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诗歌所表现的人格魅力

杜甫诗歌所表现的人格魅力 在中国古代文化的灿烂艺术宝库中，唐诗与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样，备受后人推崇。它宛如丽天繁星，闪烁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光彩；又如春兰秋菊，装点着祖国的山山水水。 这中间，最引人注目的两颗耀眼明星当数李白和杜甫，他俩一向被视为唐诗世界中两座并峙的高峰。郭沫若评论李白和杜甫为“中国诗歌史上的双子星座”，确为的论。李白远祧屈骚，杜甫遥承《诗经》；一个豪放飘逸，一个沉郁顿挫（《进雕赋表》），一个是浪漫主义的泰山，一个是现实主义的巨擘。相比较而言，杜甫的诗歌更贴近现实生活，更关注民生疾苦，更能反映时代的精神风貌，也因而最吸引着我，最打动着我。 杜甫生活在唐王朝由兴盛急遽走向衰败的时代，他自己有过“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奢望，也经历过“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悲辛，由于仕途坎坷，兵荒马乱，饥饿流离的现实生活，逐渐使他对时代的苦难，社会的不平，人民的疾苦，家国的不幸，有了深切的体验。从安史之乱前夕到大历初的十几年间，在盛唐诗人普遍沉寂的情况下，杜甫中流砥柱，以自己的光辉照亮了整个诗坛。他的诗歌广阔地反映了唐王朝由盛而衰过程中的精神风貌，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写到诗里，大大拓展了诗歌的材。他是一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伟大诗人。后人称杜甫为“集大成者”，称其诗为“诗史”，誉其为“诗圣”，他是当之无愧的。 我以为，从一个诗人的诗歌创作中可以看出一个诗人鲜明的个性特征和为人。因为，从理论上讲，“文学通过形象反映社会生活”，这是文学的根本特征。这一根本特征告诉我们，文学是作家对社会生活的形象反映，不同作家由于个人遭际的不同，生活阅历的不同，所参与社会生活广度、深度的不同，文学素养高低的不同，对时代精神把握能力高下的不同，各人的“反映”是不同的，这种“反映”是主观的，它会打上作家鲜明个性的烙印。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正义》）这一段话，一般简括为“诗言志”、“诗缘情”。诗歌创作，可以看作是诗人“志”、“情”的体现。由此，我们可以从杜甫的诗歌创作中探究其个性特征和为人，进而体察其人格的魅力。 文学批评有一条基本原则――知人论世。确实要研究杜甫，有必要研究杜甫生平。我们且看一下他的人生轨迹。 杜甫的一生可分为四个时期： 1．读书与壮游时期（35岁以前） 杜甫早慧，据称七岁即能诗文，《壮游》诗中说：“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二十岁结束了书斋生活，开始了东下姑苏，南游剡溪，放荡齐赵，裘马清狂的十年“壮游”。 2．困守长安时期（35岁－44岁） 杜甫三十五岁来到长安，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政治抱负，希望循着科举道路登上卿相之位。但奸臣当道，滞留十年却一再碰壁。为了生存，为了求官做，生活日益穷困潦倒。在长安苦苦等待了十年之后，才谋得了一个看守武库的小官。 3．陷贼与为官时期（45岁－47岁） 公元七五五年，安史之乱爆发，杜甫先是在陕北逃难，继而又被安史叛军俘解长安。后来他只身逃出长安，抵达肃宗行在凤翔，被任命为左拾遗。终因坚持正义，疏救房琯，得罪肃宗而遭贬。 4．飘泊西南时期（48岁－59岁） 为了寻求新的生计，杜甫来到了四川，在成都西南浣花溪畔营建了草堂，生活得到了暂时的安定。后来辗转湖北江陵、公安和湖南岳阳等地，五十九岁那年病死于由长沙到岳阳的一条破船上。 时代磨炼了杜甫，也成就了这样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本文拟就杜甫诗歌创作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来剖析他作为一个平民当家人，作为一位封建士大夫，作为一名爱国仁人志士，作为一个正直友人的形象来发掘他身上的人格魅力。 一、一个艰难度日、爱怜家小的平民当家人的形象：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携家避难，逃到鄜州，寄居羌村。八月，他只身离家投奔灵武，中途为叛军俘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他望月思家，写下了千古传诵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诗的前半部分设想妻子在鄜州望月思念自己的情景，字里行间表现出对妻子的爱意和理解。后半部分写对妻子的慰恤体贴和对团聚的苦涩想望，更在她妻子美好形象的描绘中表现自己的一往情深和夫妻俩伉俪情笃。诗人爱怜家小之情于此可见一斑！ 长篇叙事诗《北征》中写自己到家后与妻子儿女团聚的悲喜交集情景更是感人肺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呜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慄。 肃宗皇帝放他回家探亲，其实是厌弃他，冷落他，这一点是诗人心知肚明的。离别一载，又回到自家茅屋，妻儿衣裳成了百结，平生所娇养的儿子，脸色白得赛过雪，而今身上垢腻光脚不穿袜，床前两个小女孩，补绽的旧衣裳才遮过两膝。身为一个当家人，却无力改变妻子儿女穷困的生活，饥瘦的身容，更联想到自己在国家危难，人民伤亡的时刻，却报国无门，只能化一腔辛酸为放声痛哭一场。 二、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的形象： 杜甫的忧国忧民不自当官始，三十五岁左右，他便到长安求取官职。天宝六载（717），杜甫应诏就选，结果与元结等一批应试的布衣之士全部落选，而奸相李林甫反以“野无遗贤”，表贺人主。为了寻求政治上的出路，他一再投诗干谒，还多次向玄宗皇帝献赋，如《雕赋》、《三大礼赋》等。种种努力的结果，直到天宝十四载才获得右卫率胄曹参军这样一个卑微的官职。 在当权者的冷遇下，在偃蹇困苦的磨炼中，杜甫日益看清现实，接近人民，从而写出一系列忧国忧民之作。 天宝后期，唐代社会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繁盛，却已处处埋伏着危机。玄宗和他的边将们一味奉行开拓疆土，穷兵黩武的政策，导致国力空虚，民生艰难。如《兵车行》中所写：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诗人以重墨铺染的雄浑笔法，如风至潮来，在读者眼前突兀展现出一幅震人心弦的巨幅送别图：灰尘弥漫，车马人流，令人目眩；哭声遍野，直冲云天，震耳欲聋。这样的描写，给读者以听觉、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又集中展现出成千上万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令人触目惊心。最后他发出这样的感慨：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是诗人发自肺腑的血泪控诉。众所周知，重男轻女是封建社会下普遍存在的社会心理，但由于连年战争，男子大量死亡，在这一残酷的社会条件下，人们却一反常态，改变了这一社会心理。这个改变，反映出人们心灵上受到多么严重的摧残啊！末两句，诗人又用哀痛的笔调，描述了长期以来存在的悲惨现实：青海边的古战场上，平沙茫茫，白骨露野，阴风惨惨，鬼哭凄凄。寂冷阴森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这里凄凉低沉的色调和开头那种人声鼎沸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照。这些都是“开边未已”所导致的恶果。至此，唐王朝穷兵黩武的罪恶揭露得淋漓尽致。而诗人那种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的形象仿佛如在目前。 玄宗皇帝沉湎于享乐，李林甫、杨国忠等人擅权专政，阻塞言路，是唐王朝潜在的又一危机。《丽人行》对杨国忠兄妹予以了揭露讽刺。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肴馔讲究色、香、味和器皿的衬托。这里的肴馔可谓精美丰盛极致。然而这么名贵的山珍海味，缕切纷纶而厌饫久未下箸，三夫人的骄贵暴殄，已刻画无遗了。内廷太监鞚马飞驰而来，却路不动尘，这是何等的规矩，何等的排场！杨家兄妹骄纵荒淫生活的背面，恰恰反映了君主的昏庸和时政的腐败。诗人在不动声色地一本正经地咏叹中，出色地完成了揭露腐朽，鞭挞邪恶的神圣使命。 政治抒情长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抒写经过骊山脚下，感愤唐玄宗在华清宫荒淫作乐的一段，指出：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直言道尽封建剥夺的残酷事实。因而写出了贫富贵贱悬殊对比鲜明的千古警句名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看他途经桥梁的即兴寄忧： 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崪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在如此生动的艰难行旅体验中，诗人忧虑国家形势和人民处境的悲切，自然流露，似在言里。 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一度被困于叛军占据下的长安。后来只身逃出，投奔驻在凤翔的唐肃宗，被任命为左拾遗。但不久就因上疏救房琯的罢相而遭贬。 在平叛战争形势已见好转之际创作的《北征》中，杜甫作为一名在职谏官，因为已有亲身干预朝政的体验，忧国更为焦急真切，见识也更深刻切实。他并不计较唐肃宗无视他的忠诚将他查办，对他嫌弃，依然忠心耿耿，因为：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满目疮痍，触处忧虞，遥望前途，征程艰难，他深切希望皇帝和朝廷了解这一切，吸取教训。他虽然回家可获得家室团聚的欢乐，却更体会到一个封建士大夫在战乱年代的辛酸苦涩，不能忘怀被叛军拘留长安的日子，而心里仍关切国家大事，考虑政策得失，急于为君拾遗。诗人体现出来的形象正是一位忠心耿耿、忧国忧民的封建士大夫形象。三、一位坚持大义，顾全大局的爱国仁人志士的形象： 公元七五七年，安史之乱的第二年，杜甫被困在了沦陷的京城长安。面对长安春景，他触景生情，写下了《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是一位爱国仁人志士的形象写照。烽火遍地，家信不通，想念远方的戚惨之象，眼望面前的颓败之景，不觉于极无聊赖之际，搔首踌躇，顿觉稀疏短发，几不胜簪。 安史平乱过程中，唐肃宗倾向于依靠回纥骑兵平叛，却不思以民为本，以唐朝官军为主力收复河山，简直本末颠倒。诗人为此深忧： 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 他担心即将晴朗的天空，由于回纥参战而会变得阴云再涌。因而他吁请唐肃宗抓紧好转的时机，发动官军全面反攻，一举收复洛阳、长安，再一气攻克山东、河北。他的估计虽然过分乐观，但一腔爱国激情却溢于言表。 安史之乱接近结束阶段，许多地方相继收复，杜甫听到这个消息，写下了“平生第一首快诗”（浦起龙《读杜心解》）《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全诗除第一句叙事点题外，其余各句，莫不是抒发忽闻胜利消息之后的惊喜之情。万斛泉源，出自胸臆，奔涌直泻，喷薄而出。一个热爱祖国的爱国诗人的形象凸现在我们眼前。 唐代宗大历三年（768），杜甫携家眷从夔州出三峡，冬末流浪至湖南，寄居岳州，曾登上岳阳楼写了《登岳阳楼》一诗：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昔闻”、“今上”，宿愿得偿的心情可见。“东南坼”、“日夜浮”，何等气魄。“亲朋而竟无一字，老病而唯有孤舟”，凄凉落寞，情景感人。尾联由个人而念及国事，诗人禁不住老泪纵横了。“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杜甫，他的爱国之心真可谓是老而弥坚了。 四、一个深明大义，感情丰富，富有正义感的正直友人的形象： 杜甫早年与李白就曾结下了深厚友谊，对李白奇伟瑰丽的诗篇，杜甫总是赞扬备至，如“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春日忆李白》），“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 在李白由于受永王璘事件牵连而被流放、生死不明时，杜甫写了《梦李白》二首。他梦见李白，醒来更加为李白的命运担忧。对于李白的不幸，杜甫不尽悲慨：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世道混浊，斯人憔悴；天道不公，一生坎坷。但是他相信李白将名垂青史，终于不朽。在《天末怀李白》中，他将李白与屈原比美；他为李白写了《不见》一诗，他以“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等八句，表达了对挚友的深情。 在《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中，杜甫写到： 郑公樗散鬓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 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 苍惶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 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 杜甫是忠于唐朝的，但他并没有违心地为唐王朝冤屈好人的做法唱赞歌，而是实事求是、毫不掩饰地为受害者鸣不平，表同情，以至于坚决表示要和他在九泉下交朋友，这不是表现了一个真正的友人应有的人格吗？ 杜甫更因坚持正义，疏救房琯，而被逐出朝廷，这也不正体现出一位富有同情心，正义感的友人的磊落胸怀吗？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从杜甫诗歌创作中感受到他那颗炽热跳动的心，感受到他那独具的人格魅力。也许，个中分类或有交叉，然不失为一种尝试。当然，在许多方面，前辈学者已有相当评论，但是我想“斯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今天，我们再来读一读杜甫的诗，了解一下杜甫忧国忧民、爱国爱民的情怀，应该是有必要也有益处的。我想，一旦我们“披文以入情”，我们一定能发现一个忠心耿耿而又忧心忡忡，忠君爱国而又体恤爱民，深沉博大而又富有正义的杜甫，让我们敬之！爱之！赞之！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