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短身材与矮脚虎及矮脚某（宋体）

1 五短身材與矮腳虎及矮腳某 連登崗① 《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們都有綽號。綽號的用途在於突出人物的特點，其語意自然要 明白易懂，如宋江的兩個綽號“孝義黑三郎”、 “及時雨”，前者明的他的行為特徵——孝 義，還有他的膚色——黑。后者，表明他能及時扶危濟困。吳用的綽號“智多星”，表明其人 足智多謀。有的綽號在當時是常語，而到了今天，其語意發生了變化，卻使人們不甚了了。 例如“矮腳虎”。《水滸全傳》32 回：“只見廳側兩邊走上兩個好漢來，左邊一個，五短身 材，一雙光眼。怎生打扮，但見：天青衲襖錦繡補，形貌崢嶸性粗鹵。貪財好色最強梁，放 火殺人王矮虎。這個好漢，祖貫兩淮人氏，姓王名英，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腳虎。” 矮腳虎的“虎”字容易理解，因為老虎威猛，所以常常用它來比喻一些厲害人物。有用於褒 義的，如插翅虎雷橫，跳澗虎陳達，錦毛虎燕順；也有用於貶義的，如母老虎。那麼“矮腳” 是什麼意思呢？《水滸傳》對這個綽號得名的原因解釋道“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 腳虎”，據此來看，“矮腳”與“五短身材”有關，因此，要弄清楚“矮腳”的含義，還需 從“五短身材”著手。 什麼是“五短身材”呢？“五短身材”即矮小的身材。“身材”的含義是“身體的高低 和胖瘦。”（《現代漢語詞典》）而所謂“五短”指的是五體短小。五體，指身體中相對獨 立的五個部分。體的本義是人體的全部。《說文解字》：“體，總十二屬也。”段玉裁注： “十二屬，許書未詳言，今以人體及許書覈之，首之屬三：曰頂、曰面、曰額；身之屬三： 曰肩、曰脊、曰尻；手之屬三：曰肱、曰臂、曰手；足之屬三：曰股、曰脛、曰足。合《說 文》全書求之，以十二者統之，皆此十二者所分屬也。”《爾雅·釋畜》：“體長，牬。” 邢昺疏：“體，身也。”《孟子·告子上》：“體有貴賤。”孫奭疏：“一身合而言之謂之 體。”又引申指身體中一部分。《詩經·鄘風·邶風》：“相鼠有體。”毛傳：“體，肢體 也。”《國語·晉語一》：“貳若體焉。”韋昭注：“體，四支也。”《易·坤·文言》： “正位居體。”李鼎祚集解引虞翻曰：“體，謂四支也。”在“五體”這個詞語中，體則指 身體中相對獨立的一部分。所謂“五短身材”是“五體短小的身材”的省說。“五短”具體 指身體中哪五部分短小呢？這有不同的說法，《四庫全書·子部·術數類·命書相書之屬· 太清神鑒》卷二：“何謂五短？曰頭，曰手，曰足，曰脛，曰身。”可見“五短”指的是頭短、 手（臂）短、脛短、足短、身（軀幹）短；可是《太清神鑒》卷四又說：“五短之形，一頭短， 二面短，三身短，四手（指上肢）短，五足（指下肢）短。”明唐順之《稗編》卷六十六《五 短》也說：“五短謂頭、面、身、手、足五相俱短也。”（《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這兩種 說法關於五體的具體所指的略有不同，但其總體語意還是相同的，就是形容人的肢體（包括 頭、身與四肢）短小。五體短小，必然身材矮小，因而“五短身材”也就意味著身材矮小。 身材矮小說成“五短身材”，容易理解；可是“五短身材”又為什麼說成是“矮腳”呢？ 我們知道，在五體中，直接決定身材高矮的主要是腿。腿的長度占全身總高度的 50%左右， 因此，它的長短與人體的高度密切相關。頭頸的長度雖然也與全身的高度有關，但不是主要 的。手臂的長度只是與其他肢體存在著正比關係，與身材的高矮無關。腳的長度是橫向的， 與身高也沒有多少關係。那麼，為什麼不把五短身材說成“矮腿”，而要說成“矮腳”呢？ 這是因為，在“矮腳”這個詞中，“矮”用的不是它在現代漢語中的詞義。在現代漢語中， “腳”指的是“人與動物腿的下端，接觸地面、支援身體和行走的部分。”（《現代漢語詞 典》）而在 “矮腳”這個詞語中，“腳”用的是它的古代漢語詞義，指的是現代漢語的“腿”， 即下肢，包括“股”、“脛”與“足”。 ①連登崗（1951—），男，甘肅華池人，江蘇省南通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文字學及漢語辭 彙研究。 2 在古代漢語中“腳”是個多義詞，用來指稱人的軀體時，它的主要義項是小腿。《說文解 字》：“腳，脛也。”脛即小腿。“腳”還可指整個下肢，包括大腿、小腿和腳。此義未見有人 發明，故略論說如下。 1．《山海經·海外西經》：長股之國，在雄常北，被發。一曰長腳。” “長股之國”“一曰長腳”，可見這裏的“腳”與“股”所指相同。郭璞注：“國在赤水東也， 長臂人，身如中人，而臂長二丈，以類推之，則此人腳過三丈矣。黃帝時至，或曰長腳人。” 文中“臂”“腳”對舉，“臂長二丈”，“腳過三丈”臂是上肢，則“腳”為下肢。 2．《後漢書·班超傳》：“超還，至於寘，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 互抱超馬腳，不得行。” “馬腳”不可抱，可抱者應是馬腿，所以文中“馬腳”所指為馬腿。《漢語大詞典》（第 12 冊第 776 頁）據此例釋“馬腳”為“馬的腿”，得之。 3．《北齊書·王琳傳》：“故[陸]納等因人之欲，抽腸，系馬腳，使繞而走，腸盡氣絶。” 文中“馬腳”亦馬腿也。 4．《爾雅·釋獸》：“羆似熊，黃白文。”郭璞注：“似熊而長頭髙腳。猛憨多力，能拔樹 木，關西呼曰貑熊。” 5．宋陸佃《埤雅》卷四：“駝臥，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則行千里。背有肉鞍如峰，長 頸，高腳。善負。” 6．朱熹《詩經集傳》卷五：“鶴，鳥名。長頸，竦身，高腳，頂赤，身白，頸尾黑，其 鳴高亮，聞八九裏。” 文中把“腳”作為動物軀體的主要部分來介紹，且用“高”來形容“腳”，可見“腳”是豎著 的。高腳，就是長腿，腳即腿。 7．三國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卷下：“鳧大小如鴨，青色，卑腳，短喙，水鳥 之謹願者也。” 8．晉甘寶《搜神記》：“郭璞過江，宣城太守殷佑引為參軍，時有一物大如水牛，灰色， 卑腳。腳類象，胸前尾上皆白，大力而遲鈍。來到城下，眾鹹怪焉。” 9．宋蔡卞《毛詩名物解》卷九：“犀性絕躁，似豕，一管三孔毛，大腹，卑腳，腳有蹄， 黑色，三角，一在頂上，一在額上，一在鼻上。” “卑”與“高”相對而言，是低的意思。“卑腳”就是低腿，也就是短腿。《漢語大詞典》釋 “卑腳”為“短腿”，則“腳”就是“腿”。 10．三國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脊令在原》：“脊令，大如鷃雀，長腳，長尾， 尖喙，背上青灰色，腹下白，頸下黑，如連錢，故杜陽人謂之連錢。” 11．三國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蠨蛸在戶》：“蠨蛸，長踦。一名長腳，荊州河 內人謂之喜母。此蟲來著人衣，當有親客至，有喜也。幽州人謂之親客，亦如蜘蛛為網 羅居之。” 文中的“腳”都是“腿”即下肢的意思。既然“腳”具有“下肢”的詞義，那麼“矮腳”就 可以是短腿的意思了。如此，用它來指代身材矮小，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可見王英的綽號 “矮腳虎”，正是根據腿短因而身材矮小的特點起的。 “矮腳”這個詞，不僅可以冠於“虎”前，構成“矮腳虎”的短語，而且還可以冠於其 他動植物名之前，構成“矮腳某”的短語。例如： “矮腳”狗 （12）元張憲《玉笥集·憎龐》：“武陵老祖死盤瓠，至今子孫奸如狐。懸蹄甆眼亦常類， 而況細腰矮腳俱慵駑。鵠倉九尾古聞有，茹獚四尺今非無，胡為蠻種肆獰惡，邈視宋 欺韓盧。獨不見陸家傳書走。” （13）明徐光啟《農政全書》卷四十一：“凡人家勿養高腳狗，彼多喜上桌凳、灶上， 3 養矮腳者便益。” 以上兩例中的“矮腳”，便是形容狗的。 矮腳雞 古時還有“矮腳雞”之稱。例如： （14）明謝肇淛《滇略》：“有矮腳雞，其鳴無時，牝雞亦然。” （15）《欽定大清一統志》巻四百二十四《占城》：“在西南海中，土產金、火珠、犀、象、 烏木、降香、伽南香、觀音竹、矮腳雞、結遼烏、五色鸚鵡。” “矮腳”稻 “矮腳”也有用來形容植物的。有用於稻的，例如： （16）《浙江通志》卷一百二《糯》：“《石門縣誌》穀中糯盛行，有早糯、旱糯、中秋糯、 豬血糯、晚秋糯、矮腳糯、香粳糯、鴨嘴糯、羊須糯、泥裏變。” （17）《欽定授時通考》卷二十一《西鄉縣土產》：“稻：百莖稻，黃殻糯，栁條糯，虎皮 糯，寸榖矮腳黃，三百顆，釣魚竿，香兒糯，麻榖糯。已上俱酒。” （18）《欽定授時通考》卷二十一《長興縣物產》：“七羊須糯，烏香糯，珠子糯，趕陳糯， 白糯，盈塘青，矮腳糯。” （19）《欽定授時通考》卷二十二《乳源縣物產》：“稻之屬曰黏，有矮腳，赤色。” “矮腳”粟 （20）《欽定授時通考》卷二十五《羅田縣物產》“粟類：早粟，大寒粟，小寒粟，青管 粟，矮腳紅，糓子粟，有糓粟，苧麻粟。” 句中的“矮腳紅”是一種粟的名稱。 “矮腳”花 也有用“矮腳”來形容花卉的。例如： （21）明文震亨《長物志》卷二：“秋色吳中稱雞冠，雁來紅，十様錦之屬名。……矮腳 者，種亦奇。” （22）陳元龍《格致鏡原》卷七十二：“雞冠花。學圃餘疏，雞冠須矮腳者，種磚石砌 中，其狀有掌片、球子、纓絡。其色有紫黃白無所不可。” 又，《漢語大詞典》無“矮腳”，此釋聊可補缺。 [作者簡介]連登崗（1951—），男，甘肅華池人，江蘇省南通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生 導師，兼南京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文字學及漢語辭彙研究。單位地 址：226019 南通市新城區園林路南通大學文學院。 通訊位址：江蘇省南通市人民路德民花苑 10 號樓 504 室。郵編：226007 電話： 0513—83588760 電子信箱：Liandg5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