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送饭

吃送饭 但凡在农村有过夏季采茶经历的人，都知道，在这个季节采茶得赶早。在太阳未出的时候，趁着凉快，再加上茶叶上有露水，就显得特别新鲜，也能增加重量，这时候采茶虽然露水会打湿衣裤，但相对在夏季太阳暴晒下，戴着草帽，抹着汗水，无精打采的采茶来说，清晨采茶实在是一种享受。 我是有这种切身体会的。小学时候，为了勤工俭学。我经常在凌晨四五点，就被母亲从熟睡中叫醒，跟着她来到茶园，在睡眼惺忪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在我们那里，采茶是农村剩余劳动力最主要的副业，虽然我们来得很早，但是此时茶园里早就人声鼎沸了，很多大婶儿以及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都已经布满了整个茶园。虽然很多时候，我被从睡梦中叫醒很有些不情愿，但是一旦来到了茶园，还得打起精神来，因为我不想别人采的少，到时被别人看笑话。我和母亲找到了一条别人尚未采过的茶行前，分两边开始采摘起来。我的母亲是一个手脚很健范的人，她可以双手一起采茶。她把盛茶的竹筐放在茶树上，弯着腰，双手一起一落，一会儿就算攥紧一大把新鲜的茶叶。那时候，我看着母亲翻飞的双手，羡慕极了。多年后我听到江浙民歌《采茶歌》时，“左采茶来右采茶，双手两眼一齐下，一手先来一手后，好比那两只公鸡争米上又下，两个茶篓两膀挂，两手采茶要分家。”在吕薇甜甜的歌声中我又仿佛看到我母亲采茶时的模样。母亲采茶很快，她一会儿就把我落下了一大截，我不得不加快速度。我只能用一只手去采茶，采几根就要往竹筐里放，不然，手太小，攥不下，好不容易采来的茶又会从指缝间漏掉。母亲说我采茶像老牛吃草一样，只会把长势好的，很高很肥的叶片摘掉，小一点的，瘦弱一点的，我都会视而不见。所以我采过的地方，都像秃子头，一块摘得很干净，一块还有很多未摘，母亲为此数落过我多次。然而这个毛病，只到我小学毕业也没有纠正过来。 采茶其实很累的，一天到晚弓着腰不说，还得目不转睛的盯着茶树。稍微慢一点，别人就采到你前面去了，他们会提前霸占那些长势较好的茶行，剩下的你只能在旁边只剩下枯枝老叶的茶行摘了。这时采茶又好比在进行着一场劳动竞赛。为了采好茶，很多人都一睁眼，甚至脸都不洗就扶老携幼的来到茶园，所以采茶人大多空着肚子就开始了劳作。他们让自己的男人或者老人在家里做饭，到太阳一出来的时候，就从老远的家里给他们送饭过来。他们就着茶老板提供的凉水，蹲在茶园边大树的阴凉下，一口饭一口水的吃起来。每当这时候，一个茶园里就剩不下几个人了，都去吃饭了。那场面很是壮观，大家在树荫下站着，蹲着，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堆得冒了尖的饭菜，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有时候，一家的菜里有肉，一家的菜里只有青菜，有肉的那家就会很骄傲，仿佛这意味着她家比别人家富裕一些，或者她的男人心疼她一些。这个时候，她吃饭的声音就会比别人大一些，边吃边咋嘴，不住的抿那被肉滋润的嘴唇。时不时还会来一句，“这肉就是香”“这肉咋这么咸”，那些话，在一些孩子眼中就是那么有吸引力，他们会端着自己的饭碗，忘了吃，而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泛着暗红色的肉不停的吞口水。我就记得我也有一次盯着别人碗里的肉，被母亲一筷子打哭了的。那是在大队茶场采茶的时候，我们一早就去了茶园，在采了半篮子茶后，还不见父亲送饭来。小孩子本来饿得就快，再加上到了吃饭时候，别人都津津有味的吃起送饭的时候，我还得空着肚子在茶园里耗着。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心里不住的埋怨父亲。终于在别人即将吃完的时候，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茶园里，他给我和母亲送来了饭。他把米饭和菜分盛在两个大瓷碗里，还给我们送来了米汤。我飞也似的从茶园深处跑了出来，当时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父亲手中接过饭碗一点也不为过。我迫不急待的揭开菜碗，然而，我顿时失望了，父亲做的菜仅仅只有黄瓜，茄子之两样青菜，一点肉也没有。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的送饭，可是我却一点没有了味口。母亲端着饭已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我却不想再吃了。恰好，当时，另外一家人也送来了饭。那男的是个猎人，他老远就对他老婆喊道，“今天运气真好，清早就打了个兔子，给你送新鲜的兔肉来了。”我一 听他送来的是兔肉，这我可从来没有吃过啊，都说兔肉很香，更何况是新鲜的兔肉啊，我的兴趣一下子被他的喊声给吸引过去了。随着他老婆揭开送来的饭碗，喷香的兔肉味道直扑我的鼻子，口水一下从嘴的深处漫出，只听得喉咙古冬一声，我的眼晴直勾勾的盯着那冒着热菜的饭碗，再也不想移开。母亲这时候瞟见我失态的模样，禁不住一筷子打将过来，“嘣”一下敲在我的额头上，顿时疼得我泪都流出来了。好在，那个大婶儿也看到了我的窘态，赶忙给我碗里扒拉了一块兔肉，我才大口吃起饭来。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大婶儿的模样，我一直记在心里，虽然她只给了我一块极小的兔肉。 虽然，我吃过不愉快的送饭，然而，大部分的送饭，我还是吃得兴高采烈的。在我饥饿之极，一碗热气腾腾，喷香扑鼻的米饭送到我的面前，我还是顾不得斯文，极其狼狈的将它消灭掉的。我从来都不曾剩过饭，哪怕是最后一粒米，最后一份菜，我都会极其认真的将它吃完。母亲笑我说，我吃过的碗简直都不用洗了。 多年后，当我工作了，生活条件好了，面对琳琅满目的瓜果蔬菜，面对满桌的大鱼大肉却不知道吃什么，也不想吃的境地时，我突然回想起了那时的一碗送饭来，它真是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