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玫瑰花

送你一朵玫瑰花 好风光好风光恢复供货才 送你一朵玫瑰花 一向沉寂的滨河中学，在这个礼拜五的下午忽然间沸腾了。全校乃至全城人以唾液的速度飞快地集体传播着一个消息。在距离事发地点200公里以外的《西北都市报》记者沈源，也在10分钟后接到了主编的电话。 “滨河市一个中学女老师被学生打了，据说打人者是副市长的儿子。你要以精锐的眼光，精锐地发现事件的真相，让它成为头条新闻。”头条这个词一向是主编的信仰。 沈源在礼拜六的清晨赶到了这个小城。来的路上，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让这个普通的新闻，一个不是事件的事件成为头条。因为市长儿子打老师就披露市长吗，未免小题大做。报道校方管理不善，可根本不是什么严重案件。唯一能找到突破口的就是那位女老师。他习惯性地浏览了一下有关她的信息。汪梅月，滨河中学高一五班班主任，33岁，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居然和自己是校友，只是比他低两级。他有些好奇，特意找出了手机里新闻内线给他发过来的照片。一个清瘦文雅的女人，细长的眼睛，天真的两弯浅眉，没有表情的脸。他一点不记得见过她。 出了车站，沈源拦了辆出租车，去第一医院。滨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因为下雨，街道上到处溅着泥点，自行车、三轮车、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顾着赶自己的路，混乱一片。出租车司机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大骂着交警和城管。落着的细雨，让人无名地觉着伤感。 到了滨河市第一医院，司机直接说15。你没计价器凭什么收费，职业的习惯沈源对什么事都很敏感。我们这里就是这个规矩，司机对他理直气壮地说。请扯张发票。扯淡～对方踩了脚油门一溜烟走了。 沈源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如果不是为了主任的头条，他根本没必要到这个小城来，碰到那种司机，还有医院。他最不喜欢去医院，那刺鼻的味道让他仿佛闻到了血腥的死亡的气息。医院门口摆着各种小摊，摊主们都热情地朝他吆喝。他最后买了一个花篮，毕竟是要送给受伤的女老师，也许这个更能安慰她。医院只有一幢三层住院楼，他找到了外科201病房，上面写着扶贫病室的字样。他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病房。 靠门口的病床上一个捂着白口罩的女人侧身躺在那里输液。那张脸上唯一露着的眼睛紧紧闭着，他想起照片上的女人，那两道天真的浅眉，此刻正痛苦地拧在一起。他肯定就是她。 1 您好，我是„„他还没有说完，周围的人已经纷纷朝这边看着，嘴里小声嘀咕着，神神秘秘地说她就是那个老师。他们显然清楚她住院的原因，一个女老师本不该被公开的秘密，早已完全坦露在世人面前。 我能跟您聊聊吗。他尽量压低了声音。 你是什么人～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手插在裤兜里走进来，对着沈源嚷嚷。 您好，我来看看汪老师。 看什么看，赶紧走，还不嫌丢人～ 沈源放了花篮退出来。隔着门上窄窄的窗户，他看见病床上的她用被子蒙住头，身体战栗着蜷缩在那里。里面的人继续在窃窃私语，仿佛一个女人失去了贞操，他们围着她表情复杂。 也许是穿得太少了，沈源感觉这里的天气明显冷。 下午他又去了医院，为了主编的信仰。这次的采访他实在没有什么激情，一点也没有想了解真相的欲望。 那张床居然是空的。值班护士告诉他，女老师出院了。 不是才住进来一天吗。 她家属执意要办手续。 她伤在哪了。 鼻骨轻度骨折。外伤倒是其次，内伤可就难治了。女护士怪声怪气跟沈源讲着，看起来她也是事件众多的知情人之一。 那您知道她为什么被打吗。 嘻，女护士撇撇嘴巴鄙夷地说，谁知道，反正她肯定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挨打，真是笑话。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女护士的嘴唇抹得鲜红。他真的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想从病人资料里找到她的电话号码，那一栏却是空白，家庭住址也是空白。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应该不是女老师的笔迹。 采访似乎停滞了。沈源在滨河中学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来。雨继续下着，玻璃上挂满晶莹的水珠。他推开窗点了一支烟，有点发潮。窗外有棵树，一滴雨刚从叶子上落下来，如女人的眼泪。 吃过晚餐，他决定去滨河中学看看。学校里漆黑一片，只有传达室的灯亮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沈源给他发了根烟，点上了。他谎称自己是学生家长，想帮孩子考察一下学校的情况。老头一下来了兴致，说自己在这呆了十几年了，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凭借职业的经验，沈源两三句就把话题转 2 到了重点。 老头先叹了口气，这事只能说汪老师倒霉，也不知伤怎么样，可别有什么后遗症，漂漂亮亮的脸。 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话说的，学生打老师，难道是老师的错吗，你们这些家长，就知道惯孩子。那个付大豪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旷课、抽烟、打架，仗着他那个副市长的爹，什么坏毛病全有。就前两天还在这跟我瞪眼睛呢～老头显得很激动，一下从藤椅上直起身子。 汪老师一定很委屈吧。 那当然，多好的一个老师。就是在班上批评了付大伟几句，要他跟同学认错，他就上去朝老师挥拳头。要我说，也怪她，对付那种学生，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天入地由他去。 这不是违背教师的职业道德吗。 啥道不道的，现在的老师可不是以前啰，学校学生夹着你两头受气，不好做，现在什么事都不好做啰。老头重复地说着，拉了很长的调子。 学校总会出面处理。 就那样吧。 汪老师可以去跟上级反映，或者借助媒体。 老头用那双小眼睛骨碌碌瞅了瞅他，没再说话。谈话僵住了，沈源把一盒烟都塞给了老头，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转。他看见了墙上贴的那张纸，上面是许多人的电话号码，他一眼找到了那个名字。主编最欣赏他的敏锐，他的确一向都是个敏锐的人。 一回到宾馆，沈源便给她发了条短信，汪老师，我是西北都市报的记者，希望能为你提供一切帮助。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帮助是什么，但为了那个头条，或是为了伸张正义，想到后面这个词时，他觉得自己还有几分真心。总之不管什么理由，他得跟她接触。 一晚上手机都没有响。第二天起来，他打算跟主编说这是个假消息，或者说是个旧消息，早结束了。他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每天下雨的小城。 整理行李时他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拜托您不要报道，不要介入，再三恳求，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感到吃惊，立刻回复说，难道你不是受害者吗，我可以帮助你维护自己的权 3 益。莫非你收到了什么威胁,沈源忽然感到这里一定有更大的新闻。 不，不，不。我不想谈，求您了。 我把文章标题都想好了，就叫做谁来保护你。 沈源没料到顺口的谎言竟然达到了良好效果，对方回复说，我们谈一谈。 他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她家。是一栋旧式的楼房，楼洞口黑乎乎的，过道里堆满了蜂窝煤，废纸箱，墙壁上谁家孩子抹得花花绿绿的一片。三层，302。 他敲了敲外面的铁栅栏门，一个捂着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女人开了门，那双眼睛打量着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屋里光线很暗，狭小的客厅里摆满了家具、沙发、桌子凳子，角落里还有张单人床。铺了条小动物图案的床单，平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应该是孩子的床。 她先开了灯请他坐，并很快端来一杯绿茶和一个小水果盘，五颜六色摆放得十分整齐，她已经早早做了迎接他的准备。他闻到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混杂着药味，雨天的潮味。 我是《西北都市报》的记者，他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接过去并没看，我只想拜托您，不要再追究那件事了。她捂着口罩听起来鼻音很重。 沈源再次感到诧异，他开始咄咄逼人，除非你能有恰当的理由。 她没有说话，内屋传来一个苍老的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要小便。 请等一下，她急忙进去了。沈源环视了一下这所房子，是个两室一厅，卧室的门都虚掩着。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两个镜框，左边是一副手工刺绣。是最近女人们流行的十字绣，妻子每天下班饭也不做就去绣她的牡丹。而眼前的并不是牡丹，一枝秃干上，有一朵粉色的梅花傲然开放。梅花是高贵的，开在俗世的尘埃里，终让人觉着寂寞。右边是一张婚纱照，已经有些发黄。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没有什么表情。他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女人很面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你才伺候我几天就嫌弃，还捂着个口罩～ 妈，我没有。 鬼话～老太太一边喘着气一边骂骂咧咧，我就要折磨，叫我儿子，你可没生出„„声音渐渐弱了。 汪梅月端了尿盆侧着身子出来，她显然是不愿意他看到。冲马桶的声音，洗手的声音，然后她终于停下来坐在对面。我婆婆，瘫痪多年了。 我是西北师范中文系的。 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天真的眉毛向上扬着，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然后开始 4 仔细打量他，星星朗诵社。 对，沈源想起来了。他没有去看那张捂着口罩的脸，他想起来了。 汪梅月～星星诗社的老师在点名。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沈源回头看见一个头发扎得很高的女同学，她正蹦跳着举起手，用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回答。乌黑的眼眸闪动着喜悦的光彩。 老师组织大家排练。她朗诵的是舒婷那首《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那天，她穿了条红裙子，在宽敞的露天舞台上，裙子随风摆动着。青春的声音带着漫天的云彩，向远方飘荡。那一刻，幸福的命运向她呈现了一朵叫玫瑰的花，它有着奇妙、鲜红的色彩。这是他记忆里的汪梅月。不是，不是眼前的女人。 旧式的窗玻璃上，挂满断线的珠子。他想起他是来滨城采访，采访一位被学生打得鼻骨骨折的女老师。这里似乎每天都下雨。在雨滴的声音里，他听见了她给他讲的真相，是他最想要的头条。 手机响了，主编来了短信，撤退，事件已和解。 他回了一个，什么条件。 用你那敏锐的头脑想想，缺什么自然就给什么。对方很满意。 沈源发现桌子上放了两只不锈钢的小碗，一只装满黄豆，另一只是空的。他不由拿起一颗，一个金灿灿的饱满的生命，亦如那曾经饱满的红色，特别光亮。 这豆子真好。 是儿子锻炼手用的，他患了肌肉萎缩症，每天必须要练习。 不过他下个礼拜就可以上学了，终于可以上学了。一滴眼泪从女人的眼睛里很快落下来，又很快被擦掉了。 我很卑鄙。 这一次沈源没有回答，他把一颗豆子放进空碗里，又把它取出来放回去。他懂了那个令人满意的条件，那是血腥之后的幸福。 你会答应吧，她用那双红肿羞愧的眼睛望着他。 他点点头，主编又来消息了，立刻去古县一中，那里刚发生了学生群殴事件，视频都传到网上了，一定要抓住这个头条。 沈源心里想着该走了，而她比他更焦急地看着手表，我丈夫今天会早回来。他记起昨天在医院里见过的男人，梳着油光的背头朝他嚷嚷的男人。 他一向是个敏锐的人，只是今天他真的还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到一个词。再见，汪梅月。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时，充满了苦涩，像那根有点发潮的烟。 雨还在下，沈源从黑黑的门洞里出来，绕着那栋楼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他 5 拿出他心爱的黑色钢笔，在那个灰色的铁栅栏门上画了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玫瑰。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