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人 戏 产 生 年 代 考
顾 朴 光
神秘而原始的彝族摊戏变人戏 �彝语 叫 “撮泰吉” , 也有译作 “撮衬姐” 或 “撮特
几 ” 的� , 象一株绚丽多姿的杜鹃 , 在乌蒙高原默默开放了千百个春秋 , 至今仍然流传在
贵州省威宁彝族 、回族 、苗族自治县盐仓区板底乡裸戛村 。 ! ∀ #年春 , 杨光勋 、 段洪翔同
志首先撰文对它作了介绍 , 讯息传开 , 引起了国内外研究者的极大兴趣 。 ! ∀ ∃年% 月 ,
贵州省民委和贵州民族学院联合在 中国美术馆举办 “贵州省民族民间摊戏面具展览” , 展
览期间放映了变人戏的录相资料 。 曹禺 、 钟敬文 、王朝闻 、 吕骥 、 冯其庸 、 吴晓邦 、 曲六
乙等首都的专家学者看了录相 , 对其学术价值 、 艺术价值给予了高度
, 一致认为它
是中国戏剧珍贵的 “活化石 ” 。
近几年来 , 我省一些学者对变人戏作了有益的探索 , 取得了可喜的科研成果 。 但由
于变人戏的研究刚刚起步 , 有关资料又十分缺乏 , 因此人们对它的认识还很肤浅 , 很多
问
尚有待深入地开掘 。 例如 , 关于它产生的年代 , 迄今尚没有人作过专门的考证和论
述 。
变人戏具有悠久的历史 , 这是确定无疑的 , 研究者对此亦无异议 。 但它究竟产生于什
么时代 , 却众说纷纭 , 莫衷一是 。有人认为它 “至少流传了三百年 ” , � 有人 则 认 为 它
“是阶级社会初期的产物 。 ”� 笔者认为 , 变人戏并非产生于某一时期 , 而是在漫长的岁
月中逐渐形成的 , 具体地说 , 它大约在东汉初期便 已具雏型 , 以后不断补充 、 完善 , 直
到清代中叶才基本定型 , 成为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样子 。 下面 , 分两点论之 , 一孔之见 ,
权作引玉之砖 。
一 、 变人戏孕育于东汉初期考
变人戏由祭祀 、 耕作 即正戏! 、 喜庆 、 扫寨 四部分组成 。 祭祀是对天地 、 祖先和
四方神灵进行祈祷 , 正戏描写彝族先民迁徙 、 耕作和繁衍的历史 , 喜庆
演热烈的狮子
舞 , 扫寨是扫除灾害和瘟疫的 民俗活动 。 以上四个部分既相对独立而又有联系 , 其中正
戏的内容最丰富 , 研究价值也最高 , 是考证变人戏产生年代的主要依据 。
正戏的前半部分 , 通过山林老人惹戛阿布与 “撮泰” 老人阿布摩的对话 , 叙述了彝
族先民由滇入黔的迁徙历史 ∀
观 众 ∀ 你们几位撮泰阿布从哪里来 # 阿布摩 ∀ 我们昨晚歇在谷彻贝谷 云 南
阿布摩 ∀ 我们从援泰沟凑发 在云南境 境内 ! 。
内! 来 。 ⋯⋯ 惹戛阿布∀ 谷彻贝谷那地方怎 么样 #
惹戛阿布 ∀ 你们 几位撮泰阿布昨晚上歇 阿 布 摩 ∀ 谷彻 贝谷那地方 ,
哪里 # 边收 割, 边擂袂 。
。 # & 。 变 人 戏 产 生 年 代 考
五谷的杆杆 有手膀粗 , 在古闹 陆居 ,
五谷的颗拉有拳头大 , 分 出一 支根食 ,
摘一领就够做早饭 , 落在八滴猴 兔 �即成宁草海� 。
摘半颗就够做怕午 , 在八滴猴 兔 ,
摘一颗就够做晚饭 。 分 出一 支粮 ,
从谷彻 贝谷那地方 , 落在纳 缕祖谷 �即威宁盐 仓 土 司
五谷粮食分一 支 , 家� 。
落在阿 余斗米 �今云南东川� 。 在纳婆祖谷 ,
在阿 余斗米 , 分 出一支粮 ,
分 出一 支粮食 , 落在裸戛院 子 �即 成 宁盐 仓 区
落在古 闹陆居 �即贵州贵 阳 � 。 板底乡� 。 ∃
这一段文字十分重要 , 因为它与彝族古籍的记载基本相符 。 在历史上 , 彝族曾多次
进行迁徙 。远在距今六 、 七千年的新石器时代 , 彝族的祖先古羌人就从西北的河惶流域出
发 , 开始向四方发展 , 其中一支南下到金沙江南北两岸后 , 融合了当地众多的土著部落 、
部族 , 形成了最初的彝族。彝族先民早先集中分布在四川安宁河流域 、 云南洱海和滇池周
围的广大地区 。 公元前五世纪左右 , 彝族居住地洪水泛滥 , 彝族先民领袖仲牟由 或为笃
慕 ! 率领部众来到木雅洛宜山 今乌蒙山之一脉 , 有人认为即今天云南禄劝 、会泽 、四川
会理三县交界处 , 金沙江畔的落雪山! 躲避 , 洪水消退后 , 仲牟 由主持祭祀 , 由他的六
个儿子分别率领武 、乍 、 糯、恒 、 布 、 默 六 个部 落 , 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开去 , 史称 “六
祖分支” 。 六祖的后代后来亦仿效这种做法 , 不断祭祀分支 , 向更远的地方发展迁徙 。
据载 “默” 部落在最初%& 代几乎每代都迁徙一次 , “武 ,, 部落的一支在六代中迁徙了十
二次。
从仲牟由往下传二十代 , 是为勿阿纳 , 他率领一支彝族部落由云南东川 今 会 泽
县 ! 迁入贵州 , 成为开基贵州的彝族先民领袖 。 对勿阿纳的迁徙 , 彝族古籍多有记载 。
《西南彝志》卷十 《水西祖代的兴起》云 ∀ “在乌纳俄戛 , 居住四家支 , 有勿阿纳者 ,
雄心创基业 , 另寻好处所 , 于是就迁移 。” 《暴文丛刻 · 治国经》 亦载 ∀ “君 长 勿 阿 纳
⋯ ⋯建都贵州大方城 ” 。 勿阿纳大约生活在东汉建武年间 公元%∋ 一∋( 年! , 其后代世袭
为水西地区的统治者 , 其五世孙火济在蜀汉建兴三年 公元%% ∋年 ! “从诸葛亮 南 征有
功 , 封罗甸王 。 ” 《明史 · 贵州土司传》 ! 。
变人戏 关于彝族先民迁徙史的叙述 , 与彝族古籍的记载基本相符 , 决非出于偶然的
巧合 , 而是因为变人戏与彝族先民的迁徙有着紧密的联系 , 从某种意义上说 , 它是一部
反映彝族先民迁徙和创业的史诗 。
关于变人戏的来历 , 在威宁裸戛村一带流传着如下传说 ∀ 猪年六月初三下大霜 , 当
年粮食颗粒无收 , 人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 这时 , 有四个 “撮泰 ”老人从沟凑发背粮前
来解救人们 , 他们模样不象人 , 象野兽 , 脸是猴子脸 , 牙齿是鼠牙 , 吃的是野果 , 穿 的
是树叶 , 喝的是露水 。 “撮泰 ” 老人翻山越岭 , 经过谷彻贝谷 、 阿余斗米、 古脑陆居 、
八滴猴兔 、 纳缕祖谷 , 最后来到裸戛院子落户 , 开荒种地 , 繁衍子孙 。 他们不但给人 们
!∀ ∀年第 ∋ 期 贵州 民族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 · # ·
带来了谷种 , 而且还能扫除病魔邪恶 。 因此 , 后人便演出变人戏来缅怀 “撮泰” 老人 。
笔者认为 , 以上传说中的 “撮泰 ” 老人 , 就是当年率领彝族先民翻山越岭 , 从滇东
北迁徙到黔西北的彝族部落首领 , 只不过经过千百年的口头流传 , 其形象 已经有些变形了
而 已 ( 彝族先民演出变人戏 , 正是为了纪念那次辗转千里 、 历尽艰辛的民族大迁徙 。 关
于这一点 , 我们可 以从变人戏的 “祭祀” 部分得到旁证 。
祭祀开始 , “撮泰 ” 老人手拄木棍 , 迈着 艰 难 沉重的步伐 , 从树林里走出 , 来到
村寨的旷地上 , 面对西方 , 向天地 、 祖先及四方神灵祈祷 。 之所以面对西方祈祷 , 据当
地彝族村民说 , 因为祖先是从西方迁来的 , 以此表示对祖先的怀念 。 祭祀完毕 , 开始跳
铃档舞 。 铃挡舞又叫 “跳脚 ” , 是 一种原始古老 的祭祀舞蹈 , 舞蹈者多为青壮男子 , 他
们手持马铃 , 扭动腰肢 , 双脚随铃声有节奏地跳动 , 其舞姿或作攀援悬岩之态 , 或作披
荆斩棘之状 , 中间还穿插着互相搀扶背驮的动作 , 使人联想起彝族先民长途跋涉的情景 。
据说 , 铃档舞的来历 , 正是为了纪念先辈前仆后继 、 艰苦奋斗的开拓精神 。 )
除了对彝族先民迁徙历史的叙述 , 变人戏的 “正戏” 部分还用形象的舞蹈动作 , 再
现 了彝族先民艰辛创业的事迹 , 其中包括买牛 、驯牛 、烧荒、犁地 、 施肥 、 播种、 收割、 打
场等生活画面和劳动场景 。 这对考证变人戏产生的年代 , 提供了又一重要的线索 。
历史 学界 一 般 认为 , 在公元二 、三世纪以前 , 彝族广大地区还处于 “随畜迁徙 , 毋
长处 , 毋君长 ” ∗ 的原始社会阶段 。 后来 ,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 , 原始社会逐渐
解体 , 开始进入奴隶社会阶段 。 由于彝族分布在十分广阔的地域 , 各地自然条件和社会情
况千差万别 , 因此进入奴隶社会 的时间有先有后 , 不可能在 同一时期 。 据历史文献和考古
材料分析 , 滇池地区在西汉时期便 已进入了奴隶社会 , 黔西北地区奴隶制的建立较晚一
些 , 时间大约在东汉初年 , 与勿阿纳的迁徙基本同步 。 根据如下 ∀
+ 、从社会经济发展状 况分析 ∀ 七十年 代末 , 考古工作者在威宁中水 区发掘了∋, 座汉
墓 , 其中有西汉墓 &− 座 , 东汉墓+∋ 座 。 在西汉早期墓葬中出土的文物很少 , 随葬品有海
贝 , 但没有铜钱 , 也没有铁器 , 伴有石器出土 。 这说明当时威宁的生产方式还较原始 ,
劳动手段还是石木农具 , 商品交换很不发达 , 即使偶而 出现 , 也只是以海贝 为 交 换媒
介 。 在西汉晚期和东汉墓葬中 , 出土的铜器和铁器比较丰富 , 不仅有武器 、 生活用品 、
装饰品 , 还有货币 。 虽然其中的铁器都是从蜀 、 滇传入的 , 但铁器的广泛使用推动了威
宁地区的经济发展 。它使农业进一步从畜牧业中独立出来 , 彝族先民改变了过去 “随畜迁
徙” 的生活方式 , 开始了定居生活 。 这时 , 商品交换已较发达 , 手工业也获得了较大的
发展 , 其中纺织 、 缀丝 、 冶铜等生产部门有了显著的进步 。 据彝文古籍记载 , 仅 “乍”
部奴隶主就拥有 “伶巧工匠九十九人 。 ,
% 、 从阶级分化的情况分析 ∀ 威宁地 区在古代是 “璞人 ” 的聚居地之一 , 彝族先民
从滇东北进入黔西北时 , 与当地淮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 “淮裔 以 万 计 , 久 为 彝 所
平” 《西南彝志》卷六 ! 被俘的蹼人成为奴隶的最初来源 。 另外 , 此时彝族先民的六
大部落之间 , 经常为争夺土地、 牲畜和财物而发生战争 , 战争的结果 , “强者作了主 ,
弱者降为奴 ” 。 例如 , “布”部落联盟打败 “武 ”部落联盟的一个小部落后 , 就把该部落的
人 民掳为奴隶 。 以上情况表明 , 在勿阿纳迁徙到黔西北后不久 , 彝族先民已分化为奴隶
) # ∗ ) 变 人 戏 产 生 年 代 考
和奴隶主两大对立的阶级 。 为了保护仪隶主的利益 , 勿阿纳建立了奴隶主专政的政权 ,
这个政权 以大方为 中心 , 东抵贵阳 , 南达水城 , 北迄金沙 , 西至云南镇雄 。 《大定府
志》说 + “勿阿纳统治贵州水西一带 , 自立为主 , 立规章法令 , 盔甲 、 军器 、 马匹 、 奴
隶 、 宴会 、 庙宇等管理 , 都设有专职 , 设四十八目⋯⋯ 。 ” 可见 当时黔西北地区的奴隶
制政权 , 职能 已经相 当完备。
了解了彝族社会发展的历史 , 我们就能较好地理解变人戏中 “撮泰 ” 老人模拟种种
劳动场面的深刻含义 , ‘ 而不会把它仅仅当作一般的舞蹈表演 。 戏中对驯牛 、 烧荒 、犁地 、
施肥 、 播种 、 收割 、 打场等生产过程的描绘 , 反映了在古代威宁地区 , 牛耕农业 已经取
代了畜牧经济 、 成为彝族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经济成份 。 这一历史性的变革加速了氏族
社会的崩溃 , 对奴隶社会的诞生起到了催生的作用。 当然 , 变人戏的编演者们当年并不知
道这一点 , 他们只是以质朴的舞蹈动作记录了彝族先民艰苦创业的历史 , 但正是在这质
朴的舞蹈动作 中, 真实地留下了古代彝族社会发展的轨迹 , 同时也清晰地刻下了变人戏
生长的年轮 。
综上所述 , 无论从民族迁徙的角度分析 , 还是从社会发展的进程考察 , 变人戏的内
容都与黔西北彝族地区的历史紧密相关 , 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 这只有一种解释 , 即 + 变
人戏最早孕育于东汉时期 , 它是彝族先民大迁徙的产物 , 是彝族社会大变革的产物 。 今
年 , 月 , 笔者 曾赴威宁考察变人戏 , 裸戛村的彝族农民 、 变人戏 的扮演者付天明告诉笔
者 , 其父付正开 �曾在变人戏 中扮演惹戛阿布�生前曾对他说 , 变人戏已有近两千年 的历
史 。 近两千年前正好是东汉初期 , 与笔者的论断不谋而合。
这里 , 有一个疑点需要澄清 + 变人戏中的“撮泰”老人 , 无论装扮 、说话 、 走路都具有
动物 , 特别是猿猴的某些特点一一其装扮全身用黑布紧缠以象征裸体 , 说话用吸气方法
冲击声带发出猿猴般的叫声 , 走路双腿弯曲迈着矮桩步跄踉行走 。 此外 , 演出中还穿插
着动物式的交姥动作 。 怎样解释这些奇特的现象呢 −
变人戏中含有某些原始的成份 , 这是事实 , 但并不能以此证明它产生于原始社会 。
因为那些原始的成份多属于外在的形式 , 而并非深层的内容 。 形式可以借鉴 , 内容却难
以更易 。 从戏剧内容 分 析 , 变人戏中有大段表现商品贸易 �用银子买牛� 和牛耕农业
的情节 , 而在原始社会中 , 却不存在商品贸易 �特别是用银子作为货币� 和牛耕农业 ,
这就有力地否定了变人戏产生于原始社会的可能 。
对变人戏中的原始成份 , 可 以作如下三种解释 +
、 在氏族社会阶段 , 彝族地区流传过一种图腾舞蹈 , 这种舞蹈模仿猿猴的叫声和行
走的态态 , 并且象动物似地赤身露体 ( 表演 中还有从后面进行交靖的动作。 彝族先民从
滇东北迁徙到黔西北时 , 把这种图腾舞蹈也带入了威宁地区 。 后来 , 彝族先民演出变人
戏来纪念那次辗转千里的民族大迁徙 , 歌颂他们在黔西北地区艰辛的创业历史 。 为了使
变人戏这种新的艺术样式易于被人们所接受 , 同时也因为受到 当时艺术创造 能力 的 限
制 , 编演者借鉴了图腾舞蹈的某些形式 , 从而使变人戏留下了不少原始艺术的胎痕 。
∗ 、 上面假设的那种图腾舞蹈 , 不是由彝族先民从云南带入贵州的 , 而 是 土 生 土
长 , 由古代淮人创造的 , 早在勿阿纳迁徙到黔西非之前 , 这种图腾舞蹈就在威宁一带长
! ∀ ∀年第.期 贵州民族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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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更适合表现彝族社会生活 的艺术样式一一变人戏 。 后来 , 随着时间的流逝 , 古代蹼
人的图腾舞蹈逐渐失传了 , 只在变人戏中留下了一些遗痕 。
为了使以上的解释具有说服力 , 有必要对变人戏进行横向比较 。 今天仍然活在人民
群众中的古代戏剧 , 并非只有变人戏才保留着原始艺术的胎痕 , 湘西土家族的原始戏剧
“毛古斯” 也刻有类似的印记 。 毛古斯的本意是毛人的故事 , 现在 已成为一种古老艺术
活动的代名词了 。 毛古斯起源于什么时代 , 现在 已经难以稽考 , 它以原始的化妆 , 简单
的情节 , 质朴 的表演 , 再现了土家族 从蒙昧时代到近代社会的劳动和生活场景 。 其中既
有狩猎 、 钓鱼 、 烧山 、 挖土等远古时代的内容 , 也有打铁、 医病 、 贸易 、 读书等近古时
代 的内容 。 值得重视的是 , 有些地方演出的毛古斯形象 , 为全身赤裸 , 披头散发 , 手持
木棒, 他们在对话中说 , “吃 的是棕树籽” , “穿的是棕树叶” , “住的是草堆” , 以
此表现原始人类的生活 。 有的还用稻草捆扎成木棒状 , 以象征男性生殖器 , 表演 “打露水 ”
和 “甩火把” 之类的粗俗动作 。 . 这些都与变人戏颇为相似 , 由此可 以证明 , 变人戏中
残存着原始艺术的遗痕 , 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 当然 , 变人戏与毛古斯并不完全相同 , 二
者存在着显著的区别 , 限于篇幅 , 此不赘述 。
− 、 还有一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 即变人戏中的 “原始成份 ” 最初并不存在 , 而是
在长期的流传过程 中逐渐掺入的 。 我们知道 , 彝族先民留下了大量彝文典籍和 民 间传
说 , 其中有不少反映了氏族社会原始人类的生活 。例如 《西南彝志》卷五 《天地 进化论》
描写原始社会人兽杂处的情景道 ∀
人们在 当初 , 人居 于树上 ,
不曾住地面 。 兽与人 同处 ,
野兽花斑斑 , 人与兽相随 。
跑在森林里 /
该书同一卷还描绘了原始社会的群婚制度 ∀
从前天地间 , 知母不知父 ,
男的不知娶 , 跟禽兽 一样⋯ ⋯
女的不知嫁 /
彝族的一些民间传说 , 则描述了猿猴变人 的故事 。 0
以上典籍和传说对远古蒙味时期的描述 , 具有朴素唯物主义的色彩 , 基本符合人类
社会发展的规律 , 它们不可能不对彝族先民的文学艺术产生影响。 在变人戏千百年的流
传过程中 , 民间艺人出于某种原因 , 据根古代典籍和民间 传 说 对 剧本作某些改动 , 掺
入一些 “原始成份 ” , 并非是不可能的 。 比如变人戏中的四个 “撮泰 ” 老人 阿布摩 、
阿达姆 、 麻洪摩、 嘿布 ! 年纪都在千岁 以上 , 这很可能受到了彝族民间故事 《猿猴做斋
记》的启示 。 《猿猴做斋记》记叙人类最初不会死 ,老 了脱一层皮 , 又变得年轻了 。 因为
人不死 , 也就没有做斋的对象 , 只好用猿猴来做斋 。 做斋时锣鼓喧天 , 惊动了天神择耿
记 , 天神知道原委后 , 才封赠人类从今以后有生亦有死 。 至于 “撮泰” 老人的装扮 、 说
话 、 走路具有猿猴的某些特点 , 很可能是受到彝族创世史诗 《查姆 》 和 《勒 俄 时依》
) # , ) 变 人 戏 产 生 年 代 考
的影响 。 《查姆》把人类的进化分为独眼 、 直眼 、 横眼三个时代 , 独眼时代相当于人类
的蒙味时期 。 《查姆》 认为 +
独 眼这代人 , 变成独眼人 。
猴人分不 清 。 人猴一起生 ,
猴子生 儿 子 , 人兽 3昆一 处 。
《勒俄时依》 对远古时期的原始人类描写道 +
形 象虽象人 , 树叶 当衣穿 ,
叫声似猴 音 , 野果 当饭吃⋯ ⋯
这与 “撮泰 ” 老人的特征何其相似 4
二 、 变人戏定型于清代中叶考
变人戏并非从诞生之 日起就成为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样子 , 正如很多以口头方式传承
于民间的文艺作品那样 , 它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不断被修改 、 被补充 , 以致 两 千 年 后
的今天 , 它已经与最初的面貌大不相同了 。 变人戏被修改和补充的情况有两种 , 一种是
整段情节的植入 , 一种是个别细节的改动 。
整段情节的植入 , 最明显的是 “喜庆 ” 部分的狮子舞 。 众所周知 , 狮子原产于非洲
和美洲 , 我国并不出产狮子 , 在古代人的心目中 , 狮子被视为能够 “拉虎吞貌 , 裂犀分
象” 的神兽 。 汉代之前 , 我国文艺作品中尚极少有狮子的形象出现 。 三国魏晋南北朝时
期 , 随着佛教艺术的传播 , 狮子的形象开始从西域传入我国 。 早期的狮子形象 , 常常是
作为镇墓神兽出现的 , 例如梁侍中左卫将军建安敏候萧正和梁散骑常侍司空安成康王萧
秀的陵墓旁 , 都安置着高大雄伟的石狮 。 此时的佛教石窟艺术中 , 也出现过 、 狮 子 的 形
象 , 例如北魏时期开凿的龙门六狮洞中 , 在三尊佛像座下各有一对浮雕护法蹲狮 。 唐贞
观九年 , 西域进贡狮子 , 唐太宗特命秘书监虞世南作 《狮子赋》 , 1此后狮子的形象才
大量地在我国的文学艺术中出现 。
狮子舞作为民间喜闻乐见的一种娱乐节 目 , 是南北朝时期出现的 , 《通俗编 · 师子
舞》载 ∀
周武帝时造 , 亦谓之五 方师子舞。 缓毛为师 子 , 人居 其中, 像其俯仰驯俘之容 , 二
人持绳秉拂 为习弄之状 , 五师子各依其 方色。
《乐府杂录 · 龟兹部》亦描绘了早期舞狮的情景 ∀
戏有五方狮子 , 高丈余 , 各衣五 色 , 每一狮子有十二人 , 戴红抹 额 , 衣画 衣 , 执红拂
子 , 谓之狮子郎舞。
有关资料表明 , 狮子舞最初盛行于我国西北少数民族之中 白居易 《新乐府 · 西凉
伎》谓 ∀ “假面胡人弄狮子 , 刻木为头丝作尾 ” ! , 唐宋时期才在中原地区广泛流行 ,
它传入黔西北高原大约是在明代 。裸戛村流传着一种说法 ∀ 变人戏最初只是 “撮泰”老人耍
木棒 , 四百多年前才加入狮子舞 。 有一年天早 , 一只狮子突然从天而 降 , 落地 时 滚 三
滚 , 表演了狮子笑天 、 狮子扑地 、 狮子滚绣球等动作 。 早像解除了 , 这年喜丰收 。 但狮
子化成 了一座山 , 人们逢年过节要去烧香 , 祭拜狮子 , 祈祷丰收 。 自那以后 , 变人戏 中
! ∀ ∀年第 ∋ 期 贵州民族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版�
就加入了一段狮子舞 。
个别细节的改动 , 最典型的例子有三处 +
) “撮泰 ” 老人抽烟 。 为了说明问题 , 我们把变人戏剧本的有关部分摘抄子后 。
四人 + 荞子都楼得 多高了。
阿布摩 + 好 , 歇歇 气吃杆烟吧 。
�嘿 布打 火点烟 , 阿布摩 、 麻洪摩席地而 坐 , 用手中的木棍 当烟杆 ,
嘿 布摸 出火石 打火 , 为他们点烟 � 。 2
剧中没有写明阿布摩等抽的是什么烟 , 但从道具 烟杆 ! 和表演动作分析 , 抽的既
不是卷烟 , 也不是烟丝 , 而是农村盛行的土烟 , 即叶子烟。 叶子烟是烟章的一种 , 它与烤烟
一样 , 原产于美洲大陆 , +&3 %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 , 首先传入欧洲 , 然后再由欧洲传
入我国 , 时间大约在十六世纪中叶 。 我国种植烟章始于沿海地区 , 后来才逐渐 向 内 地
扩散 。 威宁地区开始吸食 和种植叶子烟 , 最早也是十八世纪以后的事了 。
% 4 “撮泰 ” 老人的族别 。 在变人戏的一些整理本中 , 阿布摩被译为彝族老爷爷 , 阿
达姆被译为彝族老奶奶 , 麻洪摩被译为苗族老人 , 嘿布被译为汉族老人 。 笔者认为 , 这
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 如前所述 , 变人戏是一部反映彝族先民迁徙和创业的史诗 , 剧中
四个 “撮泰 ”老人都是从云南会泽方向迁来的彝族先民领袖 , 怎么可能有苗族老人和汉族
老人混杂其中呢# 再说 , 剧中有嘿布与阿达姆交礴的细节 , 阿布摩发现后 , 用木棒追打
嘿布 , 然后与阿达姆交嫡 , 这分明是对偶婚的遗痕 , 只可能发生在同一氏族之中 , 而不
可能发生在两个民族之间 。 以上两点 , 足以证明 “撮泰 ” 老人分属于彝、 苗 、 汉主个民
族系后人附会而非原剧本所有 。 这一细节的增添距今不会太久 , 很可能是在清雍正 “改
土归流 ” 之后 。
威宁一带明末清初尚处在封建领主制的统治下 , 清雍正年间 , 鄂尔泰强力推行 “改
土归流 ” , 经过激烈的战争 , 消灭了土司政权 , 建立了流官制度 。 “改土归流 ” 在历史
上是一种加强封建主义中央集权的进步
, 但清政府以暴力和屠杀来推行这一政策 ,
给彝族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 。 “改土归流 ” 后 , 大批汉人进入彝族聚居之地 , 一些汉族
地主对彝族人民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 , 这在彝族人民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 上述政
治上的变化 , 在变人戏中亦投下了折光 , “撮泰 ” 老人佩戴的面具 , 唯有嘿布 即汉族
老人! 的是兔唇豁嘴 。 裸戛村的彝民说 , 嘿布家的祖坟倒倒的埋 , 所以生下 嘿 布是 缺
嘴 。 在贵州 , 说某人的祖坟埋得不好 , 是很重很重的诅咒 。 嘿布之所以被刻划成兔唇豁
嘴的丑陋形象 , 也许正是彝族人民憎恨汉族地主阶级统治的一种曲折的反映吧#
− 4 丰收后的祝酒词 。 祝酒词较长 , 我们仅摘录有关的部分 ∀
向根食的头领苦荞敬酒 , 向粮食的 兄 弟洋芋敬酒 ,
向根食的新媳妇甜荞敬酒 , 向根食的女 儿 白米敬酒 ,
向根食的毕摩谷 包敬酒 , 向根食的 仆类红豆敬酒 ,
向根食的嫂嫂燕麦敬酒 , 向 几是 没有提到 的统统敬酒 5 6
在土述祝洒词 ,卜, 包谷和洋宇被作为粮食的毕摩 即巫师 ! 和兄弟 , 一与苦 荞 、 甜
荞 、 燕麦 、 大米 、 红豆等并列 , 这明显是近代才加入的。 包谷 、 洋芋和烟草一样 , 原产
炙 人 戏 产 生 年 代 考
于美洲大陆 ,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由美洲传入欧洲 , 明末清初才由欧洲传入中国 。 我省
威宁地区交通闭塞 , 生产落后 , 大量种植包谷和洋芋 , 决不会早于十八世 纪 。 以 此 推
断 , 变人戏的定型亦不可能在此之前 。 ·
另据裸戛村彝民 、 变人戏剧本的口述者文道华回忆 + 他的父亲曾用彝文在一个本子
上记录了上推十代演变人戏艺人的名字 �可惜这个本子后来失火烧掉了 � 。 变人戏演出
的历史当然不止十代 , 文道华的父亲之所以只记录了十代艺人的名字 , 比较合理的解释
是 + 变人戏在十代之前演出还不很正规 , 自一上推十代起才基本定型 , 因此从那以后每一
代演出变人戏的艺人都被郑重地记录了下来 。 若以二十年为一代 , 上推十二代 �十代再
加上文道华父子两代� 大约相当于清代中叶 , 拾好是包谷 、 洋芋、 烟草传入威宁地区的
时间 , 也与 “改土归流 ,, 的时间大体吻合 。 从变人戏的内容分析 , 参考文道华的口碑 ,
我认为把清代 中叶定为变人戏基本定型的时间, 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注 +
� 皇甫重庆 ∀ 《贵州弃族戏剧 7撮特几8 初探》 , 《贵州民族研究》 + 3 , , 年 第 +
期 。
� 杨光勋 、 段洪翔 ∀ 《弃族古戏 “撮衬妞 ” 》 , 《贵州 文 史 丛刊 》 + 3 , 9 年第 +
期 。
1 2 6 引自罗德 显 、 杨全忠搜集整理的 《撮泰吉》演 出记录本 , 《贵州民族学 院学
报》 +3 ,9 年 第 & 期 。 :
)谈治 华 、 安天荣∀ 《威宁弃族 习俗浅 见》 , 载贡州省 民族研究所编 《民族研 究参
考资料》 第%%集 。
∗ 《史记》 卷; ( 《西南夷列传》 。
1彭继 宽∀ 《略论土家族原始戏剧 7毛古斯夕 》 , 《民族论坛》 +3 , 9年第% 期 。
0 见云 南民族调查组在四川呷洛 、 云南元阳 、 广 西隆林等地的调查材抖。
1 《旧唐 书 · 康国传》 。
本文资任编辑 ∀ 吴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