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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蛇缠身好啊,找羽山上的常道士解过了,吉祥着呢,早晚发大财。这已经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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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蛇缠身好啊,找羽山上的常道士解过了,吉祥着呢,早晚发大财。这已经是后话了。人间烟火 蛇缠身好啊,找羽山上的常道士解过了,吉祥着呢,早晚发大财。这已经是后话了。 哨子对冠军招手:“进来,我爸叫你!” 洗河想阻拦已经迟了,冠军进了院子。为了对冠军微笑,郑启良拼命地把嘴角往上拽,口水沥沥拉拉挂下来。他说:“你,啊啊啊。”哨子替他擦掉口水,他又说:“你,啊,啊啊啊。”哨子说:“冠军,我爸让你到这儿来,他给你讲故事。”冠军往前凑了凑,他觉得哨子她爸很好玩,又有点可怕。他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右边的脸上有个人,右边的身子上还有一个人。当郑启良的手快触到他脑袋时,冠军躲开了。郑启良又啊啊啊地叫,口水流...
人间烟火 蛇缠身好啊,找羽山上的常道士解过了,吉祥着呢,早晚发大财。这已经是后话了。
人间烟火 蛇缠身好啊,找羽山上的常道士解过了,吉祥着呢,早晚发大财。这已经是后话了。 哨子对冠军招手:“进来,我爸叫你!” 洗河想阻拦已经迟了,冠军进了院子。为了对冠军微笑,郑启良拼命地把嘴角往上拽,口水沥沥拉拉挂下来。他说:“你,啊啊啊。”哨子替他擦掉口水,他又说:“你,啊,啊啊啊。”哨子说:“冠军,我爸让你到这儿来,他给你讲故事。”冠军往前凑了凑,他觉得哨子她爸很好玩,又有点可怕。他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右边的脸上有个人,右边的身子上还有一个人。当郑启良的手快触到他脑袋时,冠军躲开了。郑启良又啊啊啊地叫,口水流个没完。哨子说: “我爸让你别怕,他要给你讲白蛇的故事。” 郑启良左脸上的皱纹突然滚动起来,像有很多虫子在脸皮底下乱窜,眼睛都变大了。冠军吓得转身就跑。迎面撞上站在门楼边的洗河。洗河站在那里几分钟了,犹豫着是否该把儿子喊出来。洗河拽着儿子就走,快出西大街才说: “以后不许你进他们家!” “为什么?”冠军很少看见洗河的脸板成这样。 “让你别进就别进!” 冠军低下头,心想越不让进我越进。拐弯的时候他回头看西大街,很多条炊烟像柱子一样从各家的屋顶上长出来,越长越高,然后涣散分解,飘到了天顶上。 在郑启良死前的两年里,冠军放了学经常背着父母跑到郑启良家玩上一会儿。刚开始对郑启良还有点陌生和怕,熟了就百无禁忌,顽皮起来甚至会拎着郑启良右边的嘴唇往上拉,希望他能完整地笑出来。郑启良也不生气,由着冠军拉他的脸皮,抬起和放下他那只提前死去的右手,他只顾用左手去摸冠军的头。他对冠军用半个脸笑,口水不断地往下流。他开心地说:“啊啊啊。”冠军跟郑启良玩,当然也跟哨子玩,哨子把她爸千篇一律的啊啊啊翻译成不同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一条白蛇。骑自行车的白蛇。摇船的白蛇。躺在船舱里的白蛇。喝水的白蛇。说话的白蛇。缠在男人身上的白蛇。两条扁担那么长,吐着火红的蛇信子。听得冠军一惊一乍。哨子从来不讲从运河里突然蹿出来的那条白蛇。 郑启良的老婆当然不爱看见苏绣的儿子,即使不是亲生的也不想看见,但因为郑启良和哨子喜欢,就没赶他走,相反多少还有一点感激。郑启良的日子不多了,谁都看得出来,离开人世之前得到的这点快乐,拿钱也买不到。哨子也因为冠军常来,高高兴兴,眼珠子越转越活泛了。所以郑启良老婆有时不免羡慕起苏绣,这个狠毒的狐狸精,竟也有这么个好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她和郑启良一辈子没生出个儿子,想来也叹息。 西大街和花街一根烟的工夫就到,放个屁这边都能听到响,还有那么多眼睛和嘴,洗河跟苏绣不可能不知道冠军三天两头往郑启良家跑,但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一是不愿意把他们之间的恩怨扯到孩子身上;另一个,他们也越发忧虑的,怕两个孩子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的,伤着他们。都懂事了。他们依然埋头苦干,当真是起五更睡半夜,现在每天要做六锅豆腐。城里的定点饭店多了,招娣和冠军也能搭上手,能做的事苏绣还是坚持做。 冠军九岁那年,郑启良死了。那时候郑启良只能躺在床上啊啊啊了。冠军放了学跑去看他,他打开语文书要给郑启良念一个故事,郑启良啊啊啊地高兴。他开始念,哨子坐在一边给他织毛线手套。念到一半哨子打断他,让他把手伸进手套里试试大小。正好。冠军继续念,郑启良突然啊啊啊急促地发出声音,脖子一挺一挺的,右半边的身子能动了。冠军说:“看,好了!”郑启良又啊啊两声,头一歪,不动了,两只眼直直地盯着冠军。那眼神里好像有东西在动。冠军吓坏了,丢下书就往哨子身后躲。哨子摇动几下郑启良,然后放声大哭。 7 郑启良的坟墓在运河北岸。三条街上的死人都聚集在那里。冠军从郑启良的新坟旁离开,摇船回到家,说他想起郑启良最后的眼神里游动的是什么东西了。白蛇。一个眼神里一条。 苏绣的脸当时就撂下来了,说:“瞎说,哪来的什么蛇!” “真的,”冠军认真地说,“我亲眼看见的,两个东西在动,就是白蛇。” 苏绣顺手给了他一耳光。打完了自己先呆了,九年里她都没大声跟儿子说过话。冠军委屈地哭了,说:“就是白蛇嘛!我看见的!” 苏绣把一口气拼命往肚子里咽,咽得一丝不剩了才蹲到儿子跟前。“别哭了,是妈妈不好。妈是怕你被吓着。哪有什么白蛇。” “有。哨子说有。她见过。有很多。” 苏绣眼泪忍不住就往下掉。她说:“她骗你玩的。听妈的,这世上没有白蛇。” 冠军看见他妈哭了,有点莫名其妙,但他是个好孩子,就说:“嗯,我听妈妈的。” 郑启良死后两个半月,哨子匆匆出嫁了。临时介绍的外地人,好像还不错。按我们那里的风俗,如果老人去世,晚辈的婚嫁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否则要等三年以后。我也说不清道理在哪儿。对冠军来说,郑启良和哨子都不在,西大街就空了,一点点从他的生活里消失掉。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九岁时光里,念书,和同学玩,一个人玩,经常在放学之后走到石码头上,坐在石阶上看船和水。对岸是三条街上人家的菜地和公共墓地,郑启良埋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郑启良的死和哨子的出嫁,还是因为体弱,冠军变得忧郁和敏感,像我当年那样,心里生出混沌的希望和绝望,说不清也道不明,在水边一坐能半天不挪屁股。他拒绝和父亲一起卖豆腐,别人去他家买豆腐或者加工豆腐,他也很少伸手,喊一声父母就回屋里做作业了。冠军的学习成绩在那之后突飞猛进,连着三学期都是班级一二名。把洗河跟苏绣高兴坏了,儿子有出息了。没想到祖坟上还有这么一棵蒿。洗河弄了两个菜,带一瓶好酒和几刀烧纸,划船到对岸给列祖列宗的坟前各烧了一刀纸。与此同时,招娣的成绩每况愈下,高三结束没考上大学,勉强拿到张毕业证回家了。 洗河没觉得招娣考不上大学有什么不妥,花街上考上大学的没几个。考不上就不上嘛,哪里黄土不埋人,总有吃饭的地方。那时候三条街上已经兴起了打工潮,年轻人在家里蹲不住了,梦想着到大城市里赚大钱、当老板,出人头地,跑北京,去宁波、上海和广东,哪里有钱往哪里跑。招娣和几个落榜的同学一起南下,去了深圳。苏绣有一番舍不得,但守着又不合适,花街实在太小,总不能让招娣也跟豆腐耗上一辈子。招娣说,爸妈这些年太辛苦,白头发都有了。她要挣大钱,要让爸妈清闲些,要供弟弟将来念最好的大学。两口子眼泪是落了,却也很感欣慰,想想当年猫—样大的小东西,竟也长成了大人。 他们的确是老了,有和年龄不相称的白头发和皱纹。看起来比我爸妈年龄都大。有天晚上苏绣到我家跟我妈聊天,拨开头发让我妈看,花白只是外面,里面的头发一直白到了根子里。看得我妈都跟着心酸。 外面的头发一年以后也白了。这是冠军十二岁的夏天,他在运河里洗澡淹死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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