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有江：母亲有泪不轻弹

袁有江：母亲有泪不轻弹 母亲有泪不轻弹 袁有江 我应该算是一个轻易不流泪的硬汉。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只流过三次泪。第一次流泪是在1992年，我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望着爷爷蜷缩的身体将要被棺盖锁定的那一刻，我哭了。另外的两次是在三年前，我在参加一个英年早逝的同学的追悼会上。 深圳沙湾殡仪馆。我们是在开追悼会的头天下午到的。我们到的时候灵车还没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刚将灵堂布置好。挂在墙上的遗像，含着他生前惯有的微笑，仿佛在注视着我们，等待着我们。我们在太阳地里站着，怀着沉痛的心情，候着运送他遗体的灵车到来。 不久，灵车缓缓驶过来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没有伴随多么喧嚣的哭声。只有死者的妻子沙哑的嗓门里发出的几声零星的哀挽，仿佛路边树叶的颤栗。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死者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白发苍苍，身材瘦弱的母亲端坐在灵车前面，守护着身后爱子的遗体。只见她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但脸上无泪，也没有哀嚎的哭声。其他守护灵车的亲人们都在默默中垂泪。 我很快明白，这应该是一位礼佛的老母亲。按照佛家的规矩，亲人逝去，其亲属是不能放声恸哭的。佛道认为，死是生的另一种形式，是生命的延续。传说要是亲属在死者遗体的旁边放声痛哭，就会让亡灵在混乱中找错超生的方向。只有在静默中不断念诵“阿弥陀佛”，亡灵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被唤醒的西方极乐世界的菩萨们接走，从此脱离苦海，迎得新生。 哭泣，是人类情感爆发的一个极致，常常是不以人的理性为转移的。望着老母亲枯憔的容颜，我在心底暗暗惊叹于老母亲的克制能力，这是丧子之痛啊～灵车走过我们的身边时，我听清了她不停地祷告:“阿弥陀佛，我儿小昆你太累了，你就安心去休息吧，不要放不下什么。家里有娘在，你就安心去西方极乐世界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一刻，我的鼻子很酸，心很疼，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突然知道了她为什么不哭。因为她要为业已失去了的爱子的亡灵，指 1 明方向，找到新生的家园。她因为怀有如此良苦灼热的用心，才能用常人不能企及的毅力凝固了自己的悲伤。 次日追悼会结束的时候，我们和死者的亲属一一握手道别。我走到老母亲身边，她被亲人抱在怀里，但是依然坚持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嘴巴努力地微动。只是我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了。我知道一连几天几夜的压抑悲苦的祈祷，已经让她接近衰竭了。我走过死者大哥的身边，这位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泪流满面，体如筛糠。他晕倒在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抱着他。他哽咽着说:“这一下，我要将我弟弟„„永远地带回家了。你们在这里都好好地。”我流淌着热泪，只能在心底劝慰他节哀顺变。 顺着五十多米长的甬道，我们守护着死者的遗体往火化室去。老母亲被人搀着，扶着灵柩，手指不停地来回抚摸着，每一步都重如千斤。挤在旁边的我又清晰地听到了她极力发出的祷告:“阿弥陀佛，我儿小昆莫怕，过去就好了，就到极乐世界了。阿弥陀佛，安心去吧，好好休息～阿弥陀佛„„” 在距离火化室大约还剩下十几米的时候，老母亲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搀扶她的人，扑在灵柩上，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不要去啊，我的乖乖心肝啊，娘舍不得你啊„„”一霎时，纵横的老泪肆意流淌开来，撼人心魄的无助的哭叫让苍天动容，大地哀鸣。所有送行者心窗的玻璃都被震碎了，热泪滚滚，哭声震天。虚空的佛道啊，你终究在刻骨铭心的亲情面前未能最后超越。 母亲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锥心处。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