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之死》小小说

　　文 / 客心西贝 一、方家是外来户 我的家乡杨树乡村，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园，站在村口向南望，一眼望不到边的是碧绿的农田，春天麦苗泛绿，东风吹来，碧波荡漾，秋天庄稼变黄，南风吹来，金浪翻滚，多美的一幅乡村景象呀！ 我们杨树乡村人都姓杨，这眼前的八百亩良田却不姓杨，它们是地主方老石家的。 人如其名，方老石为人忠厚老实，所以说并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是嘴脸丑恶，凶神恶煞一般的，方老石方地主的儿子方焕，秉承了他爹的遗传优势，并且有过之无不及，人长的高大挺拔，笑声爽朗。 方家是外来户，几十年前，方焕的爷爷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杨树乡村，当时方焕的爷爷是逃难逃到杨树乡村的，方焕的爷爷有修伞的手艺，他们一路走一路修伞糊口，就这样从家乡方城一口气走到了我们的杨树乡村。正好赶上那年的雨季，一连下了十几天雨，雨不大，但很缠人，雨始终不肯退去，方焕爷爷的生意不错，天天都有人拿着家里的破伞来修，雨下了十来天，方焕的爷爷在我们村呆了十来天，几乎把我们村里所有的伞都修了一遍。雨住了，天晴了，方焕的爷爷再也不愿走了，他看上了我们杨树乡村这块宝地。按他的说法，他的家乡方城年年闹旱灾，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今年更是出奇，从开春以来，天上竟没有降过一滴雨，直旱得河道断流，土地开裂，眼看庄稼都倒在了地上，再也救不活了，不得已才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逃难，这里真好，细雨绵绵，良田沃土，麦苗绿油油的。说得我们自己也觉得我们这儿不错。 人们簇拥着方焕的爷爷找到了当时的地主杨富贵，地主杨富贵正在打麻将，看了看身强体健，忠厚老实的方焕的爷爷，说：“你在我这儿白干三年，听清了吗？白干三年，我送你二亩好地。” 方焕的爷爷高兴地离开了杨地主家，而地主杨富贵却不知道，十年之后，这片土地再也不是他杨家的了，方焕的爷爷用了十年时间，就把这么大的一片良田变成了自己的土地，方焕的爷爷天生对土地有好感，天生就是当地主的料。当他一踏上我们杨树乡村，就被脚下的土地深深吸引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肥沃的土地，即使在雨中，泥土的清香也暴露无遗。十几年后，当他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望着眼前绿油油的麦苗，金灿灿的油菜花，他依然感到心中的畅快与满足，他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地喜欢脚下的土地，土地呀土地，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在村民的帮助下，方焕的爷爷在村口盖了一间简易的小房子，墙是用从河道上拣来的红石头垒成的，又结实又耐用，房顶上苫盖的茅草是从村民们那里你一把我一把借来的，这东西杨树乡村到处都是。就这样，方焕的爷爷在杨树乡村便落了脚，农忙帮地主杨富贵干活，农闲出去修伞，我们杨树乡村春，秋两季多雨，伞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每家都不舍得买新伞，坏了修，修了坏，修起来便宜，买把新伞却很贵，因此方焕爷爷的生意一直很好，有时不用出门，在家就能接到活。他不但在我们村修，还常常出门，到周围的几个村修，后来越走越远，跑到其他的乡。作为一个外乡人，几年下来，方焕的爷爷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这个地方，比如某某村的谁和谁不和，某某村的谁和我们村的谁家是亲戚，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三年后，地主杨富贵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方焕的爷爷得到了村口的二亩良田，地就在方焕的爷爷的家门口，这个壮实的汉子，把这二亩田开起来，他没有种庄稼，而是种起了菜，村民们劝他说：“方德，你种菜有什么用，还是种麦子吧！麦子能养家糊口，菜能吗？” 方德就是方焕的爷爷，方焕的爷爷叫方德，他笑而不答。 方德的菜园可漂亮了。夏天，一排排的豇豆架上，挂着小蛇般的豇豆，一根根像姑娘的小辫子，黄瓜水灵灵的，顶花带刺，秋天，白菜青丝丝，水萝卜绿油油，方德每天便忙于杨树乡村和十几里外的小镇之间，方德不怕苦不怕累，每天天不亮便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进城了。担子这头是水萝卜，那头是大白菜，有时候担子这头是豇豆，担子那头是黄瓜，方德的菜最新鲜，每天天刚亮，方德刚好赶到镇上，他的萝卜，白菜亦或豇豆，黄瓜沾满了露水，立刻吸引了买菜妇女的眼球，转眼间被哄抢一空，又因方德为人正直做生意公平，所以许多妇女都爱买他的菜，而且很多妇女都认识方德，老远见了方德就打招呼：“哎，方德，明天可要给我留点白菜。” “哎，方德，你的豇豆真好吃，明天可要多捎点。” 方德卖完菜，太阳才刚刚露头，方德就又从担子底下抽出一把大伞，往当街一支，摆开了他修伞的铺子。 五年后，地主杨富贵因一笔赌债，当出去二十亩良田，几天之后，这二十亩良田被人买去了，当人们看到方焕的爷爷方德赶着马车在这二十亩良田上忙活时，人们惊叹不已，连地主杨富贵也唏嘘不已，他走上前拍着方德的肩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小子干的不错呀　！”说完笑了笑，方德也笑了笑。又过了两年，地主杨富贵就再也笑不起来了，方德一举拿下了这八百亩良田中的五百亩，方德成了我们村名副其实的地主。 到方焕的父亲方老石的时候，这八百亩田便全归方家了，我们的村子依然平静，祥和，因为方德和方老石都是好地主，因为他们忠厚老实，为人诚恳，都有一颗善心，所不同在于他们比一般人要精明。  二、方焕勉强能拄着拐杖出门了 地主方老石的儿子方焕英姿飒爽，十五岁便能打马如飞，和父亲方老石相比，他少了一份庄稼人的勤劳能干，多了一份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到方老石这儿起，方家已经再也不用亲自动手干庄稼活了，我们杨树乡村的村民都是他家的佃户，方老石是我们的东家，东家是不用干活的，方焕是我们的少爷，少爷也是不用干活的，方老石秉承了农民的习性，他不愿使唤佣人，方老石的老婆每天要自己烧火做饭，每天天不亮，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开始炊烟袅袅，地主方老石家的烟囱也不例外，我觉得我们杨树乡村很平静，没有谁去打破这份平静，即使是地主方家也不例外。 十五岁地主的儿子方焕便能打马如飞，地主方家没有专门的马场，方焕在大道上打马如飞，地主方老石在村口望一眼村前的百亩良田，望一眼大道上打马如飞的儿子方焕，喊一句：“慢点，慢点！”他的心里很舒坦，麦田金浪翻滚，儿子英姿飒爽，夫复何求。路上佃户见少爷方焕打马过来，一边让到道路两边，一边垂首恭敬地道声：“少爷好！”方焕在佃户们让开的道路上打马如飞，笑声爽朗。 十六岁那年，地主方老石从马市上弄回了一匹好马，这匹马浑身乌黑，只在胸口有一块新月形的白色杂毛，马儿身材高大，鬃毛奇长，随风飘扬，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大家都说这是一匹好马，正好配少爷，方焕也觉得这匹马好，他对地主方老石说：“爹，这匹马归我了。” 地主方老石笑着说：“吾儿小心，好马难驯，再说你对这匹马不熟，千万要小心。” 方焕在大家的期待中跨上了这匹黑马，轻踩足蹬，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徐拉缰绳，马儿开始奔跑，如一段会移动的黑色绸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的人睁不开眼。 方焕打马在大道上一路飞奔，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马儿载着方焕从远方奔来，马儿鬃毛在风中翻飞如浪，方焕在马上笑声爽朗，快到村口时，方焕拉了一下缰绳，大概是要马儿慢下来，但马儿忽的收住了前蹄，钉在了原地，立在马上的方焕从马上先是飞起来，然后飞过马头，跌在了马前，马儿并没收住脚步，惯性促使它向前冲了一步，前蹄刚好踏在方焕的右腿上，只一下，方焕便昏了过去，人们都听到了方焕腿骨碎裂的“咔嚓”声。 人们七手八脚把方焕送到了镇上有名的一位郎中处，只留马儿呆呆地站在原地。骨头折了，脱臼了，可以医好，骨头碎了却无从医治。三个月后，方焕勉强能拄着拐杖出门了，他不再身材高大，笑声爽朗，坐在门口，向南望就是八百亩良田，就是往日他打马飞奔的大道，如今他不能打马如飞了。 一年后，方焕已经能扔掉拐杖了，多亏当初给他看病的郎中医术高明，碎裂的腿骨又长在了一起，不过方焕走起路来已是一高一低了。 当年闯祸的那匹马，没杀掉，也没卖掉，和其它马一起，干起了驾辕拉车的活，马儿明显地消瘦，即使如此，它在众马中仍然很显眼。 十八岁那年，有一天，方焕突然对地主方老石说：“爹，我要骑马。” 地主方老石点了点头。 方焕来到马圈，一眼便认出了那匹马，那匹马似乎也认出了方焕，眼中流光溢彩。 马儿被牵出了又脏又臭的马圈，方焕让人把马儿好好梳理一番，再牵出来时，人们惊呆了，虽然干了这么久活儿，马儿依然光彩照人，那黑缎子般的毛照亮了人的眼。 方焕在佃户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虽不如当年但仍不失利落，徐拉缰绳，马儿开始飞奔，方焕打马如飞，马儿神采飞扬，鬃毛在风中翻飞如浪，方焕于是高大挺拔，笑声爽朗了。 地主方老石愉快地笑了，佃户们也笑了。 每天的早晨和黄昏，人们都能看到地主的儿子方焕在大道上打马飞奔，身材高大，笑声爽朗。  三、姑娘羞得满脸通红  正是农忙季节，地主的儿子方焕在大道上打马如飞，不知不觉中跑出了杨树乡村，跑到了附近的大王庄村，这里是另一番景象，道路两边是无尽的黄杨树，在经过一家农舍前时，方焕看到了院墙外那一排金灿灿的向日葵花，向日葵的花亮的实在刺眼，方焕停了下来，这时院门开了，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姑娘，方焕的眼睛再次为之一亮，姑娘也看见了方焕，眼睛也为之一亮，方焕是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回到家后，倒头便睡，连晚饭也没有起来吃，一连十天方焕都没有出门，也不再打马如飞，地主方老石笑着对老婆说：“吾儿有心事了！” 第十一天，方焕起床了，精神焕发，他说：“爹，给我准备彩礼吧！” 地主方老石笑逐颜开，也不问儿子谁家的女子，立刻备了一份厚礼。 地主的儿子方焕骑着那匹黑马，穿了一身月白的绸衫，马儿也被洗刷一新，换了一套新行头，马儿的眼睛流光溢彩，水汪汪的，地主的儿子身材挺拔，英姿竣爽，白衣黑马，后边十几个佃户挑着担子，担子里是送给女方的彩礼，上面用大红的绸子盖着，这一行队很是壮观，浩浩荡荡，跟随方焕来到了院子外种了一排向日葵的房子前，方焕让其中的一个佃户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头，老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当佃户说明来意后，老头忙叫出了老婆及女儿，老头招呼说：“贤婿下马休息会儿吧！” 姑娘羞得满脸通红。 方焕始终没有下马。  四、洞房的灯灭了  地主的儿子方焕立在村口，翘首以待，自从那日见了未婚妻素娟的脸，他便知道，今生他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女人了，他是后来才知道未婚妻的名字叫素娟的，多好听的名字呀！见到素娟之后，方焕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他恨自己是瘸腿，要不然依他的模样，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他想起了一个小时候听父亲讲的笑话，说一个男子去相亲，因为他是瘸子，所以就骑了一匹马去相亲，女方硬是没发现，他想想笑笑，心想：这怎么好象在说我呀！后来他想通了，与其这么痛苦，不如去试一试，说不定那个姑娘不会怪他的，只要以后他对她好。 方焕想到这儿，嘿嘿地笑了。 今天是方焕的大喜日子，门前的天空被蓝布罩了个严严实实，在门前的这块空地上，整整摆了五十桌酒席，所有的佃户都被请来了，方焕的婚礼空前绝后。 方焕站在村口，向远处张望，他一用力，右脚就离地，右脚比左脚短了一截，方焕在村口反复重复着他的“金鸡独立”。 此时的新娘素娟，已经坐上了花轿，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截三尺白布，出门前她还埋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拿红布而拿白布，结婚哪有拿白布的，母亲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规矩，结婚新娘要备三尺白布，这三尺白布是检验新娘的贞洁的，记住，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放在身子下边，见红了表示你是清白之身。” “记住了。”素娟脸红了，心里甜丝丝的。 她又想起了新郎方焕，一想起方焕她就觉得幸福，她觉得方焕是老天送给自己的，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方焕的场面，她看到一匹高大的黑马站在她家门外，那匹马的颜色可真黑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后他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方焕，她的眼睛一亮，马上的方焕高大挺拔，英姿飒爽，她想，如果我能嫁给这个人，那该多好呀！但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想想可以，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好的马，只有少爷们才骑得起，少爷们怎么会娶她呢？ 她想起了第二次看见方焕的场面，方焕白衣黑马，身后一溜十几个佃户，二十几担彩礼，多的让她眼花缭乱，这不但让她满意，让她家人也满意，当方焕立在马上问她是否愿意做方家的媳妇时，她害羞地点了点头，嫁夫如此，妇复何求。 新娘素娟坐着花轿一路离开了大王庄，向我们杨树乡村走来，新娘素娟回头，看到那排向日葵离她越来越远，杨树乡村在看不见的远方等着她，她知道，脚下的土地就是临村杨树乡村的，也就是她未来的公公地主方老石家的，将来又会是她丈夫方焕的，以后还会是她儿子的，归根结底都是她们家的，她有种幸福和满足感。 她希望早点见到她的丈夫方焕，方焕白衣黑马的印象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不知道什么“黑马王子”，否则她可以称她的丈夫为“黑马王子”了。 老家大王庄看不见了，新家杨树乡村越来越清晰了。 花轿象一段美丽的云霞，停在了方焕家门口，泊在了方焕的眼前，方焕的眼中溢满了红色，脸上装满了红色，他想象着用手轻轻挑开新娘头上的红手帕，从手帕中露出一张红红的，俊俏的脸蛋，年轻的方焕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脸上的笑像决堤的水，止也止不住。 人们簇拥着方焕，新娘在你推我搡中被方焕背进了洞房，方焕的身体第一次接触到女人的身体，柔柔的，软软的，方焕得意极了，心想，今晚你就是我的了。 不待多想，方焕便被拉着喝酒去了。 新娘素娟透过红手帕，看到了柔和的烛光。 半夜时分，方焕终于回到了洞房，他挑开了新娘的红手帕。方焕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新娘素娟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新娘素娟的脸被首饰装饰的华贵异常，方焕被烛光映得红光满面。 新娘素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新郎方焕无论身材还是面容，都是姑娘们日思夜想的那种，为何偏只选上了她。 新郎方焕自从上了床，就没再下过床，在床上新娘是看不出他的瘸腿的。 新娘素娟取出三尺白布，铺在了身下，方焕问是什么，新娘素娟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 方焕嘿嘿地笑了笑。 洞房的灯灭了，地主方老石满意地回了屋。 第二天，当早晨的第一束阳光照着方焕的眼睛时方焕醒了，左右找不到新娘，他以为新娘起早为方家做第一顿饭去了，便没在意。 出门，进厨房，母亲正在忙着做饭。 他以为新娘一定上厕所了。 出厨房，进茅房，地主方老实正在里面蹲着。 奇怪了，就这么几间房子，新娘子大清早不会是串门去了吧！ 这时母亲的惊叫从柴房传来，在柴房方焕看到自己心爱的新娘挂在房梁上，脖里是三尺白布，身子已经发硬。方焕立刻瘫在了地上，母亲忙上前扶住了方焕。 方焕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新娘看出了他有腿瘸的毛病。 喜事变丧事，结婚后的第三天素娟下葬，素娟的父母从大王庄赶来，开始气急败坏，心想这方家真不是东西，刚进门就把新娘子给逼死了，等见了女儿素娟就不言语了。方焕说：“素娟虽只过门三天，也是我们方家的人，我想让她下葬在方家。” 素娟的父母同意了。 方焕说：“素娟和我虽只做了一天夫妻，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以后还是我的岳父岳母。” 素娟的父母点点头。 素娟被埋在了方家的坟地里。 方焕不再打马如飞，不再神采飞扬。他一直不明白，新娘是如何看出他的腿病的，他抱恨终生，以后再未娶妻。 后来方焕老死，我们杨树乡村唯一的一个外姓消失，杨树乡村清一色的姓杨。 再后来我才听到这么一种说法，当然这只是极少数地方的规矩：出嫁时女方带一块三尺白布，夜里放在身下，若是处女，白布上一定留下一块红痕，状若桃花，证明该女子清白，否则只有自缢。我想当年新娘素娟的那根白布上一定没有红痕，但敢肯定，她也一定是清白的。 时事无常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