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神到人_从云霄下凡来_从_昭和天皇独白录_一探二战时的昭和天皇心理

·总第435期· 理 论 界 2010第 2期 □夏斯婷 由神到人：从云霄下凡来 “大君乎天皇，超人之神同上苍，凛然九霄上。雷公 云端空作威，吾皇在上任瞻仰。”———《万叶集》 〔1〕 “天皇”制度在日本历史上源远流长，古代天皇制的 确立是在大化革新之后，天皇即“现人神”的思想不仅通 过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而且还被写入日本的第一部史 书———公元712年完成的 《古事记》 中。根据这本书的记 载，天皇是众神之主———天照大神的子孙，是现人神。 〔2〕 天皇作为“现人神”的思想从此深深扎根于日本的传统政 治文化，天皇成为统合日本民族的象征，拥有不可替代的 精神权威。1889年的《大日本帝国宪法》标志近代天皇制 的形成，它的最大特点是明确规定天皇至高无上的地位和 集政治、军事、法律、外交大权于一身的无限权力，并带 有神权色彩：“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 天皇权力的性质和基础究竟是什么呢？1912年，日本 法学界公认的宪法权威、贵族院议员美浓部达吉博士根据 宪法，提出一种理论，称为“天皇机关说”，认为国家是个 法人，统治权属于国家，天皇作为国家最高机关行使统治 权。这个学说与主张天皇绝对主权的“天皇主权说”对立， 通过1912年和1913年与提倡“天皇主权说”的上衫慎吉等 人的争论，经过大正时期，在理论上为在日本建立政党内 阁、实现政党政治奠定了基础，成为广大学术界的共识。 然而到1935年前后，事件已不再是象牙塔中的温和的 论争，而是以军部对美浓部的严厉弹劾为其特征。1935年2 月18日，在贵族院全体会议上，菊池武夫中将指责美浓部 达吉博士的“天皇机关说”是违反国体的宪法学说。何谓 国体？天皇制是也。天皇机关说触动了天皇神般的权威。 而天皇神般的权威对于军部来说是可资利用的。所以反 “机关说”运动的真正策动者是军人，关于机关说的争论早 已超出了解释宪法的范围，对美浓部达吉博士的挑战，只 是民族主义者对宫内外反对日本亚洲侵略政策和扩大军费的 温和派的最后一击。 尽管反机关说愈演愈烈，以至政府后来发布明确国体的 声明，断言天皇机关说“曲解了国体本义”，相当于宣布了 反机关说在官方层面取得了胜利。然而这次事件还是给了裕 仁天皇相当大的触动。这些想法都被记录在他对身边的近臣 亲自口述，再由身边的五位近臣记录下来的《昭和天皇独白 录》 〔3〕 中。1991年，近臣之一的寺崎英成所记录的《昭和 天皇独白录》被公开，给我们探寻这些想法开了一扇小小的 窗。他在“天皇独白录”中说道： “斋藤内阁当时，天皇机关说是世间存在的一大问题。 我把国家比作人体，天皇就是脑髓。要是使用器官这种说法 来代替机关的说法的话，我同国体的关系不就一点障碍都没 有了吗？……同时现人神的问题也存在，本庄和宇佐美，一 个说我是神，一个说我与普通人的人体构造是一样的所以不 是神。这些说法让我觉得很困惑。” 〔4〕 由此可见，当时的天皇对自己是神还是人已经发生了严 重动摇，一方面是古已有之一直传下来的正统思想，一方面 是近代思想的冲击，这让他觉得困惑。所以他折衷地想用换 种说法来抵消两者的矛盾，弥补其中的裂痕，然而这终只是 一厢情愿而已。但是美浓部达吉的说法二十年来都是学术界 的主流，无数官吏也是在他思想的浸淫中成长的。天皇自然 也受其影响，所以他对美浓部达吉是抱有同情和保护态度 的。他对侍从长本庄繁说：“朕认为，美浓部绝不是不忠之 人，今天像美浓部那样的人在日本究竟有几个？葬送那样的 学者实在太可惜了。” 〔5〕 裕仁在困惑之余，却又是清醒的，他明白军部的用心。 他曾对本庄说：“（军队） 为抨击‘天皇机关说’而把我置 于绝对的地位，这使我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感到有负担。” （复旦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433） 摘要：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十四年时光恐怕是昭和天皇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期。在此期间他完成了由神到人 的转变，这期间他究竟经历了怎样巨大的心理波动，才能最终发 《人间宣言》呢？1991年，由天皇口述，寺 崎英成记录的《昭和天皇独白录》被公开，给我们探寻这些问题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本文拟就对《天皇独白录》 进行解读，综合其他方面的材料加以佐证对比，从而一探昭和天皇在二战时的心理变化。 关键词：昭和天皇；《昭和天皇独白录》；《人间宣言》。 〔中图分类号〕 K31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6547（2010） 02－0110－02 ［收稿日期］ 2009－09－17 ［作者简介］夏斯婷（1985－），女，湖北人，复旦大学历史系2007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史。 ———从《昭和天皇独白录》一探二战时的昭和天皇心理 【历史长廊】 110 ·总第435期· 理 论 界2010第 2期 而当他再次对本庄指出，在国际关系、行会、债权等方 面，“‘机关说’似乎更站得住脚”时，本庄表达军部看法： “军人把陛下当作神来崇拜，如果陛下被当成随便什么人， 这将给军队教育和统领全军造成严重困难。” 〔6〕 一语道破 天机。到内阁召开会议讨论“机关说”问题，裕仁再次表示 反对对其严厉打击，认为天皇主权说也有导致专制之虞，然 而最后也不了了之。 以天皇之权威，如果裕仁态度坚定，也许可以刹住对 “机关说”的攻击，但是裕仁却犹豫再三，权衡利弊，左右 为难。他为何迟疑？以下这段耐人寻味的话也许可以折射出 他心理的一二。他说： “如果我们以思想和信念压抑科学，那么世界的进步就 会停顿，可能进化论那样的科学就不得不被推翻。虽然这么 说，并非思想、信念就不必要了。我想终究还是应该思想与 科学并行。” 〔7〕 相信裕仁是倾向美浓部的天皇机关说说法的，但是当下 他必须让非科学的思想信念与科学并存，在这个动荡的年 代，战争已经开始，用一个绝对的精神权威立于日本人民头 顶，是更有利于统治的。因此，就不难理解战争一结束，裕 仁马上就欣然同意发表《人间宣言》这一举动了。 如果说天皇机关说为天皇是人这一自我认知的确立埋下 了种子，那么终战前的一系列变故就让这一种子发芽开花， 最终结下了《人间宣言》的果实。 1945年8月9日上午11时，美国向长崎投下了继8月6日广 岛之后的第二颗原子弹。当日深夜，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举 行，讨论是否接受《波茨坦宣言》，两种意见对立。天皇最 终下决心接受，两条理由之一是： “第二是为了护持国体。……假如敌人从伊势湾附近登 陆的话，那么伊势、热田两神宫就会立刻被敌人所控制，如 此就没有时间来转移神器，确保它们就不可能了。这样的 话，国体护持将非常困难。所以此时此刻，我想哪怕牺牲我 自己，也要讲和。” 〔8〕 这段话表明了天皇为保持天皇制，哪怕是讲和，其实相 当于接受失败，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们还可以从中挖掘出更 多的东西———天皇的不安与恐惧。“万世一系”的天皇制竟 然有中断的危险，维系它变成“非常困难”，这让天皇感觉 到一种不可掌控的无力感。如果天皇是“现人神”，有神的 权威，必然也有神的力量，能朝夕之间就被夺去天皇的尊 崇，他的荣光可能就一去不复返吗？恐怕这种威胁感和无力 感让天皇进一步意识到自己是人，而非万能的神。 接下来，因为他签署接受《波茨坦宣言》而爆发出的事 件更让他意识到哪怕在国内，也有人敢于挑战天皇的权威。 8月14日晚，天皇完成了终战广播录音，录音盘都由德 川义宽侍从收藏到了侍从职事务官室的轻金库里。当天皇回 到文库就寝时，已是15日凌晨1点左右。但是不一会儿，皇 室警察官来报，近卫兵起事，正在宫城内搜索录音盘，意欲 夺之而中止天皇《终战诏书》的广播。“叛乱”终于在天皇 身边发生了。森纠师团长及数人被杀，近卫兵伪造了近卫师 团命令。他们以宫内省为中心，在天皇居室文库附近设置了 机枪队，把下村宏总裁及广播局全体人员监禁于坂下门。木 户内大臣、石渡宫相、侍从们到地下金库室避难。 天皇听到非同寻常的骚乱声，穿着军装一会儿到屋子里 坐下，一会又跑到院子里，忧虑着事态的发展。在《独白 录》中也表达出了他忧虑和紧迫的心态： “宫内省的电话线被切断，御文库的周围也被士兵团团 围住。幸好因为空袭，窗户铁的门扇被紧锁，士兵好像无法 判明我所在之处”。 〔9〕 言下之意自己也是士兵的目标之一，如果被叛乱士兵找 到，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虽然目标似乎只是录音盘，“但 是这些一向自吹为天皇股肱的陆军中央的少壮将校们，胆敢 抛弃由天皇统帅这一军队存亡的大原则，发布假命令，乱用 兵力，发动叛乱这一连串的行为都表示了政变者企图掌握权 力的目的”。 〔10〕 虽然叛乱最终得以平息，但这次骚乱与之前的“二·二 六”政变等不同，它公然反对天皇命令，并且企图以武力为 手段，强行推行自己的主张。这给天皇以新的冲击，在日本 国之内无上神的权威被公然挑衅，而且叛乱一旦成功，后果 难以预料。天皇再次感受到威胁感和无力感，而且这次是来 自国内，来自自己领导下的军队，并且直接发生在自己身 边。从云霄一层一层终至坠入凡间，昭和天皇终于清醒地面 对这个现实，自己是人而不是神。所以当盟军暗示希望昭和 天皇亲手揭掉天皇神格的面纱时，天皇立马表示同意。于 是，1946年1月1日，官报发表了天皇自我否定神格的新年 《国运振兴之诏书》 （通常称《人格宣言》或《人间宣言》、 《人的宣言》）： “……朕与尔等国民之间的纽带，始终由相互信赖和敬 爱联结，而非单只是由神话和传说产生。朕与尔等国民之间 的关系，非基于视天皇为当今之神、日本国民优于其他民 族，因而赋有支配世界之使命虚构的观念。” 〔11〕 千百年来的天皇为现人神的传统到他这戛然而止，这对 日本而言，不得不说是件划时代的大事。近代思想的浸淫， 更重要的是二战时间经历的坎坷，让他拨开迷雾，逐渐认清 了自己———是人而不是神。二战时期把他蒙上神的光芒，对 军部来说是有利的，有利于教育和统领全军。威胁到这一点 的天皇机关说也被他们无情打压。然而，一旦天皇所为不是 他们所希冀的，他们也就不惜叛乱兵变，公然挑战他们所谓 “神”的权威。凡此种种，让昭和终于看清事实，甘愿从云 霄下凡来，发表《人间宣言》。■ 参考文献： ［1］ 《万叶集》是日本最古的诗歌集． ［2］西宫一民校注．古事记．新潮社．昭和60年版，第42页． ［3］寺崎英成．昭和天皇独白录 寺崎英成御用掛日记．文艺春 秋，1991． ［4］ ［8］ ［9］昭和天皇独白录，第31页、第126页、第134页． ［5］原田熊雄述．西园寺公望和政局（4卷） ．岩波书店，1950： 238． ［6］爱德华·贝尔著，刘汉全译．天皇裕仁传．黑龙江人民出版 社，1992：129． ［7］朱庭光主编．法西斯体制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527． ［10］松崎昭一编，蔡德金等编译．天皇和日本投降．日本读卖 新闻社，1992：249． ［11］官报，1946－01－01． 责任编辑：严 瑾 【历史长廊】 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