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敌人，右边的朋友

左边的敌人，右边的朋友 左边的敌人，右边的朋友 作者:安 宁 字体: 【大 中 小】 我只是粗心地以为，阿文是生了自己的气，并没有想 到，无意中，我成了她最残酷无情的敌人。 还不知道彼此的同事是谁时，我就记住了阿文的名 字。那时新来报到的女老师，大多都由男友或亲朋陪着， 惟独她，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气喘吁吁地将一大堆行李 一件件搬到我隔壁的宿舍，结果却被人骂了出来，说宿舍 里早已住满了人。等她一声不吭地又把所有的东西搬出 来，听到门砰地一声被人使劲关上时，她终于忍不住，守 着大堆的行李哇地一声哭出来。正巧我路过，便好心地替 她跑了一趟校长室，查清了具体的宿舍号码，又满头大汗 地帮她把东西提进去;她却是只顾着生气和收拾东西，连 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新同事见面，一进办公室，她便大叫着跑上来 说昨天漏掉的“谢谢”。至此，我才知道这个坚强又脆 弱，马虎又细心的女孩子，原来是我的同事。 就因那不值一提的滴水之恩，她便天天下班耐心地等我一块儿去吃饭。因了读研的男友不在身边，便也不介意好朋友一样亲密无间地与她同来同往，但工作前一位师姐的忠告还是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同事之间是很少能成为朋友的，因为多多少少地，总会有一股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暗流， 在一片平静祥和的冰层下汹涌澎湃，不定什么时候，它会冲破厚厚的冰层，喷涌而出。这，就是竞争的残酷和威力。 可是尽管如此，在明争暗斗潜滋暗长的办公室里，出来进去的，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又不想按部就班地马上回去休息，我会把舍不得放下工作的阿文硬拉出去，步行上两站的路，到小吃夜市上去大快朵颐。不到一千元的薪水，因了这将胃熨烫得舒舒服服的天南地北的小吃，却让我们觉得比百万富翁还要富有和知足。有时候，吃得尽兴了，我们会用油渍渍的手，推开附近网吧的门，和大学毕业后就几乎没空联系的网友们聊个昏天黑地，而后带着满眼被领导误认为辛勤工作的血丝，在天微微明的时候，甩掉马路上向我们频频吹口哨的小痞子，又躲过校园门口的门卫和监测器，逃回办公室里去。 刚工作的那阵子，天还很热，蚊子嚣张得很。阿文没带蚊帐，有时候，蚊子凶得实在厉害，阿文会鬼似地半夜三更钻到我蚊帐里去，兀自盯着蚊帐外“嚎叫”的蚊子，小声地 哭上一会儿，便挨着睡得死猪似的我，一合眼，飞到梦里去了。常常是大清早，一睁眼看到躺在身边打着酣的阿文，我会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不过后来时间长了，也便习惯了她因为蚊叮虫咬、寒冷、失眠或是孤寂，爬到我床上来，蜷缩着睡到天明。反而一睁眼，看不到她乱成一团糟的头发和被子，心像床一样空落落的。 时间便这样慢慢慢慢地滑过，刚工作时的激情和梦想，也渐行渐远。阿文的高高的考研书渐渐失去了战场，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名目的高一英语参考书，还有学生的作业、检讨、日记和反馈表。办公室里经常让阿文叫来背课文的大堆学生弄得一团糟;常常有学生被阿文的苛刻和严厉吓得眼泪哗哗地流。坐在对面偷懒写小说的我，常常会因此被弄得心烦意乱，灵感尽失。后来逮着机会，我连讽带讥地提醒她，说那些天生不爱学习的学生，你费再多的力气，也是没用，还落得他们记恨，何苦呢, 没想到她却生了气，冷冰冰地说:“我不管，现在学生恨我骂我，我都不在乎，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我的苦心，我这个人就这性子，只要做，就要做最好;况且，我又不像你，讲课讲得那么好，除了这种又笨又老的方法，我还能拿什么来补救,～” 终于明白阿文这样勤奋拼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考研梦想的原因，原来是她早已暗暗地把我当成了敌人。 其实我也早该想到，阿文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孩子，什么地方输给了别人，她会千方百计地从另外的地方赢回来。我也早该想到，那次让我得意洋洋、扬名全校的讲课比赛，已在阿文的心里留下了怎样没齿难忘的伤痕。 那一次名为青年教师讲课比赛，实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们，向全校的领导、老师、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展示自己表现自己的机会。平日里嘻嘻哈哈、情投意合的同事们，那一阵子都神秘兮兮的，和老教师的关系也特别地好，以十二分的虚心向他们请教经验，求他们为自己的备课出谋划策。阿文更是让我吃惊，除了课外时间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低头备课外，有时竟连午睡也给砍掉了。 比赛是我第一个上台的，等我讲完朝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鞠躬致谢的时候，身经百战的我就自信，比赛其实已经结束。我只是坐在台下，寻找什么似的东张西望，坐立不安;等到阿文上场了，我才一下子明白，自己一直在找寻的，正是阿文的表现。 那天阿文实在是太紧张了，一堂课，几乎上成了她所有缺点的展览会。因为求胜心切，课讲得像跑百米赛，阿文这头发了疯的小豹子，只管嗖嗖地向前冲，将原本应是主角的学生远远地落在后面。我也本想笑的，可抬头看到台上阿文那双急得几乎要流出泪来的细长的眼睛，还是硬把笑给咽了回去。 结果不言自明，我是第一;阿文也是，倒数的。当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围上来向我虚情假意地表示祝贺的时候，我看到阿文啪地扔了笔，塞上了耳机，又狠狠地按下了随身听的play键。 此后的阿文便把办公室当成了家，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人也变得老妈似的唠唠叨叨让人烦。而我，只是粗心地以为，阿文是生了自己的气，并没有想到，无意中，我成了她最残酷无情的敌人。 当然，我并不在乎，因为，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很快便到了让学生忙得要死的期终考试，阿文甚至比学生还急还忙。我也是，只不过是偷偷地忙，为了自己。 一月十号，我和我的学生一样坐在了考场里。两天后，我又和许多的尖子生一样，一身轻松地走出了考场，对着门外绚丽、温暖又自由自在的阳光，长长、长长地吁了口气。 学生考试的结果很快地便出来了。阿文所在的班得了年级第一。而我所教的班，像他们的所预言的那样，门门都是倒数第一，包括我一向自信十足的英语。尽管早已不在乎，可还是有一丝丝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而那几天的阿文，则喜气洋洋的，像是在欢天喜地地过一个盼望已久的大年。 三月八号考研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不声不响地辞了职，在一个周末回到好像离别了一个世纪的大学校园。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响个不停，一条条的短信浪一样汹涌澎湃地冲击着我。我没看，我很累，只想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 可却是睡意全无。睁着眼躺到半夜，终于在黑暗里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打开来，一条条全是一样的一段话，说:小安，我想你。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我早早地把心掏给了你，我怕时间长了，争强好胜、永不肯服输的我，会像我的学生时代，将所有的朋友一个一个地丢掉;可是，最终，我还是将你当成了想奋力超越的对手。我还是——失去了你。只是，小安，你能否告诉我，拿什么东西，才能换回被我丢掉的从前, 我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在夜里读给自己听，又一遍遍地发短信告诉阿文:其实，我和你一样，怕极了孤独，怕极了人生的路上，没有了敌人，也没有了朋友。如果你乐意，我愿做你左边的敌人，更愿做你右边的朋友。 (王苹摘自《青春岁月》2005年第6期，邹晓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