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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树上

2012-03-30 46页 pdf 527KB 12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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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树上 高高的树上 易中天 第一部分 一(1) 高兴学教授高大兴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原因是没有买到软卧票。教授是可以坐软卧的。高大兴以前只是副教授,就坐 不成。和系里的同事一起出差,别人坐软卧,自己坐硬卧,心理便很不平衡。你想,大家一 样都是人。同一所学校待着,同一列火车坐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却天上人间两种待遇,叫 人心里如何平衡得起来?更可气的是,那些坐软卧的教授,还要时不时跑到硬卧车厢来看他, 找他聊天,或者请他到软卧车厢去坐坐。现在的教授大多年轻,三十多岁就带博士研究生, 叫“博导”...
高高的树上
高高的树上 易中天 第一部分 一(1) 高兴学教授高大兴很不高兴。 不高兴的原因是没有买到软卧票。教授是可以坐软卧的。高大兴以前只是副教授,就坐 不成。和系里的同事一起出差,别人坐软卧,自己坐硬卧,心理便很不平衡。你想,大家一 样都是人。同一所学校待着,同一列火车坐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却天上人间两种待遇,叫 人心里如何平衡得起来?更可气的是,那些坐软卧的教授,还要时不时跑到硬卧车厢来看他, 找他聊天,或者请他到软卧车厢去坐坐。现在的教授大多年轻,三十多岁就带博士研究生, 叫“博导”。这些博导们一个个风度翩翩光彩照人,更显得高大兴这个一脸褶子、穿件皱皱 巴巴西装的副教授窝囊。就想这不是存心寒碜人吗?你在你那个软卧车厢里坐得好好的,上 我这儿来干什么?又请我过去干什么?难道把你的教授让给我当?但这些话是不能公开说出 来的。何况人家来看你,也是好意,就不好给人冷脸看,只好由着他们春风得意。后来,只 要同行有教授,高大兴就宁愿不出差,或者错开时间走。 现在好了!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范进终于中举,高大兴也当上了教授,也可以坐软卧了。 所以,一接到会议通知,就兴冲冲地去订软卧票。 学校总务处负责订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没多少文化,心地却很善良。高大兴每次找 她订票,态度都很好,见别人年纪轻轻都订软卧,高大兴年纪一大把却订硬卧,就问高老师 怎么不订软卧。高大兴讲不清楚,就说一样一样,硬卧也很好。后来,女同志弄清了原因, 十分同情,见面就问高大兴什么时候可以当教授,弄得高大兴非常不好意思。现在高大兴当 了教授,也可以坐软卧了,就很想让那位女同志也为自己高兴。 谁知却换了人。新换的那个据说是总务处长的小舅子(一说是主管副校长小舅子他表弟, 待考),很有些牛皮烘烘,不怎么把高大兴这个新任教授放在眼里。高大兴进去的时候,那 小子正在和一个打扮得俗不可耐的妞调情。见有人进来,理都不理。 高大兴就敲了敲桌子。 小舅子转过脸来,问,什么事? 高大兴说,订票。 小舅子扔过一个小本子,说,填单! 高大兴就填单。中文系,高大兴,教授,软卧,日期,车次,等等。 小舅子接过单看了一眼,扔在桌上,说这趟车软卧票紧张,不好订。高大兴说怎么不好 订,现在火车票好买得很。小舅子说,好买你自己去买呀!高大兴想,我们都自己去买,要 你干什么!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就说自己这次参加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全国性学术会议, 事关学校荣誉。小舅子这才说试试看。 拖到临上车的那天,给了他一张硬卧。高大兴就不高兴了,说我订的是软卧,你怎么给 我一张硬卧?那家伙翻着白眼说,软卧买不到!高大兴问为什么买不到,那家伙说,买不到 就是买不到,没有什么为什么!高大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心想你不就是个小舅子吗? 就敢这样跟教授说话?又想学校把这种不学无术,不懂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家伙安排在这 样重要的岗位上,简直就是人事腐败!如果自己是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一定要写议案提 案整治整治!或者开记者招待会,捅到新闻媒体上去,曝光! 可惜现在高大兴还不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还写不成提案议案,在新闻界也没什么朋 友,就整治不了那家伙。但发脾气还是会的。就把票扔在桌上说,硬卧我不要!那家伙眼睛 看着天花板,爱理不理地说,要不要随你的便!我们只管买票,不管退票。不要,你自己到 火车站退去! 高大兴只好冲到火车站去换票。当然,高大兴也可以不坐火车,坐飞机。但这次开会的 地方——高州,却没有机场,当然也没有班机。就算有,高大兴也要坐软卧。坐飞机有什么 稀罕!讲师只要有科研经费,也可以坐飞机(仅限单程)。软卧就只有教授才能坐。所以只 有软卧,才能体现教授的规格。高大兴从来没有坐过软卧,这回非他妈的坐一次不可! 第一部分 一(2) 没想到火车站不给换,说你要买就买到低市。这趟车软卧票只卖低市以远。低市比高州 远了一倍,票价自然也贵了一倍。多出来的部分不能报销,得自己出。高大兴可不愿意掏这 个冤枉钱,只好叹息自己实在是命运多舛。好不容易熬上一个教授,却还是坐不成软卧。报 上天天讲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怎么一到自己头上,就成了虚的呢?当然,也不能怪各级政府。 别人的政策还是落实了的。系里的王大宝就坐过软卧。还有马莉娅那个娘儿们,也坐过。高 大兴最瞧不起王大宝和马莉娅。王大宝上课的时候,像个蛤蟆一样跳来跳去,完全没有教授 风度。马莉娅狗屁学问都没有,就会陪校长书记跳舞,还叫了个外国名字,简直就是溜须拍 马再加崇洋媚外。可他们都和自己一起评上了教授,评上以后又都坐了软卧。王大宝去了厦 门,马莉娅更牛,是去北京。北京哪! 想来想去还是要怪年会不该在高州开。如果在北京开,自己不也可以坐软卧了?你说这 年会在哪开不好,偏要到什么高州!高州不过是个地级市,山不清水不秀的,有什么好玩? 高大兴想不通。 其实对本届年会的会址,学会高层也是有争议的。当时的想法,是这次年会时值“高兴 学”创立十周年,开会的地方,地名最好和“高兴”有关。也有两种。一个是兴城,一 个是高州。开始时主张兴城的一派占了上风,说高兴高兴,重在“兴”,不在“高”。比如 兴会、兴头、兴冲冲、兴高采烈,都是“兴”,没“高”什么事。但“兴城派”越是讲得兴 致勃勃,学科创始人、学会会长高步诚教授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慢慢的,持中间立场观风的 人,就悟出门道来了。原来高步诚老家是高州,老爷子正想借此机会衣锦还乡。什么“地名 最好和‘高兴’有关”云云,不过是借口罢了。悟到了这一点,中间派就一哄而起为高州摇 旗呐喊,说高先生创立的高兴学年会在高州召开,那才叫“日上三竿,——高!高!高!” “兴城派”只恨自己没能很好地领会领导意图,也纷纷倒戈。老爷子的脸色这才阴转多云。 最后,理事会投票表决,一致通过了高兴学第十次年会在高州召开的决议。大家脸上,也都 高高兴兴的。 只是苦了高大兴,坐不成软卧了。 第一部分 二(1) 不过高大兴再委屈,也不敢抱怨。因为如果没有高步诚高老爷子,没有“高兴学”,就 没有他高大兴的今天。 高大兴原本不叫高大兴,也不是研究高兴学的。在他不叫高大兴,也不研究高兴学的时 候,他的人生道路是不顺的。混到五十多岁,还是个副教授。后来有朋友看他可怜,就给他 指点迷津,说你要想脱贫致富出人头地,按部就班是不行的,得出奇制胜。高大兴就问怎么 个出奇制胜。朋友说,搞新学科呀!你看那些搞新学科的,上得多快?老学科人满为患,挤 都挤不过来。论资排辈吧,还有比你更老的;奖掖新进,你又过了年龄线,什么时候才能分 你一杯羹? 高大兴想想也是,就问搞什么新学科。 朋友说,高兴学! 高大兴又问,什么叫“高兴学”? 朋友说,就是研究人为什么高兴的。 高大兴听了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哈!你说的新学科就这玩意?这 他妈的有什么好研究的! 朋友不高兴了,说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笑!怎么不能研究?就说你,刚才还愁眉苦 脸,现在又哈哈大笑,难道没有原因?告诉你吧,这里面学问大了!一个人,为什么会高兴 呢?有生理的、心理的、社会的、文化的原因。比方说,你肚子饿,给你块饼吃,你高兴不 高兴? 高大兴说,我不吃饼,我吃面条儿。 朋友说,就算给你面条儿吃,你高兴不? 高大兴说,高兴! 朋友说,你这高兴,就是生理的。研究这类高兴的,就叫“高兴生理学”。 高大兴有点明白了,说,哦! 朋友又说,也不光是给面条儿吃就高兴。比方说,你这几天心情愉快,看着什么都乐。 高大兴说,我乐什么呀!我这些天,看什么都不顺眼。 朋友说,抬什么杠,我是“比方说”!比方说,你心情愉快,看着什么都乐。心情不好 呢,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没有这种情况? 高大兴说,有。 朋友说,你这高兴不高兴,原因就不是生理的,是心理的了。研究这类高兴的,就叫 “高兴心理学”。还有,给猴子一块面包,它高兴—— 高大兴说,给它桃子更高兴。 朋友说,你别打岔!反正一只猴子可以因一块面包或一只桃子而高兴,但绝不会因读 《红楼梦》而高兴。高兴是人的社会属性反映。研究高兴的社会性的,就叫“高兴社会学”。 不过高兴又不光是社会性反映,更有民族的文化的区分。东方人的高兴和西方人的高兴就不 一样。东方人乐而不淫,是内向含蓄的;西方人袒胸敞怀,是外向暴露的。这就要有“高兴 文化学”和“比较高兴学”。这些学科,可都是大教授们创建的,你敢说不是学问? 高大兴一想也是,就愣在那里。 朋友就正色道,你不要小看高兴学。它现在是显学呢!据统计,高兴学一共有一个主干 学科——就是“高兴学原理”啦,八个分支学科,十二个边缘学科,专题研究就不算了。你 想吧,就算一个学科三个博导六个教授,能造就多少人才? 高大兴有点高兴了,说那可是人才辈出。 却又犯嘀咕,这么高深的学问,我也能搞? 朋友说,也没什么太难的。首先是要弄通原理,也就是人为什么会高兴。这个嘛,也有 三种不同观点。一派主张高兴是主观的。我想高兴,所以我高兴。这是“主观派”。一派认 为高兴是客观的。客观好处满足了我的需要,我才高兴。这是“客观派”。另有一派认为一 个巴掌打不响。只有主观的兴致,或只有客观的好处,都高兴不起来。高兴是主观愿望和客 观条件统一的产物,这就是“主客观统一派”。 高大兴挠了挠头说,怎么你越说我越迷糊? 朋友很高兴,说这就对了。什么叫学术?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把明白的事情说不 明白。什么叫新学科?就是一看名称就有兴趣,一加理论就犯糊涂的 第一部分 二(2) 高大兴一想也是,自己的课不就是这么上的吗?一首诗能讲半个多小时,讲得学生连那 首诗是什么都忘了。还有哲学系那个博导,光“学而时习之”五个字就能讲一学期。再 看现在的学术刊物,那上面的文章有几篇能看懂的?就连同行也看不懂。敢情都是这么整的 呀?可他又不放心,说就我这斤两,能干点啥? 朋友说,你不要怕!高兴学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可以和其他学科链接。有一个原来研究 女性文学的女学者,发现女性的高兴是超文化的。比方说,女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高兴。这 就建立了“女性高兴学”。还有一个研究传播学的,发现高兴具有多种传播方式和传播渠道, 比如相声就是。于是,他就创立了“高兴传播学”。他们现在也都是博导。 高大兴问,你看我能创立个什么学? 朋友说,也不一定要创立新学了,也可以搞专题研究嘛!你是搞古典文学的,古典文学 的你总熟悉吧? 高大兴说,那没问题! 朋友又问,古典文学作品中,说到高兴不高兴的句子,总有吧? 高大兴说,那可多了! 朋友说,这不就行了!你把那些句子,归纳归纳,总结,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 悲”,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看看古人都是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 不高兴,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不高兴,高兴起来都干些什么,分分类,给个说法,一篇论文 不就出来了? 高大兴问,怎么给说法? 朋友说,运用高兴学原理呀!高兴是主观的吗?高兴是客观的吗?高兴是主客观统一的 吗?就这三条,活学活用。 高大兴问,怎么用? 朋友说,先把材料拿来分析。比如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说明什么呢? 高大兴说,说明什么呢? 朋友说,说明有人“以物喜”,有人“以己悲”,是不是? 高大兴说,是。 朋友又问,那么,“以物喜”,是什么派? 高大兴说,不知道。 朋友说,想想看,再想想看! 高大兴壮着胆子说,是客观派? 朋友说,对!“以己悲”呢? 高大兴有把握了,肯定地说,主观派。 朋友又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高大兴犯难了,总不好算是主客观统一派吧? 朋友说,当然不是。想想看,范仲淹主张什么? 高大兴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朋友问,那应该算什么派? 高大兴又壮着胆子说,是“天下派”? 朋友高兴地说,对呀!高兴学里面还没有“天下派”呢!你这就是创新了! 高大兴问,这就是学问? 朋友说,当然! 高大兴又问,凭这就能当教授? 朋友说,还能当博导。 高大兴高兴地说,行,我就搞这个。 第一部分 三(1) 告别了朋友,高大兴就开始搞高兴学了。 高大兴虽然没搞过高兴学,但做学问那套把式还是练过的。很快就鼓捣出一篇论文,寄 到高兴学会,又立即被吸收为会员,还参加了高兴学第八次年会。 入会介绍人就是那个朋友。原来朋友是学会的理事。高兴学学会的理事都有发展新会员 的任务。发展得越多,在学会里的地位也就越高,就像在公司里股份比较多一样,也有点像 搞传销。所以高大兴一报到,朋友就兴高采烈地带他去见高步诚。 高步诚住的是豪华套间。客厅里早已高朋满座,高大兴一个都不认得,也没人给他介绍。 高步诚见来了新人,便很高兴地叫他坐。朋友也说,先生让你坐,你就坐嘛!高大兴就扭扭 捏捏地在门口一张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了,然后悄悄地打量高步诚。原来高步诚年纪并不大, 也不过五十来岁。但因为是学科创始人,大家都对他毕恭毕敬,开口“高老”闭口“先生”, 就像武侠小说中那些徒子徒孙见了帮主教主一样。高大兴想,这人和人真他妈的不好比。我 要是也早点创个什么学,不也是祖师爷?现在倒好,跟孙子似的。 当然,此刻只有听的份。 谈话并不因高大兴的到来而中断。所有的人都在恭维高步诚,说高兴学的创立造就了那 么多人才,让那么多人当了教授、博导,真是功德无量。于是就有人说,先生真是我们的再 生父母。我们这些搞高兴学的,都应该改姓高,就像和尚都姓释一样。大家听了,都笑了起 来,都说对对对!另一个又凑趣说,名字里面还要有兴字,比如叫高国兴、高家兴、高正兴、 高全兴什么的。反正我们都是高兴学的人,都是吃高兴饭的,都该高兴!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也就是所谓“福至心灵”了。坐在旁边一直不敢吭气的高大兴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地说, 我改,我现在就改,叫“高大兴”,就是大兴高兴学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心想我们也就是说说罢了,哪能当真?那岂不真成了宗教或者丐帮? 弄不好还是邪教。上海来的代表就更不以为然。因为“大兴”在上海话当中就是假冒伪劣的 意思。不过谁也不会去戳穿。一戳穿,就没意思了,而高兴学里面是不能没有意思的。于是 大家就都打哈哈,准备换一个话题。 高步诚却来了兴头,说你这个同志有意思。从哪里来的? 高大兴就回答说自己是从哪里哪里来的。 高步诚又问,带论文了吗? 高大兴说带了。 朋友就趁机介绍说,他的论文写得很好,很有创见,“天下派”就是他提出来的。 高步诚说好呀!又对《高兴学研究》的常务副主编说,什么时候把,呃,这个这个,把 高大兴同志的论文拿给我看 常务副主编当然明白,高步诚所谓要看看,其实就是要发表的意思。也明白高步诚实际 上已经认同高大兴的改名。就连连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高大兴同志的文章我已经拜读过了, 分量很重。明天我就给您送去。又对高大兴说,回头请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朋友就对高大兴使眼色,高大兴连忙答应了。 当晚,高大兴就到了常务副主编的房间。常务副主编说,其实也没别的事,也就是问问 你文章的署名要不要改。高大兴斩钉截铁地说,改,当然要改,我现在就改。说完拿起笔就 把名字改了。然后把论文递过去,又说了一大堆久仰和敬慕的话,死活要常务副主编给他的 论文提意见。那常务副主编也是一个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热心人,又看他一脸的诚恳,就说 老兄的这篇论文如果就这么发表了,未免可惜。高大兴就问怎么个可惜。常务副主编说,你 的题目是《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一下子把话说尽了。不如拆开来,写成系列 论文,比如《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原 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类型》。 这样,一篇论文不就变成四篇了? 第一部分 三(2) 高大兴恍然大悟。我说我的论文怎么总比别人少呢!原来是不会掺水、吹泡泡,不会批 零兼营!于是日夜加班,把一篇论文改成四篇,交了上去。 很快,高大兴的论文发表了。当然,是系列。《高兴学研究》还加了编者按,上升到弘 扬民族传统文化和建设有中国特色高兴学的高度。这在高大兴所在学校可是空前绝后的事情。 学校规定,评教授,要在权威刊物和核心刊物发表论文若干篇。权威刊物是在核心刊物当中 选出来的,代表本学科最高水平的。《高兴学研究》当然是高兴学学科的权威刊物。那么, 有谁能在权威刊物发表系列论文呢?没有。所以高大兴就让人刮目相看了,连校领导也过问 他的职称问题。当然,评职称也要有一定的程序,比如请校外专家写鉴定。高大兴搞古典文 学的时候,这事就有点玄。现在高大兴搞高兴学了。高兴学的同行专家,还不就是高步诚、 常务副主编、介绍高大兴加入高兴学学会的朋友那些人?自然不吝溢美之词。什么“锐意创 新”啦,“开拓进取”啦,“填补空白”啦,“国内领先”啦,不一而足。于是不到两年, 高大兴就摘掉了副教授帽子,当了教授。 高大兴终于鸟枪换炮了。惟一的遗憾,是这次没能买到软卧票。 第一部分 四(1) 因为坐的是硬卧,高大兴就没有通知会务组到站台上来接。你想,堂堂正教授,却从硬 卧车厢里钻出来,成何体统?但这下可就苦了高大兴。他这次到高州来开会,很带了些资料, 足有两箱之多。一箱是积年的高兴学文件,一箱是自己的著作和论文。因为这次年会要换届, 而高大兴又很想当个理事,这就要好好表现表现。高大兴准备做两件事。一是要做一个长篇 发言,综述高兴学十年研究成就,二是要把自己的著作和论文散发给各位代表。两箱资料, 还不定够不够呢! 高大兴一下火车,就眼睛一亮。原来高州市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火车站已装饰一新。 不但张贴了许多标语,比如“热烈庆祝高兴学年会在高州召开”啦,“热烈欢迎高兴学年会 代表”啦,等等,站台正中还悬挂了一条大横幅,上面的口号十分振奋人心——“普及高兴 学,发展高兴学,高高兴兴地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高大 兴就后悔了。实在不该算小账的。多花点钱,买张软卧多好!不但可以通知对方来接站,没 准还会有红地毯! 现在是说什么也晚了!高大兴只好自己背着行李出站去。 路过软卧车厢门口时,看见那里停着一辆豪华轿车,几个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寒暄。 再回头一看,车窗上挂着“高兴学年会专车”的牌子。原来虽然没有红地毯,却有专车接站。 高大兴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要不要也去坐这辆车。结论是不要。如果去,人家就会 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通知接站,怎么在软卧车厢里没有看见你,你怎么从后面硬卧车厢 那边过来了,等等。这就把事情搞复杂了,就节外生枝了,而高大兴是不愿意把事情搞复杂 的。但你既然没有通知人家,人家自然也就不会在火车站等。这样,从火车站到高州宾馆怎 么走,便又成了问题。坐公共汽车吧,行李太多,挤不上去。打的吧,又怕挨宰。高大兴就 向站上的人打听到高州宾馆怎么走,结果是谁都说不知道。高州宾馆是高州市委市政府的宾 馆,一般老百姓哪里知道?高大兴一筹莫展,坐在两箱资料上发起呆来。 这时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有些想要动手动脚的意思。高大兴就急 出一身冷汗来。远远看见有几个警察在巡逻,就大叫警察。警察过来,问他什么事(彼时闲 汉们早已作鸟兽散)。高大兴说自己是来参加高兴学年会的,不知道到高州宾馆怎么走。警 察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高大兴一番,说你跟我们来。高大兴只好又扛着行李跟警察到车 站派出所。派出所盘问了半天,又看会议通知,又看身份证、工作证,验明正身,核对无误, 确信高大兴是来开会的,态度就和蔼起来,还派了警车把高大兴送到高州宾馆。高大兴没有 坐成专车却坐了警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高州宾馆倒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服务员也都一个个训练有素,见了代表都叫“首 长”。高大兴的心情就好起来。放下行李报完到,就去看望高步诚。 高步诚这次住得规格特别高,独占一栋小楼(有秘书陪),门口还有警卫。高大兴还没 有走到门口,就被警卫拦住了,问他找谁,有什么事。高大兴就说自己是会议代表,来看高 步诚先生。警卫说,市委有决定,为了让首长能好好休息,严禁闲杂人等打扰,只有常务理 事级别以上的才给通报。一般代表要见高会长,得先到会务组登记预约。高大兴想我怎么是 闲杂人等呢?我虽然不是理事、常务理事、会长副会长、博导,好歹也是教授、代表呀!却 也没有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只好回房间。 房间里又来了个代表,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儿的年轻人,很客气。高大兴也客气。 两人就打招呼,就寒暄,就递名片。高大兴接过名片一看,就愣住了,高不兴?还有叫这种 名字的?高不兴看出高大兴的心思,就解释说,他虽然也是高兴学的人,却不研究“高兴”, 而是研究“不高兴”问题的,叫“高什么兴”都不合适。但总不能叫“不高兴”吧?也就只 好叫这个了。 第一部分 四(2) 高大兴明白,这也是一个改了名的,就产生几分亲切感,引为同志。 高不兴就对高大兴讲“不高兴学”。据高不兴说,研究不高兴,其实比研究高兴还重要, 还有前途。因为人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高不兴问高大兴,高老师,你这一生, 有多少时候是高兴的呢? 高大兴一想,娘的,还真没多少! 高不兴又问,不高兴却很容易,是不是? 高大兴心想,怎么不是,我这一路都不高兴,就说是。 高不兴说,这不就清楚了!高兴,是非本质的;不高兴,才是本质的。其实也不光是你 高老师,所有人都一样,都是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所以佛家讲人生是苦,是烦 恼,也就是说不高兴是人的本质,高兴不过是偶然现象和异常现象。研究不高兴是不是比研 究高兴更重要? 高大兴没绕过来,应付地说,好像也是。 高不兴说,不是“好像”,而是“就是”。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也来研究不高兴。 高大兴吓了一跳:这个我可不懂。 高不兴说,很简单,很很简单的啦!只要把题目和材料换一换就行了。比方说,你写过 《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原因》、《从 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类型》,对不对? 再换个角度,写一组《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 人的不高兴原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 人的不高兴类型》,不就行了? 高大兴一愣,说这倒没想过。 高不兴说,要想,不能不想。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实话告诉你,高兴已经研究得差 不多了,得赶快转轨才行。要不然又是僧多粥少,当教授当博导就不容易了。 高大兴问,怎么转? 高不兴说,反向思维呀!比如研究美的人太多,就研究丑。研究成功的人太多,就研究 失败。大家都发起来了,你就哭穷。大家都聪明伶俐,你就装傻。小燕子为什么受欢迎?还 不就因为傻! 高大兴就觉得后生可畏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会经营啊!不像我们,一条道儿走到黑。 怪不得出了那么多青年才俊!我们的脑子咋就那么笨呢?但他心里没底,弄不清这个“不高 兴学”和高兴学是个什么关系,会不会闹矛盾。而且,自己刚刚才从古典文学转过来,又要 转过去,就转不过弯来,就说我想想,我再想想。 高不兴诡异地看着高大兴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第一部分 五(1) 按照惯例,大会第一天上午应该是开幕式。然而吃早饭时,会务组却通知说上午先开小 组讨论会和常务理事会,开幕式改在下午。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怪事,大家就很纳闷。所以,虽然都到了会场,发言却稀松,有一搭 没一搭的。其实,就算正常讨论,如果没有重要人物到场,许多人也不会把真家伙亮出来, 多半是让自己带来的研究生结结巴巴地念论文。等到十点来钟的时候,所有的理事都被神秘 兮兮地叫到小会议室开会,大家就知道肯定出了事。于是一哄而散,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打 听消息。 消息很快就有了,而且很惊人——第一副会长石敢当昨晚外出嫖娼,被公安局抓了! 高大兴听到的消息,是高不兴告诉他的。高不兴是何等消息灵通的人!差不多在吃早饭 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憋住不说。后来见高大兴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就告诉了他。不过高 不兴也说不全。说得全的,只有当事人自己。 原来这事是学会秘书处两个秘书给闹的。这两个秘书,一个叫奔波儿霸,一个叫霸波儿 奔,是高步诚和秘书长金不换手下的哼哈二将,能耐大得很。不但脑瓜子灵活,而且嘴皮子 厉害。一个能说,一个会道,一个会插科,一个会打诨,一个能喝酒,一个会说段子,一个 会拉关系,一个会套近乎。派他们两个出去搞公关,从来就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没有搞不 掂的。 搞不掂的只有第一副会长石敢当。高兴学学会除会长高步诚外,还有七个副会长。加上 秘书长金不换,九个人组成常务理事会。七个副会长当中,最牛的是第一副会长石敢当和第 二副会长皮革。石敢当牛,是因为来头大(来自首都一个重要单位)。皮革牛,则是因为资 格老(最早追随高步诚搞高兴学)。本来,副会长是不排序的。就算排,也该皮革排第一。 但高步诚不在北京,第二把手就不能不安排北京的同志。不过高步诚又不想弄得皮革太委屈, 至少面子上要好看一点,就提出按姓氏笔画排列。石和皮,都是五画,而惯例是石排在皮前 面,结果石敢当就成了第一副会长。 秘书处的人都不喜欢石敢当。因为石敢当古板、矫情,是个“马列主义老头儿”,不管 干什么都一本正经,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更喜欢皮革一些。因为皮革为人随和,不摆架子。 脸儿混熟了,还能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几年下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跟皮革混得倍儿熟, 皮革就开玩笑说,你们叫的什么名字,怎么像两个妖精?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本来就是。又说,不过您老弄错了。我们不是妖精,是妖 怪。男的叫妖怪,女的才叫妖精,您这是男女不分。敢情您老是和妖精玩多了,见人不问男 女,都叫妖精? 皮革也只是笑骂一句就算了。 跟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两个关系最好的,还要算第七副会长篾片。篾片这个第七副会长 不是数笔画数出来的,他只能是第七。因为他不是学者,是商人。篾片和高兴学学会挂上钩, 是因为开发了“高兴胶囊”这个新产品。据说内含令人高兴的气功信息与核酸基因,以每小 包百元的高价出售,一时间成为馈赠佳品,供不应求,成为新兴的支柱产业。篾片发了财, 饮水不忘挖井人,大把钞票资助高兴学学会。这就和秘书处关系密切。你想这秘书处是干什 么的?不就是花钱的么?要有钱花,不就得和篾片搞好关系么? 篾片当然也不傻。他心里清楚得很,什么“高兴胶囊”,什么“气功信息”,什么“核 酸基因”,都是狗屁,顶多也就是放了点兴奋剂(特制品则加放春药和壮阳药)。当然那些 神奇的“疗效”,也都是没影儿的事。他之所以能招摇撞骗,靠的就是高兴学学会这块牌子 和高步诚他们这一大帮专家教授的保驾护航。傻里呱叽的消费者就信这个。所以,他就不惜 重金把学会的常务理事一个个都搞掂了,只有石敢当除外。石敢当倒不完全是讨厌篾片。他 压根儿就不赞成搞什么“产品开发”,把赚钱和做学问搅和在一起。再加上平时一脸的马列 主义,一副“拒腐蚀,永不沾”的架势,篾片见了他就有点发怵。 第一部分 五(2) 篾片就是在搞掂常务理事的过程中跟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混熟的。在一起吃过饭、喝过 酒、洗过澡、泡过妞以后,三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来高州之前,他们又一起去洗了 澡。彻底放松之后,三个人歪在沙发里说事。 篾片就问,你们学术界的事,我闹不懂,是不是真有坐怀不乱的那种? 两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比你们那边多得多! 篾片又问,那你们看石敢当是这种人吗? 奔波儿霸想了一下说,不像。 霸波儿奔把烟头弹进痰盂里,说,狗屁! 篾片就兴奋了,也揿灭了烟头,问,此话怎讲? 霸波儿奔说,我看那老小子是假正经!上次开会吃饭,他说他母亲刚去世,不能吃肉, 要吃斋。可你知道他吃什么? 篾片问,吃什么? 霸波儿奔说,吃虾!虾不是荤? 篾片说,这不是和《儒林外史》里那个范进一样么? 霸波儿奔说,就是! 篾片说,看来也不是个真吃素的。 奔波儿霸说,他吃什么素!见了漂亮女孩子,眼睛都直了。可想看又不敢看。装模作样 贼眉贼眼的,恶心! 霸波儿奔说,还有更可笑的。有次开会,服务员到房间来送水果,他就趁机拉住小姑娘 的手问长问短,恨不得连人家祖宗八代都问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搞调查。搞社会调 查你记笔记呀,拉住人家小姐的手不放干什么? 奔波儿霸说,我看他是想干又不敢干,不干心里又痒痒。 霸波儿奔说,有贼心没贼胆。 奔波儿霸说,有贼胆没贼钱。 霸波儿奔又说,有贼钱也没贼地儿。 两个都说,只要三样都有了,有什么不干的! 篾片说,这么说,石敢当也能搞掂了? 两个一齐说,怎么搞不掂?不过得花钱花功夫。 奔波儿霸说,水过地皮湿。 霸波儿奔说,火到猪头烂。 篾片说,这没问题!不过也不能拖太久。 两个又一齐说,放心吧篾总!只要你舍得孩子,咱们就套得住狼! 第一部分 六(1) 对付假正经,也无非两种办法。一是假不正经。这是王朔的招,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不 会。再就是还他真面目。假正经么,就是假的。骨子里是另外一回事,也就是外面一张皮, 绷着。不过,这张皮不容易拽下来。自己是拽不下来的,得别人帮。 两个小妖采用的是第二种办法。 这也是有套路的,无非步步为营,诱敌深入,金钩吊乌龟。先喝酒。不喝?喝不喝你先 倒上。然后跳舞。不跳?跳不跳你先抱上。跳出一身汗来,就去洗桑拿。不洗?洗不洗你先 泡上。最后就是干那事了。不干?干不干你先套上。只要能套上,没有不干的。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搞掂石敢当,用的就是这个套路。 工作是一到高州就开始做了。两个小妖清楚得很,那老家伙头一条是要面子,讲规格, 摆谱。所以先就利用秘书处的职权,把老头的住房安排得特别好。高州的接待是严格按照级 别来的。高步诚住小楼,常务理事住套间,理事住豪单,一般代表住双标。但同为套间,也 有大小、朝向之别。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就把最好的一间给了石敢当,还特别说明这是特地 为您石老安排的。您要是不满意,可以换。石敢当在楼上楼下转了一下,发现这间确实比别 人的好,就觉得这两个年轻人虽然平时说话做事不那么正经,一副吊儿郎当自由散漫的样子, 其实还是蛮懂事的,就对他们两个有了好感。 晚上吃饭的时候,好感又进一步加深。依惯例,常务理事比一般代表早到一天(要开预 备会)。市长就请吃饭,照例要喝酒。市长就问喝什么。高步诚是不喝的,有心脏病。皮革 酒精过敏,也不喝。其他常务理事不过逢场作戏,无所谓。能喝会喝爱喝的也就是石敢当和 篾片。当然,这种场合从来就是少不了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的。没有他俩,就不热闹,也对 付不下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就说,喝什么,得问咱们石老,石老最权威。 这话说得漂亮,因为可以两面听。可以理解为石敢当最会喝,也可以理解为他说话最管 用。不管怎么说,权威这两个字石敢当是爱听的。喝什么要他定,也有面子。就笑着说,我 爱喝的,只怕这里没有。 市长就问,石老爱喝什么?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抢着替他回答,红星二锅头。 这就是谱了。就像到五星级酒店吃饭,什么都不喝,就要白开水一样。于是市长就为难 了,说这个我们还真没有。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却从口袋里变出了两瓶,说我们有。 石敢当就有点感动了。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还记得我专好这一口,千里迢迢给带了来。 当然,他不能在酒宴上喝这个。这就太不给市长面子了。再说,石敢当平时喝红星二锅头, 是因为喝不起别的。现在有好的不喝,岂不是犯傻?就说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到了地方上, 就得听地方党组织的。市长叫喝什么,就喝什么。 大家都笑,市长就说好好好。 石敢当又对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你们那两瓶酒先收起来,晚上咱们在房间里喝。 大家又笑,又说好好好。 虽然没有喝红星二锅头,但气氛却营造起来了,彼此很融洽,大家喝得都很尽兴(高步 诚和皮革喝鲜榨果汁)。市长就要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段子。 两个站起来笑着说,儿童不宜。 市长说这里没有儿童。 又问石敢当,是不是,石老? 石敢当面子十足,又是酒后,便也有了幽默感,说哪有什么儿童,只有糟老头子。 大家就起哄,要他们两个快说快说!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挤了挤眼,两个就一唱一和,一句接一句说起了段子。 奔波儿霸就说,领导来了怎么办? 霸波儿奔就说,找个地方看一看。 奔波儿霸又说,看完以后怎么办? 霸波儿奔又说,找个地方吃顿饭。 接下去是:吃完以后怎么办?找个舞厅转一转。转完以后怎么办?找个池子涮一涮。涮 完以后怎么办?找个小姐按一按。按出感觉怎么办?问问小姐干不干。干完以后怎么办?找 个老板算一算。算完以后怎么办?批个工程给他干。最后,奔波儿霸问,被人知道怎么办? 霸波儿奔怪腔怪调地说,克林顿咋办我咋办! 第一部分 六(2) 一桌十个就至少笑翻了八个。市长忍了又忍,半笑不笑地问,你们领导来了也这么办? 奔波儿霸说,照办! 霸波儿奔说,实在不行,就搁点辣子倒点醋——凉拌! 这顿饭吃得兴高采烈。大家都说这才像高兴学学会开会的样子——高高兴兴;这才叫理 论联系实际——从我做起。只有篾片故意做不高兴状,说,都这样,我就要破产了。谁还吃 高兴胶囊呀! 石敢当笑道,你那个高兴胶囊本来就不是东西! 篾片也笑着说,对对对!我不是东西,是南北。又指着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这两个 专门出精倒怪的小子才是好东西呐!百吃不厌。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怎么着,篾总要拿我们做人肉包子? 篾片说,哪能呀?那太浪费!我要把你们俩磨成面儿,放到我那高兴胶囊里去,做成第 二代产品,一粒卖二十美元,比伟哥还贵。吃了都成精怪。 大家又笑。一边笑,一边走出餐厅。 石敢当却兴犹未尽。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看出来了,就悄悄对石敢当说,要不,我们陪 石老到外面走走?转一圈,回来再喝那红星二锅头。 走走就走走。三个人就在街上转。石敢当是北京来的人,这小地方哪里看得上眼?七转 八转就没了兴致,也觉得累。想到红灯区看看,又说不出口。奔波儿霸就说,小霸,石老累 了,找个地方歇歇脚! 霸波儿奔说,歇什么脚,干脆去洗脚吧! 石敢当说,现在又不睡觉,洗什么脚? 两个人就暗笑。霸波儿奔说,要不洗头?见石敢当不明白,就解释说,这个和我们平时 洗头不一样。洗的时候,还要做保健按摩,舒筋和血,疏通经络,很健康很科学的。 石敢当听他们这样说,就点头。 三个人就去洗头。这头足足洗了两个小时。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给石敢当开了贵宾房, 伺候他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然后把小姐叫进来。这地方是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事先踩过点 的,又给足了小费,上上下下便都把石敢当当作大爷来伺候,招待得无微不至。石敢当这才 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把头当头来伺候的。又从来没有和年轻漂亮的小姐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 就觉得十分受用。心想人间原来还有这等享受,过去几十年真是白活了!但小姐的服务并无 任何特殊之处,又觉得很不过瘾(其实这正是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想要的效果)。因此,第 二天(也就是代表们报到的那天)晚上,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提议再出去走走时,石敢当没 有片刻犹豫就跟着走了。 这次换了地方,是到一家歌舞厅。一进大门,石敢当就心跳加快。原来大厅里美女如云,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无比,比宾馆里的小姐漂亮多了,看得石敢当眼花缭乱目不暇 接。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见他一副菜鸟德性,心里好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一边一个扶住 他,说这里灯光暗,您老慢点走。 石敢当也觉得自己失态,就勉强笑笑说,别这么客气,我还不老嘛!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想,有门儿!就说,那我们就再加一个字,叫“老板”。现在社会 上都时兴叫老板,研究生也都管导师叫老板,就当我们是您学生好了。 石敢当觉得当老板也不错。再说,这种地方,教授的头衔也吃不开,也怕暴露身份,就 由着他们叫老板。 老板一叫,不知不觉就把腰板挺起来了。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就要了一个小包间,点了小吃和酒水,又叫进来两个小姐(事先也 已交代打点过),说,好好伺候我们老板! 石敢当连忙摇手,不敢当!不敢当! 又对两个年轻人说,唱歌跳舞我都不会,你们玩,我当观众。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想,你不是“石敢当”吗?怎么就不敢当了呢?是不敢,不会,还 是不好意思?就觉得应该示范示范。两个小妖就和小姐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摸摸索索,又 轮番唱歌跳舞。一个唱,另外两个就跳贴面,剩下那个小姐就来陪石敢当。奔波儿霸唱的时 候,他的小姐就来给石敢当喂点心,喂水果,灌酒。霸波儿奔唱的时候,他的小姐就来拉石 敢当跳舞。石敢当不跳,就罚酒,一会儿红的,一会儿白的。后来喝酒也不行了,非跳舞不 可。不跳,那小姐就滚在石敢当怀里撒娇,把石敢当揉得心里直发痒。 第一部分 六(3) 石敢当坐不住了,就说,小奔,小霸,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明白火候到了,就说时间还早得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回去也没 什么事。人生难得几回醉,不如玩个痛快。又问,怎么,小姐不漂亮? 石敢当说,如花似玉。 又问,爱美之心您没有? 石敢当不好意思地说,人皆有之。不知不觉就拉住了小姐的手。段子里说,“拉住小姐 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石敢当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奔波儿霸就说,心动不如行动。 霸波儿奔也说,高兴不如尽兴。 奔波儿霸又说,您老先玩着。 霸波儿奔也说,我们去埋单。 说完,相互挤了挤眼,走出了包间。 石敢当也想跟着走,却被两个小姐一边一个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第一部分 七(1) 后来,据知情人说,石敢当其实挺冤的。他刚刚被两位小姐解除武装,还没来得及干什 么,就被冲进来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原来,高州市委为了保证这次会开好,专门做了决定,要整治环境,扫黄。一般遇到这 种情况,那些黄色窝点都会听到风声的,何况这次的整顿是大张旗鼓!但石敢当去的那家歌 舞厅,却没把什么高兴学年会当回事。那老板说,屁!中央领导来视察还差不多,几个穷酸 秀才摆什么谱!他不当回事,就认为警察也不当回事,偏偏人家派出所又当回事(一说刚好 和那老板有些过节,待考)。一到预定检查时间,就冲了进去。 哪晓得大水就冲了龙王庙呢! 当然,人,最后还是放了。而且,和高大兴一样,是用警车送回宾馆的。 但这样一来上上下下便都有些紧张、尴尬、狼狈,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市里面,书记 市长就开碰头会。学会这边,就开常务理事会,后来又开全体理事会(石敢当回宾馆后,就 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吃饭,也不参加会)。开幕式也就只好推迟了。 召开全体理事会的建议是皮革提出来的。皮革历来跟石敢当不和,又恨他排名在自己前 面,更恨他平时以老大自居,就不想便宜了他。皮革就说,依法,常务理事会只是在大会和 理事会闭会期间行使职权。现在全体理事都在,连会员代表都来了,没有只开常务理事会的 道理。就算不开代表大会,也得开全体理事会。 高步诚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是小范围内解决。但皮革提到了法治的高度,高步诚 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又开全体理事会。 理事们闻讯都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太不可能了。石敢当年纪一大把, 平时又特马列,怎么可能出这种事?要说是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干的大家还相信(他们哪里 知道这事其实就是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干的)。要说是石敢当,他们打死也不信。 不吃惊的只有篾片和皮革。昨晚一出事,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就溜进篾片房里把经过都 说了(两人并未被警察抓住)。篾片又惊又喜,说你们两个干的好事!你们举报的吧?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还没有那么坏。不过,我们在门口看见警车,没再回去通 风报信倒是真的。 篾片说,你们也该去报个信的。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跑还来不及,通什么风,报什么信?再说他又没有手机, 我们想报,也没办法呀! 篾片说,总归有点不仗义。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说,我们仗什么义?他又不是哥们!又说,你不是要搞掂石敢当吗? 这结果也不坏么! 篾片一想也是。就拿定主意在会上不发言。 皮革却不想放过机会。皮革早就想取石敢当而代之,当第一副会长,便趁机发难。等大 家吃惊得差不多,就冷笑一声说,刚才大家都很吃惊,我刚刚听说时也一样。但想想也就不 奇怪了。石敢当平时是很马列,但他那个马列主义是装在手电筒里,专门照别人的。说到这 里皮革有些激动,就喝一口水。又接着说,没错,老石年纪是大点,年纪大又怎么啦?老牛 更爱吃嫩草(众窃笑)。我看他是“老当益壮”,不肯熄火!现在一些老同志很是不甘寂寞 呢!抽剑牌,喝蓝带,怀里搂着下一代,嘴里唱着迟到的爱(众哄笑)。说是以前耽误了, 要补回来,叫做“抓住青春的小尾巴”。结果怎么样呢?让别人抓住了尾巴不是? 谁都听得出来皮革是话中有话。因为谁都知道皮革对石敢当排名在前极为不满。但又觉 得皮革所说也有道理,就不再吃惊了,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事实一经认定,关心的就是细节。几乎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石敢当搞了谁,在哪里搞的, 搞了几次,怎么被抓,公安局什么态度,等等,等等。如果有可能,他们还想知道得更细一 点,比如石敢当被抓的时候有没有穿衣服,有没有跪下求饶。整个会场开了锅,理事们好像 集体吃了高兴胶囊,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第一部分 七(2) 当然,这些问题都不能公开提出来,但也有权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于是有人就要求秘书 长金不换作详细。金不换哪里知道那么多,知道也不敢多讲。就哭丧着脸说,我也不太 清楚,只知道他在歌厅和小姐鬼混,被警察抓了。 一个理事就问,他干了没有? 金不换说,好像没有。 又问,给钱了没有? 金不换说,好像也没有。 那个理事就说,这就是“未遂”了,量刑可以轻一点。 于是大家又七嘴八舌。有主张从轻的,有主张从严的,有主张不管的,还有主张再说的。 “不管”也有道理。因为学会并不是单位,没有处分的权力。“再说”却不行。因为下午就 要举行开幕式,石敢当坐不坐主席台,就是一个问题。坐,似乎说不过去;不坐,就得有个 交代。那么,如何处理?开除会籍?撤销职务?降职留用?通报批评?大家意见又很分歧, 而且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一点不像“高兴学”学会,倒像是“生气学”在开会。 高步诚完全控制不了场面。他是不想把事情闹这么大的。闹这么大有什么好处?又不是 什么体面的事,值得扬铃打鼓,到处宣扬?但他又不能不“民主”一下。不民主,他多年来 营造的民主形象就毁了。就只好坐在那里干生气。 正当高步诚一筹莫展的时候,市委书记来了。此前高步诚他们刚到高州时,市委书记已 来看望过常务理事,认得人,因此一进门就问石老怎么不在。高步诚马上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就回答说老石不太舒服,病了。金不换也连忙补充说,连早饭都没有吃。书记当然知道石敢 当得的是什么病,也不点穿,只是回头对随从说,这就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了。快去看看,病 得重不重,能不能请他来一下?要是来不了,我们去看他。 市里的人面面相觑,心想我们哪里请得动?他连门都不开么!就都不动。书记就拉下脸 来说,怎么还不去?一个和石敢当还算朋友的理事看出问题来了,就自告奋勇地说,还是我 去吧!我去,要好一些。 就去“请”石敢当。 门是让服务员打开的。石敢当见门突然开了,以为警察又要来抓他,吓得一下子就坐了 起来。 朋友就说,你看你,成什么样子! 石敢当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我算是完了!这一世的清白,全完了! 朋友见他痛不欲生,便大起同情之心,心想如今这年头,干什么的没有?怎么一个个都 没事?堂堂一个教授,也就是沾了点荤腥,就狼狈成这样?又气石敢当窝囊,敢做不敢当, 就说事情已至此,你急有什么用!快起来,市委书记来了,等着见你呢! 石敢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去不去我不去!我没脸见人! 朋友急了,说你不去也得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躲着不见人算什么事!你躲 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这一辈子就躲在这房间里不出来了?人家书记要见你,你不见, 好,一个电话打到你们单位,看你怎么办! 石敢当哭丧着脸说,我去了说什么? 朋友说,了不起做个检讨么! 石敢当问,这就能行? 朋友说,能行不能行我不敢保证。但我看书记态度挺好的,还叫你石老。估计问题不大。 再说,你不去检讨几句,又有什么办法? 石敢当也只好硬着头皮跟朋友走。 第二部分 八(1) 石敢当一走进会场,大家便都有些尴尬,都不看他。包括高步诚、皮革,包括刚才主张 严惩严办的,也不看。只有市委书记胸有成竹(已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眯眯地站 在中间,等着石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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