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窑神信仰与民国初年的山西大同矿区社会_张月琴

２０１３年第１期 民 俗 研 究 Ｎｏ．１，２０１３ 总第１０７期 Ｆｏｌｋｌｏｒｅ　Ｓｔｕｄｉｅｓ　 Ｓｅｒｉａｌ　Ｎｏ．１０７ 煤窑神信仰与民国初年的山西大同矿区社会 张月琴 　 ［作者简介］　张月琴，大同大学云冈文化研究中心讲师（山西大同０３７００９）。 ［基金项目］　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个人项目“民国时期大同地区矿工生活研究”（项目编号： ２０１０２３７）、山西省软科学研究项目“云冈文化与产业发展研究”（项目编号：２０１１０４１０２０－０５）阶段性成果。 　　［摘　要］　煤窑神是与煤矿生产紧密相关的人群崇信的神灵，也是煤炭业的行业神。 民国初年大同矿区小煤窑林立，煤窑神信仰普遍存在。由此，由煤窑神信仰也引申了一些 关于煤炭生产的禁忌。煤窑神信仰神灵体系的存在，体现了行业发展对神灵的要求和塑 造。由煤窑神信仰阐发的禁忌是煤矿工人对煤炭生产经验的。窑主、人伙柜和窑工从 各自利益的立场，以煤窑神名义阐发了窑规，体现了他们对生命境遇的认识和对生存话语 权的争夺。 ［关键词］　民国初年；大同矿区；煤窑神；信仰 作为行业神的窑神，一种指的是烧制陶器、瓷器的行业神，一种是煤炭开采业尊崇的神灵。在 学术界对窑神的研究相对较少。在中国知网上，以“窑神”作为主题词进行全文搜索，所得文章仅 １１１篇（２０１２年９月１９日）。以“煤窑神”作为主题词搜索，所得结果更是了了无几。可见，煤窑神 作为煤炭行业的保护神，对其进行学术研究还没有深入展开。那么煤窑神，作为煤窑上普遍受尊 崇的神灵，有哪些祭祀和禁忌，对煤炭生产和矿工生活起到了什么作用？本文试着以民国时期的 山西大同地区为个案，从信仰文化的层面来探讨煤窑神信仰和矿区社会的关系。 从汉代至民国时期，煤炭业在中国存在两千年以上，其行业尊崇的神灵自然也有变迁。本文 叙事主要集中于民国初年，是基于以下两方面的考虑。一是民国初年是山西大同地区小煤窑开采 迅速且大规模发展时期，在笔者所搜集的文献资料大部分是这一时段的记忆和延续。详细了解这 一时段煤窑神信仰和矿区历史演变，对于理解矿区社会具有积极的意义。这使笔者在描述煤窑神 的祭祀、禁忌和矿区社会生活时，必须自觉地关照民国初年的大背景。二是在于大同矿区社会需 要面对的实际状况。上世纪二十年代后，山西省和外省的一些官僚、地主、资本家、军阀纷纷投资 大同煤矿，兴办矿业，小煤窑的生存受到了近代机器化生产的冲击。矿工的成分也变得复杂起来， 受先进思想的影响，矿工开始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时期的史料中，煤窑神信仰方面的较少。 在１９３７年１０月至１９４５年８月日本对大同煤矿的掠夺性开采的过程中，史料展现的大多是矿工生 不如死的状况，信仰层面的问题更是无法深入探究。 一、煤窑神及相关的祭祀与禁忌 李乔的《中国行业神崇拜》中，提到的煤炭业行业神有三个：窑神、老君和罗烜。其中，北京门 头沟窑神的形象有官、有将还有劳动者，山西的窑神形象有男有女。煤窑神在山西大同，俗称“窑 神”，但是和陶瓷窑的“窑神”又有区别。煤窑神是谁呢？据口述和文献显示，在大同矿区被比较普 遍信仰的是刘赞雄。刘赞雄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大将。伍子胥掘了楚王的墓并且鞭尸，使刘赞 雄气愤万分，便讨伐伍子胥为主公报仇。两人从南方打到北方，到了大同之后，刘赞雄被伍子胥一 鞭打下马，钻到山里，被火神祝融收下并做了煤窑神。① 其二，煤窑神是殷郊。殷郊是商纣王太子， 因为受妲己挑唆，商纣王用“炮烙”之刑将他处死。后来神仙引领他的魂魄上山学艺。学成后，他 奉师命下山辅助周王讨伐纣王。在途中受到申公豹的离间、要挟，又转而伐周。商纣王失败后，殷 郊被活埋，终身受犁锄之苦。殷郊在地下为王，俗称“太岁爷”。可能是因为这一原因，故殷郊又被 尊为“煤窑神”。② 其三，是一位白胡子老爷爷。在七峰山下有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冬至那天，她为 躲避一位王爷的追赶，怀抱心爱的小羊羔躲在一个山洞里。洞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一位白胡 子老爷爷送给小姑娘一块闪光的黑石头，洞里顿时温暖如春。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此后，每 逢冬天，穷苦的人们到山洞里找老爷爷要石头取暖。这些穷苦的人们就是最早的窑工，老爷爷就 是煤窑神。冬至那天，窑工们还要牵一头羊去祭祀煤窑神。③ 窑神身居何处？在实地考察的过程中，很少有人能描述窑神庙的形象，据说窑神只被矿主或 者窑主供养。在曹杰的博文《大同的神和寺庙》中是这样描述的：“１９５９年写矿史时调查，大同煤矿 的大北沟、瓮窑沟、六道沟、长流水、胡家湾、峰子涧等地，曾经都有窑神庙。但由于小煤窑的开采， 既不发碹，也没大量的坑木支撑，采到一程度大顶塌落，煤窑废弃，所以窑神庙建的都不大。据说 大北沟的窑神庙最大，门前有石杆和石狮子，气势不凡。笔者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从那石基的残 墙判断，也不过是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大多是面阔一间，进深一间；有的一间不到，像个碑楼，结 构十分简单，因此难以保留。小煤窑一关闭，庙就受到冷落，用不多长时间就被毁。”④可以看出，窑 神庙的兴衰和煤窑的命运息息相关。窑兴庙兴，窑衰庙衰。 在民国初年大同的小煤窑，煤窑神信仰和煤炭生产也紧密相连。煤窑开窑、复工、日常生产都 要祭祀窑神。在冬至和窑神成神的日子，也要祭祀窑神，以求生产顺利进行。通过对煤窑神的祭 祀，使窑主、把头和窑工们深刻地体会到煤窑神的“存在”，实现了他们与煤窑神的沟通、交流，寄托 对安全生产的向往，进而获得心灵的安宁与慰藉。 凿井动工时要到煤窑神庙“领牲”，即在煤窑选好地址以后，准备破土动工时，用一只活羊到窑 神庙祭祀煤窑神同时还要敬上一只公鸡。祭祀完毕后，羊由窑主、把头分食。窑工不分食祭品。 如果想吃还得自己出钱买。⑤ 煤窑复工时的祭祀，主要在歇窑结束后，重新开采时进行。小煤窑的 生产日期是在秋收以后到开春之前，即在九月初开窑，在三月初关窑。在选好开窑日期以后，窑主 召集窑工祭祀煤窑神。此时大同地区雨季基本结束，天高气燥。农民也已经完成秋收。经过春、 夏两季节的封闭，煤窑内已经发生什么变化，窑内积水多少，采煤是否存在困难，一切属于未知数。 窑主为消除窑工下井的害怕心理，稳定窑工情绪，在打开窑口之前，就举行祭祀煤窑神仪式，以求 井下开采顺利，不出事故。 日常祭祀主要现为在窑门口供奉煤窑神，窑主上香敬拜，以求生产顺利。 在大同地区，传说六月二十四是煤窑神成神的日子。为纪念煤窑神成神，煤窑放假两天，同样 要在煤窑神庙举行祭祀，只不过不垒旺火。春节除祭煤窑神之外，家家户户在门前垒旺火，还要祭 祀火神祝融。“在小煤窑，冬至是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窑主在窑门上要贴大红对联，窑主和人 ９０１煤窑神信仰与民国初年的山西大同矿区社会 ① ② ③ ④ ⑤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３７页。 彭建勋：《大同矿务局志》，山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６年，第８７４页。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２－３页。 ｈｔｔｐ：／／ｂｌｏｇ．ｓｉｎａ．ｃｏｍ．ｃｎ／ｓ／ｂｌｏｇ＿４ｄｅｅ７８４３０１００ｂｆｊｚ．ｈｔｍｌ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３０页。 伙柜还要买两头羊，牵着去祭窑神，据说这一天是窑神爷巡窑的日子。祭窑神时，由窑主、人伙柜、 先生、把总和搂炭大师傅给窑神爷磕头，其他工人听便。晚上在窑神庙前拢‘旺火’，祭完窑神后把 羊宰了，大家分吃，但工人吃得自己掏钱。”①在新修的《大同市志》中也记述到：比较隆重的祭祀主 要在冬至。这天各煤窑放假三天。煤窑神庙里灯烛辉煌，香烟袅袅，窑工们轮流在煤窑神塑像前 顶礼膜拜，祈祷煤窑神保佑自己平安无恙。庙前云集着摊贩和卖艺、占卦、说书、唱戏等三教九流 之人。天黑时分，几十支火把同时点燃，一个个大旺火（用二三百斤重的煤块垒成，高数丈），高跷、 龙灯、船灯等社火纷纷入场竞技，请来的戏班子亦开演，节日进入高潮。② 此外，煤窑上还有许多禁忌，即禁忌女人，禁忌打老鼠，禁忌打架斗殴，禁忌不义之行。传说老 鼠是煤窑神的宠物，煤窑神讨厌人们打架斗殴，更讨厌不讲义气的人，煤窑神怕见女人。若有女人 在窑门出现，有人打了老鼠，有人在窑下打架斗殴，或干了不义之事，煤窑神便动怒，窑下就出事 故，对人们进行惩罚。 民国时期煤窑通风状况不好，窑下温度很高，背煤的人常常不穿衣服，甚至一丝不挂，自然女 人不方便在煤窑上出现。老鼠嗅觉最灵，可以检查井下有害气体，如瓦斯，哪里有老鼠相对来说哪 里就比较安全，所以要窑工爱护老鼠。窑下挖煤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工作，若打架斗殴，便容易 引发事故。井下工作险象环生，大家只有讲义气，相互帮助，相依为命，才能战胜困难生存下来。 这些窑工在工作中得出的经验，借助神仙的力量，形成了窑规。久而久之，就成了煤窑工作的禁 忌。另外，窑工喜欢红色。在衣着上，如果有条件，窑工喜欢穿红主腰（类似背心）、红搂肚或者系 红裤带，以取红色辟邪驱灾之功用。 二、行业造神：从单一神到神灵的体系 “在谋生之道上和日常生活中，民众依据信仰行事，以避开风险力保平安并求福避祸。民间信 仰活动是农牧业、手工业和商业从业人员职业生涯的重要内容。由于存在一定的风险和不确定 性，因而他们将信仰行为与生计活动融为一体，敬奉行业神灵，遵守相关禁忌。这可以帮助他们对 风险保持警觉，拥有胆量和自信，从而提高借助经验知识获得成功的可能性。”③趋利避害，是行业 神灵受到崇信的主要原因。行业神的出现，一方面是由于行业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行业发 展在信仰层面的反映。 作为一种农业生产以外的行业，煤炭开采业在民众心目中有着神秘的色彩。从煤窑的选址、 煤炭的开采到窑工的工作环境来讲，这一切充满着不确定性、危险性和极度的不安全感。在当地 流传的俗语“七十二行都数遍，就没个兴窑的”，就说明了这一点。“寻窑、领戏、拴马车、澄地，全靠 运气”一语，更是道出了开煤窑的风险。不仅窑工的地位受人鄙夷，而且窑主也处于社会的底层。 可以推测，在较早的时候，煤炭业的行业神主要是能够保证煤炭开采就行。其表现是凡能在地下 打洞的都受到他们的崇信，如狐狸、黄助、长虫、老鼠。老鼠尤其备受推崇，如下井见到老鼠跑来跑 去，心里就有了几分安心。 在煤炭开采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时，作为一种行业神崇拜，煤窑神和其他许多中国民间俗神一 样，也都是人神而非自然神，他们是与煤窑生产相关的人们的崇拜偶像和心理寄托。殷郊是煤窑 神，来源于《封神演义》，实际上反映的是民众心中已经存在的“太岁”的化身，或者其职能的扩大。 殷郊被封为“太岁”后，本来的功能是主管与土地相关的工程类的事情。在煤炭资源还没有被发 现、开采、利用的时候，主管煤窑的神灵自然不存在，但是当采矿业出现后，需要创造一个神灵来满 ０１１ 民俗研究·２０１３年第１期 ① ② ③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２９页。 彭建勋：《大同矿务局志》，山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６年，第８６９页。 王守恩：《社会史视野中的民间信仰与传统乡村社会》，《史学理论研究》２００９年第３期。 足民众或者采矿者的心灵需求。这样，“太岁”的功能就扩展到了管理煤炭开采方面，煤窑神也就 应运而生了。从窑神的信众层面来讲，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窑工同样有着对中国民间神灵的信仰 和崇拜，窑神由“太岁”来担任，实际上显示的是神灵在窑工心中的地位。很难说清哪位神灵在煤 炭生产行业中出现的较早，但是对刘赞雄信仰体系的普遍认同实际上反映出民国时期，大同地区 的小煤窑生产已由小规模的开采到了迅速发展期，表现在信仰层面上就是神灵的分工与协作，而 神的分工协作就是现实生活中人的分工协作。 １９１３年平绥铁路通车至大同后，为大同煤炭外销创造了条件，大同小煤窑进入一个发展的黄 金时期。一贯是秋冬生产、夏秋停产的小煤窑，部分变成了四季生产；一贯是一天一班生产的小 窑，也有一部分改为日夜轮班生产。１９２０年前后，整个大同煤田上生产中的小煤窑不下１０００个， 年产量约５万吨左右，工人总数最多时不少于５万人（多为半工半农）。① 煤炭需求量的增大，一方 面促使小煤窑数量的增多，另一方面也推动了行业分工。受利益的驱使和生活所迫，参与该行业 的人员增多，对行业风险主要来源的认识也逐步明确。 当时小煤窑的组织结构如下图②： 在曹杰的记述中，可以看出煤窑神这一普遍被认同的神灵实际上组成了一个在火神名义下， 由刘赞雄直接领导的神灵体系。其中火神祝融是权力的最高点。煤炭的主要功用就是用作燃料， 在大同一带流传着“木头不着，石头着”的故事，煤炭发现和人类的用火是分不开的。火神受到崇 信是因为煤炭直接的作用就是燃烧，因此在人们的信仰认识中，燃烧是他的专利。神灵体系中的 刘赞雄是实际权力的操控者，刘赞雄传说中，他钻山的职能使他成为了神灵体系的实际掌控者。 在刘赞雄的手下还有三个不同工种的小神。窑底生产环境极为恶劣，危险时刻都会发生。顶板塌 落、瓦斯爆炸和透水事故随时威胁着窑工的生命安全。管顶板、管火、管水，这几项工作可以说是 煤矿开采安全保障的重中之重。 再结合小煤窑的窑工分工情况来看一下。民国初年的小煤窑体系中，把总是煤炭生产的关键 部分。他们有较高的技术，是小煤窑的高级技术人员，一般来说有着比较丰富的煤炭地质、生产方 面的经验，这些经验在小煤窑时代是父传子、子传孙，不外传的。把总的主要任务是选窑址和布置 采煤掌子面。采煤掌子面的宽度主要由顶板决定，顶板好，自然掌子面就宽，不容易塌陷，反之则 不然。刘赞雄手下的“旺孩”，是分管窑下顶板的小神，手中有一个能让顶板塌与不塌的钥匙，他能 令开采出的煤窑的顶板不塌陷。而管住顶板实际上也就是管住了小煤窑生产的核心。“我在六十 年代写矿史，收集资料的时候，在下面采访过。旺孩，技术好。旧时，煤窑很浅，瓦斯起火的事故较 １１１煤窑神信仰与民国初年的山西大同矿区社会 ① ②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２０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西省大同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大同文史资料》（第１６辑），１９９０年，第１９页。 少，主要是防止塌顶事故。旺孩是当地的矿工，他的支顶的技术很好。”①跑窑先生之下的工种是煤 炭生产的核心部分。这一部分决定了，在把总，即煤炭生产的工程师，找到窑址以后能不能产出 煤、多产煤。“刨根的专门负责开巷道和掏空煤层底部，跑窑的专门负责清除刨根的刨出来的煤渣 和其他杂物；搂炭大师傅专门负责把已经掏空了的煤层下面留着的‘马腿’砍掉，把煤放下来；解 （界）炭的则负责把界好的煤背上来。”②民国时期小煤窑开采煤炭的手段处于原始简陋的状态，窑 工用镐、锨等工具挖开一个只能爬进去的洞，在里面进行手工开采。刨根的将煤窑的巷道开出以 后轮到搂炭大师傅砍‘马腿’，直至将煤炭背出去，期间最为重要的就是顶板的问题。顶板不塌陷， 就能顺利将煤炭运出去。顶板的牢固与否，主要决定的是搂炭大师傅的命运。搂炭大师傅是煤窑 下最危险的工种，所以在冬至祭祀窑神的过程中，搂炭大师傅也是唯一能和窑主、人伙柜、先生、把 总一起祭祀窑神的工人。在一篇反映煤矿的小说《刘老根的故事》（作者曹杰，原载《火花》１９６３年 １１月号）中，着重描写了搂炭大师傅在小煤窑生产中的重要性。寻窑、顶板划分的行业秘密和顶板 安全对煤炭生产行业的重要性，使掌握这一行业生产秘密的把总和有着娴熟技术的工人，成为备 受重视的对象，进而树立起其相应的神灵信仰。顶板塌陷之外，威胁窑工生命、影响煤炭生产和窑 主利益的就是瓦斯爆炸和透水事故。随着小煤窑开采的深入发展，煤层开采也比较深。水和火成 了困扰煤窑生产的两大威胁。在民国初年有不少关于窑底发生透水事故致使煤窑停产的事件。 管水和管火的神灵也相应地出现在受香火的神灵之中。 矿区，在民国初年已经是备受关注的地方，各方力量对矿区煤炭的调查、掠夺和开发，也促进 了煤炭生产的分工和近代化发展。新荣区是大同的产煤区，但是对矿区和新荣区窑神传说的对 比，可以发现民众的造神运动反映的煤炭生产程度。在新荣区，窑神是当地一位名叫“黑女儿”的 村姑。黑女儿，自幼父母双亡，无名无姓，独自住在一间破烂的“崖打窑”中，在乡亲们的照料下长 大成人。她聪明伶俐、乐于助人，深受乡亲们的喜欢。长到十七、八岁时，姑娘已出落成一朵黑牡 丹，引得四邻八乡的小伙子们前来提亲，其中也有权势的大小王爷们。其中钱王爷更是三番五次 进村强抢黑女儿。为躲避钱王爷，黑女儿和她的羊羔被一位白发老人藏进一个山洞，到天黑以后， 她从洞壁取下几块黑石头点燃，整个洞中顿时变得亮堂堂、暖融融。黑女儿想起了山下饥寒交迫 的乡亲们，她捡了几块黑石头回到村中。乡亲们将黑石头投入灶内，黑石头燃烧起来，屋子里顿时 暖和起来。于是，乡亲们在黑女儿的带领下上山挖取黑石头。没想到，黑女儿为了守护乡亲们却 变成了立在洞口的大青石。从此，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为了乡亲变成大青石的黑姑娘，就在洞门口 为她建了一座庙，每年冬至供奉。久而久之，纪念变成了习惯，黑女儿也就成了窑工们的“保护 神”。③ 由此，可以推测，传说中的女性煤窑神的出现，或是女娲功能的扩大化，而不是像矿区的窑 神一样有明显的分工协作。女娲曾炼石补天，煤炭被开采时也是与石头的开采相关。煤炭可以燃 烧取暖，可以冶炼金属。而且女性，往往也是母亲的象征，是温暖和爱心的化身。窑工苦难的生活 也呼唤爱与温暖，才成就了“黑女儿”成神的历程。 三、窑规：神规、行规，还是生存话语权的争夺 以上探讨了煤窑神及其祭祀、禁忌和煤窑神信仰中反映的民国初年煤炭开采行业的发展状 况，接下来就对窑主和窑工围绕煤窑神信仰阐发的窑规作逐一分析。 下面首先看一下《大同煤矿史》中记载的窑规。窑规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即可以由窑主和人伙 柜阐发，也可以由窑工来解释。 ２１１ 民俗研究·２０１３年第１期 ① ② ③ 访谈人：张月琴；访谈对象：曹杰（男，７６岁）；访谈时间：２０１２年９月１９日；访谈地点：大同市曹杰家中。 大同矿务局党史矿史征编办公室：《大同煤矿史》，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第２２页。 杨勇：《窑神的传说》，《大同市新荣区文史资料（第六辑）》，２００２年，第７１页。 由窑主、人伙柜阐发的窑规主要有： 煤窑神只认识自己的人，并且只保护自己人的安全。 吃了人伙柜的大豆、麻糖就是煤窑神的人了，就得遵守煤窑神定下的规矩。 冬至放假要背一遭不计报酬的炭，给窑神爷垒旺火。 由窑工阐发的窑规主要有： 有钱就吃，没钱就饿。 窑工可以从一个小窑跑到另一个小窑，一个人伙柜跑到另一个人伙柜。 窑门上的东西，谁拿到手就是谁的。 窑工可以对人伙柜实施“喝炸药”的做法，捣毁人伙柜。 要想弄清楚窑规的由来，先从煤窑的组织结构说起。窑主是投资开煤窑的。大同地区流传着 一句俗语：“开一个窑门百年不穷，开一个人伙三年发福。”在民国初年，投资开煤窑的人渐渐增多， 成份也变得复杂，有地主、商人、军人、资本家等。但是归结到一点就是为了获得丰厚的利润。人 伙柜，在有的文献中也称作人货柜，主要是为煤炭生产提供劳动力，从中获取利润。人伙柜是一个 负责产销的组织。有的煤窑雇一个人伙柜，有的则雇几个，这要看煤炭的生产情况来定。山主、窑 主和人伙柜的利润来源都是窑工的劳动。当时，大同煤炭开采多用人工，煤业采掘技术落后，煤炭 产量也呈现不稳定状态。窑主对利润的追求却越来越高，窑主、把头利用煤窑神信仰，阐发了窑 规，其目的在于编纂各种理由延长工人劳动时间，把窑工紧紧束缚在煤矿上。 窑主利用窑工对神的敬畏，宣扬怎样才能成为煤窑神认为的自己人。窑主要求，窑工要天不 亮下井，天黑以后才能上来，并说在鸡叫前下井，掌灯后升井是煤窑神规定的。每年农历的十一月 二十四①，窑主会给窑工一把大豆，腊八人伙柜会给窑工一块麻糖，他们说吃了大豆就是煤窑神的 人了，就得遵守煤窑神定下的规矩。在冬至前一天，窑工要背炭一遭用来垒旺火，还要从工钱中扣 除一定的份额用来买祭祀用品。如果窑工违反窑主或人伙柜定下的窑规，轻则遭受责打，重则“领 牲”。领牲就是将违反窑规的窑工捆绑至窑神庙前，由他给窑神爷献上一只羊。 对于窑工来说，也利用煤窑神来表达他们对窑主、把头的不满。窑主利用煤窑神想把窑工束 缚在煤窑上，窑工则以刘赞雄被姜子牙打得四处逃窜，便也从一个人伙柜转到另一个人伙柜，一个 小煤窑逃到另外一个小煤窑。窑主对窑工态度特别恶劣时，窑工们就抢小煤窑的东西，而且抢了 以后不予归还，窑主或人伙柜发现后不能打骂窑工，这就是窑工阐发的窑神的规矩：“窑门上的东 西，谁拿到手就是谁的”。如果遇到态度和行径十分恶劣的人伙柜时，窑工们就把人伙柜处理致 死，俗语叫“喝炸药”。 从这些窑规的内容来看，利益是窑规确立的根本出发点。窑规以窑神的名义制定，看似和煤 窑神成为神灵，或者说是由人变成神的过程紧密联系，但是并不是对行业生产经验的总结，和煤炭 生产的禁忌有着明显的差别。窑规不是神定的，只是窑主、人伙柜和窑工从维护各自的利益的立 场以窑神的名义而定。同时窑规又带有很大的随意性，不是确定性的行规。实际上，对窑规的不 同阐释，反映了在煤炭生产行业中，处于不同地位的信仰群体，对煤窑神的利用。窑主、人伙柜在 行业中是强势群体，他们掌握着行业生产的主要决定权，同时也掌握着煤窑神的祭祀权。在冬至 祭祀中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山主、窑主、人伙柜、掌握着主祭权，把头、搂炭大师傅因为其在煤炭生 产行业中的重要性，也参与其中。其余的窑工则只是普通的观礼者。在窑规中，有窑工给窑神祭 祀背一次不要报酬的炭的说法，他们却只能看着窑主、人伙柜分享祭品。不过，窑工们也意识到自 己在行业中的弱势地位，并且试图改变，尽管这种改变很是微妙。在煤炭只是用来取暖，没有大规 ３１１煤窑神信仰与民国初年的山西大同矿区社会 ① 农历的十一月二十四吃大豆的时间，笔者认为是笔误。在大同地区每年的十月初一，老百姓有吃大豆的习俗，称作“嚼鬼 头”，意在防止厉鬼作乱。 模用于工业时，大同地区的小煤窑开采主要是在秋冬农闲时节进行。俗语说：“头九、二九，直奔窑 门口；三九、四九，赶死也不走。”窑工大多数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们在农闲时，来到煤矿，以苦力 求得养家糊口的权利。养家糊口是他们的基本要求，但是这一基本要求的实现需要经过层层的剥 削。山主、窑主、人伙柜的压榨，使得他们几乎整天在煤窑下工作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一 首大同矿区流传的民歌是这样描述的：“一身窑衣脏又烂，半截裤腿裆烂完，寒冬腊月冷得抖哇，捆 到身上遮遮寒。下井它能顶窑衣，黑夜睡觉算褥毡，扔到街上没人要，却是咱们好衣衫。把头鞭打 衣更烂，恶狗撕开好几片，寒风刮来布片飞，结成血痂硬板板。烂窑衣呀窑衣烂，记下矿工多少愁 和冤。”①和近代的产业工人不一样，小煤窑的窑工没有很强的组织性，也没有先进的思想武器。在 面对窑主和人伙柜无休止的剥削时，一方面要求改变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又不直接起来去争取。 在困顿的生活境遇和残酷的剥削压榨的矛盾和冲突中，煤窑神成为他们斗争的工具。正如：“行业 神信仰在满足行业群体追本报恩、祈福求佑的心理需求的同时，还是其加强团结的精神纽带、维护 统一的神圣旗帜，对其组织整合也有不可忽视的作用。”②很明显在与窑主斗争的过程中，煤窑神成 为了窑工们为共同利益进行斗争的旗帜。因此在窑神祭祀中没有主祭权的窑工，利用窑神阐发窑 规，是窑工对自己苦难命运的抗争，也是对生存话语权的争夺。 四、结语 “信仰是人类意识对自身生存背景、条件、历史和结局的整体审视与全面反映，是人类对自身 存在与外界关系的自觉体认与主动调整，是对终极性人生目的的确认与追求。”③采煤业是与地下 开采紧密相关的一种行业，顶板塌落、瓦斯爆炸和透水事故是威胁窑工生命的主要事故。围绕人 们对煤炭和煤炭开采业的认识，与煤窑生产相关的人们按照需求塑造着自己的行业保护神。如果 我们把窑神崇拜视为矿区的一种文化现象，把它放到矿区社会这个大背景中去考察，就会发现，窑 神之祭决非简单的“迷信活动”，而是对于煤炭业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窑神崇拜强化了窑主、窑工对煤炭业的认识。窑神是煤炭业的行业神，其中的人物神都是深 受煤业从事者乃至全社会敬慕的人物，在祭窑神的同时，窑神的庄严神圣、在煤炭业领域内的至高 无上，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窑工对煤炭业在诸行业中的地位的认识。煤炭生产的不稳定以及矿 难，使窑主、窑工必须重视煤炭生产的安全。窑神不同的分工，正是不同工种窑工们自己的化身， 是他们理想化了的“上帝”。在祭祀窑神的同时，实际上也强调了安全生产、互相合作的重要。窑 神崇拜者有助于巩固并强化窑工在工作中形成的关系，把窑神与窑工的神人关系转化、定格为同 行之间的人际关系，教育同行在井下要互相关照，时时关注影响煤炭生产安全性的因素。出于对 利益的追求，窑主也乐意组织窑神的祭祀活动，同时也可以借助窑神崇拜来缓和同窑工的关系，使 许多窑与窑之间、窑主与窑工之间的纠纷和其他事件可以在祭祀窑神之余得到调解。从这一意义 上讲，窑神信仰起到了敦睦同行之间、窑主与窑工之间关系的作用。而窑工也利用煤窑神信仰，从 自己的立场上对窑规进行阐发，反映了民国初年窑工开始审视自己的生存状态和生命境遇。 ４１１ 民俗研究·２０１３年第１期 ① ② ③ 彭建勋：《大同矿务局志》，山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６年，第８７８页。 王守恩：《社会史视野中的民间信仰与传统乡村社会》，《史学理论研究》２００９第３期。 冯天策：《信仰简论》，《光明日报》２００５年７月１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