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神女传说的真相及屈原对怀王的批评

巫山神女传说的真相及屈原对怀王的批评 巫山神女传说的真相及屈原对怀王的批评 2004年5月 第41卷第3期 西北师大(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 May2004 Vo1.41No.3 巫山神女传说的真相及屈原对怀王的批评 董芬芬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80070) 脚奇要]宋玉《高唐赋》中巫山神女的故事并不完全是虚设其事,而是有一定的历 史基础.云梦是楚王的猎区,也 是楚国举行大祀的地方,巫山神女是受祭诸神之一,本事发生在楚王与扮神女的巫女之间,反映了楚国祭祀的原始色 彩,屈原诗作对楚怀王借古讽今的批评,也印证了这一点. [关键词]巫山神女;云梦;屈原;怀王 [中图分类号]l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162(2004)03-0012-04 宋玉的《高唐赋》讲述了巫山神女的故事,李 善注((文选》给((高唐赋》所加的题解说:"此赋 盖假设其事,讽谏淫惑也."此说代了大多数人 的态度.清人黄勤业在其蜀游日记》中说:"夫 梦境幻妄,固已非真."又方象瑛在《使蜀日记》 中评:"宋玉高唐赋》,文人游戏如牛女,洛神之 类,后人不察,至加秽亵."今人叶舒宪于《高唐 神女与维纳斯》一书中说:"宋玉所讲的怀王梦神 女之事没有可靠性,根据故事内容就知只有是 否定的.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神话传说吧."]由此 可知,人们大多数认为巫山神女只不过是文人笔下 的浪漫,是虚设其事.但是,宋玉以此来讽谏楚襄 王,而之前的屈原作品也借古讽今,对此多有批 评,所以,这个传说的产生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 有一定的历史基础.本文打算透过层层神秘的云 雾,探究其背后的真相., 一 ,云梦是楚国的大祀之处 《高唐赋》所提供的故事发生的背景是: 进纯牺,祷璇室,醮诸神,礼太一.传祝已具, 言辞已毕……传言羽猎,衔枚无声.弓弩不发,罘罕 不倾.涉莽莽,驰苹苹.飞鸟未及起,走兽未及发. 何节奄忽,蹄足洒血. 在宋玉的笔下,楚怀王是到云梦打猎,祭祀的时候 会巫山神女的,所以有必要弄清楚"云梦"到底是 一 个什么地方. 首先,云梦是楚王的猎区.楚王在云梦中游 猎,史籍多有记载.《吕氏春秋?至忠》云:"荆庄 王猎于云梦,射随兕,中之."《战国策?楚策一》 记载楚宣王打猎的盛况: 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 之起也若云霓,兕虎之嗥声若雷霆.有狂兕律车依轮 而至,王亲引弓而射,壹发而殪. 《楚辞?招魂》也写了楚王于云梦射猎之事.历代 楚王于云梦畋猎,其盛大的场面在司马相如的《子 虚赋》中以夸张的手法加以渲染铺排.所以,巫山 神女传说的背景之一——畋猎,则是真实的,并非 宋玉的虚构.然而,《高唐赋》提到楚怀王于云梦 中祭祀,难道云梦也是楚王举行大祀的地方吗? 《墨子?明鬼篇》日:"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 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故欲知楚之云梦,必 先探知另外三者. 燕之祖,孙诒让引王念孙云:"《法苑珠林?君 臣》篇作'燕之有祖泽,犹宋之有桑林,国之大祀 也."'又引颜之推《还冤记》:"燕之沮泽,国之大 祀也."《墨子?明鬼》所记"燕简公方将驰於祖 途,庄子仪荷朱杖而击之,殪之车上"一事,与 《论衡?死伪》篇的说法稍有出入:"简公将人于桓 门,庄子仪起於道左,执彤杖而捶之,毙于车下." 孙诒让日:"桓,古与和通.桓门,当即《周礼? 大司马》中冬狩田之和门."[2]两条材料互相对照, 可以推知,燕简公"驰於祖途"目的是去"祖"狩 猎.可见,燕之祖是燕国大祀畋猎之处.齐之社 稷,《国语?鲁语》云:"庄公如齐观社.曹刿谏 [收稿日期]2003—07—04 [作者简介]董芬芬(1968一),女,甘肃庄浪人,西北师范大学讲师,古代文学博士生, 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12 日:不可."原因是"臣不闻诸侯相会祀也.祀而 不法."可见,齐社是齐举行祭祀的地方.又《左 传》襄二十四年:"齐社,蔸军实,使客观之."蔸 军实,指大阅兵.又《说苑?善说篇》日:"齐宣 王出猎於社山,社山父老十三人相与劳王."明文 记载了齐社可供齐王打猎,且在山上.所以,齐之 社稷也是祭祀游猎的胜地.宋之桑林,《吕氏春秋 ? 慎大》日:"武王胜殷立成汤后于宋,以奉桑 林."则宋之桑林即汤之桑林.又《吕氏春秋?顺 民》:"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 汤于桑林祈雨,可见桑林是祭祀之地,宋之桑林是 宋举行大祀的胜地. 可见,燕之祖,宋之桑林和齐之社稷皆是风景 名胜区,供君王们畋猎游玩,国家也在这里举行大 祀,楚国之云梦应与此相同.其实,自古以来,帝 王们的畋猎往往伴随着祭祀.《周礼?小宗伯》云: "若大甸,则帅有司而链兽于郊,遂颁禽."郑注 日:"以禽馈四方之神於郊,郊有群神之兆."打猎 往往是在郊野,而郊野往往有天地日月山川之位, 以畋猎之所得荐于天地日日山川之神,表现帝王们 的虔诚.况且游猎区一般草木丰茂,风景优美,禽 兽繁多,正是祭祀天地的首选地方.《墨子?明鬼》 日:"建国营都,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丛位."闻 一 多也说:"原始时期的社,想必是在高山上一座 茂密的林子里立上神主,设上祭坛而已.,,[.]楚之 云梦,"犀兕麋鹿盈之"[4],"金木竹箭之所生也, 龟,竹,齿,角,皮革,羽毛,所以备赋用以戒不 虞者也,所以供币帛以享于诸侯者."[5]它的确是 楚国的聚宝盆.于此设坛祭祀,谢天地众神,祈求 福祉,则是很自然的. 楚王们经常于云梦之中游猎,楚襄王更是常常 驰骋于云梦之中,可见云梦距郢都不远.虽然如 此,楚王出猎,场面奢侈,随从众多,队伍浩浩荡 荡,且又盘于游畋,留连忘返,绝不可能一日之内 返回.所以,云梦之中肯定有楚王的行宫.云梦行 宫经楚王们多年经营,应规模宏大,生活娱乐设施 一 应俱全,正如汉天子的上林苑,"娱游往来,宫 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俱备."『6]是 纵情享受的好去处.祭祀也在行宫中举行.于游猎 区的行宫中举行祭祀,这种情况在汉代依然存在. 上林,甘泉正是这样.司马相如《上林赋》极力铺 陈了上林苑的山水禽兽,深林巨木以及天子打猎的 盛况,其中也写到了峥嵘嵯峨的离宫别馆:"弥山 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辇道德 属.步檐周流,长途中宿.夷峻筑堂,累台增成, 岩窒洞房."由汉天子上林苑的行宫规模,我们可 以想象到当年楚王的云梦行宫,上林宫馆中,"灵 圄燕于床馆,倔俭之伦暴於南荣",住的是神仙之 流,天子猎毕,"然后扬节而上浮,凌惊风,历骇 焱,乘虚无,与神俱."这其实正是隐指祭祀.《史 记?武帝记》亦日:"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蹄 氏观."此蹄氏观亦敬神之处.甘泉宫也是行宫, 其中有泰畴,用来祭祀太一诸神.据《史记?封禅 书》载:"甘泉则作益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 神人.乃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 属,于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广诸宫室."可见,上 林,甘泉皆是集行宫,游猎,祭祀于一处,正如当 年楚国之云梦.闻一多先生《高唐神女传说之分 析》认为云梦是楚之高媒,高唐是郊社的音变[3]. 所以《高唐赋》所写巫山神女传说的背景之二—— 祭祀,也是真实的,并非宋玉的虚构. 既然云梦亦是楚王祭祀的地方,我们可以顺着 这条线索进一步摸清在朝云庙受祀的巫山神女的真 实情况. 二,巫山神女传说的真相 楚怀王于云梦中所祀何神,《高唐赋》也有简 单的交待:"进纯牺,祷璇室,醮诸神,礼太一." 即祭祀以太一为主的一系列神祗.桓谭《新论?言 体》篇说楚灵王曾"祀上帝,礼群神",这两处的 表述大同小异.太一,实际是楚人的上帝.故怀王 所礼之太一正是灵王所祀之上帝.而祭祀以太一为 主的诸神是楚国传统的祭祀节目.屈原所作《九 歌》正是以东皇太一为主,以东君,云中君,大司 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山鬼,河伯,国殇等 作陪的祭祀,闻一多先生在《什么是九歌》一文中 认为《九歌》的主祭者是楚怀王[3],何新先生也 认为《九歌》是郊天神之祭祀歌舞[7].这种观点 比以王逸,朱熹为代表的传统观点——即《九歌》 为民间祭歌说更为合理.所以,我们说楚怀王于云 梦中所祭的应该就是《九歌》诸神. 《九歌》诸神中与巫山神女有关的就是山鬼. 最早把山鬼与巫山神女联系起来的是清人顾成天, 这一揣测得到郭沫若先生的响应,后来得到更广泛 的支持,闻一多,马茂元,陈子展,金开诚,汤炳 正以及恩师赵逵夫先生等楚辞学家,不仅赞同此 说,而且举出了新的证据[8].本文认为这些证据 足以证明山鬼即巫山神女.《文选》李善注引《襄 阳耆旧传》日:"赤帝女日姚姬,未行而卒,葬于 ]3 巫山之阳,故日巫山之女."称"未行而卒"的少 女为"山鬼",也合情合理.所以,楚王与巫山神 女的传说,也就是祭祀《九歌》诸神时与山鬼之间 发生的故事. ((九歌》诸篇,常常出现"灵","灵保"等词, 近人王国维《宋元戏曲史》日: 楚辞之灵,殆以巫而兼尸之用者也.其词谓巫日 灵,谓神亦日灵,盖群巫之中,必有象神之衣服形貌 动作者,而视为神之所凭依,故谓之日灵,或谓之灵 保. 《九歌》诸神都有所凭依之"灵",装扮成神的模 样,则山鬼亦不例外.扮山鬼的必然是一位年轻美 貌,能歌善舞的少女.在疯狂的舞乐中,主祭者和 被祭者都进入了一种如痴如醉,似梦似幻的境界之 中,少女翩然走下神坛,向楚王"自荐枕席",而 这个故事后来就演绎成了楚王邂逅神女的传说.这 种情况,也可以从汉武帝与西王母的传说本事中得 到印证.《北堂书钞》引《幽明录》日:"甘泉王母 降."《汉武内传》详细描述了西王母于甘泉宫中与 武帝相会的情景,其本事可以在《史记》中找到蛛 丝马迹:《封禅书》记载武帝于甘泉宫"置寿宫神 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 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时昼言,然常以夜. 天子祓,然后人.因巫为主人,关饮食……其事 秘,莫知也."这位"神君",其实是上郡之女巫, 据说能下鬼神,言行颇为神秘,多于深夜活动.武 帝奉之若神明,与之相会前,武帝必斋戒,祓契. 因为"其事秘,世莫知",这样反而引发了人们的 想象,于是在小说家的笔下,这件事就变成了西王 母降临的传说.特别是武帝"天子祓,然后人"的 细节与《高唐赋》所说楚怀王"将欲往见,必先斋 戒,差时择日"简直如出一辙.从西王母传说的本 事,我们完全可以推知巫山神女的本来面目. 巫山神女传说,是在楚国祭祀文化的沃土中产 生的,与后稷感生的传说异曲同工.《诗经?大雅 ? 生民》日:"克桎克祀,以祓无子,履帝武敏歆, 攸介攸介,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此 即后稷感生的传说.闻一多先生《姜螈履大人迹 考》中说: 上云程祀,下云履迹,是履迹乃祭祀仪式之一部 分,疑即一种象征的舞蹈.所谓"帝"实际代表上帝 的神尸.神尸舞于前,姜嫁尾随其后,践神尸之迹而 舞,其事可乐,……盖舞毕而相携止息于幽闲之处, 因而有孕也[. 闻一多先生对后稷感生的解说,非常有利于我们认 14 剥去传说的外 识巫山神女传说产生的祭祀背景. 衣,可以看出楚国祭祀所带有的浓厚的原始宗教色 彩:舞乐极具诱惑挑逗性,内容颇为猥亵.楚人本 来少受中原伦理道德的约束,祭祀也完全按照自己 的喜好观照神灵.狂歌劲舞美酒佳人是人所追求 的,想必神也喜欢,故以此祀神,以求福祉.巫山 神女"未行而卒",在楚人看来,要讨神女的欢心, 自然是给她一个如意郎君,神女是"帝女",也只 有人间帝王与之般配.从这一角度而言,与其说 《九歌》是用来娱神的,还不如说是通过娱神而娱 人的,特别是用来娱乐楚王的.楚怀王"隆祭祀, 事鬼神"l_9],神女的传说因他而起,也是有其历史 原因的. 三,屈原对怀王的批评 屈原的《离骚》,《天问》等诗抚今追昔,借古 讽今,援引了大量的古帝王的例证,希望楚王能以 历史上明君为榜样,成就一番事业,而不要步那些 失德帝王的后尘.屈原反复列举失德之君,指出他 们的过失.如《离骚》日:"启九辩与九歌兮,夏 康娱以自纵."这是对夏启的批评.《山海经?大荒 西经》日:"夏后开上三嫔於天,得九辩与九歌以 下,此大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始得歌九招." ((竹书》帝启十年日:"帝巡守舞九招于大穆之野." 启用《九辩》,《九歌》祀天,这件事在神话中成了 启从天帝处得来《九辩》,《九歌》_3].大穆之野其 实是夏启打猎,祭祀的地方,正如楚之云梦.《墨 子?非乐》引逸诗《武观》日:"启乃淫溢康乐, 于野饮食,将将铭筅馨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 野,万舞翼翼,竟闻于天,天用弗式."其中"万 舞"正是祭天之舞乐,"于野饮食"即"渝食于 野","食"的用法同于《诗经?株林》的"乘我乘 驹,朝食于株"中的"食",是两性关系的隐语. 看来,传说中夏启也曾沉湎于游畋淫祀且纵欲好 色.所以屈原说自从启有了《九辩》,《九歌》,夏 朝统治者更加放纵淫佚,以致祸及后代.又日: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直接批评后羿 佚畋过度.《天问》也说:"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 嫔?""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可知在屈原 心目中,后羿也是一个淫祀好色之徒.屈原认为, 象羿这样不理国政,淫游佚畋,即使他虔诚祀天, 天帝也不会喜悦.后羿最终身死国灭,妻子亦为寒 浞所占."浇身被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 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浇凭借一身力量,也是 纵欲无度,也因此丧命.《天问》中也说:"惟浇在 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关于 "嫂"字,注家多认为是浇通于寡嫂.金开诚先生 说:"又一说疑嫂是茁字的形误,麓即蔸之正体, 指田猎."[10]本文认为此说成立,因为下文"少康 逐犬"也指打猎,即浇在畋猎时与女歧鬼混,而被 少康发现并击杀.就连治水有功的禹,屈原也在 《天问》中批评其:"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于台桑? 胡维嗜不同味,而快朝饱?"对其淫湎大为不满. 由此可见,屈原所援引的作为反面例证的古帝 王,大都沉湎于畋猎,迷信祭祀,纵欲好色,往往 给自身,后代及整个国家造成很大的祸患.屈原反 复评说,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给楚王对症下药. 《离骚》日:"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维 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强调上天是公正 无私的,只有德行高尚,才能享有天下.这等于告 诉怀王,如果再这样放纵下去,也会像他们一样招 致灾祸,国破家灭.这既是对怀王的警告和批评, 也是对楚国前途的担忧.可以想象屈原曾力谏过, 结果是自己被疏放被.楚王一代又一代重演着会 "神女"的故事,楚怀王的儿子楚襄王更是"驰骋 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l4j《吕氏春 秋?侈乐》篇日:"楚之衰也,作为巫音."陈奇猷 说:"《九歌》之曲调盖即巫音也."[1实际上提示 了楚国的衰亡同楚王"淫祀"之间的关系."康娱 自纵","淫游佚畋","纵欲不忍",这些对古人的 批评实际上句句指向了怀王.从屈原的批评我们可 以更清楚地认识怀王,更清楚地认识巫山神女传说 的历史基础.李善所说的"讽谏淫惑"是正确的, 但他认为"假设其事"则失于轻率.历史的影子在 宋玉的笔下变成了会神女的佳话,这是一种美化和 遮掩,是为了不显暴君过.其实《高唐赋》的最后 几句,也表示了委婉地批评.当然,最早对此提出 批评的还是屈原.如果真是假设其事,那么屈原就 没必要如此反复影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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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words]Wushangodess;legend;religiousritual;criticism (责任编辑章含/校对章含)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