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凌：_太平之花_的泪与魂_太平天国_女性悲剧形象分析（电视剧）

!" 中国电视 "##$ 年第 % 期 曾晓凌 “太平之花”的泪与魂 一些评论对 《太平天国》里的 “女人 戏”提出批评，质疑 “是太平天国还是爱 情王国&”认为编导是从 “媚俗”和 “商业 炒作”的角度出发，编构了过多的爱情 戏，冲淡了重大主和农民战争的豪情壮 志。的确，在 《太平天国》这样一出本是 现农民起义 金戈铁马、烈 火硝烟的地地 道道的 “男人 戏”里，女人 戏的比重是偏 大了一些，但 这些女性形象 塑造得很美， 甚至太美了， 可以说是 《太 平天国》中艺 术创作最为成 功最为深刻的 部分。 描写天国 女性，倘若只 是从简单的 “佐料”着眼，来编写一些风 花雪月女人故事，那的确没有多大意义。 过去，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农民起义是 不能批评的，太平天国更是由于有权威的 解释而被神化，天国女性也只能是一些红 灯照、小刀会式的苦大仇深的女英雄。在 ——— 《太平天国》女性悲剧形象 !" 新世纪的今天，塑造天国金钗们，首先面 临的是能不能用现代意识重新评价、重新 认识太平天国，进而刻画有深刻认识价值 的新的太平天国女性，这是该剧能否具有 相应的精神高度的关键，编导正是在这一 点上有很大突破。 恩格斯指出：衡量一个社会的解放程 度有多大，要看这个社会妇女解放的程度 有多大。 据史载，太平天国起义初期豪迈地宣 布： “男将女将齐操刀，杀清妖”，反对 缠足，禁止买卖婚姻，设女官，开女科， 给了妇女们前所未有的解放和权力。但几 乎是与此同时，太平天国又将妇女重新置 于新的男权意识形态话语里边去。开科举 也罢，设女丞相也罢，女性最终还是避免 不了做男权政治的牺牲品的命运。遍翻天 朝典章文籍，从来没有 “男女平等”的字 句，而蔑视妇女和压迫妇女的政策和各种 规定比比皆是。只消看看那些妻妾成群的 天国诸王，看看洪秀全拥有的 ##个王娘， 看看连洪秀全年仅九岁的儿子 “幼主”洪 天富贵都据有 $ 个 “王娘”，看看 “只有 臣错无主错、只有婶错无叔错”的 “御 诗”，就可以知道天国女性的地位到底有 多高。太平天国对百姓和下层实行严酷的 禁欲政策，家庭被解散，夫妻分住男行女 行，只有经过特许，才能过 “夫妻生 活”，否则斩首。这种违反人性的残酷和 极端，连封建统治者都不敢作的。 基于这样的史实，编导演绎太平天国 女性命运时，充满了强烈的批判意识和怀 疑精神。编导热情歌颂农民起义的光辉业 绩时，也把自己对太平天国小生产局限 性、反动性、破坏性一面的冷静而沉重的 观照，渗透在女性的命运故事里，无一例 外地赋予这些美丽、善良、聪明、正直的 女性以悲剧的结局，她们的故事，也无一 不是泪水多，欢乐少，三代太平之花就是 典型。 在编导的镜像话语里，洪秀全是太平 天国的万岁爷，而天王的亲妹妹洪宣娇， 则是天朝的 “皇亲国戚”、农妇中的革命 贵族。 洪宣娇自幼追随哥哥参加 “拜上帝 教”，既是太平天国的开国元老，还是太 平军女军和童子军的头。在天朝里她有自 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下来的正式的职 务：丞相。凭这份 “资历”和她的侠骨柔 肠、年轻貌美，做了第一任 “太平之 花”。 编导还告诉我们，洪宣娇是太平天国 妇女解放的急先锋，小小年纪就拒绝缠 足、不学女红，像男孩一样上房、爬树、 练武，那风风火火、快人快语、免不了的 任性，似乎也充满个性解放的主体意识。 洪宣娇本来具备了使一个女人得到幸 福所需的一切条件：青春、美貌、地位、 出身⋯⋯结果却还在太平天国的上升时 期，就成为了天王政治棋局上的一个小小 的黑白子，做了最早的牺牲品。 本来她和太平军虎将林凤祥相爱，可 是洪秀全出于巩固自己权力的考虑，需要 用萧朝贵的 “天兄下凡”来平衡限制杨秀 清 “天父下凡”的权力扩张，断然决定把 妹妹作为政治筹码许配西王萧朝贵。洪宣 娇哭闹过、抗争过，可是在君权男权的双 重逼迫下，洪宣娇不得不含泪出嫁，作了 她极不情愿作的西王娘。这不是普通的三 角恋，这是封建政治联姻对自由爱情的侵 犯和毁灭。 编导让悲剧进一步深化，萧朝贵长沙 城下战死，洪宣娇年轻守寡。林凤祥勇敢 太平天国：不太平，也吃人 第一代太平之花： 沦为权力筹码的“皇姑”洪宣娇 争鸣与探讨 !" 中国电视 #$$% 年第 & 期 地向她求婚，这时的洪宣娇，完全可以正 大光明地改嫁林凤祥，偿还青春的夙愿， 可是一向敢作敢为的洪宣娇却退缩了。在 中国封建文化中， “君臣父子夫妻”是最 重要的伦理关系，是中国封建社会权力结 构建立的基础，农民起义军永安封王，南 京建政， “君臣父子夫妻”格局秩序一经 确立，封建王朝实际上就产生了。当初反 抗封建统治的农民勇士，迅速地传承了封 建的衣钵，内讧、腐败、残暴、等级 森严、皇权专制甚至超过了清王朝。洪宣 娇深知天王东王等天国的上层统治者决不 会同意她这样一个王娘改嫁，更不会让她 下嫁一个副丞相。心灵疲惫不堪的洪宣 娇，没有私奔，也没有像仪美公主那样出 走，更没有叛逆，甚至没有想到要去叛逆 一把。她悲伤地放弃了，拒绝了自己的最 爱林凤祥： “咱们等来世吧 ’” 林凤祥牺牲，洪宣娇哀恸欲绝。她告 诉傅善祥：她的灵魂早已追随林凤祥而 去，现在的她，不过是个躯壳而已。作为 一个女人，洪宣娇失去了一切，二十六岁 的她，就已经 “老”了，死了， “太平之 花”过早地凋谢了。所有剩下的，只是一 个忠臣孝子的女性躯壳，为天国、为那个 拿她的幸福去换权力的哥哥效死了。 天国的上层女性尚且如此，更毋论普 通的女性了。 傅善祥天生丽质，才貌超群，几近完 美，她怀着对革命的太平天国浪漫美好乌 托邦的向往，憧憬着人人有饭吃、人人有 衣穿的理想社会，参加了天国的科举考 试，成为中国封建时代的第一个女状元， 并且立刻引起天国高层领袖的重视。金榜 题名之际，还没有来得及觐见天王洪秀 全，就被东王杨秀清 “截留”在了东王 府。 傅善祥的第一重悲剧是：尽管身居高 位，锦衣玉食，她仍然只是个女奴，什么 “平等”、 “女权”根本没门。虽然在大 多数军事政事人事问题上她远比那些男性 统治者高明正确，虽然她能猜透他们的心 思，看穿他们的弱点，虽然她也在自己权 力所抵达的范围之内，竭尽自己的才情和 智慧，力挽狂澜。可是，她永远不可能有 自己的意志，在皇权男权面前，她只有服 从、屈从。傅善祥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 尊严、色相，将生死置之度外，说实话， 说真话，只期待换来天国的胜利和实现自 我价值，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天 国自相残杀而无可奈何，自己也几次几乎 作了刀下冤魂，美好的天国无可挽救地一 步步走向败亡。 傅善祥的第二重悲剧更加复杂。傅善 祥目睹东王雄才大略，日夜操劳，常常由 衷佩服，也感念其知遇之恩，同时又对杨 秀清的残暴专制而厌恶恐惧。她以极大的 勇气出来进谏忠言，为曾水源求情，为谢 满妹求情，为陈宗扬求情，为小曾宪求 情。在那个充满邪恶与阴谋的晚上，心力 交瘁的傅善祥，不得不屈服于东王的淫威 和宠爱，做了东王的情人和性奴隶。东王 大开酒宴为她做寿，天王专门送礼，百官 一起向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 “小姘”朝 贺，人人巴结她、羡煞她，只有她自己清 清楚楚知道，自己不过是奴才，是当权者 的玩物。在她的内心，根本没有爱情，没 有幸福，只有无奈、麻木和耻辱，她也蔑 视自己的 “不清不白”。尽管身不由己作 东王的情妇，但她的心是干净的。她冒着 死罪和年轻将领谭绍光产生了纯真的爱 情，可就是这点可怜的欢乐，也因谭绍光 被苏州八叛王杀害而归于湮灭。 清军攻陷天王府，天朝崩溃，彻底绝 望的绝代才女傅善祥拒绝撤退出城，她独 第二代太平之花： 双重悲剧的绝代才女傅善祥 !! 争鸣与探讨 自在后花园里掘埋了天朝的文章典籍史 册，仰药自尽，与她寄托了那么多美好理 想、付出了那么多才华心血、为之忍受了 那么多痛苦屈辱的太平天国同归于尽。 编导独僻蹊径，演员独到表演，塑造 出石益阳这样一个精灵般的深刻人物。石 益阳的父亲被人举报写了一首藏头的反 诗，瘗死狱中，亲朋故旧都远远避开，石 益阳漂泊江湖，年仅 "#岁，早早地就尝到 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太平天国翼王石 达开遭江贼水匪偷袭，石益阳奋不顾身， 拼死相救，使翼王脱险，就此作了翼王的 义女。 石益阳乖巧可爱，善解人意，石达开 对她十分钟爱，寄予厚望： “天国不缺大 将，而缺军师，缺宰相，你要好好读， 将来成为天国的柱石”。石益阳在学馆里 跟着洋人、神父卢威廉学英文还学习了万 有引力、物理、神学、天文和数学，更重 要的是她和周围那些天国的金钗们不同， 她向往着中国以外的世界，小小年纪就胸 有大志，异于常人，萌生了要石达开每年 花一百两银子送她出国到剑桥、牛津留学 的愿望。石达开感慨万分： “连这么大的 中国也嫌小了 $” 而她的个性更远远地超越了同时代的 天国女性，她刚烈、独立，率性，富有一 种独特的反叛精神：对权威的怀疑和不 屑，哪怕是君权、父权、夫权。在这一点 上，前两任的太平之花洪宣娇和傅善祥都 远远比不上她。石益阳敢于当众拒绝东王 杨秀清要收她当干女儿的提议，敢于大摇 大摆地到东牢去看望刺客小曾宪，劫天国 的法场，敢于偷看天王要石达开诛杨的密 诏。她还敢于未婚就与李秀成同居，也敢 于对手握重兵的情人李秀成嘻笑怒骂，严 词厉垢。 她有自己的价值观，人们赞扬她是未 来的 “太平之花”时，她桀傲不驯地宣 称： “太平之花”都没有什么好结局，我 才不作太平之花，我没准儿是个铁树，千 年都不开花呢。 她像一个神秘而冷漠的精灵，美丽动 人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勇敢、自 由、远大的心。然而，最大的悲剧、最大 的悖论，也在于此。 太平天国中晚期，实际上是历代封建 王朝的一次搬演，变成了另一个封建政 权，尽管它在与清政权打仗，争地盘。石 益阳本是太平天国中思想最为开放、最主 动放开眼界看世界的年轻一代，她又深深 卷入天国上层权力斗争，亲历天京内讧、 翼王府遭血洗的惨剧，切身体验天朝的腐 败和衰落，她对天国的结局应该有更敏锐 的判断和预见，她应该比傅善祥更富于怀 疑精神，比洪宣娇更有改变现实的勇气。 从她的思想轨迹和性格发展的逻辑推理， 她甚至有可能抛弃日益封建化的 “天 国”，为中华民族，也为自己另谋一条新 路，继续反封建、反侵略的斗争。而编导 却别具一格地安排：她却比统治集团骨干的 石达开、李秀成等对天王、对天朝还要愚忠， 还要臣服 $ 石达开对天王的猜忌、钳制忍无可忍， 率部出走脱离危机，石益阳却视为异端，坚 决反对。在和恩重如山的养父无法弥合分歧 时，她毫不留情地翻脸、出走和决裂，甚至不 第三代太平之花： 从叛逆到臣服的精灵石益阳 !" 中国电视 #$$% 年第 " 期 一、本刊 !"""年精装合订本已出版，如有需要者，请通过邮 局汇款，每册 #"元$含邮费%。 二、本刊现存少量 &’’(、&’’)、&’’#、&’’’、!"""年精装 合订本，每册 #"元，欲购者请速汇款。汇款请寄本刊发行部。 三、因本刊人力有限，来稿一律不退，请作者自留底稿。 启 事 惜一死，纵身江中，以“尸谏”来阻止石达开 “分裂”太平天国；天国崩溃在即，天王只许 洪姓人掌握城门钥匙，已经昏庸到极点，益 阳不但不考虑此时只有 “将在外君命有不 受”，“让城别走”才是天国最后一线生机，反 而近似威逼地要李秀成进入毫无希望的危 城，只为了“尽忠”，为洪氏陪葬；城破国亡， 石益阳和李秀成在兵荒马乱中，还要保护着 那个“幼天王”冲出重围⋯⋯ 连这样一位藐视权威的 “新生代”代表 人物，骨髓里也竟这般地陷入封建桎梏不能 自拔，令人不寒而"。编导告诉观众，起义的 最初目标和人们参加起义的本意是反封建 求生存的，但作为一个事实和历史的结果， 最后演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封建专制主义 的确立和重建，不死鸟般的封建意识腐蚀和 征服了起义的将士，还掐死了新生代。太平 天国落到这一步，真的是连希望都没有了， 这才是最值得深思的。 如果说遗憾的话，那就是石益阳如何从 一个反叛者，自觉不自觉地、潜移默化地接 受了封建文化对她的改造，最终变成了衰败 天国的忠臣顺民，这最令人深思令人震憾的 过程，恰恰被编导忽略了，没有给予足够地 重视，编导只是忙着去交待天国兴亡的外部 事件，挖掘和表现石益阳内心变化递进的笔 墨远远不够。 《太平天国》的编导们以艺术家悲天 悯人的心怀，通过一系列天国金钗们的悲 剧故事，为太平天国吟唱出了一首深情的 挽歌，艺术而深刻地说明：农民革命好像 一场暴风雨，可以给封建统治以严重打 击，但消灭封建社会而代之以新的社会， 是没有文化的农民所做不到的。最后的结 局，不是倒在中外反动统治的镇压下，就 是蜕化变质，成为新的封建政权。太平天 国不例外，洪秀全也不例外，既不可能从 根本上改变中国农民的命运，也不可能给 妇女以真正的地位和解放。投身、依附其 中的女性们不可避免的悲剧，既是她们个 人命运的悲剧，又密密交织着天国的悲 剧、农民革命的悲剧、传统文明的悲剧和 历史的悲剧。表现了浓烈的真实感和历史 沧桑感，是极其严肃的人生探索，具有较 高的认识和审美价值。 &责编 刘 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