且是以李秋亲戚的名义为这情 人谋取廉价租房和续租房的好处。李秋先是不知 情,后来知道了,也还是隐忍下来,给自己十几年 来严格的正面形象做了交易,默许万丽的房产公 司缓交早已到期的借款。万丽对李秋的让步是这 样解释的:“唯一的理由就是爱,为了爱,为了平 原,李秋可以改变自己,可以牺牲自己。”一种悲 悯的情怀油然在万丽的心中升起,她的眼睛一下 湿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实际上也是作者的 眼泪。这样就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把笔触 伸到了人性的深处,哪怕是最坚强的人,也有她 的软弱处。 《女同志》里的“男同志”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女人的一半呢?当然是男 人。阴阳互补,相生相克,谁也离不了谁。在《女同 志》的艺术世界里,男同志也占另外一片,不论笔 画多少,那分量,也是“半边天”。从小说艺术假定 性的角度看,他们都从属于主人公万丽的描写。固 然各有其相对独立的命运与性格,但烘云托月,作 为关系,作为环境和背景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好汉要有三个帮,一个篱笆要有三个桩。”在 万丽的仕途上,在几个关键时刻给了她有力的帮 助和提携的恰好是三个男同志,他们是康季平、向 问和叶楚洲。 康季平是万丽的初恋的情人。他们是大学的 同学,又是谁都知道的恋人。毕业时,留校的一个 位子,本来万丽可以得到,却被康季平争取到了。 万丽则被分配到一所农村中学去教书,她认为康 季平在这件事情上过于自私,恨他,哪有这样对待 自己恋人的男人?康季平先是忍受着被恋人、被世 人的误解,狠下心把万丽“挤”到更接近于民众生 活的中学教师的位置上去,这对后来从政的万丽 来说,是必要的锻炼。对于万丽的从政,康季平扮 演着类似于袁伟民于中国女排姑娘那样的角色, 既是教练,又是场外指导。当然,最根本的在于他 对万丽的爱,爱得浪漫,爱得死心塌地,爱得生死 不渝,爱得无私而又有牺牲精神。 先看康、万之间的情爱关系。需要道德说明的 是,情爱关系并不是《女同志》的主线,但在康季平 那里却是带有本质的意义,是他几乎所有政治行 为的内在的和心理的动力。我们应该把他在万丽 的仕途搏击中所提供的几乎全部帮助,无论是提 供信息,提出建议,指点迷津,筹划策略、步骤,还 是撑腰打气,给予精神上强大的支持,从目标和效 果上看,都确认为是政治性的行为。从他帮助万丽 从政,实现万丽的,也是他的政治抱负来说,他是 成功的,因为他对万丽政治才能的判断,被实践证 明是正确的。作为基层的官员,作为公务员,万丽 是称职的,有突出政绩的。无论女副市长的竞争鹿 死谁手,万丽的气质、人脉、政绩,都客观地呈现在 那里,是抹煞不了的。 康季平与万丽的情爱生活,是悲剧性的。二人 相爱互深,就连因为工作分配而闹崩,而恨恨难平 的万丽,那恨,其实也是爱的表现。一个有妇之夫, 一个有夫之妇,他们的情感,即使出自真心,出于 至诚,也恐怕是苦多于甜,而且有伦理的负担。他 们唯一的那次在北京宾馆里的欢合,万丽获得了 从未有过的快感与满足,但毕竟是偷情,相别时的 惆怅与悲怆,对谁都是刻骨铭心的。即使悲喜交 集,苦乐参半,也只具有象征的意义。但从理想、从 精神的层面看,万、康二人其实是连体的,一体二 性(男和女)。他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着心灵 感应式的默契,每当万丽仕途升迁上,工作上遇到 麻烦,遇到困惑时,康季平都会出现,或指迷,或授 以锦囊妙计,或预为谋划,使万丽在竞争中,总比 对手先走几步。先着一鞭,从而争取到尽可能大、 心 灵 镜 面 上 的 当 代 江 左 女 官 图 5 9 2007 年 · 第 5 期 评 论 尽可能多的主动。 在范小青营造的规定情境中,康季平除了在 幕后扶佐万丽,为万丽而出谋划策而奔走,想万丽 之所想、急万丽之所急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任 务。这显然大大影响了他的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 性。因此,这个人物其实是被作家调度地理想化 了。他只存在于万丽的仕途进取和宦海浮沉中,而 不是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存在于现实人群的复 杂的利益关系之中。因为他并不追求自己的什么, 他的唯一追求,就是引万丽入仕途,就是在万丽的 自我实现中,实现他的自己价值。他最后的不治之 症,也可以说是为万丽劳神苦思所致。他是在对万 丽的政治形象的塑造中,进行着自我塑造;他与万 丽在精神上是互为自我的。我在上面所说的二人 精神上的连体,即指此。所以,在分析康季平的形 象时,也不宜以常理度之,不可用常规的独立艺术 形象的去评价,而只有把他作为万丽精神存 在的一部分去看,现在作品所给出的一切,才是顺 理成章的。 如果说康季平是万丽幕后智囊,向问则是万 丽仕途上的伯乐。前台的伯乐,又是后台智囊的有 血缘关系的近亲,舅父。智囊与伯乐之间的配合关 系,是直到小说的接近结尾部分,才由康季平于似 乎不经意中点出的。按照中国古已有之的“内举不 避亲”的用人之道,以万丽的资质与智慧,绝对堪 当重任。根据小说中对向问的为人和果断的行为 方式的描写,即使没有康季平与向问的这一层关 系,向问提拔万丽,万丽成为“向问的人”,也并非 没有可能。这就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当然,以现在 小说给定的关系,向问关注万丽,显然康季平起了 作用;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万丽是扶不起的阿斗, 无论康季平怎样推荐,向问也不会正眼看她。因 此,虽然万丽一度因向问的失意而仕途偃蹇,但向 问的重出,却立即改变了她的政治处境。 叶楚洲的仕途并不怎么顺当。初次出场是与 万丽合作办“五艺会”的时候,当时的职级是机关 办公室的副主任,稍高于万丽。他寻思,短期内在 官场无大的作为,便弃政从商。官商、官商,在中 国,官即是商,商即是官,官家和商家适用的是相 通的规则和智慧。所以官商可以勾结,权钱可以交 易。所谓“兵不厌诈”,所谓“无商不奸”,就都是对 这种相通的道理的负面表述。叶楚洲不乏政治智 慧,但在官场没有用武之地,下海经商就是必然选 择,并且如鱼得水了。他的生意做大,成为深圳屈 指可数的房地产开发商了。然后凭借实力打回南 州。他最懂万丽的智慧,曾想借助她的智慧,作自 己公司的副总,扩展他的企业王国。这还在万丽未 完全走出低谷之时,但万丽婉拒了叶楚洲的邀聘。 另外,叶楚洲在内心深处也是爱慕万丽的,对此, 万丽并非没有感觉。 后来,万丽仕途一路看好,也就不再把叶楚洲 放在心上。然而市属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周洪发出 了问题,“进去了”。市委书记田常规经过权衡,还 是把已经做了区长的万丽换上去了。这回是从政 界进入了商界。万丽临危受命,在一堆乱麻样的错 综关系中,显示出非凡的商业的同时又是政治的 智慧和才能。她又碰上了叶楚洲。这个叶楚洲,人 在江湖而心存魏阙。从外面看,作为民营房地产 商,他与万丽主持的公司本质上是一种竞争关系。 但叶楚洲却总会留一步棋给万丽,使万丽能够柳 暗花明,渐渐有了较多、较大的主动权。她之所以 没有在商海的惊涛骇浪中溺水,沉船,反而做出了 几桩光鲜的业绩来,使公司转危为安,脱离困境, 一方面固然是她的政治-商业智慧的表现,另一 方面叶楚洲的一力帮忙与配合,也是绝对不可少 的。在政界,因为康季平与向问的特殊关系,以及 康季平的广泛交往,他扮演幕僚或智囊的角色,总 还是得心应手,但是商海弄潮,他就无能为力了。 6 0 ┥作者简介┝ 著名文艺评论家,中国社科院文学研 究所研究员 于是范小青便安排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了 一个悲怆的,同时又是辉煌的死。这样,叶楚洲便 与康季平形成了一个也许并非特意安排的接力。 如果说康季平的操作,是一介书生的借力(向问), 那么叶楚洲在政商两界则拥有更多、更雄厚的资 源。他也是要通过万丽在仕途竞争中的成功,实现 他的抱负与价值,找回他在仕途坎坷中失掉的东 西。他对万丽讲得很清楚,他的帮忙不只为了万 丽,也为了他自己。他说的是事实。这也是万丽在 心理感应上,常常拿他与康季平相比拟的原因。有 时甚至出现以此为彼的幻觉。叶楚洲不能算是万 丽的情人,连柏拉图式的情人都不是,尽管叶楚洲 的单方面的爱意确实是存在的。 行笔到此,文章已经很长了,但《女同志》中可 圈可点的男同志和女同志的形象,也还有一些,如 房地产开发公司曾做过周洪发副手又被万丽不得 不留下的耿志军,就写得相当出彩。再如着墨不多 一晃即过的万丽作区长时周到、细致的办公室季 主任;那位万丽不得不见的色迷迷的省里的董部 长;万丽初到妇联时参加市宣传工作会议与她同 一个房间的开了名单拿着一大堆东西分送领导的 小公务员徐英等,都因其细节的生动传神,又从万 丽眼中见出,而颇有特点。 万丽的心灵镜面是灵敏的,明澈的,《女同志》 里五光十色的人物形象,无不是从她们心灵镜面 上见出。这些人物多数个性突出,特点分明,因为 是心灵镜面中的映像,而涂抹上很强的主观情感、 情绪的色彩,具有掀动读者的动情力;又因为这镜 面的灵敏、明澈,而带有无可争议的客观的真实 性,其对于读者的认识价值,亦不可忽视。 万丽心灵镜面的灵敏和明澈,还在于她不仅 照见经眼的与她发生这样那样的社会关系的各色 人物,还在于她们自省与自审。她的心灵镜面照见 别人,别人的心灵镜面也从不同角度照见了她。当 她从别人镜面上看到自己的映像,并与他们自我 感觉对照时,便是自审和自省了。 万丽走的是仕途的正道,应该说是正直、廉 洁、上进的能吏,官越做越大,手里的权力也越来 越重。但伊豆豆,她的得力助手,心腹,她最贴心的 女友,却对她产生了心理上的疏离。伊豆豆说:“你 大概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吧,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 凶悍的女人,权力欲望太强的女人,脸整天拉着, 沉着,时间长了,五官都往下挂,你照照你自己吧, 从前那个靓丽光明的万丽到哪里去了?”伊豆豆的 话,虽然直白,让万丽难于接爱,讲的却是事实。随 着权位的变化,升迁,她自己也多次分明感到心烦 了,感到“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一种坚硬的东西在 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这就是人性的异化!可惜 能够像万丽这样自觉地自省、自审的官员在生活 中还不是多数。 难得范小青这一片良知,一片苦心。 2007.7.9六砚斋 心 灵 镜 面 上 的 当 代 江 左 女 官 图 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