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来啦。 教煌张开嘴想大喊一声 , 一个旋风在
他面前升起来 , 细密的沙尘冲进他的鼻子 、 眼睛和
嘴 , 只好先打喷咬 .然后揉眼睛 。 小铁门在他身后吮
关上了。 他把嘴里的沙土吐出来 , 旋风已经跑远了 。
他歪粉脑袋粉天 , 迷迷蒙蒙一片黄尘 .太阳在尘土后
面 , 沮润平和 , 只是有点糙 , 像一块打磨过的毛玻璃 。
阳光一点都不刺眼 ,教煌还是流了泪 , 怎么说也是阳
光 。 又有般旋风倾斜着向他走过来 , 教煌闪身避开
了。 这就是沙尘基 。 他在里面就听说了。 这几天他们
除了说他要出去的事 , 就是沙尘暴。 敦煌在里面也看
见沙尘扬起来 , 看见窗户上和台阶 _ L落了一层黄粉 ,
但那地方毕竟小 , 弄不出多大动静 。 他真想回去对那
一群老菜帮子说 , 要知道什么是沙尘暴 , 那还得到广
阔的天地里来。
眼前是一大片野地 , 几裸树上露出新芽 , 地上的
青草还看不见。 都被土埋上了 , 敦煌想 , 用脚踢一下
门旁的枯草 ,伸着头着 , 还是一根青草也找不到 。 三
个月了 ,妈妈的 , 一根青草也长不出来 。 他觉得风吹
到身上有点冷 , 就从包里找出夹克穿上 , 然后背上
包 , 大喊一声 :
“我出来啦户
教煌走了二十分钟 , 在路边拦了一辆小货车。 车
到西四环边上停下 , 敦煌下了车 , 觉得这地方好像来
过 。 他就向南走 , 再向右拐 , 果然看见了那家小杂货
店。 敦煌稍稍安了一点心 , 他一直担心一转身北京就
变 了。 他买了两包中南海烟 , 问售货小姐还认识他
么 , 那女孩说有点面熟 。 他说 , 我在你们家买过四包
烟呢 。 出门的时候 , 他听见女孩吐完瓜子壳后嘀咕了
一句 :神经病!
敦煌没回头 , 长这么丑 . 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 沿
着马路向前走 , 他知道 自己一定像个找不到工作的
愣头青 , 干脆摇晃着背包大摇大摆地反道走 。 走反道
不犯法。 走得很慢 .慢慢品尝中南海。 在里面跟在家
一样 , 难得抽上这东西 。 第一次他把两条中南海带回
家 , 他爸高兴坏了 , 一来客人就散 , 庄严地介绍 , 中南
海 , 国家领导人待的地方 , 他们都抽这个 。 其实教煌
只经过中南海门前一次 , 为了赶去看升旗 。 凌晨四点
就爬起来 , 被保定骂了一顿 , 保定说 , 升旗哪天不能
看 , 非赶个大雾天 。 那天大雾 , 他们上午要去交货 , 但
敦煌就是忍不住了要去看。 那会儿他刚来北京 , 跟着
保定混 , 梦里除了数不完的钱 , 就是迎风飘扬的国
旗 , 他能听见仪仗队咔喳咔喳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
经过他的梦境 。 他骑着辆破自行车一路狂奔 ,经过一
处朦胧闪亮的大门 , 好像还看见了几个当兵的站在
那里 , 没当回事 。 回来后跟保定说 , 才知道那就是中
南海 , 后悔没停下来看看 。 后来他一直想再去仔细看
看 . 总不能成行。 就像保定说的 .哪天不能看啊 ,所以
就哪天也没能看成 。 直到现在 。
敦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 没地方可去 。 一窝都进
去了 , 保定 , 大嘴 , 新安 , 还有病了一条腿的三万 , 熟
悉的差不多一个不剩。 而且现在手头只有五十块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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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减去刚才买烟花掉的九块六 。 太阳在砂纸一样
的天空里直往下坠 , 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 越来越像一
个大磨盘压在北京的后背上。 敦煌在烟离嘴的时候
吹口哨 , 就当壮胆 , 又死不了人。 当初来北京 , 跟来接
他的保定走岔了 , 在立交桥底下抱着柱子还不是睡
了一夜 。 先熬过今晚再说。
一抬头 , 前面是海淀桥 。 敦煌停下了 , 看着一辆
加长的公交车冲过桥底下的红灯。 其实不想来这里 ,
就是在海淀桥旁边被抓到的 。 他和保定从太平洋数
码城一 口气跑过来 , 还是没逃掉。 东西还在身上呢。
早知道逃不掉就把货扔了 , 他跟保定说 , 没关系 , 那
两个警察胖得都挂不住裤腰带了。 没想到跑起来还
挺溜 。 他们的车堵在跟前 , 再扔已经晚了 。 这是三个
月前的事 。那时候天还冷 , 风在耳边呜呜地叫 。现在 ,
他出来了 , 保定还在里面 。 不知道保定被警察瑞伤的
左手好了没有 。
敦煌拐弯 _上了一条路 ,再拐 , 风从地面上卷起沙
尘 , 他躲到一栋楼底下 , 天就暗下来 。 他拍打着衣服
上的尘土 , 一个背包的女孩走过来说 : “先生 , 要碟
吗? ”从包里抽出一叠光盘 , “什么都有 , 好莱坞的 、 日
本的 、韩国的 , 流行的国产大片 。 还有经典的老片子 ,
奥斯卡获奖影片。 都有 。 ”
在昏暗的光线下 , 敦煌看到碟片的彩色包装纸
_
L有点说不清的暖昧 。 那女孩的脸被风吹干了 , 但不
难看 , 她好像还有点冷 , 偶尔哆嗦一下像要哭出来 。
敦煌判断不出她的年龄 , 也许二十四五 , 也许二十七
八 , 不会超过三十。 三十岁的女人卖碟不是这样 , 她
们通常抱着孩子 , 神秘兮兮地说 , 大哥 , 要盘吗?啥样
的都有 , 毛片要么 ,高清晰度的。 然后就要从后腰里
摸出光盘来 。
“便宜了 , 六块钱一张卖给你。 ”女孩说 。 敦煌把
包放到台阶 _L , 想坐下来歇歇 。 女孩以为他决定挑
了 , 也蹲下来 , 在一张报纸上一溜摆开碟片 。 “都是好
的 , 质量绝对没问题。 ”
敦煌觉得再不买自己都过意不去了 , 就说 : “好 ,
随便来一张。 ”
女孩停下来 , “你要实在不想买就算了 。 ”
“谁说我不想买 ? ”他让自己笑出声来 , “买 , 两张!
算 了, 三张 !’她担心女孩怀疑 , 就借着楼上落下的灯
光挑起来 。 《偷自行车的人》。 《天堂电影院》。 《收信
人不明》。
“行家啊 , ” 女孩声音里多了惊喜 , “这些都是经
典的好片子 。 ”
敦煌说 , 不懂 . 瞎看看。 他真的不懂 , 《偷自行车
的人》看过 ;(( 天堂电影院》是在公交车 _ L听两个大学
生说的 ;挑((4 文信人不明》仅仅是因为名字别扭 , 他觉
得应该是《收信人下落不明》才对。 买完碟 , 他在台阶
上坐下来 , 对面的楼前亮起霓虹灯。 他掏出一根烟 ,
点 _匕对着霓虹灯吐出一 口烟雾。 女孩收拾好碟片 ,
站起来问他走不走。
“你先走 , 我歇会儿 。 ”敦煌觉得没必要跟一个陌
生人说其实自己没地方可去 。
女孩和他再见 , 走几步又 回来 , 在他旁边的台阶
上坐下。 敦煌下意识地向外娜了娜屁股 。
“还有么? ”女孩说的是烟 。
敦煌看看她 ,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 他听见女
孩说 , 中南海的口感其实挺好的。 敦煌和很多人打过
交道 , 但那都是交易 , 冲着钱去 , 所以女孩的举动让
他心里突然没了底 。 恐慌只持续了几秒钟 , 他想 ,都
这样了 ,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 进都进去过了。 整个人
放松下来 , 主动问她 : “生意还好? ”
“就那么回事 , 天不好 。 ”她指的是沙尘基 。 闲人
都关家里了 , 而买碟的大多都是闲人。
教煌深有体会 , 他那行多少也有点靠天吃饭。 刮
风下雨像个乱世 , 谁还有那个心思 。
女孩对烟不陌生 , 烟圈吐得比他好。 两个人就这
么坐着 ,看着天越来越黑。 行人越来越少。 旁边一个
小书店里有人在说 ,关了吧 , 飞沙走石的 ,谁还买书 。
然后就是卷帘门呕的一声被活生生地拽下来赚到地
上。 飞沙走石 , 夸张了 。 教煌尽t 不去看那女孩 , 他不
知怎么跟她说话 , 不习惯 , 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姑娘不
三不四地干坐着 , 这成什么事了。 他想离开。
“你是干什么的? ”女孩突然说话 。
“你觉得呢? ”
“学生?说不好。 ”
“什么也不干 。 无家可归的。 ”教煌发现说真话简
直像擞谎一样轻松 。
“不信 , ”女孩说 , 站起来 , “不过无家可归也好 ,
一起去喝两杯 ? ”
教煌在心里笑了 , 终于礴馅了 . 就知道你还兼了
别的职。 他没燎过 , 但保定和有脚三万裸过 . 女人那
一套他多少知道一点 。 只是这样的女孩也干这个 , 他
揪了一下心 , 然后说服了自己 , 报纸上说 , 现在干这
行的姑娘相当比重的都是大学生 。 大学生 , 多好的名
字。 敦煌又想起那些抱孩子鬼兔家祟卖光盘的女人 。
“还是我请你吧 。 ”敦煌做出一副慷慨来 , 死猪不怕开
水烫 , 无所谓了。
他们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锅店 。 女孩说 ;得热乎
一下 , 都冻透了。 敦煌附和 , 他没想到沙尘暴一到 , 又
把北京从春天刮回去了 。 从外面看 , 火锅店的玻璃上
雾气沉重 .里面鬼影憧憧 。人叫那个多 . 半个北京好像
都挤进来了 ,无数的啤酒杯被举过头顶 ,酒味 、火锅味
和说话声跟着热气往上浮 。如此亲切的温暇教煌至少
三个月没有感受到了 , 心头一热 , 差点把眼泪弄下来 。
女孩靠墙 , 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 。 鸳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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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 三瓶燕京啤酒 。 敦煌注意到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
平菇 。 女孩喝酒爽快 , 但没有她
现出来的那样能
喝 。 喝酒敦煌有经验 , 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 ,保定
以为自己酒t 不错 , 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不知道教
煌到底能喝多少了。 在女孩面前教煌很谦虚 . 说自己
酒t 不行 , 一瓶下去就说胡话。
“说吧 , 我听。 ”女孩大大咧咧地持起袖子 。 她没
发现软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的动作 , 而是直着流进
去的 . ‘.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 。 热气腾腾的火锅让
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 教煌三个月没见过如此
丰盛的诱惑 , 两眼放光 , 大筷头往嘴里塞侧羊肉。 女
孩脸色也红润多了 , 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 。 还是
挺好看的。 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 。 谁的手机响了 .
女孩赶紧到包里找 ,等她拿出来 , 旁边的一个男人已
经开始说话了。 她的失望显而易见 。她把手机在手心
里转几圈 , 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 问敦煌叫什么 。
“教煌 。 ”
“听起来很有学间啊 , 真的假的? ”
“当然真的 , 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
正粉 。 听我妈说 ,我刚生下来那两天 , 他愁坏了 , 找不
到好名字 , 都憋成便秘了 。 没办法 , 从邻居家抱来一
堆报纸 , 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 . 最后在《人民日报》第
一版上看到‘教煌 ’两个大黑字 , 就是我了。 ”
“你爸真是 , 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 ”女孩空
洞地笑起来 , 眼了一眼手机 , “我叫旷夏。 空旷的旷 ,
互天的夏 。 好听么 ? ”
“好听 。 比教煌强多了 , 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
夯出来的大石头。 ”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 , 说旷是父亲的姓 , 夏是母
亲的姓。 教煌不觉得这名字有多好 , 父姓加母姓 , 满
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 但他还是说 , 好。 他得让她
高兴 。 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 , 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
卖碟 ,苦于找不到头绪 , 遗憾至今 。
“那你现在千吗? ”旷夏问。
“啥混 。 这干两天 , 那千两天 , 北京这么大 , 总饿
不死人。 ” ‘
“回老家去啊。 北京就这么好? ”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 混叹 , 哪里黄土不埋
人。 ”
旷X 又转她的手机 , 脸色沉静下来。 “要不是卖
碟 .我早回老家了 。 北京风大 。 ”
“那倒是 , 好在吹不死人。 ”
‘谁的手机又响了 , 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 。 还是
跟她没关系。 教煌觉得她有事 , 心想算了 . 见好就收
吧 。 就说 , 要不就吃到这里 , 见到她很高兴 , 他请客 。
然后招手要买单 。
“我来 .我来 。 ”旷夏争着掏钱包 , “说好我请的。 ”
教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 , 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
包放下了。 敦煌脑子嗡的一声 , 你怎么就这么实在
呢 。 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 , 感觉全身在
两秒钟之内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好冒险用一次保定
教他的方法了。他在左口袋里摸索半天 , 眉头皱起来 ,
赶快又去右口袋里摸 , 立马跳起来 , 惊惶失措地说 :
“我钱包没了!手机也没了 !”
“不会吧 ?你再找找。 ”旷夏也站起来 。
敦煌又去摸口袋 , 干脆把衣服提起来 , 当着旷夏
和服务员的面将内侧的两个 口袋翻出来 , 当然空空
如也 。 “一定是被偷了!”他说 . “我进来的时候还在。 ”
然后对服务员说 , “你们店里有小偷!” 服务员是个十
八九岁的小姑娘 , 吓得直往后退 , 好像害怕小偷附了
她的身 , 连连摆手 , 说 : “没有 , 没有啊 。 ”她惊恐的样
子让敦煌有点不忍 , 但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
周围的客人筷子停在半空 , 扭过头来看 , 热情洋
溢地看着丢了钱包和手机的敦煌 , 又稍稍后仰身子 ,
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 舞台越搭越大了 , 敦煌硬着头
皮也得把独角戏唱下去。
“你没记错 ?没放包里 ? ”旷夏说。
“不可能错 。 钱包里有六百块钱 , 好像不止 , 记不
清了。 还有一张建行的卡 、身份证 、一张五十块钱的
手机充值卡 , 都丢了 !钱无所谓 , 关键是身份证 , 补办
一个太麻烦了。 我那手机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一千多
块钱哪 。 ”
他竭力把自己弄成一个唠唠叨叨的祥林嫂 , 所
有顾客都往这边看。 小服务员果然怕了 , 赶快去找领
班。 等领班过来 , 旷夏发现了一个问题 , 服务员竟然
没用衣服罩罩住敦煌的上衣 。 如果罩了 , 钱包和手机
就不可能被偷。 部分责任在火锅店。 衣服罩的确没
罩 , 反而是敦煌的上衣套在衣服罩上 。 领班没承认是
店员失职 , 气短是有了一点 , 解释说 , 店门上已经写
明 , 顾客的钱财自己保管好 , 丢失本店概不负责。 教
煌和旷夏不答应了 , 如果罩了还丢 , 当然不会连累饭
店 , 问题是现在没罩啊 , 谁知道是否有意不罩。 意思
很明白了 _
“对您丢失财物我们十分抱歉 , ” 领班最后扛不
住 了 . “要不给你们打个八折 , 这事就到这里 。 再送两
瓶免费的压惊啤酒 . 怎么样? ”
旷夏说好吧 。 敦煌不答应 , 至少五瓶!
领班说 : “先生 , 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 。 ”
敦煌说 : “那好 , 让你们经理来。 ”
领班犹豫一下 , 走了。 旷夏问敦煌手机号多少 ,
拨一下看小偷还在不在店里 。 敦煌说了一个号 , 旷夏
拨了 , 已关机。 彻底没戏 , 死心吧。 教煌心里说 , 早就
死心了 , 那是三个月前的号 , 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去
了 。 过两分钟领班回来了 , 身后的服务员端着五瓶啤
酒 。 敦煌让打包给旷夏带走 , 很不好意思到头来让她
破费 。 旷夏说本来就该她请 , 看了看手机 , 塞进了包
里 。她让服务员打开 , 现在就喝 !敦煌想 , 喝就喝 , 谁怕
勿
谁 , 正好没过瘾 。
现在才真正开始 , 旷夏喝得更爽快了 , 如同易水
送别 , 酒杯碰得决绝悲壮 。 喝。 喝。 两瓶下去她就只
会说喝喝了 , 慢慢歪倒在桌子上 。
“没事吧你 ? ”敦煌说。
“没事 , 喝 。 喝。 ”旷夏嘴里像含了个鱼丸子 。 然
后突然就哭了 , “我想回家 , 送我回家。 ”
敦煌说好 , 现在就送你回家 , 一边把剩下的那瓶
酒嘴对嘴喝完了 。 还好 , 旷夏基本上明白家在哪里 ,
一说敦煌就知道了 。 三个月前 , 他对海淀这一带和老
北京一样熟悉 。 她住芙蓉里西区一个一居室的房子 ,
三楼 , 租的 。 敦煌把她弄上楼 , 开了门发现满屋都是
大大小小的白柳条筐子 , 一筐筐的碟片 。 筐上贴着纸
签 , 注明欧美 、印度 、韩国 、 日本 、武侠 , 等等 。 他正打
算找“三级”和 “毛片”字样 , 旷夏在床上闭着眼说 :
“水 。 喝水 。 ”
水瓶空的 。 敦煌让她忍一忍 , 等把水烧开 , 旷夏
睡着了 , 还打着小呼噜。 敦煌端着水杯在一把旧木椅
子上坐下 , 等水凉下来。 屋子里陈设简陋 , 除了旷夏
身底下的大双人床 , 大家伙就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
桌子 上是旧电视机和一台八成新的影碟机 , 此外就
是碟片筐子 。 他东瞅瞅西看看 , 一杯水被 自己喝完
了。 他想不出今晚余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 , 准确地
说 , 这一夜他该到哪里去安顿自己 。 听着旷夏的小呼
噜 , 敦煌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 连个窝都没有 。 他
在北京两年了 , 就混成这样 , 静下来想想 , 还真有点
心酸 。 当时把那半死不活的工作辞掉 , 满以为到 了北
京就能过上好日子 , 现在连人都半死不活 一r 。 liI 袋里
只有二十二块四毛钱 。 他又倒了一杯 , 打算等她再要
就端过去 。
敦煌 一筐筐找 , 没找到毛片 , 连张名副其实的二
级片也没找到 , 只有“情色”片。 看封面 上的女人都露
胳膊露腿的 , 那都是虚张声势 , 很可能整部片 子里就
露那么一F子 。 最后找到 一部应该会黄的碟 , 《色情片导演》, 打开影碟机和电视 , 在静音状态下悄悄看
起来 。 看 了半截还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 , 敦煌兴味索
然 , 坐在椅子 _ L就睡着了 。 等他猛然醒来 , 碟片已经
放完了 。
此刻凌晨两点半。 他把电视和影碟机关 l几 , 感到
腰酸背疼和冷。 旷夏蜷缩在床的另一边像只猫 , 呼噜
声没了 , 被子跟着呼吸起伏 。 敦煌想 , 随他去 J” , 从背
包里找出皱巴巴的呢子大衣 , 谨慎地躺倒在那张双
人床 上 , 把身子蜷得像一条狗 。 大衣拉过头顶 , 世界
黑下来。 他的夜终于来到了 , 他想挠挠下巴 l几的一个
痒处 , 手伸到一半就睡着了 )
醒来时敦煌先感觉到眼前有光 , 睁开眼吓了一
跳 , 眼前悬着另外两只眼 . 还有一张精神饱满的脸 。
接着清醒过来 , 那是旷夏 , 他睡在别人的床 L , 身 上
暖和和的 , 摸一把 , 一床蓬松柔软的被子 〔 敦煌尴尬
地笑笑 , 欠起身想坐起来 , 旷夏用嘴制止 了他 , 她把
她的嘴放到敦煌的嘴上 , 敦煌就一 点点向后倒 , 重新
身尚在了床 卜。
整个过程他们只说 了 ·句话 , 旷一夏说的 , 旷夏
说 : “踩着我的脚。 ”
当时敦煌手脚忙乱 他看过不少毛片 , 在梦里也
排练过很多次 , 但真刀真枪动起来 , 敦煌头脑里一片
空白 , 整个身体沉在黑暗里无法调遣 。 旷夏帮了他 ,
一只手默默地指路 , 跟他说 “踩着我的脚” 。 敦煌踩到
了她的脚 , 就明自了前进的方向和办法 , 意识逐渐回
到了大脑里 。 敦煌越来越清醒 , 片子 _ 1几和梦里的经验
转变成现实 。 他看见旷夏眉毛像绳索拧在了一起 , 咬
牙切齿的模样 比受难还痛苦 。 她毫无规律地抖成一
团 , 但除了那句话她一声没 l咙 、
敦煌从旷夏身 It. 滚下来 , 身心一派澄明 , 无端地
觉得天是高的云是白的风是蓝的 , 尤端地认为现在
已经是蕙风和畅 , 仿佛屋顶已经不存在 , 沙尘暴也从
来没有光临过北京 。 两个人都不说话。 床头的鸡眼闹
钟嘀嗒嘀嗒独自在走
. ‘.我好看么 ? ”过了很久 , 旷夏说 。
“好看 。 ”
又是沉默
“你多大? ”旷夏又问 〔〕
“二十五 。 ”
“和我弟弟 一样大 , ” 旷夏幽幽地说 , “我二十
八。 ”
敦煌突然觉得对不起身边的这个女人 , 结结巴
巴地说 : “其实 , 我是个 , 办假证的。 ”
“哦 , 办假证的 。 我卖盗版碟 , 算同行了。 ”
敦煌听见她笑 了两声 。 敦煌又说 : “我刚出来 ,
从 , 就那里 。 ”
旷夏没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叫一声 , 她只是重复
了一下刚才的语气同 , “哦 。 ”然后说 , ‘’我叫夏小容。 ”
敦煌很想扭头看看她 , 还是克制住了。 她继续说 : “旷
夏是给我孩子取的名字 ”敦煌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
仿佛有一条尖利的线从小腹往 卜蹿 , 闪亮地开了他
的膛。 他说 : “你结婚了? ”
“没有 。我还没孩子 男朋友姓旷 , 我叫夏小容。 ”
敦煌觉得不能再这样漫无边际地躺下去 , 起身
开始穿衣服 , 速度很快 , 裤带没勒好就往卫生间跑 。
他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抽 r 一根烟 . 出来时从裤兜
里掏出了所有的家当 , _二 十二块四毛钱 。 经过客厅的
小方桌时 , 把钱压在 了烟灰缸底下 。 放好钱 , 透过卧
室和客厅之间的玻璃窗 , 他看见名叫夏小容的旷夏
正侧着脸看他 。 “我想喝杯水 . ”爱小容说
敦煌倒 r 水端过去 , 说 : “热。 ”
万I
夏小容从被子里伸出了光胳膊 , 握住他的手 ,
“有女朋友了? ”
教煌莫名其妙地觉得受了伤害 , “有户 他说 , “在
北京 。 ”当然他没有 , 但他觉得应该说有。 说有的时候
他想到了进去时保定跟他提到的七宝 , 嘱咐他出来
了就去找七宝 , 照顾好她 。 对七宝敦煌一点都不熟 ,
只见过一个背影。 他去保定的屋里 , 看见一个年轻的
女人从保定屋里出来 ,身材高挑 , 屁股挺好看 。 保定
说 . 那就是七宝 , 也是做假证的。此外没说。 没说他也
就不去问。
“好嗽么?’’夏小容继续握着他手 ,说话的口 气像
他妈 。
“还行 ,看着能吃下饭。 ”
互小容缩回了胳膊 ,咯咯地笑 .身体带着被子一
倾一颇地抖 。 等身体和声音平静下来 , 她才说 : “你站
在客厅里的时候 , 很像我在老家的弟弟。 他整天混 日
子 .爸妈为他操碎了心 。 ”然后又说 , “有时间带给姐
粉看 。 ”
她一下就成姐姐了 。 敦煌说 : “我也不知道她具
体在哪 。 ”
“只要在北京 , 总能找到 。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
请你喝酒?’’
教煌没吭声 。
“我们吵架了。 他说我这样的女人没意思 , ”夏小
容继续说 , “老想着回家 , 想着生个小孩过日子 , 不如
分手省心。 ”
“我也不理解。 ”
“不理解我? ”教煌没说话 。 夏小容突然生气了 ,
“出去!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
,走就走。 敦煌背上包刚出卧室门 , 又被叫回来 。
她声音级和一些 , 穿衣服的时候让他背过脸 。 她只穿
了上衣 , 坐在被窝里 , 递给他一百块钱。 “我手头就这
一点了 , ”互小容说 , “你先应应急 。 ”敦煌一声不吭地
接过钱 , 经过客厅时把二十二块四毛钱重新装回 口
袋里 。
这一天对教煌来说 , 只有 早上那一个钟头是好
时光 , 整整一天他都在浮尘天气里跑 。 风小了 , 沙尘
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 , 大街上到处是戴着眼镜 、
口翠和头蒙纱巾的人。 他背着包先去了西苑 , 三个月
前他和保定住在这儿的两间民房里 。 女房东装作不
认识他 , 因为他们俩被抓后 , 她就把他们剩下来的行
李能卖的卖 , 不能卖的就扔了 , 而且 , 他们的租期还
有一个月才到期。 敦煌火了 , 骂她见利忘义 。 房东就
说好啊 , 你还有脸找上门来 , 誉察过来搜查时我们的
脸都给你丢光了!这是狡辩 , 当初租房子时可不是这
样 , 他们干啥关她屁事 , 她只是把房子租给钱的。 最
让敦煌气愤的是 , 房东嘀咕一句 ,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
了 。 她还希望我一辈子都耗在里面呢。 他就让房东退
房租 , 两间屋 , 八百 。
“可我真的没钱 , ”房东说 , 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
手机 , 喂喂起来 , 然后像列宁一样抱着电话走来走
去 , 边走边说 , “啊?急救室?这么严重?好 , 好 ,我马上
到 , 马上来 !”放下电话脸像根苦瓜 , “大兄弟 ,你看看 ,
说来事就来事 , 我妈不行了 , 我得赶紧去医院。 实在
没钱 , 要不还你一百 , 我就这一百了。 ”她从口袋果然
就掏出一张老人头来 , “就当帮大姐了 。 ”
敦煌一把夺过来 , 总比空手好 。 房东转身就往胡
同外跑 , 说是去医院。 敦煌看她仓皇跑动的大屁股 ,
有点后悔拿了钱 , 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房东说过 ,
父母早就没了。 然后想起刚刚就没听到手机响 . 振动
都没有 , 这他妈的老女人!他追出胡同 , 房东的影子都
没看到 。 一气就捡了一堆砖头 , 一块块往房东的屋瓦
L扔 , 瓦片哗啦哗啦地碎 。 扔一块说一句 , 一百 , 两
百 , 几二百。 扔最后一块时说 :
“ x 你妈 , 七百 。 ’,
他又去找另外几个办假证的朋友。 一个没找到 ,
不是搬走了就是被抓了 。 保定刚进去时就说 , 遭人算
计了 , 要不哪会都进来。 谁在算计 ,保定也说不好 , 京
城里干这行的不少 , 各有自己的来路和地盘 。 敦煌还
是死马当活马医 , 他得找个落脚的事 , 还得干这行。
一天下来一张认识的脸没碰到 , 那个只看过背影的
七宝更不用说了 , 站他眼前也未必认识。 到了晚上九
点半 , 敦煌只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瓶水 , 在硅谷门前
下了车 , 两脚着地发现自己还是无路可走。 他晃晃荡
荡来到芙蓉里 , 夏小容的灯亮着。 他说 , 来还钱。
夏小容看他一身尘土 , 像从建筑工地上刚回来。
“这么快就发了?做小偷还是抢银行? ”
“造假币了 。 ”敦煌说 , 去翻背包口袋 , 摸一把没
有 , 再摸一把还是没有 。 “我明明放在里面了 , 怎么会
没了了”
“算了 ,别演了。 难道又被小偷偷了? ”
敦煌的脸立刻挂不住了 , 憋得通红 , “昨晚你都
知道了分”
“你当我是傻子? 拨你手机时就明白了 , 是空
号 。 ”
“对不起啊 。 ”敦煌窘迫地说 , 继续到包里找钱 ,
发现背包口袋被划了一道口 子 , 真遇上小偷 了。 他没
有解释 , 拿出夏小容给他的那张钱放到桌_匕 “谢
谢。 ”拎起包就走 。 到了楼下 , 敦煌觉得累得不行 . 在
台阶 L坐下来点 _L根烟 。 声控的门灯灭了 , 他坐在黑
暗里有种被彻底遗弃的孤独感。 楼上几乎每家灯都
在亮 , 暖气还没停掉 , 他们不知道现在冷风钻进裤腿
里是什么滋味 。他们在自己家里 。他现在觉得夏小容
其实也没错 , 不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么 , 有个老公 ,
有个孩子 , 这有什么错。 一根烟没抽完就觉得 , 那姓
旷一的狗 11 的应该好好修理修理 。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 , 敦煌站起来让路 , 踩灭
烟头向小区外走 。 背后有人说 : “上来吧 。 ”他回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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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夏小容穿着棉睡衣站在门灯底下 , “就算被偷
了, 好 ‘了吧? ”
“不是就算 , 就是被偷了。 ”
“好 , 就是。 上来吧。 ”
敦煌跟着上了楼 。 夏小容说 ,你怎么跟我弟弟一
样倔。 敦煌说 , 我哪里倔 。 夏小容说 , 倔就倔叹 , 你可
别跟我弟弟一样混。 到了房间 , 夏小容进厨房给他下
了鸡蛋面 , 敦煌就在外面说打碎房东家瓦片的事 , 听
得夏小容咯咯笑 , 说他比她弟弟还坏 。 吃完面 , 敦煌
在热水器下洗了个澡 ,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 , 夏小
容已经关了电视躺到床上了。 敦煌心虚地问 : “那个 ,
旷 , 没来? ”
夏小容冷冷地说 : “不会来了。 ”
敦煌掀开夏小容的被子。 开始的时候夏小容哭
了 , 后来就不哭了 , 但还是不出声。 为了让她随便发
出一点声音 , 中间的时候敦煌气喘吁吁地问 : “卖毛
片吗?我怎么没找着? ”
夏小容艰难地说 : “在床底下 。 ”
第二天早 上 , 敦煌醒来时听见厨房里锅碗在响 。
他想到此刻醒来的应该是一个姓旷的家伙时 , 身上
还是出了一些汗 。 她说他叫旷山 。敦煌听到这名字的
第一感觉是 , 取名字的人跟他爸一样徽惰和头脑简
单 . 瞎猫逮着了死耗子 , 所以都还有点意思 。 夏小容
从厨房里出来 , 敦煌又问 , 那个他 , 不会回来吧分
“怕了? ”
“我怕个鸟 , 大不了再进去 。 ”
“那就别问 。 我不认识这个人。 ”
吃完饭谁也没有询问对方今天的安排 , 然后一
起出门。 夏小容背一包碟 , 敦煌背着全部行李家当,
在海淀体育馆门前分手 , 除了 “再见 ”一个字没说。
敦煌又漫无边际地跑了一天 , 一个熟人没见到 ,
还是两个烧饼一瓶水熬到晚上 , 下了车直接去芙蓉
里 。 夏小容开门时一副 日常表情 , 接着就去厨房下面
条 , 区别在于昨晚一个荷包蛋 , 今晚两个 。 今天沙尘
暴基本平息 . 敦煌简单洗了洗 , 把脑袋钻到床底下 ,
果然看到两筐碟 , 随便抓出来两张 , 封面 上的裸体女
人长相完全不同。
接下来三天 .敦煌吃了六个烧饼喝了三瓶水 , 在
公交车上浩浩荡荡地穿过七八趟北京城 , 跑过了三
十多条巷子 , 终于绝望了 。 找不到组织 , 一点东山再
起的苗头都没有。 他背着大包回到芙蓉里 , 夏小容
说 : “回来了 2明天咱别跑了。 要是不觉得委屈 , 就跟
我卖碟去。 ”
第二天 , 敦煌背起了碟包 。 上午在西苑 , 马路边
上 , 找一个人多的超市门口摊开几十张碟 。 复小容对
她的碟很熟 , 提起某一张 ,伸手就从众多的碟里准确
地拎出来。 若是谁找香港的枪战 、武侠类的 , 教煌就
能说上话 , 他整个中学和大学的课外时间都耗在简
陋的录像厅里 , 因为无聊 , 成龙 、周润发 、周星驰的片
子他反反复复看 。 跟夏小容相比 , 他和顾客更谈得
来 , 瞎说 , 办假证时练就的嘴皮子 。
下午去了农业大学门口 。 这地方敦煌也熟 , 办假
证的时候常来。 学生甚至比社会上的人还需要假证 ,
尤其找工作时 , 成群结队地办假成绩单 、荣誉证书 ,
胆大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要 , 专科要本科的证 , 本科
的要硕士 , 硕士的要博士 。 当然也有倒过来 , 为了逛
公园景点半票 , 一把年纪的老博士也搞个本科的学
生证 。 这帮学生买碟的热情也高 , 用夏小容的话说 ,
那是相当专业 .都冲着艺术去 , 经典的 , 越老趁好卖 。
这是教煌不太理解的 , 他一看黑白片头就. 。 玩不了
~
。
反正那一天敦煌跟顾客聊得口干舌操 , . 生愈做
得不错 。夏小容说 , 没看出来啊。 敦煌说 , 办假证不鱿
靠张嘴么 , 你得让人家相信 , 假的也比宾的好使 。 服
算命一样。 夏小容说 , 那好 ,璐你做我卖碟的秘书吧 。
软煌说 , 没间题 , 不就小蜜嘛 , 三陪都行 。 X 小容的脸
一下子撂下来 , 敦煌知道过头了 , 赶紧作
生认错
状 , 心里却开始犯嘀咕。 不是三陪是什么 ,我陪你 , 当
然你也陪我。
总的来说 , 敦煌是个称职的秘书 , 数钱 、游说 、当
托 , 兼做保镖和跟班。 最关健的 ,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 ,
他能让夏小容不高兴的时候高兴 , 高兴的时候更开
心。 特殊悄况主要和旷山有关 , 一粉到岌小容说话间
走神了 , 教煌就在周围找是否有手拉手的悄倡 , 或者
抱孩子散步的一家三口 。 这样好 . 教煌想 , 限我没关
系 。 但忍不住就想抽烟 , 吸了一口呛得咳嗽 , 还跟自
己说 ,就这样好 。
因为卖碟 , 敦煌开始大规棋地看文艺片 , 得恶
补。 但常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 , 梦里开演的变成商业
片 , 爱情 、暴力 、凶杀 、恐怖 , 当然还有相当比重的色
情。 他不明白 , 为什么夏小容从来不卖床底下的毛
片。 夏小容说 , 那都是原来旷山卖的 , 她说不出口 , 也
卖不出手。
教煌说 : “那有什么 , 劳动人民浦要这个 。 ”
“劳动人民需要?是你需要吧 。 ”
“我需要 , 劳动人民也需要。 我们要从群众中来 .
到群众中去。 你看我们卖碟的大嫂做得多好 , 抱着孩
子都不忘阶级弟兄 , 见人就问 , 大哥 , 要盘么?刺激
的 !”
他的模仿把夏小容乐坏了 , 乐完了又气 , “好啊 .
在你眼里 ,我也就是一个大嫂 , 鬼头鬼脑地捆个小该。 ”
教煌说 : ‘.错 , 大嫂哪能跟你比 , 我们的夏小容同
志年轻又漂亮 , 坚决只卖文艺片。 ”
“荷包蛋也堵不上你的嘴!刷碗去 !”
敦煌就去刷碗 . 在水龙头下就走神了 , 想毛片的
男
事。 这东西没有通常的碟好卖 ,你不敢明目张胆拿出
来 ,但价钱高 , 卖一个赚一个。 手中没粮 , 心里发慌 ,
他现在太想赚钱了 . 不能这样像个背包似的赖着别
人过日子 。 来北京不是为了做包袱。 他想起了还在里
面的保定。
保定大他五岁 ,来北京五年了。 个大 , 身板硬 , 天
生就是做大哥的料 。 在家敦煌就知道办假证这行一
本万利 , 动动嘴皮子 .然后跷着腿等人送钱 。 事实上
也差不多 , 跟保定见习了半个月就把大概的程序摸
清了。 保定也只干最基础的那道活儿 ,揽生意 。 见着
东张西望的人就凑上去问 , 办证吗?啥都有 . 护照也
没伺题。 然后谈价 , 交定金 , 再找人定做顾客想要的
证件 。 证件加工是另外一套程序 , 保定他们不管 , 完
全按劳分配 , 多劳多得。 如果隔三差五就能逮到个冤
大头 ,那一年到头等于不停过节 , 好日子看得见摸得
粉 。 除了假冒之外 , 还有一点和卖碟相同 ,那就是需
要充分掌握假证的相关知识 , 比如大学的文凭通常
长啥样 , 一般小区的停车证有哪几种类型 . 个人档案
袋中主要有哪些材料 , 等等。 你不仅要讲道理 , 还要
握事实。 事实代表经验 、可信度和成功指数 。 这些难
不例教煌 , 很快就了如指掌。 最大的问题是应付突发
事件 ,主要是普察。 遭遇普察时要清醒果断地做出决
定 , 沉粉顽抗还是溜之大吉 , 是把假证坚决藏在怀里
还是随手扔掉 . 因为不同表现会导致不同程度的罪
行 。 这偏要足够的经验 。
软煌的间题就出在这里 。 那天他跟保定去太平
洋电脑城旁边交货 , 他揽的生意 , 证件也在他身上 ,
一个硕士学位证。 说好上午九点一刻碰头 , 等到九点
二十也没看见客人 , 倒是看见突然冲过来的两个警
察 。 软煌跟着保定就跑 , 经过北大南门向海淀方向
跑 。 逃跑的过程中保定问他 . 要不把假证扔了吧 , 人
赃俱获 ,麻烦就大了 。 教煌对逃脱充满信心 , 他的自
信感染了保定 , 后面那两个警察实在太胖了 , 几乎要
抱粉肚子才能跑起来 。 他们没法甩得很远 ,但绝不会
被抓住 。 他们从硅谷往南跑 , 希望过了桥往图书城
跑 , 那里人多门也多 , 找一个人不比找一只老鼠更容
易 。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箱糕 .刚过海淀桥就看见一辆
赞车 , 四个警察摆在路边 。 事大了 , 证必须扔掉 , 敦煌
从未被围追堵截过 , 假证拿手里不知道往哪扔 , 保定
只好代劳 , 刚扔掉替察就围过来了 。 他们看见是保定
扔掉了假证。
普察问 : “谁的? ”
保定说 : “我的。 ”
后来教煌很多次为当时的怯濡自责 , 他的确是
慌了。 但在当时 , 聊以自慰的是 , 他看见保定的右肩
向上耸了两下 , 那是他们早就约定的暗号 , 以便在和
顾客洽谈中统一口径 。 意思是 : 听我的。教煌听了 , 一
直到三个月后从里面出来。 而保定因为那个学位证 ,
可能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待上不知多久。 教煌出来
的时候 ,他还没有判 。
那天他和夏小容卖碟经过海淀桥 , 想起保定。 他
决定挣钱把保定赎出来。 保定是为了他进去的 , 这两
年在北京 ,保定没少为他操心 。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明
白 , 能进去就能出来 , 找到合适的人 . 打点也到位 , 就
没问题 。 尤其保定这样还没判的。 敦煌就在心里念
叨 , 钱哪 。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 , 一身的汗不想动 , 谁也不愿
伸把手去关正在播放的情色电影 。 两个人就在被窝
里石头剪刀布 , 敦煌输了 。 他关了电视和影碟机 , 食
指插在光盘的眼里 , 打算装进袋子里又停住了 。 他
说 : “我想卖毛片。 ”
“你疯了 , 被抓住要惹麻烦的。 ”
“我得挣钱 .把保定弄出来。 ”敦煌装好碟片躺下
来 , 从侧面抱住夏小容 , “我帮你卖毛片 , 放着也是放
着 。 你要是不好意思 , ”敦煌停顿一下 , 盯着夏小容的
耳朵看 , 觉得自己有了勇气 , “我不跟着你 , 到别处
卖 。 ”
“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 是吧 ? ”
“你别误会 , 我只是想尽快赚点钱把保定弄出
来 , 不是要算计你。 ”
“没那意思 , ”夏小容翻个身 , 背对了敦煌 , ‘’我只
是想 , 男人怎么都这样 , 一心想着自己闯 , 单干 , 总要
把女人扔一边 。 ”
“不是扔一边 , 是怕你们受伤害 , 一边玩多好。 男
人也不是神仙 , 哪能都顾上 。 ”
过一会儿夏小容说 : “随便吧 。 到时候你再拿些
其他碟 . 搭配着卖。 本钱给我就行了。 ”
敦煌挑了王百块钱的碟 , 全部卖完可以净赚五
百 , 要是毛片的价抬得上去 , 还不止这个数 。 敦煌立
马觉得整个人像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 , 清爽开阔 , 天
高云淡 , 好日子说来就来了 。 当初第一次脱离保定去
揽生意可不是这样 , 那时候还有点慌 , 还有点害羞 ,
还有点不知深浅 . 怎么说也是犯法的事 。 现在不一
样 , 混久了脸老了皮厚了耐折腾了 , 卖碟比起办假证
也不知要合法多少倍r , 最重要的 , 创业生活又开始
了 , 等于在北京这地方开始了新生 。
他和夏小容每天早 L从芙蓉里出来 . 开始分道
扬镶 。 敦煌有自己的想法 , 不能这么零散卖 , 打游击
只能挣小钱 . 还忙得跌跌爬爬 , 最好能找到点 , 建立
固定的客源 。 他分析 , 能固定的只有三块 :一是大学
生 , 这帮年轻人花钱眼都不眨 , 那是为艺术 ; 另一块
是坐办公室的 , 翻翻报纸修修指甲那种的 , 为了解
闷 , 坐办公室的文化人更如此 , 心思多 , 总觉得生活
对不起他们, 看看碟平衡一下 . 比抱老婆老公有意
思 , 还不失身份 ; 第三种是公司的白领金领 , 忙得蹲
s4
马桶都得看时间 , 最需要休闲 , 歪在沙发上把胳膊腿
摊开 , 看一个好故事 , 不是书 , 谁还看书 , 是碟 , 故事
片 , 片越大越好 , 好莱坞的 , 最好斯皮尔伯格每周都
能整出一部来 。
现在的问题是 , 怎样才能和这些人搭上钩 , 建立
长久的合作关系 ,顺便把毛片也高价卖给他们。 当然
要一点一点来 , 挣钱首先得有耐心 , 然后才会产生加
速度 。 这个敦煌懂 。
一天敦煌都在想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 生意
也做 , 他在一家超市门口打开背包 , 这地方的好处
是 , 从超市购物出来的人兜里都有不少零钱 , 花掉也
不心疼 。 而且大部分都是家庭主妇 , 她们更希望从平
庸烦琐的家务里逃出来 。 她们喜欢爱情片 , 越能掉眼
泪的越好 。 所以教煌一看她们围上来 , 就找碟包上有
男女拥抱接吻的片子推荐。 新华字典可以不看 , 这电
影一定要看。 敦煌也不管靠不靠谱 , 爱情的鸡汤 , 情
感的圣经 , 听过的时堪词全搬出来 。 女人其实好打
发 , 只要你愿意把爱情抬高到生活的头顶上 , 问题基
本 _七就解决一大半了。
相对来说 , 超市门口 的男人钱包就不太好开 。 他
们总把自己弄得跟个成功人士似的 , 不屑去看盗版
碟 。 实际上敦煌知道 , 这帮家伙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
只要旁边没人 , 他们就会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镖 ,
单膘那些没穿好衣服的女主角 , 眼光准得如同带了
红外线瞄准器 , 嚓第一下时就能把这样的碟从碟堆
里挑出来 。所以男顾客需要引导 , 要循循善诱 。 “故事
嘛 , 可能不耐看 , ”敦煌说 , “谁愿意把同一个故事翻
来覆去看?生活的 , 那就不一样了 , 它跟你靠得更近 、
它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 每看一次都会有新的收获 。 好
碟不厌百回看 .就像报纸上天天说的 , 这东西更符合
人性 , 对现代人的身心健康发展大有好处 。 ”他努力
把毛片的价值往日常的道德和伦理 上引 , 为的是消
除这帮家伙的尴尬。 你想想 , 都提高到精神文明建设
的高度了 , 还有什么羞耻和狠琐可言。 买的时候就可
以心安理得 , 脸可以不那么红 , 心可以不那么跳 。 多
好 。 这种碟一张能赚普通碟的两三倍 。
傍晚收工时敦煌算了算 , 赚了一百二 . 轰轰烈烈
的开门红。 他买了夏小容爱吃的鸭脖子和一扎啤酒 ,
又叫了水煮鱼外卖 ,喜气洋洋地回到芙蓉里 。 和夏小
容一起庆祝独立的卖碟生涯从此开始 。 一高兴就不
自觉地发挥了 , 夏小容一瓶 .他四瓶喝完了还要喝 。
夏小容让他打住 , 喝多了怕出事 。 敦煌一高兴就忘
了 , 再来四瓶又算个鸟!骗你是小狗。喝啤酒除了_L厕
所 .我还真没有过其他反应 。
夏小容的鸭脖子啪地摔桌子上 , “你他妈就是条
狗!你骗我 , 你说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才睡到我家里的 !”
敦煌早把这茬给忘了 。 女人的记忆力怎么就这
么好呢 。 “绝对没骗你 , ”敦煌说 , “那天刚出来 , 身体
不行 . 真有点晕了 。 不过要说没骗也不对 , 不骗我哪
敢待下来 , 我是喜欢你才想着留下来 。 ”
“稀罕!谁要你喜欢!”
夏小容明显有所缓和 , 敦煌暗自得意 , 好 , 都扛
不住“爱情”这东西的小虚荣 。 他重新拿一根鸭脖子
递到夏小容嘴边 , “不仅是喜欢 , ”他说 , 用 自己的酒
杯碰了一下夏小容的杯子 . “完全是一见钟情 。 ”
敦煌的碟卖得好 , 几乎每天挣的都比夏小容多 ,
就主动
把夏小容转手给他的碟每张提价五毛
钱。 夏小容不答应他也这么干 。此外他还注意回来之
前买点烧饼 、馒头和菜 , 他跟夏小容只说是顺带 . 内
心里却是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 他不知道这样寄居的
生活哪一天会突然结束 , 最要命的是 . 他不愿意靠着
这种含混的关系继续含混地寄居下去。 单干后第五
天 , 教煌用挣到的钱买了个二手的诺基亚手机 ,游粉
嗓子用苍老的声音给夏小容打电话 , 说你认识教恤
吗?夏小容说 , 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敦煌说 , 公安局 。
他涉嫌倒卖黄碟 , 已被依法拘留。 夏小容啊了一声 ,
声音都变了 , 说他在哪里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软值
忍不住大笑 , 嘎嘎嘎。 夏小容愣一下才回过神来 ,说 .
你 , 是教煌吗 ?敦煌说 . 当然 , 俺买手机了!X 小容气得
大骂 . 你去死 !挂了电话。 敦煌很开心 ,接粉发了条短
信 : 有人关心真他妈的幸福 , 进去了也值 !夏小容回 :
奥美!谁关心你了 , 我自己都他妈的关心不过来!教煌
还是觉得幸福 , 一下午都笑眯眯的 , 见谁都笑 ,怪吓
人的。
、 手机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 他在北大南门外卖碟 ,
两个学生找《罗拉快跑》。 敦煌有一张。 他从来没着过
这片子 , 当初挑来是因为包装纸上有个红头发的女
孩在跑 ,他只是喜欢这样动感的画面 。 这片子对他们
挺重要 , 老师要做文本分析 , 整个班都在找 , 就是找
不到 。 教煌一听二四十人在找 , 立马来了精神 , 给夏
小容打了电话 , 夏小容说没问题 。 教煌嗓子眼里都有
了心跳 , 乖乖 , 钱来了。 跟两个尝生约好 . 明天就送过
来 。 第二天果真就卖了三十张。
两个学生拿着碟走远了 ,教煌掉头追他们 , 以后
再想找什么碟 , 他会在第一时间送到 , 只要有货。 教
煌怕他们转身就忘了他的号 , 特地找张纸把手机号
写下来 , 一人送了一份。 这两个学生一个姓黄 , 一个
姓张 , 后来还真找过敦煌 ,头一回要《柏林苍弯下》;
第二回要两个版本的《小城之春》, 费穆导演的老版
本 , 田壮壮导的新版本 。 都是电形文本分析课上用
的 , 三种碟一共要了九十八张。
寄居生活在第二十一天晚上结束了 。 那晚风大 ,
窗外像有一群小孩在集体哭泣 。 夏小容的窗户有点
问题 , 风一吹就呕嘟呕嘟响 , 在屋里就觉得那群小孩
不仅集体哭 , 还集体拍打窗户 。 一十一点十分 , 夏小容
ss
已经坐进被窝 , 正翻一本过期杂志 。 手机的信息提示
铃响了 , 她打开信息 , 眼神就复杂了。 直到教煌从卫
生间出来 , 她的头一直低着 ,把那条短信翻来极去地
看了几十遥 , 直至最后眼睛里一个字也看不见 。 她在
等粉教煌出来。
教煌只在腰以下裹了条大毛巾 , 内裤都没穿。 嫌
麻烦 , 上了床还得脱 。 进了卧室 , 夏小容说 : “他要
来 。 ” 教煌边解毛巾边说 : “它当然要来 。 它这就来
了。 ”干坏事时 , 教煌常说 “它” 。
“他十二点左右过来 。 ”夏小容看见敦煌有点拐 ,
声音更低了 , “说过来道歉。 ”
解开的毛巾将要从身上滑下去 , 教煌感到下身
一阵清凉 , 一把抓住毛巾, 重新扎好 。他听佳了 。夏小
容的头低下去 ,刘海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 敦煌缓慢
地转过身 , 去椅背上乖衣服 , 内裤 , 衬衣 , 毛衣 , 秋裤 ,
牛仔裤 ,包括地上的皮鞋和袜子。 他抱着衣服去卫生
间里换。 热气还没散 , 教煌换衣服时摸到肩膀上起了
‘层鸡皮疙瘩。 换好衣服 . 他把毛巾盈整齐放好了才
出来 ,顺便收拾了牙刷 、牙青 、面箱和剃须刀。 他把这
些小东西装进一个方便袋里 . 还有其他一些零碎东
西 。 然后再装进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时背的包里 。
才几天啊 , 他发现自己零零碎碎的东西竟然一个包
装不下了 。 生活再简单也琐碎 ,你不知不觉就把它弄
得娜服了 ,奄无必要地铺张开来。 过去教煌只偶尔认
为自己是生活的累赘 , 他总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最
外围 ,像个讨厌的肿瘤岌岌可危地悬挂在生活边上 。
现在 ,所有和他有关的原来都是累赘 。 他找了一个最
大号的家乐福超市的方便袋 , 坚持把多余的东西也
装进去 。 都装进去 , 他得在另一个男人进来之前把自
己从这里消灭干净。 应该的。收拾妥当 , 他背起包 , 拎
粉方便袋要走。 夏小容终于先说话了 , 夏小容说 :
“你把碟带上 。 ”
教煌没说话 .继续往门口走。 夏小容从床上跳下
来 , 抓住他的背包带子把他拽了回来。 教煌转过身看
见夏小容光着两条砚 , 准确地说是光着整个下身 , 他
看见她两陇之间的那团黑。 夏小容拿过敦煌的手 , 放
在自己的光腿上 .然后向内侧移动 , 敦煌感觉到了毛
发的t 曲 、清洁 、光淆甚至油亮的光泽 。
“我们好了十年 , ”她幽幽地说 , 用另一只手去摸
教煌的夹克拉链 ,轻轻地上下拉动 , 她喜欢听拉锁走
动的声音 。 “我现在只想回去 .有个家 , 有自己的房子
和孩子。 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 ”
教煌对她笑笑 ,说 : “应该回去。 ’她的手还在她
皮肤上 , 她也冷得起鸡皮疙瘩 。 天气预报说 , 又来沙
尘攀了 .气温开始降 , 也许明天又会回到冬天 。
“把碟带上 , ”夏小容又说 , “卖完了就打电话 , 我
给你送去。 ”
教煌想了想 , 说好 , 把手抽出来去拎整理好的那
包碟 。有普通碟 , 也有毛片。 大大小小三个包 , 他像远
行的游子出了门。 临走时看见夏小容的眼泪终于掉
下来 。
楼下的风大得要死 , 一下子就把敦煌吹歪了。 他
想去看楼上的窗户里夏小容是否把脑袋伸出来看
他 , 他的头仰了一半又低下来 , 顶着风出了小区的大
门。 头发还没干透 .风吹进去像往头发里泼凉水 。 他
想抽根烟 。 而在前些天 , 夏小容规定他晚上刷完牙之
后不许抽烟 。 为什么刷完牙就不能抽烟 , 他不明白。
现在 , 他觉得这些天积攒的烟瘾赶一块儿犯了。 他在
抖动的路灯底下跑起来 , 找了个避风的消根才点上
烟 , 包扔在脚边 , 一屁股坐到地上 。 连抽了五根烟盒
就空了 、还想抽 。 已经夜里十二点多 , 敦煌拍着凉屁
股站起来 , 决定去买烟。
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 , 有限的几个也缩在车里 .
那些车穿过大风像一个个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