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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雪

2009-12-13 31页 doc 106KB 9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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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雪PAGE 31 吴江雪 吴江雪 校点说明   本书全称《新镌绣像小说》,题“吴中佩蘅子著”。首有顾石城序和佩蘅子自序。全书分四卷,共二十四回。   今存最完整的版本为东吴赤绿山房梓行本(藏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   本书据《新镌绣像小说》(序文已佚)校点。 第一回 清閨约法 训子奇方                          右调《青玉案》   大凡男女到了十五六岁,自然别有一种幽情难向人说。男子交游酬酢,犹有放下念头时节;女子却深处香闺,一有他念,随你拈针刺绣、女伴嬉游,时时形之寤叹,不能释之于...
吴江雪
PAGE 31 吴江雪 吴江雪 校点说明   本书全称《新镌绣像小说》,题“吴中佩蘅子著”。首有顾石城序和佩蘅子自序。全书分四卷,共二十四回。   今存最完整的版本为东吴赤绿山房梓行本(藏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   本书据《新镌绣像小说》(序文已佚)校点。 第一回 清閨约法 训子奇方                          右调《青玉案》   大凡男女到了十五六岁,自然别有一种幽情难向人说。男子交游酬酢,犹有放下念头时节;女子却深处香闺,一有他念,随你拈针刺绣、女伴嬉游,时时形之寤叹,不能释之于怀。所以,为父母的要揣知男女心事,预择年貌相称的对头缔结丝萝,一至当婚及笄时候,即为牵绾红丝,过门配合,使少年夫妇琴瑟静好,男无宋玉东墙之事,女绝司马琴心之托,便是家门之幸、父母之乐。   大凡生子,甫离襁褓,出就外傅,便是知识初开时候,就要把孝、悌、忠、信四字委曲讲明;晓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当敬的兄长,立心务要诚实,出话不可虚诞。自此循循做去,自然心体和顺、志气清明,日后犯上作乱之事自然永绝了。所以,不烦忧楚,自然畏服;不待告诫,自尔奉令承教。此训子之法,也算极简易的了。      先把庄言垂训诫,愿君莫负此殷勤。 第二回 丘宜公鱼龙莫辨 江信生猫鼠同眠                   右调《玉楼春》   先生对江启源道:“令郎这样笔力,异日定成大器。只是小弟所学有限,他如今已是青出于蓝了,若是学生再叨承乏,反误了令郎学问。如今东翁须拣一位饱学的名士教他,方为有益。”江启源道:“先生说哪里话?小儿甫得成篇,皆赖先生教导之力,正要时聆训教,点铁成金,如何就说辞别起来?”先生再三不肯。江老口里虽如此说,心下也要易怀,只作顺水推船。   看官,你道世间弟子待师之谊都是一般的么?恐怕只有一个江潮情厚了,还有学生子怨着先生,做首诗道:   本是离笼鸟,翻成入槛猿。      若要我们快活时,直等死了“掐不入”。   闲话休题,且说江潮,自从先生去后,终觉散淡了些。只是那江老的相识甚多,那荐先生的荐书雪片也似的送来,江老一概不允。只有自己素所信服的一个府学中廪生秀才,姓丘,名隐,表字宜公,住在白蝠子巷,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士,江启源自己去拜了他,然后央个友人去说。那丘宜公见江家请他,学生一人,束脩不薄,满心欢喜。外面假说道:“今年先是李阁老先生央人来聘,不期张阁老先生也来求聘,都说脩仪六十两,节仪在外,学生因先应承了李府,未曾应允张府,为此两家争聘。我学生思忖起来:允了李老先生,恐张老先生见怪;允了张老先生,李老先生面上又觉欠情。因此两家都辞了他,宁可自己少了几两束脩,也是小事。今既承江启老盛情,学生情愿比张、李二府少了二十两,就了他罢!”   过了几日,先生见江潮文字有了六七分学力,倒有十二分的才情,也不消把经书讲究了,只把几篇新时文讲讲。江潮先已透知脉理,先生大加赞赏,把江潮不当学生子看承,意似相资朋友看待,起他一个表字,叫做江信生。谁知江信生还是十五岁的孩子,笔路虽好,那孩气未脱。前番先生是从幼儿管下他的,自然服服帖帖;那丘先生不但不加声色,反与他嬉笑,朝夕信生长信生短,与他猫鼠同眠,才学虽比起先的略高了一分,功课一些也没有了。江老十分恭敬,比那前番先生的待法,大不相同。这叫做:   俗人念佛不信,和尚放屁有缘。 第三回 江信生髫年入泮 陆氏母吩咐进香                        右调《鹊桥仙》   江潮自从进了学,先生也或来或去,江潮又结交了一班同进学的少年朋友,名为会文,日日出去顽耍。先生再不嗔责,父母又道他进了学,已是挣气了,也不十分管他。过了残冬,来年加了束脩十四两,共五十两,原请丘宜公。比了去年,江老愈加恭敬,先生越把学徒放松了。      至今南国多花柳,恍作离人一段愁。 第四回 吴小姐精通翰墨 雪婆子轻拨春心      春蚕叶尽抽丝巧,晚燕泥轻刷羽回。   蜀禽血染江枫冷,纵系春心忍作灰。                       右调《醉落魂》   一日,吴老因朝中有个献蛟都督立了军功,朝廷封他为定远侯,闻得吴涵碧大名,聘他到京,要作一篇祝功颂。吴老坚辞不去,被他奏闻圣上。来召,着为幕府记室。没奈何,只得别了妻女,往京中去了。止留夫人、小姐与侍婢晓烟、轻绡、非雾在家过日。   晓烟随去禀明夫人。夫人命小姐的乳娘柳婆伴小姐园中去,又吩咐管园的老儿,一概童仆、男人不许混入园内,让小姐进去游玩。小姐和晓烟欢欢喜喜,同乳娘进了花园。轻移玉趾,转过几带竹屏风,都是蔷薇、木香牵满,香气袭人。到了藕池边,步到石桥上,看见金鱼无数,在绿藻中戏波吹沫,小姐凝眸注视良久。   雪婆道:“我是实话,小姐难道倒恼起来?”晓烟道:“方才在绣房中说了小姐标致,她嗔怒得了不得。”雪婆道:“小姐是慈善的,决是你自己不是,触怒小姐。”说话间,小姐道:“进去罢。”众人都跟了小姐进了后门。      今朝也逐寻香蝶,绿水垂杨映画船。      幽情欲向春光诉,退步逡巡翠黛颦。      红颜自是甘零落,莫学啼鹃哭海棠。   小姐正在技痒之际,叫晓烟磨浓了墨,提起笔来,轻拂花笺,一挥三绝:   万种愁思误少年,日长难禁绿杨天。      为向月娥寻丽景,如何回首即长颦?      汉家青冢今犹在,终古芳魂泣海棠。      清霄借得姮娥泪,含怨东风误少年。      枉教容色能倾国,憔悴长门暮雨时。   吃罢点心,丫环撤去。雪婆带着酒兴,说来都是风月之谈;又着实劝小姐支硎山去烧香,说得十分动兴。小姐一来春心已动,二来因谈诗投其机窍,甚是喜欢,亦微微有些酒意,但见他:   目凝秋水,脸晕朝霞。微笑时,似含露娇花;独立处,若芙蕖出水。冰神月彩化温香,雾縠轻绡笼暖玉。旁人洵是多情种,飞去应惊天上仙。   见了夫人,道:“老身今日天大福分,得与小姐天仙亲近。多谢夫人厚情,着实相扰。”夫人道:“家常茶饭,何扰之有?”雪婆就启口道:“小姐青春十五,并不曾出门游览。方今暮春天气,烧香的甚多,任你李阁老、张状元的夫人、小姐,也都出去烧香祈福,小姐也该出去看看春光,礼拜佛天。”夫人说:“小姐两年要到支硎山观世音大士殿进香,老爷不肯,未曾去得。今老爷上京去了,他如今也日日要去,你又去动他的兴!”雪婆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春光明媚能几时?况且进香是增福延寿的正经功德,夫人也该去去!”夫人道:“我是老年人了,少时已曾去过两次,今又有些小恙,老爷又不在家,不能够去了。小姐要去,趁老爷不在家,去亦无妨。但早些去了早些回来。”小姐见夫人允了,心中甚喜。雪婆道:“明日好日,就是明日,待老身陪下去罢。”夫人道:“还是另择一日,唤了游船,雪婆婆陪去,我方才放心得下!”雪婆道:“小姐文墨皆通,自家择了一个吉日罢。”小姐命晓烟取过历日一看,说道:“今日是三月十四日,后日十六日正是黄道吉日,就是后日罢!”夫人已允,雪婆道:“老身今日且去,到后日早来陪小姐去便是。”这正是:   芳心不被游蜂引,怎得幽香过粉墙? 第五回 江潮还愿结良缘 吴姝进香遇佳偶                         右调《巫山雪》                      右调《满宫花》   那本山和尚认得江宅家人,那江潮自幼时年年去的,看他一发生得如美女一般,那些师徒们分外着眼,急忙报知本寺当家和尚。和尚惊喜不尽,俱出来迎接,江潮从容和缓,言语端详,众僧个个看得痴呆。江潮道:“家父母所许愿心,今日特备真珠缨络一副、宝幡一对,须长老宣疏拜酬。”然后,与长老辈作揖。主持道:“是!”即挨开众人,簇拥着江潮进了正殿,献上真珠缨络于大士顶上,挂上宝幡,点了香烛,和尚朗诵疏文,无非是保佑早偕伉俪、早登科甲、父母康宁、家门清吉等语。江潮拜毕,又挨挤到各殿拈香。和尚拥定江潮,到下房献点心。   主持知他的意思,喝退众僧,只留三四众陪奉。遂取出一本缘簿来,重起作揖,说道:“敝山因要改造藏经阁,工料约费一千五百两,蒙众檀越喜助,止缺数金,正拟到宅叩募,今承光顾,求相公做个圆满功德。”江生提起笔来,如数写了十两,即拱手面别,众僧也不强留。七弯八曲,依了旧路出来,别了主持,到大士前拜了四拜。看那真珠缨络,已不在大士头顶上了,正要问哪些憎人,只见两个家人吃了酒饭,方才出来,江潮问道:“真珠缨络为何不在菩萨头上了?”家人道:“方才主持叫管库的收藏过了。”江潮半信半疑,速教打轿回舟,此时,日色方才晌午,甫离寺门,来往的越多了。只见两岸肩舆胜似出会的一般,红红绿绿,大半是青春淑女、年少书生,狭路相逢,私相羡慕。   小姐辞了夫人,上了暖轿。二人扶了轿,不数步,就在洛神桥堍下了。两个婆子扶着小姐下了船,回了暖轿转去。正是:   一路春风吹淑气,两行垂柳曳晴烟。      行过了几家店面,到了沿河大堤上,只见前面的人十分喧嚷,中间一个吃得烂醉的人,乜乜斜斜、一步一跌的乱骂将来,真是古怪!怎见得?但见:   头戴破方巾,将前作后;身穿白布襶,龌龊离披。足上鞋止穿一只,膝下袜失落半双。两眼睁得泪淋漓,双手挥来声叱咤。喉咙何苦倒黄汤,身体翻为泥里佛。   正踌踟间,不期落水的醉人,已有进香的船捞救起来,脱去湿衣,各人送件衣服与他穿过,扶上岸来了。江生见用不着金簪,假意送还雪婆,随口问道:“小姐贵府何处?”雪婆道:“这位小姐是吴涵碧老爷的小姐,住在苏州城内洛神桥西首;老身是穿珠点翠、惯走大家的雪婆,住在氤氲殿前,贴垫东首第一家便是。但不知小相公尊姓尊府,想也在城中么?”江潮把吴涵碧与雪婆的居址牢记在心,回言道:“我姓江名潮,字信生,住在柏梁桥。我们老相公号叫江启源。”雪婆道:“失敬了。老娘娘前年也作成我好些生意,是极认得的。老身替你送还小姐罢。”小姐连忙接来一看,已不是自己的了。金色一般,只觉略细了些,心里要换,只因面重,不好出声。   江潮开了一条路走向东边,那柳婆、晓烟、非雾已不见了。江潮是认得路的。只见角门外修一小殿,土木满堂,人烟略少,江潮引雪婆并小姐进去,走到后边。江潮记得有一间精舍,便去扣门。有一老僧开门,却认得江潮的,说道:“江小相公,适才当家的留你吃点心,如何去了?待我去说。”江潮道:“此位小姐是我表妹,要静坐一坐,不必点心。你自回避。”老僧去了。谁知柳婆与这两个丫环,小姐拜佛起身之时,人丛里不知挤向何处去了,连江潮与雪婆说话也不觉着。原来雪婆是个趣人,见了江潮生得标致,甚是爱他得紧;那个柳婆是个蠢货,见了这人山人海,先是眼花了,以此两相失散。      不道人烟辏杂处,也教今夕赋三星。      亭亭洛浦真仙子,秋水为神蕙作裳。      匆匆别去知无奈,自此相思枉断肠。   小姐对雪婆道:“坐了半日,该出去了。”江潮见说,不觉泪下。雪婆道:“今日有缘幸遇,须要欢欢喜喜,日后在老妇人身上,管叫你两人相会,不必悲伤。”江潮又对小姐道:“姐姐,方才金簪已与小生换过,切莫相忘了也!”又揖雪婆道:“凡事全赖婆婆。明日到氤氲大帝庙前来访,婆婆切莫回我,我自有重谢!”雪婆欢喜道:“但凭小相公,要我怎生,老身自当竭力!”正说话间,只见内外两头门一齐扣窨。原来江家家人各处寻遍,并无踪影,寺里问着了当家老和尚,在里边抄出来。吴家的柳婆并两个丫环问着了修殿的匠人,说道:“适才一个妈妈同一位小姐因挤得乱了,走向东边去的。”故此一同来叩外边的门。小姐与雪婆同听出自家丫环的声音,雪婆忙道:“相公,你先进去了,待我开门。”江潮没法,只得道声:“姐姐,我别了。”小姐低低说道:“哥哥去罢。”   江潮暗中嗟叹。到了家中,天色傍晚,江潮向父母作了揖,述了和尚写疏之故。江启源与陆氏也是情愿的。只有江潮这一腔心事不好向父母说知,且愁且幸。谁想夜间又大雨起来,一夜不曾合眼。这正是:   梦到巫峰尚渺茫,不禁愁绝楚襄王。 第六回 佳人有意怜才 才子多情求配                  右调《浪淘沙》   明日天色微晴,江潮早起,对父母说道:“孩儿因连日雨天纳闷,所以微疴难愈。今日天晴,待孩儿出去闲步一回。”陆氏道:“可要着人随去?”江潮道:“不必人随。”一径到氤氲庙前去访雪婆了。正是:   情多偏惹恨,何似薄情高。   一路无话。到了洛神桥,上岸,夫人已有使女们随着,在门首悬望了。小姐下了轿,见了夫人的礼。夫人道:“我儿,你从不曾出门,今日出去一日,使我一心悬念。”小姐谢了母亲。   一日天好,雪婆要回,小姐道:“再住一日,等地上干了好走。”雪婆道:“我已说向小姐道的,那江小官人别的时节,说明日就来寻我。连日大雨,今日初晴,他必然要到我家的,不可失约。”小姐点头。雪婆谢别了,又叫晓烟唤他转来,低低说道:“你若见了江家哥哥,不要说些什么,你后日千万就来,我在此望你。”雪婆道:“我都晓得了。小姐放心,我自然来的。”雪婆又去谢了夫人,夫人道:“你常来走走。”雪婆道:“自然,自然。”一径出门去了。   取些碎银,买了香烛,在氤氲大帝前虔诚拜祷,丢下□笤,好是古怪。央道士译解,说:“婚姻有成,只是先难后易,不能够就成哩。”江潮拜谢道:“大帝在上,江潮若果与吴氏逸姝有姻缘之分,便等两年三载也是守得到的。”雪婆道:“老身若今日到尊府与老相公、老娘娘说知,明日就到吴衙去作伐,管取一说便成。”江潮道:“如此极好。但是你到我家去,在家父母面前不可说出烧香相会的缘故。”雪婆道:“小相公,你是男子汉,这等害羞!老身自然是在行的,不须你吩咐。只是难得你贵人上门,请相公少坐,等老身烹茶起来,用些现成点心儿去。”江潮道:“这倒不消了,请你就随我去便好。”雪婆笑道:“小相公这般性急!你先回府,待我隔数日来方好。”江潮焦躁道:“你不要作难,重谢决不食言的。”雪婆道:“不是老身作难,你读书人难道不觉着,我随你同去,显见得是你来央我的,反为不美。不若停一日来,只说你不知为妙。”江潮沉思道:“这也说得是。只是数日我等不及,不若我先去,你随后就来。”雪婆道:“也太觉惹疑惑。停三五日也罢。”江潮又在袖中摸出一两银子来,递与雪婆道:“我还带得一两在此,一发送你老人家买果子吃罢。今日必要你去的!”雪婆见了,假做不要,道:“阿呀!我停两日自然来的,为何又要相公的厚赐?”江潮塞在他袖中。雪婆道:“既是这等,我傍晚就到尊府便是。”江潮叮咛再四而别。   正说间,那江潮在间壁窃听,即含着笑脸走将出来。雪婆立起身来,道:“这位就是小相公了?”陆氏道:“正是。”雪婆连忙施礼,江潮深深的作了个揖。雪婆道:“娘娘,你生得这一位小相公,不是吴衙小姐也配他不来。”陆氏道:“我家孩儿虽是十六岁了,但不十分长成。吴小姐十五岁,可是比他长大些儿么?”雪婆失言道:“啊呀,前日同在殿上拜佛,看他两个身材一样长短,真正是如花似玉的一对好夫妻哩。”陆氏失惊道:“怎么说?难道我孩儿与吴小姐曾经同拜佛来?”雪婆道:“是我记差了,不曾,不曾!”江潮面上通红,走了出去。陆氏再三盘问雪婆,雪婆左支右吾,看见遮掩不得了,只得把烧香邂逅的缘故从头至尾,一一向陆氏说了一遍,连这早间到他家央他,也都说了出来。陆氏沉吟不语,面上倒有不怿之色。   不知雪婆到吴衙去说亲,允否如何,且看下回便见。 第七回 老夫人虚联姻契 小秀才实害相思      千古有情人,尽解相思苦。   正说间,见小姐走出中堂,含着笑容。雪婆向前施礼,小姐微笑,不敢开口,夫人就留雪婆中堂酒饭,比了平日,多了几品嗄饭。夫人自己与他同坐,小姐自进绣房去了。雪婆开怀畅饮,夫人命非雾取大犀杯斟与婆子,婆子连饮三四觥,竟烂醉了,向夫人道:“夫人,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了。我如今借花献佛,就夫人的酒,敬夫人一杯。”自去斟了一大觥,福了十数福,敬与夫人。夫人道:“我是不会吃的,不消你劝。”雪婆道:“夫人不喜饮寂寞酒,老身幼时学得几支曲儿,如今还记得在此,待我唱来,与夫人侑酒。”原来雪婆年少时是一个半开门的窠妇,歌舞都是会的,只是老了,身体俍僵,声音还好,三杯落肚,老兴颇高,走出坐位来,一头舞,一头唱,真是好笑。唱道:   镇日蜂狂蝶闹。恨飞花无主,一任飘摇。薄情偏是恁丰标,负心到此真难料。期他不至,香肌暗消。芳魂随梦,天涯路遥。何时说与伊知道。   当日殷殷相许,对苍苍设誓,字字无虚。双鸳比翼效于飞,花枝偎傍成连理,谁愿一去,春归不归。伤心历载,愆期负期。镜中枉自倾城美。   小姐命晓烟扇了香茶,与她吃了两瓯。渐渐苏醒,夜膳也不要吃,直睡到明朝红日三竿。起来见了夫人,谢道:“昨日多承夫人厚意。老妇人因说亲合局,酒落快肠,吃得大醉,只恐言语之间搪突夫人,幸夫人恕罪。”夫人道:“这个何妨。”少顷,摆上早膳,雪婆酒也不要,连啜了六七碗茶,淘得一碗饭,向夫人道:“老身特为作伐而来。这江小相公,老爷也是慕他的,今既蒙夫人金诺,老妇人不识进退,今日正是黄道吉日,求夫人就写小姐贵庚,老妇人请了去罢。”夫人道:“这个怎么使得?就是老爷在家,也还要别选一日方好请小姐庚帖去。怎么说得忒容易了?”雪婆道:“惶愧!惶愧!是老身不是了,望夫人海涵。”夫人笑道:“哪个罪你?你今日去回复江宅,说这亲事吴老爷大分允从,只是如今京中去了,停日回来方好出庚帖。女婿既好,财礼是再不计论的。只是这句话复他便是。”雪婆唯唯应命。临起身时又到小姐房中去谢别,又附着小姐的耳朵说了两句知心的话,然后出门去了。有诗为证:   玉人原要仗冰人,若没冰人两不亲。   明早饭后,江潮正要私到雪婆家去,在门首一望,只见雪婆来了。江潮倒吃一惊。你道江潮为何着惊起来?他一来想忆太过,骤见只觉悚惶;二来恐亲事不允,喜惧之心一时交并,故尔吃惊。雪婆近前,叫声“小相公”,道了万福。江潮回转身来,问道:“雪娘娘,此事如何了?”雪婆道:“全是老身说得在行,夫人已允,只是吴老爷往北京去了,一待他回家,便出庚帖行礼。小相公,你早则喜也!”江潮一闻此言,心中甚喜;又恐吴老爷未能既归,却又乐极生忧起来。此乃江生自己心事,说不出口之事。   陆氏直送雪婆到大门口,叮嘱他道:“雪娘娘,你是常到吴衙去的,可再三撺掇撺掇,吴老爷虽不在家,不要冷落了事头,隔三五日到我家来一次,不怠慢你的。”雪婆道:“娘娘言重。老身时常到吴衙,自然说的,隔数日就来回复。吴老爷一归家,即请小姐庚帖来也。”雪婆走至巷口,谁知江信生已先在巷口等雪婆出来,随在他背后,到人静处扯他说话。雪婆道:“小相公,你随我来的么?我却不看见。”江信生道:“全赖婆婆致意小姐。我为了小姐废寝忘食,今虽有望,只恐吴老爷不能即归,其中又生他变,如何是好?”雪婆道:“小相公不必生疑,凡事有我在此,必无他变。吴老爷一归,你洞房有日了。”江潮欢喜,袖里取出金扇一柄,上有琥珀坠一枚,送与雪婆,雪婆袖了,说道:“多谢!多谢!我自然出力,何必许多厚赐。”江潮道:“后日就来。”再三叮嘱而别。正是:   牛女多情怨亦多,相思无奈隔银河。 第八回 良友强为拉分 奸人遂致成仇                       右调《玉楼春》   当日江潮留这五位书房中坐,丘石公就开言道:“江兄正在得意之秋,为何有恙?想必见了什么美人,被他引了魂灵去,于今害相思病了。”江潮吃了一惊,就像晓得他的毛病了。众人一齐道:“江兄是个少年老成,必无此理!丘兄不必疑心。”丘石公道:“我也不管闲事,只是如今承诸史盛情,要出分金二十两,叫只游船,请一个绝色的美人,陪了江兄到虎丘去,奉兄的酒。你心下肯也不肯?”江潮心上厌他,声也不做。众人齐道:“使得的!有个王妙娘才止一十五岁,美之下已。请他一日一夜,要纹银十二两。如今止请陪酒,六两也罢。”丘石公道:“就请陪了江兄一宵也罢。”江潮只不做声,听他胡言。众人道:“江兄心里也肯,只恐江老伯与怕母不容。”丘石公道:“先生是看我面上,再不见责的。只是分金已有四位了,这六位我不好去拉,须要姬兄去拉。”那姬生道:“这题目太难,小弟只管自己一分二金得了,其余不干我事。”原来,众朋友都是有父师管下的,别样分金自然肯出,闻得挟妓嬉游,这几个都不敢来了;何况分金太重,都不肯出。只有沈、姬、李、路四家是富贵公子,又且父母不十分管他的,况有丘石公引头高兴,四人共有八两,其余并没有人了。江潮道:“承列位兄长美情。只是小弟日来不耐游玩,家父母见说挟妓饮酒,也觉不美,实是不敢奉命。”众人道:“如此扫兴得紧!”江潮道:“小弟因有贱恙,只喜静坐。若诸兄盛意已定,留作秋间看月何如?”众人道:“哪里等得到这许久?趁今四月天气,正好游玩。”丘石公道:“明日小弟同沈兄自去拉,有了十分,不怕江兄不肯去!江兄平日是极高兴的趣人,如今为何这般假道学,有这许多作难?”江潮道:“小弟岂不欲领诸兄厚情?实以病体不禁游赏。诸兄请回,另日小弟薄酌相邀,以释诸兄之兴罢了。”众人一齐起身辞出。   姬贤心里只恐那丘石公暗算江潮,怏怏不置,要与江潮说知,紧紧防他。先自偷酌,去请四位并江潮来,陪丘石公的礼。沈文全竟不肯来。江潮本不耐烦,是姬贤先与说知备细,勉强他来的。江潮不饮,众人也不苦劝,姬贤如红娘一般,中间委曲调和。丘石公口里虽说不气,胸中不知是怎样的荆棘,席间惟恣意大嚼而已。李宵道:“江兄并无得罪,除非小节不到,求丘兄切勿介心!”与贤姬同斟了大觥,来敬丘石公。丘石公饮了酒,抚抚江潮的背,道:“我平日是极爱你的,哪里怪你起来?”做出无所不至的丑态。江潮不去睬他,对众友道:“小弟先要别了。”众人拖住了他,他洒脱了,一径奔回家中。那丘石公十分不悦,各人都有些没趣而散,有诗为证:   莫说殷勤结友朋,友朋今日欲欺凌。 第九回 小姐密传心事 雪婆巧改家书      西家宋玉应留意,咫尺翻愁万里长。   已是七月初旬。一时寄回家书,说圣上命他为平远侯献蛟幕府记室,如今又要边上去了,来岁也不能够回来;又说京中不知怎地,闻知他小姐才貌双全,许多皇亲贵戚都来求亲,他尚未曾轻许,雪婆将此信报知江家,江潮的忧闷越加了十倍。吴小姐一向深忆江潮,外貌分毫不露,心上相思无限,见了家书,夜夜枕边流泪。   雪婆不敢迟延,一口气奔到江家,悄悄的到书房里来,见了江潮,将二物递与他,说道:“吴小姐多多拜上相公,送此二物,只恐姻事不成,是绝念的意思了。”江潮呜咽不胜,不能回对,接了簪钏,将簪儿插了,钏儿戴在臂上,对雪婆道:“婆婆,你一向担当,难道如今就是这样罢了?”雪婆道:“老身因见你两个一对玉人,秀才风流倜傥,小姐钟情特甚,故此用尽心机,要成就你们这一天好事,谁料事多反复,教我无如之奈。老身向来只道小相公是个情种,吴小姐略不在意,说着相公相思的模样,他并不开口,似乎忘情者;谁知小姐的相思比相公更深几倍!今因见了父亲的书信,说圣上命他做了献平远的记室,要随到塞上去了,急切不能回来;又说不知京中怎么闻得他家小姐才貌无双,无数皇亲贵戚都来求婚,他因珍重其事,概未见允。小姐心知此事难成,教老身到绣房深处,屏退侍女,关了房门。见他玉貌低徊,花容惨淡,春晖笼蕙风,已知梦断萧郎;秋水滴寒珠,谁知偏成薄命,娇滴滴的说道:‘婆婆,此事已属渺茫,央你回复了江家哥哥,吴逸姝此身已与江郎有约,誓不失节于人,只恐今世姻亲不能遂愿。倘有意外风波,妾身惟一死谢之而已。’乃将相公所换金挖耳并小姐幼时所戴金镯一只,付与老身送上相公,教相公另择名门,勿以小姐为念。说罢,郗歔不止,连老身也出了许多眼泪。老身若是隐瞒了,不对相公说知,是负了小姐一片至诚苦心。宁可说与相公知道,再与相公算计一个万全之策,周全得你们两个,才是个有始有终的雪婆。”江潮闻了这段言语,泪如涌泉,哭个不住。雪婆着实安慰道:“小姐心坚,夫人意允,老身又是个不爱财的有力媒人,只为吴老爷在京,故有许多周折。若央人到京一说,姻亲指日可谐。相公不要想坏了身子。据我看起来,异日必然就绪。”江潮拭泪道:“京中无数皇亲贵戚求亲,吴老尚然不允,难道偏允我这一个寒儒?婆婆休要痴心!只是小姐深情小生未能寸报,奈何?我久有一言,未曾与婆婆说,意欲写书一封,并诗数首,寄与小姐,不知婆婆以为可否?”雪婆道:“小姐既然寄簪钏与相公,难道相公倒无回敬?老身情愿做个瑶池青鸟与你寄去。”江潮即展花笺写起书来。雪婆道:“相公,你自写书,我到娘娘哪边去回复一声。”江潮道:“你在我母亲面前不要回绝了。”雪婆道:“自然。”   江潮写就了书,又写自己的年月日时,并诗数首,封在书里。寄来金钏收藏书箧,仍将这只紫金挖耳并自己幼年所缀白玉双龙结一枚,揣在怀中。候雪婆出门,赶上去,拉到一尼庵中,垂泪说道:“你去对小姐说,江潮有何德能,蒙小姐眷爱至此?今生若不能与小姐为夫妇,有死而已,决不另娶!谨奉字一封,江潮庚帖一事。承小姐见赐幼年所戴紫金钏,谨已珍秘怀中,我亦将昔年所缀白玉螭盘一枚奉答妆前。所换金簪,小姐见还,是明明见绝我了,我何忍心将原物奉璧?央你仍将我的挖耳迭去。若小姐立志坚牢,永无他念,明日幸传好音。”雪婆唯唯惟命,对江潮道:“天色已晚,老身今到吴衙,明日午刻即来叩报。”江潮叮咛道:“这事必须机密,不可被人看破。书须藏好,不可遗失。倘被人拾去,则我与小姐的声名俱坏!性命以之,千斤之担全在婆婆身上,日后不忘重报!”雪婆道:“不劳吩咐,其实不敢欺!这样事老身极在行的。”说罢头也不回而去。江潮走到家中,把自己写与小姐的书逐句记忆,不觉伏几假寐。   小姐接来看时,上写道:      语成无限相思泪,化作西川杜宇声。      牛郎值是偏多幸,何事人间路途遥。      枕□不是湘江竹,一夜□□□□□。      广寒疑是无消息,终古断肠未肯灭。      □□月娥清风杳,彩去深远不堪期。   小姐将书藏好,对雪婆道:“不知此事如何是好?”雪婆道:“老身看你们两个不但是一对绝世无双的美人,真是一对绝世无双的情种!他如今伫待佳音,你趁无人在此,写一封回书,待老身拿去,安慰他一番也好。”小姐害羞道:“怎么好写字与他?”雪婆道:“你把这小官人害得这般光景,难道要求你一个字迹儿就不值得了?”小姐只得展开春笺,雪婆早已磨浓了墨。小姐写就了书,才做得半首诗,只听得扣门之声,却是夫人声气。小姐连忙收拾,草草封了,雪婆把来藏在身边锦囊之内,开了房门,出接夫人。         世上有情宜感念,家家应祀雪媒婆。 第十回 江潮看情书 弄儿施巧计                     右调《疏帘淡月》   雪婆先进去与陆氏说话,江潮在书房拆开书来,只见墨花清艳,字迹端妍。上写道:      梦回无限相思泪,尽日凭栏独锁眉。      江郎若问容颜好,近日容颜尽带愁。      谁知雪婆一去,过了一月杳不见至。江潮常走到氤氲庙前,只是锁门在哪里,访问邻人,都说不知。只得走到洛神桥,又不好进吴衙动问。在右观望,只见有管家出来,江潮面重,一溜烟的走归。自此相思越重,寝食都忘,又不好与人商量,左思右想,再无计策。         今夜弄儿施巧计,教人暗里却生愁。      皇天有眼,莫谓无神。    第十一回 丘石公巧骗分金 江信生透知奸计                     右调《西江月》   乘了酒兴,先到路玉贞家。拉了玉贞,到李霄家。李霄不在家里,管门的道:“我家大相公出去赴宴,晚间就回来的。”丘石公道:“烦你说一声,白蝠巷丘相公来拉分金,请江信生相公游虎丘的。明早千万送至姬相公府上。”管门的道:“晓得了。”三人又去拉丁沈彬。一齐又走了数家,都推托不与。丘石公道,“只是李兄不在家,我们就此四分,大家增出一两,江信生也要他出一分,小弟也出半分,就是十五两五钱了。何优不成胜会!”姬贤道:“丘兄是个分头,决不要你出的。江信生兄他虽肯出,我们也难要他的。”丘石公道:“学生是极肯出钱的,只因近日偶然乏钞;那江信生岂有不出分金之理?学生自有说法,不怕他不从。”说罢,各人作别,散归。   到了江家,江潮害了相思,雪婆杳无音信,坐卧不安,饮食俱废。是日向午尚卧榻中。见众友来,只得勉强起来。姬仲亲附耳说其详细,江潮对众友道:“小弟近来身体惫甚,承诸兄长殷殷美意,小弟怎敢推托?只是羸弱之躯不堪跋涉,只求略缓数日,待贱恙稍痊,方可奉领诸兄长雅意。”众人道:“小弟辈因兄有恙,故拉分与兄遣病,兄若再辞,小弟辈太觉没趣了。”江潮见推辞不得,只得允从。丘石公假作殷勤谄媚之态,趋奉信生,说道:“今日弟辈回去。唤了游船,请了妙娘。明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盛会,诸兄必须晨刻登舟,往虎丘为竟日之乐。”相别出门。沈彬到了家中,即吩咐家童定船请妓。   到了沈府,信生与各位奉揖。丘石公拘定了信生,要他门首去,望那分金入手。信生与沈文全略丢眼色,道:“沈兄,小弟病余,不知庞儿消瘦得怎么样了?顷因丘兄立待,不曾照镜,弟要到兄书房中去,借镜儿照照。”文全携了信生的手进去,丘石公着急了,忙扯住信生,道:“你倒忘了?”信生道:“就出来的。”丘石公却要随他进去,沈文全道:“此紧贴内室,江兄可以进去,丘兄不当稳便,请留尊步。”丘石公没趣而出。信生与文全略言其故,叫沈文全从后门抄出,信生急忙出来,与丘石公同在外面去望家人。只见沈文全在前巷走将来,江宅家僮手拿拜匣随着沈生,沈生说道:“今日之约,是弟辈请兄,为何江兄也出分金?本是不该受的,只因今日用不来,只得领了。”丘石公见走了炉,登时气得手抖足麻,反恨江生巧计。原来,江生分金自己袖来的,见丘石公巧骗,若不与他,自己公然拿出,他必然大怒,只说照镜,付与文全。文全教家人同在后门出去,家人自到江宅,叫江使捧盒而来的。江信生自己同石公出门而望,只说沈生偶然撞见江使,受了分金,使丘石公不好怪他。丘石公乱嚷道:“这个是再不该受的!沈兄还是回他转去的是。”他指望回转去,自己又好骗他的。沈文全道,“何劳丘兄如此过逊。”竟自拿了封儿进去。石公好生难过。      王妙娘,白银十二两足;   酒米在外。                         右调《踏莎行》   沈文全见王妙娘有意,江信生无情,说道:“江兄,人孰无情,亦复谁能遣此?王妙娘这般有心,你却无情无绪,却是为何?”丘石公与众人都说道:“今夕佳期,必不放信生过的。”信生心中忧恨,不好回言。有诗为证:   才子佳人自有俦,相思无限倍添忧。 第十二回 巫女有心荐枕 楚襄无意为云                      右调《玉楼春》                          右调《皂罗袍》   正饮酒间,不觉已到虎丘了。众人起来,各处游玩了一番,风景自不必说。闲玩多时,日才西转,家人带着水火炉并茶具。明月初升,尽坐在千人石上。四个侍女,吹箫弹瑟,品竹鼓簧,妙娘歌出绕梁之声,真正莫愁复出,其实动人。唱道:   吹遍东风春光好,柳陌莺簧巧。深闺竞细腰,薄倖王孙,芳草天涯道。镜里玉容消,被他误了倾城貌。   起观双飞燕,泪暗抛,朱颜竟付空闺老。春色飘零情犹恼,痴心还忆郎年少。可爱丰姿玉貌,何事无情,暗把琴弹别调。   青春过了,这愆期非是一遭,掷钱卜课都虚渺,想着他,别恋多娇。教奴花钿慷贴,恨怎消?云鬟零乱忧心悄。最难禁,孤灯良宵。最堪恋,寒衾夜迢。   风流何事情偏少,空有这子都容貌。不知你今夜幽琴向何处调。   已是二更天气,凉风袭人,明月皎洁。路玉贞酒又不饮,嗽将起来。众人齐声道:“下了船罢。”童仆收拾酒肴,各位下船就寝。原来沈文全原打点在舟中住夜的,收拾五副铺盖,极其华丽,分作五处。惟有江信生、路玉贞毫无酒意,丘石公狂态可憎,沈文全豪放可羡,李叔夜、姬仲亲俱已半醉。妙娘也是醉的,对众客说道:“贱妾有一句话,未知众相公可听否?今日东道,闻得各位相公特为江相公而设,江相公童年美丽,又是这般端重老成,贱妾羡慕之甚!妾虽烟花贱质,零落残姿,虽不敢自荐枕席,若得亲傍江相公丰肤,道得个蒹葭倚玉,则贱妾死且不朽。”众友齐声道:“妙!妙!”江潮道:“虽承妙娘美意,这事断然不可。”妙娘再四恳求,江生立志不许。沈文全道:“江兄如此正经,也是难得。小弟若再强他,也是得罪多矣。妙娘是小弟旧识,在后舱伴我如何?”妙娘口虽应允,不觉珠泪双流,执着江生的手道:“江相公既是这等,我先去睡了。”妙娘与沈文全先去后舱大干。那丘石公只因惧怕沈生,不敢放肆,见沈生同妙娘去了,心痒难熬,一腔之火,恨那自己的嫂子又不在,寻这妙娘随来的四个女侍们,都在后舱去了,正在没法之际,抚着江潮,做许多丑态。江潮是不醉的,也不睬他,自己去和衣睡了。那姬生年止十七岁,容貌如处子一般,醉在舡中。丘石公去抱他亲嘴,把他打搅了,惊动江潮,喊将起来。众人惊醒,尽知石公作祟。石公见灯未灭,众人都来,也觉没趣,只得去了。左思右算,一夜不曾合眼。      宋玉伤秋原有为,肯怜墙外一枝红? 第十三回 柳婆子归家设计 丘石公伪写情书                      右调《如梦令》   原来弄儿与丘石公弄了半日,弄得辛苦了,睡在床上。柳婆当时唤女儿起来,叫他关上门儿,径往吴衙去了。丘石公适值还在门前,随了他一路,叮咛道:“我明日到来,你只说不认得的。如此,如此……”柳婆应允而去,丘石公回来,仍与嫂子绸缪。有只曲儿单道丘石公与嫂子绸缪之妙:   时刻不曾饶,恨当年,枉打熬,昔时抛掷青春好。今日呵,芳心似胶,芳魂暗销。巫峰痴梦知多少?阵云高,将军战马,几断小蛮腰。   丘石公假江潮与吴小姐的书已草就了,只说江潮相思病重,命在旦夕,他是江潮好友,央他去通信的。求得回书,便是把臂了。那石公心虽狠毒,设计虽巧,争奈挣不出那兔颖上边的灵事;就是偷得个秀才,不过将就支吾几篇极烂时文,都是时人放的香屁,他便咿咿唔唔吃了几千百个在肚里。得了题目,便依草附木的慢慢撒将出来,他自己便认为笔彩惊天,万言立就,别人看来,还要笑破了口哩。闲话住着,如今且说丘石公,假了情书,念与嫂子听,真是不通。书上道:   薄命小丈夫江潮大病中拜与吴小姐娇妻妆台之上。为了支硎山擦轿子,扑着娇妻的时节,小丈夫之此物登时过意不去,思量要放在娇妻香阴之内。慌忙赶到佛殿来,与娇妻推开众人,亲近一时。已后要弄娇妻,如隔万万里路程,山水之迢遥者也!云乎哉!如今熬不过,娇妻又不能飞将过来睡睡,熬出大病来,即日要去见阎罗大王的老子了,你今日若写回书一封来,我看而死,我在阎罗王面前不说吴小姐出来;若是慢而不写情书来,我薄命小丈夫死去,声声唤着那阎罗大王的老子,说道:“阎罗王爷爷呀,都是我娇妻吴小姐,干而不干,江潮是为着他熬杀的呢!”咦,那阎罗大王的老子好怒气哩,将案子拍了又拍,喝道:“唗!这妮子这等可恶,藏过阴物,熬死丈夫。”叫叫叫,叫十个怕人得狠的小鬼、二十个吓杀人君的判官、三十个刀斧手、四十个大无常,鸣锣打鼓,吹着叫子,听听嘡嘡,低低多多,大家执着雪亮的钢叉,又在你们烟囱里下来,只消针大的一个洞儿。钻进娇妻房里,扯开帐子,遂个个走将上床来,先要在你阴物上打望哩!一把头发扯将去,后面钢叉、金瓜锤、雪白拨风刀乱搠将来,你敢强一强么?到了阎罗大王面前,那阎罗大王还要把你的阴物相验哩!今日速写情书回复了我,我死去再不说你了。哀哉可伤!娇妻,快写,快写!      若得斯人首,将来下一钟。 第十四回 吴小姐聪慧辨奸 老雪婆坐衙鞫贼                        右调《雨中花》   柳婆扶了雪婆出来,见了丘石公。丘石公深深的作了一揖,雪婆回着腰,细看着丘石公,道:“啊呀,我老身从不曾相认,敢是问差了?”丘石公道:“我是丘相公,当今极有名头的饱学秀才,与柏梁桥江启源相公家的小相公——名潮,字信生,年一十六岁,极标致的这位小官人——与我是极好的好朋友,日则同席,夜则同忱,相怜相爱,浑如一身的。可怜他如今病危了。”雪婆早是乖觉,道:“啊呀,老身不过在江相公家穿珠点翠的老主顾。他自有病,告诉我怎的?”丘石公见色势不像,道:“雪妈妈,你来,我与你说一句言语。那江相公有白金五两在此。”拿出一个大封筒来。雪婆虽无贪意,见了一封银子,就相信是真的。丘石公扯他,附耳说道:“江潮为思忆吴小姐害了相思,今数日汤水不进了,止有可丝的气,要通一信,无人可托。我丘相公,自幼爱他的亲近朋友,特央我转通一信,将绝笔情书一封要与吴小姐,讨一封回书。可怜他说道:‘有了回书,死也瞑目了。’望妈妈周旋,好把这五两头付你。”那雪婆不是贪他银子,忖道:“信是假的?书是假的?”竟参不透银子也是假的。见说江潮死在旦夕,丘石公假意流泪欲欧,雪婆终是女流之辈,也不觉掉下泪来。丘石公将书与他,送与小姐,雪婆踌躇不言,接书在手,说道:“这是哪里说起?只恐没有此事。倘吴小姐大怒起来,如何是好?”丘石公道:“江潮说道,都是你于中说合,你却骗我起来。”雪婆道:“老身从不晓得,如此,相公少待,待老身去问个端的。”拐将进去,见了小姐,只见惨淡容颜,泪痕犹在。雪婆述其缘故,小姐道:“雪婆婆,江家哥哥虽病,未必伤生。就是要寄书,必不与外人说知此事。若信是真的,簪儿、钏儿、印信也有一件两件为凭。难道一个从不识认的男子汉,我就肯将私情回书付与他?这人必非寄信的,必是江家哥哥的冤家,要陷我们二人于死地。死且不洁,败坏门风,莫大之祸。”雪婆道:“小姐言重,何以致此?”小姐道:“我若写了回书,他就把我亲笔粘在状上,告那江家哥哥,说他奸淫官家处子。亲笔显扬,我不得不死;我死,他又告江家哥哥因奸致死,他又不得不死;雪婆婆,你于中引诱,也不得不死。两家父母所靠何人?”雪婆道:“封筒上无一字迹,纵是假的了。难道五两这一封银子也是假的?”小姐道:“此人要骗我回书,其中必是瓦砾也。”雪婆大悟,通身流汗。小姐道:“如今快还了他的书,原封不动。”小姐又教了雪婆的说话。      雪婆走进小姐房中,说其备细,小姐流泪不止。雪婆道:“幸得小姐明哲,使其恶计不行,反写口供责状。为何小姐反加凄楚?”小姐道:“雪婆婆,此事必非江家哥哥泄漏。我仔细想将起来,定是柳婆的缘故。前日我与你的银子,晓烟说与他知道,他甚是妒忌,怀恨于心。前日暗算,跌坏了你;同女儿归去,与恶侄商量,倾陷于我,故有此番口舌。那贼人丘石公又与江郎有仇;前日轿子相撞,江家哥哥复来引导,柳婆都是目击的;又见你在两家不住的走,与柳婆话出原由,共设此谋。稳道中他毒计,陷害两家,中间还要吓诈千般,不意今日反受了亏。柳婆见计不成,所以放声大哭;那贼人归去,必不甘休,还有变端。婚姻之事自然不成的了。我之生死亦未可知。”雪婆道:“小姐休说此不祥之语!有这纸口供责状在此,怕他怎的?适才饶他,不彰扬送官,也只为小姐声名为重。江相公婚姻未谐,造化了这千刀万剐的贼囚!若再肆凶,拼我雪婆的老性命,撞死在贼人身上,以报小姐并江相公知遇之恩。我辛丑生的,年周花甲,也死得够了。人生总则一死,为了知己而死,也得个名扬后世。老身之意已决,小姐不要忧他。”小姐道:“承你真心说话,但事到如此,你死我又岂能独生?为今之计,乘黄昏时分,你速到江家哥哥处走一遭,说其详细。他母亲已知,也不要瞒他了。”雪婆道:“老身亦有此意。幸今腰间不十分痛,已是立得直的了。待老身向江小相公与老娘娘细述始未根由,与他议一万全之策方好。但老身去了,明日回来,贼子衣巾在我的皮箱里,小姐须要提防,莫被柳婆偷去。”小姐道:“衣个也是没用的,他也不能偷去。”正说间,只见红日西沉。雪婆别了小姐,说向夫人道:“老身托赖夫人小姐洪福,已挣得起。今晚必要回去一次,明日就要来的。”夫人道:“方才说有个痴子与你们两个婆子争闹一番,你且说与我听。今夜晚了,明日去罢。”原来两个婆子只说是个痴子,瞒着夫人,谁想夫人细问,也只得胡涂回答。定要回去,夫人亦不甚强留。小姐送他出门,叮咛而别。诗曰:   好事多磨莫问天,至今杨柳怨朝烟;      残生已欲酬知遇,义骨千秋永不磨。 第十五回 雪婆走报江郎 侠友义锄贼子   诗曰:   大义在人心,君臣与朋友。   江潮见了雪婆,疑是梦里,忙作揖道:“雪婆婆,为何两月不来?我也访你多次,再没处问踪影。”对管门的老婆道:“你自去罢,雪婆婆自有睡处。”老婆子去了。江潮流泪道:“想杀我也!”雪婆也泪下道:“相公,一言难尽。待老身喘息定了,一一细述别后的始末根由。”江潮挑灯敬听。雪婆道:“自别相公之后,是七月初七牛女相会之期。今日准准是九月初七日了。六十日之中,其间风波险阻,只道是见不成相公的丰仪了。”那雪婆记性极好,谈锋极细,把那柳婆妒忌,同了其女弄儿灌醉了他,推他在池里跌坏了腰,小姐亲看汤药,晓烟伏侍,并丘石公毒计来投假书,小姐先觉,吓他的口供责状,剥他衣巾,并小姐猜出的缘故,逐句的细述出来,且是精详核实,并无一字遗忘。江潮听了,毛骨悚然,说道:“原来如此!我也疑这贼子,只道他谗言相谤,怎知他做成天大祸胎!若非小姐天性聪明,知机如见,险些误了大事。小姐说如今有变,亦是理所必然。虽感你义气,以死相殉,然你虽死,我与小姐的声名已坏,岂能苟活?如今怎生样防备着他才好?”雪婆道:“小姐命我扶病夜行,正要与相公议一长策耳。”江潮道:“纵使他不敢又有他谋,被他各处将恶言扬播。吴老虽归,略觉风声,姻事决不能成的了。”江潮说了此言,泪下如雨。雪婆道:“相公切莫悲哀,吴小姐也是这等说,以老身看来,却是不然。只怕此言不播耳,设若此言一播,倒是一个好消息。”江潮道:“这却是怎么说?”雪婆道:“吴小姐缙绅门弟,才貌无双,凝秀清闺,及笄年纪,故豪门大族争来求配,常恐把相公落后了。此老身深以为忧者也。若尽闻此言,则谁人复来求配?则吴小姐之身稳稳是相公的了。”江潮道:“我岂忍坏了他的声名?且未必成就,设或成就,被人道得个先奸后娶,亦非士君子所宜。如何是好?”正说了一黄昏。   江潮一宵不寐,一来恨那丘石公,二来思量防备之策。清早起来,雪婆也起来了。江潮邀至书房,道:“我昨夜思忖,此贼心中毒甚,时刻伺候我们的空隙,你今后且不可到我家来,十五日正午时,我约你在氤氲殿上相会,后边凡是逢五日午时,即会氤氲殿上,再勿失约也。但此贼奸谋万端,我亦无如之奈。我朋友中只有一个仗义的,姓沈名彬字文全,他的父亲现任史部尚书,官府无有不听他的。那丘石公这贼子生平只畏此人。我今日去告诉他,他必肯出力,这贼子就不能有为了。”雪婆欢喜道:“此策甚好。这等,老身就去回复小姐。相公可还有什么言语说与小姐否?”江潮道:“我要说的话甚多,但一时间说不尽,有相忆他的诗数十首,你可与我送与他看,便是我的衷肠了。”雪婆接诗到手,竟到吴衙。江生同出门,往沈文全府中去了。   不一时,一寸灰到了,文全道:“请他进来。”一寸灰走到席边,众人一齐总揖。一寸灰道:“不知大爷有何见谕,呼唤小子?”文全道:“请坐了细讲。”即奉杯箸与他。乃问道:“老灰,那丘石公这狗才来访你,做什?”一寸灰道:“大爷动问,在下怎敢隐瞒?在下行业落在其中,大爷自然相谅。他前日来,要告一张奸斩状词,央我打刀。在下见他没有润刀之物,不肯与他打,他今日与嫂子借了首饰衣衫,当在我处,与他打了一把杀人尖刀去了。”沈文全厉声道:“他所告何人?”一寸灰道:“在下不敢说。”沈文全道:“不干你事,细说与我知道。”一寸灰不敢隐瞒,扯沈生到静处,附耳说道:“他道,洛神桥吴老爷的小姐与柏梁桥江小官人有奸。江小官人托他投书,致被毒殴,剥去衣巾,威逼供状。故此要县中去告他。”沈文全道:“我晓得了。老灰,你不要声张,你且把原状写与我看,我自相谢。”一寸灰道:“大爷面上,怎敢要谢?”沈文全领他去后书房,写将出来,道:   告为奸斩事:淫衿江潮,因雪婆牵引,与吴宦小姐若三月十五日佛殿成奸。于八月十五日,潮将情书晚上投递吴衙。上不知就里祸,被雪婆喝使吴衙狼仆,将上毒毒殴寸伤,衣冠尽行剥去,逼写口供责状一纸。有此黑冤,哭诉江潮,又遭杀害,沉猴子救证。乞天正法,蚁命超生。告。   明日,沈生早起,叫了十个狼仆,走到县前,几个书吏见了,慌忙作揖道:“沈大爷,何事光临?若要见敝主,特请到宾馆里坐,待我们通敝主,自然就出来相见的。”文全道:“不须去见县尊,只因有一个奸人要谋害好人,要告谎状,我在此候他,要打他一顿,然后与他打官司。”几个书吏道,“是什么人?”沈文全道:“有个兽儒丘石公,平日奸淫寡嫂,人所共知;设计害人,毒如狼虎。今无端扎害柏梁桥江信生相公哩,捏成无影之谤;连陷洛神桥吴涵老家闺门。烦公等用心,我自有厚谢。”众人道:“这样伤天理的。闺门大事,岂可如此造谤!凡事都在我们身上。”      沈文全当日遇见,原有人疑他是石公,叫家人问道:“你是什人?”答道:“我是丘相公。被江潮叫吴衙狼仆打坏,特来告状。”沈文全暗暗心疑,见他如此光景,也不打他了,只恐他要叫喊。自己走近身去,问道:“既是丘兄,为何这般模样?”丘石公哭诉道:“沈大爷,天大的黑冤,求你与我昭雪。”沈文全道:“友朋之谊谁没有的?只是你平日也太过了些。请到酒肆中坐,县尊尚未开门,细说与我分晓。”石公果然随去。沈文全道:“待小价扶了,你家里人自回去罢。”两个邻人正要脱身,竟自去了。沈家人扶到酒店。不过是一片胡言乱语,说江吴两家打坏他的,私事之事一一说出。沈文全道:“只恐没有这事。”一面坐了,闲话吃酒,一面即教家人到药铺取一大包半夏末,放在热酒中。斟了一大碗,奉他道:“兄且请一杯热酒。”石公只道他好意,竟自一饮而尽。吃酒之后,只将嘴耒动了,没有一些儿声音。他的状子又被沈文全拿起,叫家人扶了他回去。他不肯走,那四个家人一路乱拳,打到他家屋里,柳婆、嫂子问他缘故,一句也说不出,有诗为证:   谁道良心尽可磨,一生奸诈竟如何?      不如诸葛张良。 第十六回 男扮女江生暂会 父从军小姐远行   词曰:   谁说宋□□爱□□□□□□□□巧扮□裙钱月下一团温□□□□□□□□□□□□□□云纵雨□天轻□□□□□□。   夫人小姐收拾了半夜而睡。明早雪婆起来梳洗,对夫人道:“老身托赖夫人、小姐豢养厚德,怎忍离别?情愿伏侍了夫人、小姐上京去罢。”夫人满心欢喜道:“你若肯去是极好的。但怕日后思乡不便。”雪婆道:“老婆子止有一身,再无亲族,夫人、小姐就是我的亲人了。我家中也没有什么收拾,只有我的妹子早亡,生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过继在王妈妈家,今年十六岁了。有一年不曾见他,待老身领他来见一见,心事已完。”夫人道:“你既有个甥女儿,可领来我家,小姐看看,就在小姐房中歇了一宵,明早送去。他住在那里?为何你一向再不说起?你若是早说,领他来与小姐作伴两日也好。”雪婆道:“住居甚近。他也是不出门的□□,又不好领他来打搅,故此老婆子不曾说起。”说完了,辞了夫人、小姐,到柏梁桥江生家去。   江潮接了姬贤,坐定,道:“你还不知,丘宜公昨晚姐了。”江潮吃了一惊,道:“果然如此?”姬贤道,“众友都去探丧。江兄,你也该走一遭。”江潮道,“正是!正是!”姬贤道:“还有一节新闻与你讲,那丘石公被徐子滂暗算,身上假伤痛不可忍,又贴了凉血敷药,被他又下了斑毛,一夜之间,处处烂作深潭,今已臭不可当,着实在床上号叫哩。”江潮道:“有天理!有天理!他要害人,反成自害了。”江潮送了姬贤出门,即与母亲说知,又向雪婆道:“我去片时就回来与你商议的。”雪婆道:“相公须就回来便好。”江潮道:“就来,就来。”如飞奔到丘先生家。尚未入殓,江潮走到里边要拜,师母拖住,作了四揖,然后,也揖了师母,丘石公所爱的弄儿也在那里,看见江生标致,问道,“这位就是江家官宫么?这等的生得好!”挨到江潮身边,道:“你的先生,就是我的大伯伯。”江潮只得也奉了揖,弄儿啧啧羡慕,妯娌两个拖住了他,只管要留吃点心,江潮性急要归,与雪婆商议说话,怎当他如此歪缠?二女人又道:“不幸你先生殁了,叔子又被人打坏,如今半死半活,在床上号叫,甚是臭秽。小官人,你只看师弟之情,与我陪一陪客,住一日便好。”江潮道:“我有极要紧的事体在心上,约一人在家中会话,就要去了。”指望奔出门来,谁想,弄儿动火了半晌,正要把江生抚抱一番。见他要去,借此题目,把江潮一把抱住,死不肯放。急得江潮竟要哭将起来。师母也出来扯[住]了。江潮没奈何,又见许多人来,没人迎送还揖,师母再四留他,江潮只得与他周折,师母又把一部四书——上边是宜公自己所书□□□□——奉与江潮,江潮一看,见是他平日时时翻看的亲笔所写,不胜感叹。陪了客人吃酒,又有许多兜搭。看看□心已后,几次欲要逃归,有弄儿一眼看定,见他走动,即来歪缠。弄儿又对阿姆说:“江小官人生得这般好,又是少年进学的。大侄女年貌相当,大伯在日,江宅也曾请过帖子去的。如今何不成就了这头亲事?”江潮听见,一发不安了。江潮道:“待我出了恭就来。”弄儿道:“不许外边去,里面有厕的。”江潮要向外边走,弄儿又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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