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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一段拉扯与松绑的过程…我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看见 新竹...` E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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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一段拉扯与松绑的过程…我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看见 新竹...` E82【精品】一段拉扯与松绑的过程…我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看见 新竹...` E82 一段拉扯與鬆綁的過程…我與母親之間關係的看見 新竹教育大學教育所賴施君 2007.3.11 *身體的警訊 不知怎的,覺得自己積蓄的能量快消耗殆盡。所以能量這東西,它根本只是暫存放在我這兒,它其實不是我身上長出來的? 這陣子感受到整個身子強烈的不適,好像全身的肌肉都硬了、僵了,好像全身的神經都無法正常傳導,不聽我使喚了。前幾天晚上在房裡,覺得渾身又不舒服,想是頸肩痠痛的毛病犯了,按慣例隨意扭動著肩膀、左右來回甩晃著頭,雖然無濟於消除我一點點的疼...
【精品】一段拉扯与松绑的过程…我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看见 新竹...` E82
【精品】一段拉扯与松绑的过程…我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看见 新竹...` E82 一段拉扯與鬆綁的過程…我與母親之間關係的看見 新竹教育大學教育所賴施君 2007.3.11 *身體的警訊 不知怎的,覺得自己積蓄的能量快消耗殆盡。所以能量這東西,它根本只是暫存放在我這兒,它其實不是我身上長出來的? 這陣子感受到整個身子強烈的不適,好像全身的肌肉都硬了、僵了,好像全身的神經都無法正常傳導,不聽我使喚了。前幾天晚上在房裡,覺得渾身又不舒服,想是頸肩痠痛的毛病犯了,按慣例隨意扭動著肩膀、左右來回甩晃著頭,雖然無濟於消除我一點點的疼痛感,但這樣的動作好像也已經成為下意識的習慣。 在我胡亂扭動旋轉之際,猛然間一陣麻與痛交雜的怪異感覺,從我左耳後,延著我左頸、左肩,頓時像是有萬隻針齊發,正毫不留情的往我左半部猛烈攻擊,我可以感覺自己整張臉正因疼痛扭曲的難看。我不自由主將手順勢上下來回輕撫,試圖想讓這些刺痛消失,但這感覺偏是怎樣都無法減輕。一會兒我又開始覺得手按壓的部位好像愈來愈沒知覺,刺痛的部位整個感覺像是抽筋了,麻痺了。 一個想法閃進腦中,不會吧!沒人這麼年輕就中風的吧!不可能,絕對 不可能的。開始有一種恐懼的感覺在心裡升起,拚了命的按、撫、揉,想讓這陣麻與痛交雜的怪異感消失。這短短幾分鐘,除了身體所承受的劇痛,又加上內心新生的恐懼感,有種彷彿自己正經歷生死交關當頭的那種驚駭感覺。 「媽媽,我剛剛好恐怖,我不是說我最近常常脖子、肩膀很痛嗎?我剛在樓上突然間脖子、肩膀刺痛到麻痺耶!我從來沒有痛到這樣過,我會不會快中風了?」我三步併做二步的跳下樓,有些驚魂未定的跟媽媽說。 媽媽瞪了我一眼說,「亂講!妳之前感冒藥吃完沒?一定是妳感冒還沒好。」但我還是覺得心裡毛毛的,從來沒這樣過,總感覺是身體某些徵兆在警示我。 雖然如此,但對於媽媽的臆測,我一點也不苟同。我是自然沒把感冒藥給吃完,但感冒的徵狀早已幾天前就沒有了,我一點也沒有覺得頭痛不舒服,鼻子、喉嚨也都再正常不過了。 「每次藥都不吃完,去把剩下的藥拿起來吃啦!跟妳說妳感冒還沒全好,幹嘛每次吃藥都這樣?」媽媽一臉不高興的說。 「吼!好了幹嘛還要吃藥,沒人像你這麼愛吃藥的啦!一定是我長期累積的壓力,情緒也不好,最近又開始打電腦,又沒運動…太可怕了,我會不會真的突然中風啊?」我一臉正經睜大眼問媽媽,嘴角卻是有點嬉皮笑臉的微微上揚,本想是藉此讓媽媽知道我的近況很糟,看媽媽是不是能夠 有點反應,心疼一下我的處境,不要再枕日眉頭深鎖、滿面愁容,憑添我的不安與煩惱。 但顯然這招是無效的,媽媽冷淡的罵我胡說八道,隨即又換上憂愁的情,悠悠的轉身進廚房忙自己的事。 *藥的效應 對於吃藥,我實在沒有什麼好感。每次感冒,只要人感覺舒服了我的服藥馬上就停止。不像媽媽,藥不離身,把吃藥當作吃補,藥沒了整個人就像沒了元神,什麼毛病都上身。 從爸離開媽媽之後吧!藥就成了媽媽生活上重要的倚靠。早上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吃藥,晚上睡覺前也得吃,平常時候更是一有不舒服拿起隨身攜帶的藥,即便沒水也能吞藥。媽媽依賴藥的程度到了最近更是已達無法自拔的地步。 媽媽服用的藥雖然都是醫生開給她的,但她從來沒按照醫生囑咐的劑量服用。媽媽吃的藥有二種,一種是心悸時吃的抗憂鬱的,另一種是類似鎮靜劑可以助眠的。前一種藥每天不能服用超過兩顆,助眠的平時吃半顆,睡不著吃一顆。但有時晚上睡前媽媽都自行加重劑量至兩顆,尤其在她心事重重的時候,最近更是吃了藥後還喝酒。 這情形令我很生氣,那種藥吃過量了本來人就會迷迷糊糊的,走路也東倒西歪,而且根本不能和酒精和在一起,那簡直會要人命。但吃了藥的她根本聽不進,只說她喝一小杯而已不會有事,她可以比較好睡。偶爾白天我想起這事時會再度提醒她,「媽媽,妳晚上那樣吃了鎮靜劑又喝酒,人會愈來愈遲頓,會變笨,而且醫生明明說最好不要吃兩顆,妳都胡搞,哪天變白痴妳就慘了。」媽媽心情好時會可愛的對著我笑說,「變白痴就變白痴,就不用煩惱了啊!」心情不好時則會賞我白眼什麼也不說的走開。 但我實在擔心長久下來會出事。前幾天媽媽拿了個焦得黑漆漆的鍋問我還要不要?不要了她要拿去回收。我說都焦了還要幹嘛,家裡這麼多鍋子,但這鍋怎麼了?媽媽跟我說,她晚上睡覺前本來肚子餓想煮麵吃,結果她記得煮熟後她明明有關火,但不知是沒關好還是怎麼的,大概是那時她已吃了藥人迷迷糊糊、意識不清,轉錯方向往另一邊的小火,就逕自上樓睡覺了。好險哥那天睡前有下樓,聞到廚房撲鼻而來濃烈的燒焦味,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對於媽媽的不照醫生指示服藥,我常常對媽媽耳提面命,更受不了媽媽對藥著魔的程度。但唸久了,關心的本意總加上情緒的多變因子,變得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了。媽媽說,「妳不懂啦!妳們都不知道媽媽這個心悸有多嚴重,沒吃藥根本不行,心臟難過的像快跳出來。」對呀!每次說的話不中媽媽的聽,總是以『妳不懂』結尾。我索性也不想再多說了,反正媽 媽自己是護士出身的,自己該知道嚴重性。 *都是為妳做 這幾天自己身體的狀況也不怎好,一下子拉肚子,一下子頭痛,肩頸經常性的刺痛就不用說了。媽媽的情況像也沒好到哪去,一整天下來看她吃藥的頻率比以前更多了。 「媽媽,妳不要吃這麼多藥啦!去看看書、看看電視,就不會一直胡思亂想又心情不好。」這些話在最近從我嘴裡出現已不知多少次了,每次看媽媽那樣子,總令我難過得快窒息。我的本意是真的那樣希望,但也許媽媽聽來的感受卻是我口氣裡顯露的煩躁與不耐。媽媽說,「妳不知道我都擔心很多事、擔心你們嗎?每天煩這麼多還要煩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妳不知道全都是我一個人在做嗎?我都是為妳在做耶!沒事還買兩隻鳥來給我煩…」我有些受不了,媽媽的這句『我都是為妳做』這陣子已壓得我快爆,我終於按捺不住說,「妳可不可不要每次都說是為我做,妳做什麼都只為了我?這是我們的家耶!是大家的家耶!不是我一個人,要不是妳希望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我早就自己住了,我一個人住也不用負擔這麼大,而且妳幹嘛這麼累,我有一天到晚叫妳做這些嗎?妳累不想做就不要做呀!不要每次都說是為了我做。」媽媽也氣了,「我不做誰做?我不在家你哥也不會整理, 這些衣服誰在洗?誰在整理家裡?還每天要顧妳兩隻鳥。我不是為妳做是為誰?媽媽沒有妳早就活不下去了,當然都是為了妳,還不都是想讓妳安心讀書,趕快可以畢業。」 對於『都是為妳做』這件事,我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反彈,好像被媽媽的一巨千斤鼎給壓鎮住,卻極力想掙扎脫困。我覺得媽媽把所有的責任都放在我肩上,包括媽媽在家裡的所有家務瑣碎事,包括媽媽煩心爸爸快退休沒有薪水給她,她以後的經濟來源,包括媽媽煩心哥哥為了女友窮得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哥哥以前開爸爸的車卻惡性讓爸爸欠了國家好幾年車稅及罰款,包括媽媽煩心妹妹嫁去夫家會不會過得好,包括媽媽煩心花蓮的小套房該過戶給誰?該留著繼續繳房貸還是貼錢賣了?包括媽媽煩心自己五十好幾了卻身邊沒有個伴的孤寂,當然更包括了媽媽煩心我,煩心我的課業、我將來的工作以及我的感情歸屬。 我知道媽媽對我的擔憂也是她對自己的擔憂。因為她老說她沒有我活不下去,她後半輩子只能靠我,所以我好她也會跟著好。她不只對我說,對每個人都這樣說。這些話以前我聽來心裡是甜蜜的,代表了自己對媽媽的重要。但我卻也慢慢的感受到,頸肩上莫名背負的沉重,因為我必須把媽媽整個抗在我的肩頭上,包括她的背負。不僅如此,哥哥和妹妹也似乎理所當然的放下對媽媽該盡的責任,因為他們知道有我。對媽媽,我知道我放不下,我一定會做我該做的,但當『我』愈來愈需要我時,我已無法 把媽媽所有的背負都一併承接起來,那擔子對我而言實在太過沉重了。 成蒂老師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自己該面對的課題,那是他自己的生命,所以該他自己去承擔負責。是啊!我一直只想照顧媽媽,讓媽媽快樂,卻也把每個人來到這世上應面對的一併承接起來。我並沒有這麼偉大,事實上是,我不僅剝奪了他們盡自己生命職責的權利,還沒了自己。唉~ *討妳歡心 前一陣子,妹妹常找我和媽媽出去喝咖啡看書。以前媽媽就很喜歡我們帶她去咖啡館看書,每次都是她沉浸在佛書中無法自拔不想離開。但由於媽媽這陣子以來始終都情緒低落,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笑,常常只是一個人心事重重、無精打采、默默的走著、坐著。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沉悶的空氣在我們之間迴盪這麼久。剛開始我還能極盡搞笑之能事,盡量想逗媽媽開心,或讓她開口說說話也好,但在接二連三的挫敗之後,我心中的無力感卻也隨之加倍的深。我覺得好累! 「媽媽,妳到底怎麼了啦?跟妳說話妳都不理人,不要一直皺著臉啦!醬很難看耶!看起來老老醜醜的ㄋㄟ…」我耐著性,裝出誇張的表情自以為搞笑,但媽媽非但沒領情,還生氣的賞我白眼說,「難看妳不要看啊!反正 妳不喜歡看人家板著臉心情不好,我沒叫妳看呀!」我的心沉了下來。想極力討好媽媽,讓媽媽開心,卻適得其反,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只是以為不停的跟媽媽講話,她不會覺得沒人要理她,不會覺得孤單寂寞,我只是以為我裝得很開心,她也會被這開心的氣氛感染,跟著我笑。我記得媽媽跟我說過,只要我開心她就開心,但為什麼不是?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不是沒辦法看人家板著臉。但如果我的生活裡天天二十四小時面對的只有這般臉孔、這種情緒,幾經嘗試努力後卻仍無力改善,我真不知我的電力應該或能夠撐多久? 我心裡清楚媽媽這麼說其來有自。因為以前阿得總拿那樣的臉站在我面前,媽媽總以為我對他不夠好,對他不夠包容,所以他憂鬱,媽媽總以為是我脾氣不好,是我沒有耐性,所以他憂鬱。在我最終選擇放棄這段感情,放棄對他也是對自己的折磨時,並沒有得到媽媽的理解。事實上,我努力過了,相信媽媽也看到了,但感情這種事,不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雖是旁觀者清,但其間的相處相待,旁觀者怎能清楚呢?我知道自己不會自私到只想看到一張始終快樂的臉孔,而不能禍福與共。 我覺得自己偽裝的夠好,就算我有一脫拉庫的壓力在心裡,在面對媽媽時,我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愁容攤在她眼前。一來我不想讓媽媽擔心,增加她的憂慮,二來這樣的壓力對我來說,再不會是致命的攻擊,不會打倒我。可是似乎我真正最大的致命傷,還是來自於媽媽。 *難解的憂愁 這二個月來,媽媽的情緒始終沒有好過。每天早上起床,面對我的總是一張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淒楚面容,強忍住自己日漸被影響的心情,還是提起精神用力大聲的對媽媽、也對自己說聲,「早安,旺旺,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哦!」回報我的仍然是一貫的冷淡與愁容。接下來媽媽一整天的坐息,總是吃完早餐後又躺回床上,因為她總說會心悸得很難受,再來仍是一整天的吃藥與昏睡。有時下午想拖她出去走走,好不容易出門了,但看她連臉也懶得洗,衣服也懶得換,一點也沒有想散心的心情準備。這不打緊,有時在我過度的關切下還惹得她更心煩,所以經常總是弄得我自己敗興而歸。 這種日子久了,人也失了精神了。有時媽媽的志工好朋友們想找她出門,她也寧願挨在床上,就連以前喜歡做的,每星期兩天的醫院志工值班,媽媽也意興闌珊,彷彿要把自己封閉起來。 好幾次我受不了這樣整天愁容滿面的媽媽,堅持追問她到底怎麼了?說出來看到底有什麼天大的災難,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很像很淒慘似的,明明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最壞的情況都過了,為什麼還要這樣?但媽媽每次都被我惹火,覺得我不能了解她的憂慮、她的恐懼,覺得我不懂。 但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她的害怕、恐懼所為何來,我怎麼了解呢? 經過這麼多年,對於媽媽幾年前欠下的龐大債務,媽媽從來沒有解釋清楚過。僅管事隔多年,事過境遷,那債務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如何積累成難以想像的巨債,仍舊是一椿羅生門事件。媽媽現在的說不清楚,和當時的說不清楚,這些個『妳不懂』的背後,隱藏了媽媽多少生命經歷與,是我所無法理解的,是媽媽自己至今不敢面對的。漸漸的,我知道媽媽我是無法改變的,我很想也幫媽媽,幫媽媽走進敘說,坦白的面對過去、面對自己,但如今的我,正在這奮力往上爬的路程裡,我只能先讓自己爬出、跳脫出那無止盡循環的漩渦,只能先幫助自己。 *不再被左右的感情 大年初八,大家年假的最後一天。我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下樓整理、張羅兩隻鸚鵡的鳥籠及早餐。自從媽媽情緒不好之後,我就沒敢再讓媽媽做這些事(以前媽媽體恤我讀書辛苦,總是幫我照顧他們),怕的是媽媽心情已經不好了,又被他們給惹惱。 我跪在鳥籠前清理他們一天開始的第一坨大便便,媽媽不知道什麼時 1候飄來旁邊說,「等一下阿得說要來,我跟他說沒關係。」我一聽完心裡 1 我的前一任男朋友,也是我大學的同學,上研究所前決定試著開始交往。 有點生氣,頭也沒抬冷冷的問媽媽,「他來幹嘛?」媽媽說,「他早上打電話來問候我,說中午想過來跟我們聊聊天,妳幹嘛這樣?就把他當朋友聊聊天不行哦?」「……」「我跟他說要他別等妳了,去交別人啦!不用浪費時間在妳身上,他說要親口聽妳說,要來找妳談啦!」媽媽好像不知道賭什麼氣似的說著,我抬頭看媽媽,只見媽媽站在我面前用惡狠狠的眼光怒瞪著我,好像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我也不知道那來一股火,很生氣的衝著媽媽說,「妳怎麼知道我等下有空?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呀!他說想來就來,有問過我有空嗎?」 就在我和媽媽出門吃早餐(實際上已經是午餐了)的路上,我看見遠遠對面人行道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的踱著步,同時間他也抬頭看見了我們的車。我斜晲著眼沒好氣的跟媽媽說,「阿得來了啦!」便把車往路邊停靠,阿得用一種極慢的速度越過馬路走向我們,動作與神情是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踟躕與抑鬱,看著他滿腹心事、像魂一樣的走向我們,我不自覺又繃緊了全身、感覺胸口又悶了起來。 都一年多了,他還是能這樣影響著我的身心。不知道是我對他的成見太深,還是他帶給我的痛苦太切,只要他一現身,甚至只要聽到他的名字,我不自覺就會武裝起自己。 他的出現,再度引起我和媽媽之間的激烈衝突。媽媽先是和我生悶氣,硬是不理不睬我,到了晚上,大概不滿我的情緒也累積到一觸即發, 在我詢問她幹嘛又心情不好時,才很是生氣的斥責我為什麼用那樣冷漠、不耐煩的態度對阿得?為什麼不能好好的當他是好朋友交往?為什麼要把關係給斷得這麼徹底?這件事我其實也非常的生氣,生氣媽媽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答應他來找我?為什麼他總是做不到自己承諾的,要一再來打擾我的生活?為什麼媽媽老是要因為他來和我爭吵? 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脾氣太差。每次只要媽媽提到阿得或是話題關係到我的感情,我都反應非常的激烈,不自覺說話的力道就超乎控制。 有一天早上媽媽醒來依舊是吃了藥躺在床上,又是張著眼滿面愁容。我關心的問她又不舒服嗎?還是又在胡思亂想?我以為她在煩惱哥的事,勸她別再這樣亂想一通,哥那些事反正沒法解決,根本想也無濟於事,就擱 2著吧!但媽媽卻說,「妳跟阿猛真的很好哦?可是他還在實習,又還沒當兵,又在台中,以後會怎樣也不知道。」又來了,媽媽不知道已經說過這些話幾百遍了,不想衝突的我還是耐著性說,「吼!既然以後會怎樣也不知道,妳現在擔心什麼勁?不是跟妳說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會負責,妳不要一直擔心我這個啦!」媽媽皺著眉繼續說,「我告訴妳,妳對阿猛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我的天啊!什麼叫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所以我現在應該是什麼心態? 「媽媽,我不想再為這事跟妳吵架,妳放心,我沒有抱很大的期望,本來就是可以在一起就在一起,有一天就算分開了我也不會哭得死去活來 2 我現在的男友,剛剛研究所畢業在國小實習。 的,妳放心。」媽媽似乎沒有停止這話題的意思,還繼續說著,「可是阿得對妳這麼好,這麼愛妳…」不等媽媽說完,我已用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這樣相同的劇情,已經每天每月不知上演過幾遍了,我實在厭煩了重複這些個話題,所以當媽媽再度為了阿得的不請自來,我的冷漠對待,痛聲斥責我時,我再也忍不下那情緒。我一點也不想控制我的激動、我的憤怒,一字一字很清楚很大聲的對著媽媽說,「我跟妳說了,妳以後不要再提到阿得,我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我不想每天被別人的情緒牽著走,妳根本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有多痛苦,有多戰戰競競,跟他相處的是我耶!不是妳!你覺得我還不夠累嗎?我的壓力還不夠大嗎?我還要再找一個人來折磨自己嗎?我跟妳說,我不要!」 這番話對媽媽來說更是火上加油,媽媽氣急敗壞的指著我說,「要不是阿得那麼愛妳,他會對妳付出這麼多嗎?妳都已經對他那麼壞,他還是對妳這樣,都分手了情人節還送這盆蘭花來,妳看人家對妳有多好。妳怎麼都不會想呀!也不想想妳現在還沒畢業,有個人幫妳不是很好嗎?媽媽也不用那麼擔心妳,妳再這樣我也不想管妳了啦!以後他真的都不理妳了,妳就不要後悔,再後悔也不及了,看妳怎麼辦!」 「妳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妳是說我沒有他會很慘嗎?我以後下場會很慘嗎?我問妳現在情況是有多糟?我沒跟他在一起,妳沒地方住嗎?還是妳餓到肚子了?我有讓妳這麼悲慘嗎?妳不知道我自己的壓力有多大嗎?我不 害怕嗎?我不是只想到自己耶!我還得想到妳耶!妳以為我的壓力從那裡來?」說完不待媽媽回應我就直奔樓上房間。 我是真的脾氣不太好吧!尤其在感情上。但我只是想忠於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情感,不想有任何的委屈與妥協,不想連感情都對不起自己。但其實我也漸漸能理解媽媽對我感情歸屬的焦慮,不過是她的生命經驗的投射,不想自己的子女和她一樣受苦,一樣為了錢受盡折磨,不過是讓她感覺到她的生活出現了危機,不過是她因應威脅的一種情緒反應吧!只是感情上的堅持,我再也不會心軟,再也不會因為違背媽媽的想望而自責、痛苦。我的憤怒,只是不想再被媽媽左右我的意志的一種抵抗。 *狂哭一場 坐在書桌前,情緒一時很難平息,腦袋空空的,身體還因剛剛的氣憤微微顫抖著,很煩。開了電腦想找人聊聊,一上線阿得就丟我,「妳還好嗎?今天對不起,突然去找妳, 讓妳心情不好。」見鬼,有沒有這麼陰魂不散。 得,「妳別怪妳媽媽,是我自己沒問過妳就去的。」 我,「反正我最近和我媽媽關係也很不好,本來就很少講話了。」 得,「怎麼了嗎?」 我,「剛吵完架。」 得,「是因為我嗎?對不起!害妳們吵架,以後不會發生了。別因為我讓 妳們心情不好。」 我,「我覺得好累!」不太想跟他聊下去,正想準備離線。 得,「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妳不要跟妳媽媽生氣啦!」我的心頭不知 怎的一震,這一震,瞬間撤底摧毀長久以來我所築起的堅強心 防,所有的情感隨著潰堤的淚水傾洩而出。像是要把長久累積 的所有壓力都傾倒出一般,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很大聲。 我,「我哭了,不想說了。」哭了一會兒,一時間好像仍無法控制, 身子不停抽搐著。許久沒見他反應,不想再聊下去了。 得,「別這樣,妳不要怪妳媽媽,她只是擔心妳。」不說還好,一說 我的眼淚再度狂洩,索性就讓我徹底的發洩一次吧!剎時腦海中 的記憶影像,像是電影記錄片開始放映,一幕幕快速交錯更迭 著。一個身影閃進我腦海,一股思念湧上我心頭,腦海中的影 像就這麼停格住。 我,「我好想我爸。」打下這行字,我的情感再也沒有防衛,淚水以 排山倒海的猛烈攻勢席捲而來。我好久好久沒有這樣想念爸 爸,總覺得爸爸離自己好遠好遠,但此刻的我對爸爸思念的情 感卻好濃烈,我在心裡喊著,『爸!我好想你好想你,如果你在, 該有多好!我不會這樣心力交瘁、無法自持。』 得,「妳不想當一家之主,對不對?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早點休息吧! 別怪媽媽了,她始終希望妳好的。」 不得不說阿得是了解我的,一語切中我的要害。我盯著螢幕上『一家之主』四個字,趴在桌上哭得更聲嘶力竭,像是這樣才能傳達我對爸爸的思念,才能盡訴我肩上背負的沉重。 *缺口的圓 思緒飄到好遠的家中,那房子裡的每一景每一物我都記憶深刻,尤其是餐廰裡的大圓桌。 以前每到過年前,總是要陪著媽媽到處奔走採買年貨,尤其是為年夜飯準備的新鮮大魚大肉。那也是個家人團聚的難得時刻,平時難得見上一面的哥哥,長期在外地讀書的我和妹妹,都因為這難得的機會可以相聚。爸爸愛呼朋引伴到家中坐客,每年總會有些固定班底來家中和我們圍爐,更增添過年的熱鬧氣氛。 記憶中大家圍坐成一圈,嘻嘻哈哈享受著美味菜餚的情景,在此際,照映在我心裡,更顯得鮮明與深刻。 爸爸離開後的年,不再有團圓的感覺。前幾年還沒搬上台北,總是會和人口單薄的阿姨家一起吃年夜飯,人多些還能有些氣氛。這兩年搬來台北,只剩下四個人,少了個爸爸,卻總還是覺得缺了那麼一個口,不再像個圓。 今年更是淒涼,妹妹嫁人了,只剩下媽媽、哥哥和我。我堅持要圍著那個大圓桌吃飯,想要找回團圓的感覺,但三個人怎麼圍也不像個圓。如今什麼都簡單了,連買年貨都省了,年夜飯也買現成的,再也感受不到過節、團圓的氣氛。想著那個愛熱鬧的爸爸,您的年怎麼過的呢? 說實在我現在一點也不喜歡過年節,對於生命始終有缺口的我來說,那是觸痛。 今年的年,特別難過,日子很難捱。 *自以為最完美的安排 過完年後,媽媽的憂鬱焦慮更顯嚴重了。一天到晚老把害怕、恐懼放在嘴邊,老是說自己不知道在害怕什麼?恐懼什麼?心臟一直跳得很快不舒服,有時幾乎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以前心悸吃了藥就會慢慢好,但現在的狀況卻連吃藥都沒辦法好轉。有幾回那心悸藥吃得太頻繁了好像還產生了副作用,整個人快昏倒。後來媽媽甚至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心臟就像舅舅 說的,心導管出了問題。 在舅舅的建議下媽媽去醫院看了心臟科,做了心電圖與運動心電圖的檢查。媽媽一直要求醫生要幫她做核磁共振,她覺得自己心臟一定是有什麼狀況,才會讓她這樣。但醫生看了檢查結果說媽媽並不需要做,媽媽的心臟除了有心律不整之外,並無太大的問題。 排除了心臟的因素,媽媽的憂慮情緒還是每況愈下。 上禮拜妹妹在網路上看到一則醫療報導,有一個患者因為莫名原因,常覺得自己心跳加快、胸悶喘不過氣、呼吸困難及全身無力,而且伴隨經常性的情緒低落,心裡時常會感到莫名的擔心與害怕,去看了醫生說是一種恐慌症,它很容易被大家誤認為是憂鬱症,所以很多人都是繞了一大圈,吃了一堆抗憂鬱的藥,到了晚期才發現吃錯藥。這病症其實應該要服用一種叫血清素的藥物,持續一個月就可以改善,連續服用十八個月就可以根治。妹說症狀跟媽媽說的有點像,印下來給媽媽看。媽媽一看就說跟她症狀一模一樣,馬上就斷定自己一定也是患了恐慌症,還說難怪她這陣子會一直覺得自己很害怕、很恐慌,常常心跳很厲害到快窒息,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 於是我又幫媽媽掛了精神科。看診之後醫生排除了恐慌症,說那只是焦慮症裡面的一個徵狀,媽媽的情形是焦慮,先開十天的藥給媽媽。醫生問診的時間很短,讓媽媽心裡很不安,媽媽說,「年輕的醫生都比較沒耐 性聽病人說,我還是比較喜歡老一點的醫生。這藥也不知道有沒有效,可是妹妳說,我以後還是要在台北看會比較好對不對?」媽媽似乎在心裡已經先把這位年輕醫生判出局了,但又顧慮我說的經濟與交通的現實考量。 媽媽的情緒低落、不安持續了一陣子後,三不五時就提想回去南部幾天的念頭。我並沒有阻止媽媽回去,只是有些揶揄她之前因為搬家和阿姨有心結,曾賭氣的誇口以後不會再去南部住阿姨家一事。我也常跟媽媽說她以後想去那就去那,不用擔心這麼多,兩隻鸚鵡我會照顧。但我想媽媽還是掛心吧!她總是擔心如果她不在家,兩隻小鳥整天被關很可憐,我每個星期二、三、四都在新竹,她不想我為了顧兩隻寶貝鳥必須每天來回新竹-台北太累,哥哥每天下班回來都晚了,有時太累也就不理兩隻鳥自己睡了,鳥籠會髒到不行…。媽媽掛在嘴邊的擔心是這些,但我也實在不懂這些有什麼好那樣牽掛到放不下的。 有天晚上下樓,經過書房聽見媽媽講電話聲音很低沉,很難過似的,我從門縫探了一眼,媽媽的表情很凝重。我站在門外偷聽,聽出了她是和她南部一個很好的教授朋友在通話,他們平常還蠻常通電話聊天的,並不特別奇怪。但因為媽媽最近情況很不好,所以我又聽了一會兒。我卻聽見了媽媽的抱怨。我猜對方應該跟媽媽說要她回南部住,說南部天氣好之類的,因為媽媽接著就說,『我真的很想回南部住,還是南部的天氣比較適合我,在這裡每天心情都鬱悶,天氣又都不好,不是冷得要命就是下雨, 還是住南部比較好,在台北心情不好也沒朋友可以聊天,每天都窩在家裡面對兩隻鳥,我覺得我都快瘋掉…。』 我心裡非常不舒服,因為媽媽的這番話。 我做什麼事都先想到媽媽。待在新竹太久就怕媽媽一個人在台北無聊,假日盡量沒有活動想待在家陪她,我知道我一離開家,媽媽就盼望我的回家,一到回家的時間,總是急急的想早回家,回到了家,又怕媽媽一直待在家裡會悶,總是想帶她去這去哪走走玩玩的,偶爾和朋友出去聚會,也都吃完飯就早早回家,一刻也不多留。但這樣聽來,我的用心良苦對媽媽而言,並不是她要的。當下有種媽媽回南部的真相,說穿了只是因為媽媽這朋友的慫恿,只是因為媽媽覺得和他在一起心情比較好。 媽媽在台北真的很不快樂吧!她真的很想回南部吧!我聽見媽媽對著電話講這些話好幾次了。有一個晚上我心情也不好,在媽媽掛上電話後我很衝的對著媽媽說,「妳幹嘛都跟教授講得好像妳在這裡很苦,很不快樂,來台北住有這麼痛苦嗎?南部這麼好那妳就回去呀!妳覺得妳跟他在一起比較快樂那妳就回南部住呀!妳幹嘛說要大家住在一起,幹嘛來了還一直說這裡不好,我又沒有綁妳,妳想回去就回去,不要說的好像都是我讓妳心情不好的。」晚點再下樓時,看見媽媽坐在客廰偷偷拭淚,手上還握著一只喝完酒的空杯,若有所思。 「媽媽!妳想回去走走就去啦!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妳每次都跟教 授說的好像妳在這裡被我綁著,哪也不能去。我早就跟妳說過,我沒有要妳來照顧兩隻鳥,妳現在很自由,一個人想去哪裡玩就去,想做什麼就做,這樣真的很好,妳不用一直擔心我們,弄得自己心情不好身體也不好。」我內疚的跟媽媽說,很懊惱自己剛才的態度。 有時候,媽媽講的話的確常讓我很矛盾。以前回南部住,媽媽說想趕快回台北,還是住在自己家裡舒服,以前教授一天到晚找媽媽出去,媽媽說她總想趕快回家,跟他出去好累,還是跟自己家人在一起比較自在,以前媽媽說,一家人流散各地,還是大家都住在一起比較像個家,以前媽媽說在台北很好,可以到醫院當志工,日子很充實很愉快,以前媽媽說,她 3最喜歡跟我在一起,她覺得很快樂,以前媽媽說,小芭和娃娃很可愛,會跟她賭氣、撒嬌,會自己去找她,她出門都捨不得牠們自己在家裡。 所以我一直以為,台北現在的生活,是我們所有最完美的安排了。 *想出走的渴望 很久沒跟媽媽閒聊,因為媽媽的病,也因為自己的累,沒餘力再去面對衝突,只想一個人。媽媽前幾天晚上睡覺前跑來問我說,「妹妹!媽媽跟妳聊聊好嗎?」我停下動作說,「好啊!怎樣嗎?」媽媽說,「媽媽不是一直覺 3 我的兩隻鸚鵡的名字。 得很害怕,情緒很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台北天氣的關係,每天都讓人沒精神,我回南部幾天走走好不好?南部天氣比較好,也不會這麼冷,那妳一個人會不會忙不過來?」媽媽有些怯怯的看著我,我沒多想立刻說,「妳去呀!我不是跟妳說過妳想去哪就去,擔心這麼多幹嘛,我自己可以啦!」 我理所當然希望媽媽可以去南部走走,看能不能讓她的心情好一點,再者,在媽媽與自己的情緒交互作用影響下,我們母女的親密關係正面臨極大的挑戰,我也渴望自己能有一點自由呼吸的寧靜空間。媽媽聽了我的回答,反應倒也像鬆了口氣,難得開心的笑說,「真的哦!妳這樣說媽媽就放心了。媽媽真的很想去走走,一直悶在這裡很難受,只是很擔心妳學校會不會很忙?又要照顧兩隻鸚鵡,妳說好那媽媽就放心了。」媽媽得到滿意的答案旋即開心的走回她房間睡覺了。 環繞在我和媽媽之間許久的低氣壓,在我幾近窒息的時刻,我心裡有股想強烈出走的渴望,所以我給了自己暫時出走的選擇。雖然研究所、學程都已經修畢了,但我還是告訴媽媽我學校有課要上、有家教要教,所以我讓自己有三天的時間逃離台北,逃離這令我難受的一切。這難受,不只我受不了了,也激起了媽媽想出走的渴望。媽媽終於拿定主意,願意放下自己的擔心,讓自己離開。 只是當時有個疑問在我心裡,我一直覺得很納悶的,我有限制媽媽的行動嗎?為什麼媽媽說的好像我把她綁住了,看見媽媽臉上綻放的笑容, 眼底的光采,彷彿她好不容易終於得到了自由似的。我確定自己是希望媽媽出去走走的,但好像每回提到這話題,我也隱約可以覺得自己語氣中就帶著些許的異樣情感。 有些東西,漸漸的像是有點領悟。 媽媽瘦弱的肩膀承載了多少這個家的重擔,是媽媽不得已,又讓自己一肩挑起的,我這看似堅強的肩膀,又承載了多少媽媽的重擔,而我也讓我自己一肩扛起。這樣的媽媽,這樣的自己,形塑了我和媽媽之間一種共生共存的親密關係,也形塑了我與媽媽之間不斷循環、無法跳脫出的一種承接模式。 表面上看來,媽媽依賴著我,事實上這樣的關係,也讓我依賴著。我不知道這對我而言,其間隱藏的是什麼?我認為的一種責任?我認為的一種愛的付出?還是我對自己的一種存在與價值的肯定?証明自己的重要?…… 想起和阿花meeting時對於我和媽媽之間的關係,阿花提到『破壞』兩個字,我有點害怕。我和媽媽之間糾結的關係,雖然我還沒弄清楚,但『破壞』這字眼,讓我有被刺到的感覺。所謂不斷循環、無法跳脫的模式,這樣的關係,並不是不能理解的,是我隱約中想要保存這樣的關係,是我不想觸碰、甚至破壞這樣的關係。 如果真是如此,真的令人害怕。我好像變成了媽媽,和媽媽走一樣的路,真的逃離不了宿命,真的應了『我和媽媽很像!』這句話。所幸,看見了這害怕,讓我可以更確定的是,我和媽媽不同。因為我走進了敘說,透過我的行動與敘說,我有 機會一再的觀看媽媽也重新的觀看自己。就像現在這段故事,我回想、重看了數十次,每看一次,對媽媽、對自己就有一點點新的感受與理解。 昨天再次和阿花meeting,雖然我說的很零亂,對於我與媽媽,對於這樣會一再重複循環著的模式,但我已經能夠很明白、很堅定聽見我內心裡的聲音,我不會再忽視、隱忍自己,將所有的所有一併承接起來。我知道我已經漸漸學會放下,放下不是屬於我的包袱。看見了阿花注視的雙眼裡閃爍的溫柔與肯定,對著我說,「很好啊!愈來愈清楚了。」我更加相信我走的這條路,一定會出現光。 *怎樣的陪伴 媽媽要回南部的前一天,雨下得好大。那天下午她要去學手語,早上就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去。時間到了我下樓問她好了沒準備載她去,結果她看我久久沒下樓還以為我要忙不載她去了,她自言自語的低聲說著,雨這麼大應該沒幾個人到吧!看來也想曠課。但終究還是去了。 一路上我們沒說什麼話,媽媽仍舊是一貫愁容,我沉默的開著我的車。下車前跟媽媽說,我在路邊等她,有沒有上課再打給我。媽媽說,「妳如果要忙去忙,我可以自己坐計程車回家。」我沒理會她。過一會兒媽媽打給我,說有上課,我才跟媽媽說下課打給我再來接她。這簡短平凡的對話,在當時卻讓我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媽媽很客氣,我也很客氣,媽媽 很冷漠,我也很冷漠。 我沒回家,把車停在媽媽學手語的巷口,鑽進咖啡店繼續啃我苦等一學期才借到的『媽媽,親一下』。這本寫著和母親之間真切情感流露的疾病陪伴文學,我預約了一個學期才借到。上學期急著很想看,因為是我所關切的經驗性核心主題所相關的,這學期還是很想看,但已不同於先前的興奮感,大概是最近媽媽情緒的影響吧! 這本書嚴格說起來像是本記錄,詳實記載了作者陪伴罹患血癌的母親住院化療期間的種種歷程及心境。我在看的同時,對照了自己近來在媽媽身旁的陪伴,心裡隱隱有些內疚。 作者對媽媽的情感,在陪伴的字裡行間充分的流露出所薀藏的愛,很能貼近我的心,但為什麼我卻有內疚的感覺? 回想這近兩個月來我對待媽媽的抑鬱寡歡,對待媽媽的焦慮恐慌,從一開始的關心、擔心、用心,到後來的煩心,漸漸失去耐心。這樣的自我情感轉變的自覺,讓我有些失措,甚至內疚。才短短二個月,我就已經被情緒及彌漫的低氣壓給打敗了。所以當看到書中作者對待正面臨生命考驗的母親所呈現的焦慮、沮喪甚至更糟的情感渲洩時,除了全天候無怨無悔的細微呵護,還能夠無所不用其極的逗母親開心,讓母親真實的感受到家人對她的愛而勇敢和癌細胞對抗,我才覺得自己的陪伴根本算不上是陪伴。 作者在陪伴媽媽住院的期間,也目睹了醫院裡真實人性的另一面—自私、冷漠、現實…。我擔心起要是媽媽真的生病住院,我能不能像他這樣用盡全身的力氣。『真正的陪伴是一種不計代價的真心與共。』我想我可以的,因為愛媽媽,但真的是久病無孝子,再溫柔的呵護都有極限?我要怎麼為自己的情感找出口,我又擔心我做不到。這是我的內疚。 我發現陪伴真的很不容易,是一門很深的學問。我知道自己有多愛媽媽,也知道媽媽對我有多重要,但這樣的日子久了,當我無法確切的得知導致媽媽心理情緒上的焦慮時,當我自認做盡一切努力時,媽媽的情形卻一點也沒有起色,我不禁自己也陷入焦慮,生氣自己原來自始至終無法塡補媽媽身邊沒有伴的那份孤寂,甚至還情緒化的認為媽媽為什麼要無病呻吟、自找苦吃?明明情緒是我們可以自我掌控的,為什麼要被控制? 但可笑的是,我自己也被這情緒所苦。 以前陪媽媽,覺得人在媽媽身邊,就是一種陪伴,不管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只要帶著她,不要留下她一個人,就是一種陪伴,把自己所愛的寵物留給她,讓她不會在家閒得慌,就是一種陪伴,為了讓她擁有屬於自己的寵物,享受被需要的存在感,買了一隻鸚鵡給她,就是一種陪伴。開始了解為何有時候媽媽會埋怨,埋怨她並不是每次都想和我出門,埋怨我總無法體諒她的身體狀況,埋怨她已經夠累了還買隻鸚鵡來給她煩……。 我總以為,媽媽需要我的陪伴,也是如此,讓我總是抓著媽媽不放,我以為我抓緊媽媽,媽媽就可以得到快樂。我的以為,事實上,卻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而我的陪伴,卻是那樣的膚淺。 原來,我也給了媽媽壓力,我一直以為是媽媽給我壓力,但我對媽媽過度的關照,卻是缺乏深度的理解,開始懂了『愛一個人,不是用你的方式去愛,而是用他需要的方式來愛他』這句話。如果真心陪伴,只是人在身邊的陪伴,只是逼著對方用自己的方式存在,這那叫真心呢?就像現在的自己,不只苦了、累了,也帶給媽媽另一種壓力。我和媽媽之間這些陷入低潮的氣氛,那失去平衝的關係,都只是壓力再加上新生的壓力,彼此像滾雪球般不斷碰撞、累積的後果。 想起阿花提到,在薩提爾工作坊時成蒂老師聽完我簡短的敘說後,說我和媽媽的關係沒有那麼容易解開,也好!我並沒有急於在短時間內能解開什麼的意圖?那對我來說,很糾纏、很困難。我只想對媽媽、對自己能有更深的理解,對自己的行動能有更深層的反映。阿花說,或許在我論文完成的同時,我會清楚了,或許在我完成之後,我才會清楚。無坊,終究我是踏在這條路上,和以前不再一樣。 *夾帶著冷漠的濃烈情感 我應該很忙的。這學期有急迫畢業的壓力,但我的論文到現在為止,仍舊停留在計畫口試的階段。而我思緒始終雜亂,情感更是動盪,生活像 失了動力,最主要的是,我感覺自己的能量已耗盡。 我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進入論文必要的書寫,而是整理自己。至少在這段混沌時刻,我得先整理好自己的情感,重新調整自己生活的步調與節奏,將自己再重組起來。所以我很期待媽媽的南下,期待即將來臨的寧靜與孤獨。 看時間快下課了,我收拾東西坐在巷口車上等媽媽。等了半個小時媽媽打電話來說我可以出門接她了,我說我已等在巷口了。媽媽上車後,我跟媽媽說現在去車站買明天她要去高雄的票,順便去車站接阿猛。 媽媽問,「阿猛來玩哦?他不是在實習嗎?」 我,「對呀!可是他今天去新竹參加返校實習座談,順道上台北找我。」 媽媽,「那好啊!」我看了媽媽一眼,媽媽難得用輕鬆的口氣,眼裡有 些神采。 我,「好什麼?妳不是不喜歡他?」我有些故意,想看媽媽什麼反應。 媽媽,「我那有討厭他,妳不要亂說,我很喜歡他啊!」媽媽急著解釋。 我,「是嗎?可我看妳都不想他打電話來找我的樣子。」 媽媽,「……唉!也不是,媽媽最近也不知道在擔心什麼?」 我,「反正妳明天要去玩啦!就開心點啦!」怕媽媽又來了,我趕緊打斷 她。 媽媽,「對呀!可是媽媽又擔心兩隻鳥,想去又有點不想去…」聽見媽 媽說又有點不想去,我緊張了一下,我可不想再這樣下去。 我,「妳就去啦!南部天氣也比較好,去走走也好啦!鳥我會顧啦!不用擔 心啦!」 晚上和媽媽、阿猛去吃涮涮鍋,看媽媽心情挺好的,雖然食慾還是不 太好,但和阿猛倒是說說笑笑,臉上線條柔和許多。那天晚上,媽媽難得睡前是帶著笑容上床的。不知道是因為阿猛來開心,還是因為明天就要回高雄了。 媽媽和阿猛離開台北以後,剛好有朋友從高雄來找我,覺得我看來挺鬱卒的,陪我去了KTV伊伊呀呀一下午。縱情放聲吶喊的效果果然很好,感覺鬱悶的心情得到暫時的紓解。 唱歌的時候,媽媽打電話來。我跑到包廂外面,接起電話時只是一聲淡淡的喂,媽媽問我在幹嘛?我說朋友來了。媽媽好像聽見KTV內很吵雜的音樂聲,問我是不是在唱歌?接著就說高雄的天氣真的很好,人跟著也心情好很多,語氣聽得出來媽媽的心情愉快,媽媽又叮嚀了我幾句,要我唱完歌朋友走後要回去認真寫論文了,我只是冷冷的答,「妳不要管我啦!我自己的事我知道,先這樣了。」 掛上電話,我知道自己不開心。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媽媽回高雄散心不是我希望的嗎?如果媽媽回去心情變好了,不正也是我所期望的嗎?唱歌的時候情緒明明就很好,也唱得正high,為什麼一接到媽媽的電話就 瞬間降溫?以前接到媽媽的電話,不管自己在幹嘛,心情好不好,我都是用最精神的聲音說,「喂!媽咪!」 我怎麼了? 媽媽回去一個多星期,打了三通電話給我,每當看見手機來電顯示是媽咪時,我心裡其實很開心,但接起電話那刻所表現出的自己,卻是再冷漠不過。那一瞬間,我的情感有著冰與火同時存在的矛盾,很想媽媽,又很不想想媽媽。 我知道媽媽也感受到我的冷漠,媽媽的第二通電話像是想告訴我她想多待南部幾天,但我的冰冷態度讓媽媽不敢開口。最後,媽媽要回家的確定日期是我從妹妹那兒得知的。整整八天,我只有送媽媽上高鐵時打了通電話問她坐上車沒?就再也沒有打電話給媽媽。 這情形在以前是不可能發生的。以前住新竹,每天至少會和媽媽通一次電話,儘管人回台北和朋友出門,也會撥電話問媽媽好不好?問媽媽在幹嘛?我明明每天都擔心著媽媽,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媽媽第三通電話是她回台北家的第一天,那天我沒待在家裡。中午媽媽要搭車前打給我,相較於前二通,我已經有些明白自己有這樣的情緒,因此心裡也有些對自己態度的內疚,和媽媽說話時,也刻意讓自己語氣平緩,雖然我知道我還是有些僵硬。 媽媽的好心情仍充份盡露在聲音裡,我似乎能看見媽媽滿是笑意的臉 龐,突然間媽媽說,「妹妹,媽媽要跟妳說對不起。」我心中一驚,有些不知所措的說,「幹嘛跟我說對不起?」媽媽笑著說,「都是媽媽之前心情不好,影響妳呀!讓妳一直為我擔心,心情也不好,沒辦法好好寫論文。」媽媽這樣說,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哦』的一聲回答媽媽。接著媽媽又說,「謝謝妳啦!」我又呆了一下問,「妳謝什麼?」媽媽說,「謝謝妳讓媽媽回來散心走走,媽媽真的覺得很開心,心情很好。妳不用擔心媽媽,媽媽不會再這樣了。」 聽媽媽這樣說,我真的覺得很愧疚。愧疚自己對媽媽冷漠的態度,愧疚自己自以為真心想讓媽媽去散心,想讓媽媽心情好,竟還對媽媽的心情轉變感到生氣,甚至對媽媽一回南部就一掃憂鬱而感到不是滋味。但終究媽媽的焦慮、憂鬱似乎真的變好了,我終於放下擔憂笑著跟媽媽說,「那很好啊!還好妳有回去走走,心情好就好啦!以後妳想去哪就去,妳不在家我也可以,我都嘛顧得很好。」 當初把自己對待媽媽的冷漠這件事告訴阿花時,他問我心裡有什麼感覺?我說我好像很生氣,生氣媽媽,所以變得很冷漠。那時我覺得我費盡力氣想讓媽媽在台北時能夠開心,她卻整日愁眉以對,但當她一離開台北回到南部,人卻一掃之前陰霾展現她的好心情時,我覺得沒辦法接受。應該是我在的地方才能讓媽媽心情好,可是卻變成回南部才是她的治瘉劑,應該是我才能讓媽媽快樂,可是彷彿媽媽的教 授朋友才能帶給媽媽快樂。阿花說我的情感有失落的成份,我想想之後點點頭。我真的覺得失落,失落自己對媽媽的重要性好像不再,失落媽媽心裡有一個地方是我永遠無法填補的。 但這也是我的另一種獲得。理解了媽媽心裡有這一塊我所無法填補的,我再也不會強逼著自己要去填補。媽媽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想要的空間,想見的朋友,想做的事,這也是在我和媽媽這樣的親密關係中更需要的,但我卻一直只想讓彼此緊緊貼著,不容許有空隙在我們之間。這樣的理解,又讓我想起阿花說的,我和媽媽的關係,或許也有是我自己不肯放下的,這和他說的或許我不想破壞是一樣的吧!當時我的似懂非懂,現在卻明白了。我和媽媽的情感糾葛,並不全然是媽媽加諸於我的,並不全然我是被壓迫著承接的,有一部份的糾纏關係,是我自己不肯放下的。開始懂了,心也釋懷了。 *最震憾的鼓勵 晚上在家附近冷飲店,接到阿得電話。他說沒什麼事,只是問候我,問我在幹嘛?我說沒幹嘛,我在等飲料。他又問了我是自己一個人嗎?沒和媽媽吃飯?怎麼這晚一個人在外面?……我們之間的對話很機械生硬,他問什麼我答什麼,我盡量控制自己的態度及聲調平穩,不想又節外生枝。後來他說我幹嘛這樣?好像不太想講,他只是想跟我聊聊而已。我吞了口氣, 有些不耐煩。他開始說著他常常做什麼事都會想起我,說媽媽有打給他……聽到這兒,我的反感瞬間又出現。 憶及過年後有一天晚上睡覺前,看見手機有阿得打的未接來電及簡訊,寫著,『沒事,只是看妳好不好?』我直覺有些不對勁,跑去媽媽房裡。 我,「媽媽!阿得有打電話給妳嗎?還是妳打電話給他?」我氣沖沖的問 媽媽。 媽媽,「是我打給他啦!」媽媽的臉通紅,看起來人有點昏迷,我知道 她吃了藥又喝了酒,仍是整張臉擠成一團的滿面愁容。媽媽的 眼神讓我感覺很不客氣,似乎在告訴我『怎樣,是我打的,不 行嗎?』 很煩!我就知道一定是媽媽又打給阿得,不知道又跟他說了什麼,他 才會打電話給我,問我好不好。實在受不了媽媽和他的秘密通聯,這讓我 有自己暗暗的被監控、暗暗的被算計的感覺,真的讓我很生氣。所以當阿 得提到媽媽有打電話給他時,我心裡那股反感才即刻又竄出。 我實在太不擅長隱藏情緒,阿得立刻就感覺出我的不耐,他又開始急 了,焦急的要我別這樣,說他不是又想煩我……「好啦!妳早點回家了, 不要在外面跑來跑去,天氣很冷。」我其實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掛電話,我 習慣他總是企圖想表現體貼的讓妳休息,但實際上卻總還握著電話不肯 4掛。果然,靜默一會兒他又繼續說,「我爸病全好了。」我問,「什麼叫全 好了?」他說,「他現在生活坐息都和以前沒犯病時一樣了,會陪我媽媽出 門散步、買菜、逛街,在家也都會坐在客廳和我們聊天了。但我媽媽看他 太正常了,反倒又覺得有點擔心。」我驚訝的說,「是哦!那很好呀!這樣 你們也就不必那麼擔心,你媽媽心情應該比較好了吧!」我其實挺好奇的, 為什麼阿得要跟我說他爸病全好了,只是想找個話題繼續聊?還是……我 5有種猜測,是不是他想告訴我他的病有一天也會好。不知道,或許是我想 多了。 雖然真的不耐煩,但我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著,畢竟也是這麼多 年的好同學,如果可以當朋友,我也不想把關係搞僵,何況,除了愛情, 我並非真的那麼討厭他。直到他說,「我有匯錢給妳。」頓時頭頂像被狠 狠轟了一記拳。我僵呆了幾秒鐘,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旋即感覺心中一股 怒火燃起。 我顧不得自己在外面,顧不得旁邊有許多人,大吼說,「你幹嘛又匯 錢給我?你幹嘛又這樣?」 得,「施君,妳幹嘛啦!妳不是很辛苦嗎?我說過我能幫妳就幫妳。」 我,「我是辛苦,但我辛苦是我的事,是我自己應該要去面對的,這 是我自己的事,你幹嘛幫我?我總是得自己面對,你幫我幹嘛? 4 阿得爸爸有嚴重憂鬱症。 5 阿得也有和他爸爸相似的精神、情緒不穩定的困擾。 你很有錢嗎?你明明知道我沒有錢還你,你這樣是怎樣?」我霹 靂啪啦說了一堆,想要吐個痛快,心裡湧上一陣陣酸,灼熱的 淚水在眼底打轉。 得,「妳怎麼這樣說?我沒有要妳還我?我只是不想妳這麼辛苦,我說 過我能幫就幫,不能幫的我也沒辦法。妳幹嘛這麼生氣啦!」 …… 又這麼一番折騰。我不懂為什麼到現在了,有些問題依舊不停的重複 循環著出現在我們之間,不管我曾經如何親口狠下心斷然的堅持。決定而 後,面對這樣窮問不捨的他,我始終保持緘默的態度,拒絕回應我曾經回 應過的任何問題,就像現在一樣。 「妳有時候也可以打電話跟我聊聊天,好嗎?」阿得嘆了口氣說,感覺像是已經無奈於我的沉默,要掛掉電話了。雖然我心裡很明白自己不會主動打電話給他,但還是硬生生從嘴裡吐了個『好』,不想再繼續這話題。他又說,「那妳想看到我嗎?」我心中猛的一驚,不會吧!迅速站起來東張西望,心想這人不會又要來了?我現在的狀態可禁不起他的ㄌㄨˊ。環顧四週好久,確定沒看到人沒看到車,但同時腦中的記憶放影機像按了快轉鍵似的倒帶停格在以前那場景,我的心因害怕被糾得緊緊的,我又問,「你在我家樓下嗎?」他像是被我的話愣了二秒,隨即便苦笑出聲,他說,「沒有啦!我在我家啦!妳現在還覺得我會這樣哦?妳真的以前被我煩得到現在都 還很怕喔?對不起哦!施君,我以前真的做很多讓妳不開心的事,對不對?妳是不是到現在還很怕我?妳放心啦!我不會這樣了,我不會再煩妳了。我只是想問問看妳會不會想見到我而已?」聽他這麼說,我鬆了口氣,但又對自己的神經質與小人之心感到好笑。 我想了一下,明知不會就這麼結束談話,還是決定直說,「現在嗎?不想!」 阿得大概猜想不到我回答的如此簡單明瞭,停頓了幾秒鐘,我猜測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乾笑二聲就開始問起我的近況。當他又開始問起媽媽時,我整個人又不自覺沉了下去。 最近和媽媽的緊張關係,除了讓自己常常說話像隻刺猬,常常躁動易 怒,也讓我變得很多愁善感,動不動鼻頭就酸,動不動眼眶就泛淚,尤其觸碰到我埋在心底的脆弱時。阿得像是了解一切似的想安慰我,要我聽他說關於他所想的,「我以前就跟妳說過,我有一種直覺,很準!每次這種直覺出現真的都會如實成真。之前我常常拿妳的相片起來看,尤其有一張在向日葵前面拍的,妳坐在椅子上笑得很燦爛的那一張,妳還記得嗎?我每次看著這張相片中的妳,就有一種感覺很強烈出現,就是妳一定會很好,會愈來愈好,會朝著妳想要的目標一步步往前走。施君,真的,我沒有騙妳,我也不是說安慰妳的話,我是真的有很強烈的這種感覺,妳以後真的會很好很好,所以妳要相信自己一定會很好的,會做到的,我的直覺真的 一直都很準的,這妳知道的對不對?」 我哭了。這二個月來漸被烏雲給遮蔽的陽光好像射進一道光芒在我身 上,雖然是寒風冷澟的夜,我卻感覺到溫暖。「謝謝你,我最近一直很低 潮,和媽媽也不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情很糟很煩,生活很亂,覺得 自己好像沒了鬥志和慾望,這真的是我最近聽到對我最震撼的鼓勵。」我 真心的想謝謝他,雖然眼底盡是淚,但心裡是興奮的,感覺自己冥頑冷硬 的一顆心似乎也因此變得柔軟。 阿得這一番話,不只有力道還真的來得是時候,像是一針強心劑,鼓舞振奮了我日漸被消磨至殆盡的熱情與憧憬,也提醒了自己陷入悲觀及怨天尤人的慘絕境地。我沒有這麼慘的,再困難的際遇也都經歷過了,沒有什麼再能使我這樣亂了自己、失了信念。生命走到了這階段,我才剛開始要感受自己真實的存在,活著的快樂,怎能輕易容許自己再被負面能量侵佔了我的身心靈。我這麼想著。 當自己的心念這般堅定,如此純粹,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與徬徨時,我真的能感覺有東西注入我體內,這東西像是股能量,我面對所有困厄險境時,我所擁有的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的能量源泉並沒有消失。 心念,真的很奇妙,我愈相信自己,愈告訴自己我可以,愈覺得自己的能量在噴出,愈覺得自己體內擁有無比的勇氣與力量,而這些伴隨而來的則是週圍所有人事物的光采明亮。 沒隔兩天,以前帶了很久的家教小朋友媽媽打電話來,請我再回去教她孩子數學。那個小男孩和我在新竹一起成長了兩年,對他,我有很深的疼愛與不捨,這通電話讓我喜出望外,我們的關係得以延續,不致斷裂,過年後,我原本該去一家公司上班的,卻因為自己先前情緒的混亂與屢屢猶豫不決,造成與好朋友之間有一些誤會產生,不過在自己主動的連繫與溝通之後,終是取得諒解,這一陣子,長期的窩在家裡,想做些什麼卻什麼也不能做,腦中盡是雜亂的思緒,心中盡是不安的情緒,眼裡所見、耳裡所聽、心中所想都易令我心生煩躁,然而此刻我卻覺得心裡有一種前所未見、澄澈透明的平靜與喜悅。 睡覺前和阿猛通電話,他說很高興又聽見我精神奕奕、可愛的聲音,從我講話的語調及力道,就可以聽出我又充滿了能量。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出奇的清醒,覺得自己內心有股暖暖的感動,感動自己又重新啟動,充飽了電,又拾回往常的熱情。有個念頭閃進腦海,我的烏煙瘴氣何以一夕之間煙消雲散?阿得的一番話何以讓我產生如此大的轉變? 在這段日子裡,除了媽媽之外,我身邊最親近的人只有阿猛,他也因為我的多變情緒碰過不少釘子,但他依然秉持一貫作風,給我許多精神上的鼓舞。儘管他常聽到的是軟弱無力的聲音,儘管他常面對的是張毫無生氣的臉。 以前,阿猛的鼓勵對我而言是很有作用的,很具支持性的。阿猛對凡事所抱持 的樂觀態度,對自已所深具有的信心,對自我不設限的要求,對旁人毫不吝嗇的給予讚美,這些都是我所沒有的,也是我很需要有的。他是我研究所二年多的成長裡,深深影響我的人之一,他給我機會讓我認識自己的能力,給我信心嘗試我不敢做的事,給我鼓勵在我追求完美卻感到挫敗時。然而,面對我與媽媽的情感牽絆,他的安慰與支持的話語,這時候卻使不上一點力。 原因在於,阿猛了解的太少。對於我、我與媽媽、我與家人之間糾纏的情愛,阿猛只知其一二,他並不真的了解我在家人、在媽媽心中的角色與位置,他所認識的我,只是做為一個研究生的我。對於我的過去,除了從論文計劃中得以理解一部份,其餘則所知無多。因而想當然,在我堅強且看似開朗的外表下,內心所承受的壓力與擔子有多無奈與沉重,他始終難以理解。 在這樣處境下的我,那些『妳不要想太多』、『開心一點啦!』、『不要被媽媽影響自己心情,心情不能被天氣、被外在因素所左右』……之類看似開導、漂亮的說詞,對我一點也沒有效用。 上研究所二年多來,在與老師、孩子、夥伴們的相互碰撞與滋養下,我積極且努力的自我解構、形塑、重建,我相信自己已具有相當的能量,在某些程度上我不會再耗損自己,能夠自己滋養自己。只不過是歷經短短二個月的低潮與失衡,不可能就瞬間摧毀我。我需要的祇是能量的喚醒、能量的再注入,需要的祇是信心,讓我能夠再次拾回力量與勇氣。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阿得的一番直覺來得真的是時候,喚醒了我本來就擁有的信念,只是它暫時被風砂塵埃給掩埋,而現在,一陣風 吹散了,清澈可見。 *相信自己會很好 在看清自己的狀態之後,我才有勇氣與阿花約meeting時間,才有勇氣在面對他時可以說出些東西,否則,我無法抱著一團亂的自己去見他,想奢求他會丟給我一些什麼。和阿花來回竹南一個多小時的車內meeting中(我喜歡這樣的對談,不用面對面,不用拘謹,讓我可以更自在的說自己),我說了關於媽媽、關於阿猛、關於阿得與關於自己。在我敘說媽媽、阿得和我之間發生的關係及之後我的決定時,阿花問我,對於這樣的決定,我心裡怎麼想? 當時我給的回應很簡短,我說我不會因為和阿得分手而覺得自己過不下去。雖然我自己有經濟上的壓力,有家裡的壓力,也知道阿得在這些個方面可以幫助我,可是我並不覺得這相較於他帶給我所能承受的,在精神方面的折磨,我能一併接受。我更不會因為再次違背媽媽對我感情歸屬的期待而感到愧疚、自責。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會過得很好。 阿花對我的一個信念覺得有趣,為什麼我相信自己會很好?我沒有立刻回答,我也沒想過為什麼?阿花說我可以想一想。思考了一會兒,浮現的想法只是我覺得自己和從前不一樣,現在的我清楚自己喜歡什麼,知道 自己要什麼,怎樣自己是快樂的,變得很有勇氣很有膽識,愈來愈有力量。 其實如果幾天前,這些同樣的問題,我應該沒辦法堅定對著阿花說,『我相信自己會很好』。因為事實上這兩個月來,我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能量到底從何而來?我已經幾乎失去了對自己長久以來灌輸的信念,我所得到的滋養,已經被我和媽媽滾成的大雪球給吞噬的所剩無幾。 我真的感覺到自我裡外的變化。 從前的自己,只看見自己命運的悲慘、自己的痛苦際遇、只知道自怨自艾、不願意卻又痛苦委屈的被征服,活得很沒有自我,活著,只為了成全,成全媽媽、成全家人。我所能感受到的自己,只是個蜷曲身子、不敢抬起頭的我。想起上學期修的多元智能,我的期末報告選擇的是內省智能能力的增進。三個星期過去了,我還無法有任何進度,關於『我是誰』?我該如何表達我是誰?我眼裡的自己?最後,在老師的建議下,我決定用畫的。在第一階段的分享時,當我把我所畫的『我』呈現在大家面前時,那是一個跪在黑漆漆的幕簾後、背對著大家、流著委屈的眼淚、毫無光采、毫無自信的『我』。當我看著過去的那個『我』,顫抖著對大家說著那是以前的『我』時,我就知道我不會再變成那個『我』,因為我已經能夠勇敢面對那個『我』,沒有自卑,沒有怨恨,只有接受。 現在的自己,仍在形塑著自己想要的面貌,希望的未來,但卻是很清楚自己的意向,自己的喜樂,很勇敢的面對自己內在的聲音,很勇敢的追尋,很勇敢的表達, 很勇敢的抵抗。覺得自己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卜派,會變成能量滿滿的卜派,力大無比。僅管菠菜的神奇力量會漸消退,但這能量的來源,卻可以是源源不絕、隨處可得的。 媽媽回台北了。享受著早上可以和媽媽一起吃早餐的片刻,這是我們母女倆以往最愛的活動之一,但前陣子以來,我們總是各自在家消磨我最愛的時光。現在一切都恢復正常,早上起床媽媽會開心的微笑,會和我開心的去吃早餐,我可以開心的去新竹,媽媽可以開心的去做志工,開心的和朋友去唱歌……。 行動的這條路踽踽難行,並不那麼容易走,但如今我又往前推進了一步。這一段我與媽媽關係之間的拉扯與鬆綁,更加堅定了我走在這條路上的信心,沒有了這一段,便沒有這一小步的推進。我很清楚知道這樣的拉扯與鬆綁不會停止,但我也相信,這是我自我的完成所必經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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