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榆：对正义的想念

夏榆：对正义的想念 夏榆:对正义的想念 ? STORY?专曩 夏榆:对正义的想念 口((南方周末》驻京资深记者夏榆 有一种生活是不在我们视野里的,它有可能是被遮蔽,或者被忽视的但它是真实的生活.这样的生 活你不走近不能发现,你不到达不能体察.在我们伟大的国度,这是更为广大的人群所经历的生活,它们 远在穷乡僻壤.或者在繁华的都市的背后.它们是我们这个繁华而喧嚣的物质时代的重要构成 夏榆《南方周末》驻京资深记者,负责文化报道,并 从事文学写作.着有访谈集《打开一个封闭的世界》《女性 知识分子现场》《物质时代文化的真相》,随笔集《白天遇 见黑暗》,长篇小说《隐忍的心》等. “正义”,这个词语出现在脑际的时候,我正坐在一列开动的地铁里. 身边是汹涌的人.我走在地铁廊道的时候,可听到那些人杂沓脚步 的巨大轰响. 人与人在那个时刻是切近的,彼此靠拢,摩肩接踵.然而人在那时也是 最陌生的,每个人对于他者都是一个冷漠的绝缘体.坐在地铁里,想到以这 个突然出现的”正义的词语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喉头有些发 紧,眼睛瞬间就会潮起 这是一个令我悲怆的词语.我想.如果你没有我的经历,没有我的奔 ,你不能理解我这种悲怆的感受. 走和穿越,没有我的所见 悲怆和荒诞 lO年的记者生涯改造了我,改造了我的气质和精神的结构,改变了我 的内心和思想,甚至也改变了我身体的根性.从前我是平和的,退隐的,安 宁的,甚至软弱的.我更多的生活是在自己的居所里,在自己所习惯的日常生 活里.10年前的某个时刻开始,作为记者我远行,奔走,穿越,在中国的城 市和乡村,也在他国的城市和乡村,最繁华和最凋敝的地带都留下过我的旅 行的足迹;我可能某天的早晨还在黄土弥漫的边陲山野,还在和衣衫褴褛, 形容枯槁的农民或者矿工在一起,晚上可能就会搭乘某一航班到达某个盛 大隆重的名流派对上,那里纸醉金迷,杯盏交错,香车宝马.这使我在最初 有严重的不适应感. 悲怆和荒诞.这是我的记者生涯给我的基本感觉. 还有就是抑郁和愤怒.是的,当你乘坐着乡间的汽车颠簸在乡间的道 路时,你看到横陈在路边刻在岩石上的巨大的”冤”字和裸露在田野的棺 木一一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这一切 都会使你被悲伤淹没. 在某些地方,法治是不在的,规则是被践踏的 在某些地方权力是暴戾的,管理者野蛮,冷血和残酷,侵犯者不受制 约,枉法者不受惩戒. 2003年,一对新婚夫妇因为在自己家里看所谓的黄碟就被警察野蛮地 闯入暴打拘禁,曾经幸福的新郎回到家里就精神失常,而他的新娘终日踏返 着求告无门的申诉之路,那里的乡民们在暗中找到我,递交给我他们受难的 ,希望能被外界听到和看到他们在野蛮的管制之下所受的苦情. 我去采访了这件事,我承认,那个时亥4我对正义的想念,它们就像人在 贯他们这样当记者?妻?0,, 深隧寒冷漫长的黑略之境中,对温暖的阳光的想念.我想那些跟 尘土混同,跟贫困相依的穷人,他们的想念只会比我更加强盛. 信使 有一种生活是不在我们视野里的,它有可能也是被遮蔽,或 者被忽视的,但它是真实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你不走近不能发现, 你不到达不能体察.在我们伟大的国度,这是更为广大的人群所 经历的生活,它们远在穷乡僻壤,或者在繁华的都市的背后.它们 是我们这个繁华而喧嚣的物质时代的重要构成. 2000年,我还在另外一家报纸服务的时候,我去采访一次矿 难. 走近矿区的时候,我就被那里弥漫的悲伤所击中,穿行在矿 :【=的家属区,从那些敞开的门窗里我听到或低或高的哭泣,那些 哭泣的人,有的是男人,更多的是女人,那是失掉儿子的父亲,是 失掉爱人的妻子.矿难夺去了当班的三十几名矿工的生命.有一个 跟班的队长跟我说,他不能再下矿井了,他只要踏上去矿井的路就 精神崩溃一一他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死于烈焰之中.但是这 些矿工的家属被草草补偿之后,就被勒令不准声张,不准对外说 明事故的真相.只是因为有家属拒绝被封口,灾难的真相才被外 界所知晓 2002年,这是我刚刚进入《南方周末》服务的时候,我领受的 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宁夏西海固采访一个失学的女孩子.西海固的 山野寸草不生,从北京到银川坐飞机需要一个小时,从银川去西海 固的同心县要走八九个小时.宁夏的摄影师王征开车送我,沿途一 望无际的荒漠,走不出的寂静.数年的干旱已经使那里的民众终 年没有粮食可吃,只能依靠土豆充饥.那里的女孩子到15岁就不读 书了,辍学回家务农,嫁人生育.走在西海固的乡间,到处可以看到 幼稚的女孩怀抱幼儿的情景. 我要采访的辍学女孩马燕是幸运的,她因为一本辍学的日记 被法国《解放报》驻京记者韩石发现,韩石把马燕的13记拿到?解 放报》连载发表,同时他把这些13记编辑成书,后来还制作了电 影.我到西海固的时候,《马燕日记》已经在欧洲有了很多语言的 版本,成为当时行销欧美的畅销书.但是欧洲人对中国贫困地区 失学儿童的解读和阐释,已经是意识形态化的解读,他们运用的 是欧洲文明的阐释. 欧洲人是慈悲的,怀有巨大同情心的,但也是居高临下的.他 们远远地遥望着中国的西部,注视着那里的荒凉和贫瘠,穷困和 艰辛.我觉得和马燕类似的孩子们需要被关注,那些幼小的生命 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生息在荒漠的大山之中,她们没有办法使自己 的双脚走出围困着她们的山岭. 她们失去了学业,加人到繁重而漫长的劳动之中.而过早地婚 嫁则使她们陷于某种不可解脱的宿命. 因为有了马燕成功的榜样,那里的乡亲们也梦寐以求他们能 被外界关注,他们殷切地期待着外来的记者,希望能把他们在困 境中绝望的消息带出去.那时候,我觉得记者这个工作如同一个信 使,它被希望,也被嘱托.它负有揭示真相和传递消息的. 2007年l2月,我因为去挪威奥斯陆采访诺贝尔和平奖,有机 会到挪威的农民家里一一在乡间的农庄.那时候我理解了他们对 中国贫困地区怜悯的理由.是的,北欧的农民是另外一种生命的形 态.他们拥有广阔的庄园和火片的土地,他们自由而富足地生活在 他们的土地上.他们享有他们国家给予的经济上的惠顾和优待.当 全球化的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他们可以集结起来表达自己的抗争 的声音. 是的,如果想要被救,自己先要自救. 这是我在早年看到过的美国电影《汤姆叔叔的小匿》里汤姆大 叔的一句话. 这句话我觉得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 侍奉正义 也是2007年,我要去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采访,但是 我的港澳通行证在原籍迟迟办不下来,我只有专程去办.在公安 局,我看到一群老人,据说他们每天都会按时来到这里反映他们的 问题.有一位73岁的老大娘,她的小女儿是篮球队的中锋,因为她 所在的社区发生爆炸,小女儿的家靠近爆炸点,所以被叫去审查. 然而,数周之后女儿就死在看守所里.老太太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要求法医检查,又调出女儿以前的体检,有着健康体魄的女 儿蹊跷般地猝死令老太太悲伤也愤怒. 老人家要求调查事情的真相,但是她是跑断了腿都没有办法实 现自己的愿望.她甚至无法找到她想要找到的负责人.那座大楼戒 备森严,她无法跨上去一步.她只要接近那个大楼就被阻拦,如果 她试图闯进去就会被保安架起身体抬出去. 那些面色枯槁的老人,他们各人有各人欲告无门的苦情.我告 诉他们我是记者的时候,他们眼色放光,神色激动.在他们看来, 记者无疑就是旧时代的绿林好汉,虽不是劫富济贫,也应该路见不 平,以身相挺.然而,令我惭愧的是,我带着他们的诉状上路,却无 法使他们的苦情昭告天下.也许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媒体并不愿 意发表这些个案,因为它们的不和谐. 一 些人真实的危难的处境,在新闻传媒的制作中只是一个 可否操作的题目. 我带出来的那些老人的诉状,就像鸽子一样飞出去又回来,有 的飞出去也不回来. 那时候,我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并非被人幻想的那样强而有力. 记者的生涯更多的时候带给我的是无力感一一我看到了我的 看到. 但是我却无法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就是这样.在我看来,有人的地方就应该有天良,有善行,有公 平,有法则; 当然,还要有正义.所有这些是这个人世应该有的,否则就不 是人的世界. 即使是兽的世界也是有情感有温暖的.所以我愿意站在正义 这一边. 如同一个忠诚的侍者守护和侍奉国王一样,我愿意侍奉正义. 没有正义的生活是悲怆的,也是不幸的.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不 幸. 这是我的理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