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与文化_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_语言问题_

� 2005 年第 6 期 No� 6� 2005 四川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Univ ersity ( Socia l Science Edition) 总第 141 期 Sum No� 141 [收稿日期] 2004- 11- 10 [作者简介] 刘耀春 ( 1971- ) , 男, 甘肃会宁人,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2001 级在职博士生。 �历史学研究� 语言与文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语言问� 刘 耀 春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摘 � 要] 在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时期, 伴随着意大利语作为文学语言登上历史舞台, 意大利的文化 精英对其价值和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论, 其结果是在 16 世纪确立了以托斯卡纳方言为基础的意大利 � 标准文学俗语�。在很长时间内, 这一 � 标准文学俗语� 成为塑造意大利文化认同和民族认同的重要因素, 也为现代意大利 � 民族语言� 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因此, 对这一争论的考察, 对我们深入了解文艺复兴时期 意大利的文化生活及理解近代早期欧洲的思想和文化都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意大利; 文艺复兴; 俗语; 拉丁语; 语言问题 [中图分类号] K546� 32; H772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1006- 0766 ( 2005) 06- 0112- 11 � � 在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时期, 作为文学语 言的意大利语日趋成熟和丰富, 展示其独特的魅 力。与此同时, 意大利的文化精英也就意大利语 (当时人称为 �俗语�) 的价值和标准展开长达数 个世纪的激烈讨论, 人们习惯上把相关的争论统 称为 �语言问题� ( quest ione del la lingua)。下 面我们就对 �语言问题� 的缘起、经过及后果进 行深入的探讨。 一、但丁与 �语言问题� 的提出 在中世纪的欧洲, 拉丁语是各国通行的学术 和文学语言, 因而常被视为唯一的高雅语言, 而 各国的本地语言则被统称为 � 俗语�, 处于从属 地位。各国 �俗语� 的发展情况各各不同, 以法 语、英语和德语写就的成熟文学作品出现较早, 而作为文学语言的意大利语直到 13 世纪才获得 显著发展。意大利俗语文学的成长是从诗歌开始 的, 在其发展的早期阶段, 意大利俗语诗歌深受 法国南部普罗旺斯抒情诗的影响, 意大利的第一 个诗派 �西西里诗派� 与普罗旺斯诗歌传统的关 系极为密切。�西西里诗派� 的成员多活跃在神 圣罗马皇帝弗雷德里克二世 ( F reder ick II, 1194 - 1250) 在西西里的首府巴勒莫的宫廷, 弗雷德 里克二世死后, 西西里诗派迅速衰落, 意大利诗 歌的中心从南方移至意大利北部的波洛涅亚和中 部的托斯卡纳。 在波洛涅亚和托斯卡纳, 意大利俗语诗歌取 得了长足的发展, 一种崭新的诗体走进文学的圣 殿, 但丁 �阿利吉埃里 ( Dante Alighier i, 1265 - 1321) 把这种新诗体称为 �温柔新体� ( do lce st il nuovo)。 � 温柔新体� 是波洛涅亚诗人圭 多�圭尼泽利 ( Guido Guinizelli, 1240 - 1276) 开创的, 但真正把这一诗体发扬光大的却是托斯 卡纳诗人圭多�卡瓦尔坎蒂 ( Guido Cavalcant i, 1259? - 1300)、齐诺�达�皮斯托亚 ( Cino da Pistoia, 1265? - 1337) 等人。随着 �温柔新 体� 诗派的出现, 意大利两大抒情诗体, 即 �歌 体� ( canzone) 和 �商籁体� ( sonnet ) 均趋于 成熟[ 1 ] ( pp� 209- 210) 。但丁本人也是 �温柔新体� 诗 派的杰出代表, 他的抒情诗集 �新生� 是这一诗 派最优秀的作品之一。温柔新体诗人所咏颂的主 题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即 �优雅爱情� ( cour tly love) , 这显示了他们与北方 � 优雅爱情� 诗歌 传统之间的亲和性。不过, 温柔新体诗人讴歌的 2005 年第 6 期 刘耀春: 语言与文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 语言问题� 对象不是北方宫廷世界的贵族女性, 而是生活在 托斯卡纳城市里的女性。更重要的是, 温柔新体 诗的表现手法也与北方传统不同: 但丁把北方直 抒情怀的爱情诗改造成一种新的讽喻诗 ( alle- gorical poet ry )。这一转变标志着意大利 �诗歌 革命� 的完成 [ 2] ( pp� 125- 127) , 也就是说, 意大利诗 人彻底摆脱了北方 �优雅爱情诗� 传统的束缚, 形成自己的个性。也就在此时, 但丁以其敏锐的 洞察力率先提出俗语 (意大利语) 的地位和标准 问题, 从而揭开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关于 �语 言问题� 大论争的序幕。 但丁不无自得地说, 在他之前没有人认真关 注过意大利的俗语 [ 3] (第263页)。他本人对语言问题 怀有浓厚的兴趣。他的主要著作, 如 �新生� ( Vita Nuova, ca� 1292- 1293)、�宴会� ( Con- v iv io, 1302- 03)、�论俗语的优雅� ( De vulgari eloquent ia, 1304- 06) 和 �神曲� ( Comedia, ca� 1307- 1313 ?) 都或多或少涉及俗语问题 � , 尤其是 �宴会� 第一篇和 �论俗语的优雅�, 都 对语言问题做了详细论述。说到俗语, 首先得弄 清俗语和拉丁语的关系。在但丁时代的意大利, 拉丁语既是官方语言也是最重要的学术语言, 而 俗语作为文学语言的发展历史并不长, 它主要还 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语言。因此, 当时的人 皆认为拉丁语高于俗语, 语法学家更坚信只有拉 丁语才是完美的语言, 其他一切语言皆为低级语 言[ 4] ( p� 182)。但丁受到这种舆论氛围的影响, 他在 �宴会� 里也认为拉丁语比俗语优越, 并提出三 个理由: 其一, 拉丁语恒定和不易蜕变, 而俗语 不稳定, 且容易退化; 其二, 拉丁语的词汇远比 俗语丰富, 因而拉丁语比俗语更适合表达深邃的 思想; 其三, 拉丁语遵循的是规则, 而俗语遵循 的是习俗, 因此拉丁语比俗语更优美[ 5] ( pp� 23- 25)。 不过, 但丁也肯定了俗语作为文学语言的价值, 他认为俗语有其合理性, 甚至还有拉丁语所不具 备的优势 �。首先, 但丁认为俗语的实用价值是 拉丁语望尘莫及的。俗语普及广泛, 用俗语写作 能让更多同胞了解他的思想, 而拉丁语却只是少 数人才能理解的语言, 它好比埋没于地下的宝 藏, 鲜有实用价值[ 5] ( pp� 41- 42) 。其次, 俗语 (尤 其是俗语诗歌) 亦能与拉丁语一样有效和优雅地 表达崇高和新颖的主题。但丁认为俗语潜力巨 大, 并把它比喻为光辉灿烂的 �新太阳�, 而把 拉丁语喻为黯淡的 �旧太阳� [ 5] ( pp� 59- 60)。在 �论 俗语的优雅� 一书里, 但丁宣称俗语 ( volg ar e) 比 � 文 言 � ( gr amat ica, 即 拉 丁 语 ) 更 高 贵[ 3] (第263- 264页)。由此可见, 在对待拉丁语和俗语 的态度上, 但丁不仅超越了前人, 也超越了其时 代。他没有一味地抬高拉丁语, 贬低俗语, 而是 认为拉丁语 (文言 ) 和俗语 (白话) 各有千 秋[ 6] ( p� 15)。在他看来, 选择俗语还是拉丁语应依 据题材而定, 倘是高深的哲理性著作, 最好用拉 丁语, 因为俗语的词汇尚不足以充分表达高深的 思想; 而倘若是诗歌则最好用俗语, 用拉丁语反 而损害其甜美。但丁本人基本遵从这一原则, 大 凡诗歌作品他多用俗语写成, 而专题论著, 如 �论俗语的优雅� 和 �论世界帝国� 则用拉丁语 撰写。但丁打破了视拉丁语为唯一文学语言的成 见, 率先肯定俗语作为文学语言的价值, 这对意 大利俗语的发展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不仅如此, 但丁还明确提出要确立意大利俗 语的地位和尊严, 即摆脱对外国语 (法语和普罗 旺斯语) 的崇拜和倚赖, 树立对意大利俗语的信 心。在但丁时代, 意大利俗语诗歌得到长足的发 展, 不过意大利俗语散文的发展却十分缓 慢[ 7] ( pp� 124- 129) , 在此领域居主导地位的仍是外国 语, 即法语。当时, 意大利的散文著作或者用法 语写成, 或改编自法语作品, 这种情况在威内托 地区尤为突出, 如马丁 �达 �卡纳尔 ( M ar tin da Canal) 的 �威尼斯史� ( les estoires de Venise) 和威尼斯旅行家马可 � 波罗 ( M arco Polo , 1254- 1324) 轰动一时的 �东方见闻录� ( Divisament dou M onde) 均用法语写成[ 8] ( p� 77)。 这导致了很多意大利人对俗语的自卑感和对外国 语的崇拜。如但丁的老师布鲁内托 � 拉蒂尼 ( Br unetto Latini, 1220? - 1293) , 他在流亡法 国期间完成了两部著作, 一部为意大利语的 �小 宝库� ( T r esoret to ) , 另一部为法语的 �宝库� �113� � � 参阅: �新生� 第 25章 ; �神曲� 地狱篇� 第 31 章第 67- 68 节、�神曲� 炼狱篇� 第 7 章第 16- 17 节、�神 曲� 天国篇� 第 26 章第 124- 142节。 但丁在 �宴会� 第 1 篇第 9 章里指出: � 显然, 俗语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些甚至是拉丁语所无法提供 的。� 四川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总第 141 期 ( L ivres dou T resor )。拉蒂尼明确指出, 质朴的 �小宝库� 适合意大利人, 而严肃的 �宝库� 是 专门写给 � 具有更高尚心灵� 的法国人[ 9] ( p� 413)。 他对法语的崇尚可见一斑。但丁对这种现象做了 严厉批评, 斥责各种蔑视意大利俗语的言论: �对那些崇奉外国语而贬低本国语的可鄙意大利 人的永恒耻辱和卑劣来说, 我认为他们的动机源 于五种可憎的原因: 第一是心智的愚昧闭塞; 第 二是虚假的托词; 第三是贪图虚荣; 第四是因羡 慕而虚妄; 第五 (也是最后的原因) 是精神的渺 小, 亦即怯懦。这些谬误的每一种都有众多追随 者, 几乎无人能摆脱这些影响。��有不少人认 为, 倘若他们用某种外国语写作并赞美这种语 言, 而不用本国文字写作, 会更受人尊敬。能学 好一种外国语的才能固然值得嘉许; 但为了炫耀 自己掌握某种外国语的本领而不惜将它捧得超出 实际, 那就是该受谴责的事情了。��因此, 许 多人由于灵魂如此卑贱, 贬低他们自己的俗语而 夸赞外国语。所有这些都是意大利蔑视自己的宝 贵俗语的可憎坏蛋。� [ 5] ( pp� 48- 52) 可见, 在对待外 国语 (尤其是法语) 的态度上, 但丁与其师拉蒂 尼存在根本的分歧。但丁大力赞扬 �温柔新体� 诗人的成就, 竭力表明意大利俗语丝毫不比法语 和普罗旺斯语逊色 [ 10] ( p� 25)。在撰写其煌煌巨著 �神曲� 的过程中, 但丁有意避开法国的文化权 威, 而以古典作家尤其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作为 其精神 �向导� [ 9] ( pp� 417- 421)。但丁的这一态度至 关重要, 这表明了他树立意大利语尊严的决心, 更预示了意大利文化发展的新方向 � � � 古典文化 的复兴。因为古典文化复兴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 意大利人文化态度的转变, 即以古人作为其精神 和文化向导[ 11] (第171页)。但丁的 �神曲� 使意大利 语的表现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是意大利语趋 于成熟的标志, 也正因为如此, 人们授予他 �意 大利语之父� 的殊荣。 确立了意大利俗语的价值和尊严之后, 紧接 着, 但丁提出要寻找一种适用于全意大利的标准 俗语的想法。但这是个不易实现的崇高目标。根 据但丁的说法, 当时存在于意大利半岛各地的方 言多达 14种, 而且每种方言本身的使用标准也 不统一[ 3] (第275页) , 要找到一种能被全体意大利人 接受的优雅俗语其困难可想而知。然而但丁致力 于在这形形色色的方言中搜寻一种 � 光辉的俗 语� ( volg are illust re) , 即 �意大利的光辉的、 中枢的、宫廷的和法庭的语言 � , 是属于意大利 一切城市而又不专属于任何一个城市的那种语 言, 意大利的一切城市的方言都以此衡量和比 较� [ 3] (第282页) 。�光辉的� 是指这种语言具有巨大 潜力, 可演变成优美和富有力量的语言, 亦能给 使用这种语言的作家带来巨大荣耀和声誉; �中 枢的� 是指这种语言是其他方言的坐标, 后者要 随它的变化而变化; � 宫廷的� 是指这种语言只 能是宫廷贵族使用的语言。另外, 这种 �光辉俗 语� 还必须是 �法庭的语言�, 也就说它是经过 �意大利最高法庭的仔细衡量� 之后的正确语言。 但问题在于, 当时意大利半岛邦国林立, 并不存 在一个类似北欧日尔曼王室的最高法庭。针对这 个问题, 但丁巧妙地说: � 虽然我们没有国王, 但如果说意大利没有这样的法庭, 那就错了, 因 为我们有一个最高法庭, 只不过它的成员分散在 各处。� [ 3] (第284页)这种说法固然巧妙, 但也不能不 说这是他在当时意大利缺乏政治和文化统一现实 下的一种无奈表达。但丁逐一审查了当时有可能 成为 �光辉俗语� 的候选方言, 并将包括其母语 (佛罗伦萨方言) 在内的所有方言一一否决。他 认为意大利诸方言虽各有其优秀的成分, 但都不 足以担当标准俗语, 因此, 标准的意大利俗语只 能是集众方言优秀因素于一身的混合语言。然而 在但丁的 �光辉俗语� 方案里, 由于没有一种方 言作为 �标准俗语� 的依托, 所以这种 �光辉俗 语� 只能是一种美妙的乌托邦。虽然如此, 但丁 为意大利俗语所做的辩护和关于建立意大利的 �文学共同语� 的理想都非常具有前瞻性, 其重 要性不容抹杀。 但丁之后, 意大利俗语文学发展迅猛, 领风 骚的仍是托斯卡纳地区的作家。佛罗伦萨作家弗 朗切斯科 �彼特拉克 ( F rancesco Petrarch, 1304 - 1374) 和乔万尼 � 薄卡乔 ( Giov anni Boccac- cio, 1313- 1375) 分别代表了当时俗语诗歌和散 文的最高成就。彼特拉克写了大量俗语抒情诗, �114� � 这一点暴露了但丁根深蒂固的等级优越意识, 他出身佛罗伦萨名门, 本人也以此为荣, 他十分厌恶佛罗伦萨 的新富阶层, 因此断然不接受民间语言充当他心目中高贵的 � 光辉俗语�。 2005 年第 6 期 刘耀春: 语言与文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 语言问题� 并赢得桂冠诗人的称号。但他对俗语的态度并非 始终如一。后来, 他被古罗马时期的拉丁文学深 深吸引, 尤其折服于古罗马作家维吉尔和西塞罗 的优雅语言和文体, 由此他致力于提倡复兴自罗 马帝国灭亡后湮没已久的 � 优雅 (拉丁 ) 文 学� �。晚年的彼特拉克更加崇尚古典拉丁文学, 珍爱其拉丁语作品而鄙视自己早年的俗语著作。 他宣称自己 �蔑视他用意大利文写成的 �歌 集�, � 认为它是 � 年轻时犯下的罪孽�, 只是为 了 �取悦于平民和没有文化教养的人�, 他甚至 打算将其付之一炬[ 12] (第14页)。然而, 彼特拉克不 会想到, 他引以为荣的拉丁著作在今天却几乎无 人问津, 而他原本准备焚毁的俗语作品却成为脍 炙人口的意大利文学经典。 彼特拉克崇尚古典拉丁文学而轻视俗语文学 的倾向直接影响了他的弟子和追随者, 乔万尼� 薄卡乔就是其中一个。虽然薄卡乔早期的短篇小 说集 �十日谈� 以俗语写就, 但他后期的作品如 �名女传�、�神谱� 等则皆用拉丁语写成, 对古 典拉丁语的偏好一目了然。不过, 薄卡乔对俗语 的态度不像彼特拉克那样极端, 他在其 �但丁 传� 中也曾赞扬但丁用俗语撰写 �神曲� 使他的 同胞受益匪浅。不过, 他对俗语的赞扬是有保留 的, 他更强调拉丁语的优越性。在其 �但丁评 注� 中, 他为但丁未用拉丁语而扼腕, 认为 �神 曲� 若采用拉丁语撰写会更崇高, 因为拉丁语比 俗语更精妙、高贵。他直言不讳地说: �语言的 目的在于表达人的思想, 最能成功实现这一目的 的语言就是最佳语言。鉴于拉丁语能表达心灵思 考的许多事情而俗语却不能 (掌握这两门语言的 人都了解这一 点 ) , 因此, 拉丁语 胜过俗 语。�[ 13] ( pp� 369- 370) 由此可见, 在对待俗语的态度 上, 彼特拉克和薄卡乔远不如但丁积极, 他们更 崇尚拉丁语而非俗语。 二、15世纪的俗语和拉丁语之争 14世纪的最后 25年中, 在彼特拉克的仰慕 者、佛罗伦萨共和国文书长科鲁乔 �萨卢塔蒂 ( Coluccio Salutat i, 1331- 1406) 的大力推动下, 复兴 �优美的古典 (拉丁) 文学� 的运动在佛罗 伦萨勃兴, 到 15世纪初已蔚然成风。这一运动 造成相当一批佛罗伦萨文化精英崇尚古典文化的 心态, 并引发了关于古典拉丁语 (文言) 和俗语 (白话) 孰优孰劣的激烈争论。佛罗伦萨的古典 主义者们大肆贬低佛罗伦萨语, 他们主张有学养 的人必须用古典拉丁语写作, 因为只有拉丁语能 充分表达人们丰富细腻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 而 俗语粗俗、鄙陋, 不配进入文学的圣殿。萨卢塔 蒂为但丁未用拉丁语写作而惋惜不已, 他认为, 如果但丁用拉丁语写作就可能超过古典作家。一 些极端的古典主义者坚持贬斥俗语, 并蔑视往昔 的佛罗伦萨俗语作家。萨卢塔蒂的门徒尼科罗� 尼科利 ( Niccol� Niccoli, 1364- 1437) 公开蔑 视但丁, 认为但丁蹩脚的拉丁语和粗鄙的风格使 他更适合做羊毛工人 和面包师阶层的诗 人[ 14] ( pp� 72- 74)。这些极端古典主义者的文化价值 观致使他们只用 �纯洁的� 古典拉丁语写作。 古典主义者对俗语及早期俗语作家的态度极 端蔑视受到以莱奥纳多 � 布鲁尼 ( Leonardo Bruni, 1370- 1444) 为代表的佛罗伦萨市民人 文主义者的批评�。布鲁尼大力赞美俗语及俗语 文化, 在其 �对话录� ( Dialogus) 中, 他就赞 美但丁、彼特拉克和薄卡乔在俗语文学上的成 就[ 14] ( pp� 63- 84)。不仅如此, 布鲁尼在 �佛罗伦萨 颂� 里还暗示佛罗伦萨方言应成为意大利的标准 俗语: �所有的意大利人都相信: 佛罗伦萨拥有 最清晰和最纯洁的语言。所有希望自己的言谈举 �115� � � 他努力模仿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和雄辩家西塞罗的风格, 用拉丁语撰写了史诗 �阿非利加� 以及 �亲友书信 集� 和 �老年书信集� 等作品。 当然, 持批评态度并不仅仅限于市民人文主义者, 15 世纪早期一个爱好俗语文学的佛罗伦萨贵族齐诺� 里努 齐尼 ( Cino Rinuccini) 在其 �斥但丁、彼特拉克和薄卡乔的某些诋毁者� ( I nv ective agains t Cer tain Calumniator s of Dante, P etr ar ch and Boccaccio ) 里严厉谴责了那些诋毁佛罗伦萨俗语文学传统的激进古典主义者: � 他们嘲讽桂冠诗 人彼特拉克的作品, 说他的 �名人传� 是一个大杂烩, 只适合作大斋节布道的材料。他们不说他作为一个俗语和拉丁 诗人是何其渊博, ��他们说最光辉的著名诗人但丁� 阿利吉埃里只适合为鞋匠写诗, 而不说他的诗句如同翱翔的雄 鹰傲视其他人, ��光辉诗人但丁宁肯用俗语而不是拉丁语描写人们的事迹, 目的只是让他的同胞公民受益。这些诋 毁者不应该发出嚣张的嘲笑, ��但丁用简洁优雅的神来之笔把两三个明喻变成一首俗语韵律诗, 即使像维吉尔这样 的诗人也不可能在 20 个六音步诗行之内写出这样的诗。��因此, 我认为用俗语写诗是极其困难的, 与用拉丁语写 诗相比, 它需要更高的才智。� 上述文字出自 : H ans Baron, The Cr isis of the Ear ly I talian Renaissance, Pr inceton U- niv ersity Pr ess, 1966, p� 287� 四川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总第 141 期 止得体的人都要追随佛罗伦萨的语言方式, 因为 佛罗伦萨城拥有许多善于使用俗语的能人, 其他 人与他们相比简直就是稚童。� [ 15] ( p� 174) 在捍卫佛 罗伦萨语言霸权和俗语文化传统这一点上, 布鲁 尼的态度无疑比他的前辈 (如但丁和薄卡乔) 和 同辈都积极得多。当然, 布鲁尼肯定俗语的价值 并非要贬低拉丁语, 在他看来, 这两种语言完全 可以并存, 正如他在 1436 年写成的 �但丁传� 里所说: �无论是用俗语和拉丁语写作, 其实无 关紧要, 两者之差别犹如用希腊语和拉丁语写 作。每一种语言都有各自的完美性、合理性以及 文雅考究的措辞。� [ 14] ( p� 93)曾任佛罗伦萨共和国秘 书长的人文主义者贝内代托 �阿科尔蒂 ( Bene- det to Accolt i, c� 1415- 1466) 也推崇但丁的俗 语成就, 认为俗语完全有资格成为和希腊语及拉 丁语平等的文学语言[ 16] ( p� 347) 。布鲁尼的仰慕者 詹诺佐 � 马内蒂 ( Giannozzo Manet t i, 1396 - 1459) 同样赞扬了但丁对意大利俗语诗歌的贡 献, 并认为但丁非凡的俗语诗歌使佛罗伦萨方言 凌驾于意大利其他方言之上 �。而莱昂 �巴蒂斯 塔� 阿尔贝蒂 ( Leon Batt ista Albert i, 1404- 1472) 对俗语的辩护则更坚决、更充分, 他说: �尽管古老的拉丁语丰富而优美, 但我觉得并不 应当因此鄙视我们今天所使用的托斯卡纳语, 并 因此而讨厌所有用这个语言写下的优秀文字。我 认为意大利语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也能够让人明 白我的话的。而这些批评者们除了对拉丁语保持 沉默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但对现代意大利语除了 用它来指责使用它的人以外就不知道别的了。我 的观点是: 谁要是比我博学, 或者想被看成是博 学, 此人会发现我们今天通用的语言的美妙不亚 于拉丁语, 他们竭力提倡那个语言, 并且希望所 有的人都来使用它。许多人鄙视自己正在使用的 语言, 而去赞美自己既不懂又不愿学的语言, 对 此, 我无法苟同。我最讨厌那种要求别人做自己 做不到的事情的人了。至于那些被认作有威望的 古老民族都使用拉丁文的看法, 那只是因为许多 学者用它来写作而已。只要学者们愿意用钻研和 谨慎的态度来精练和纯化我们的语言, 那么它必 然也会和拉丁文一样完美。� [ 17] (第156页) 不仅如此, 阿尔贝蒂还针对当时一些人对俗语缺乏规则的指 责, 专门撰写了第一部意大利语语法著作 � � � �佛罗伦萨语的规则� ( Regule lingue Floren- tine, 1454) [ 18] ( pp� 91- 111)。他在这部著作中论证指 出, 俗语也是非常的语言, 丝毫不亚于拉丁 语[ 19] ( p� 9)。 显然, 15世纪早期佛罗伦萨文化精英关于 拉丁语与俗语的优劣高下的论争关系到一个重要 问题: 即如何看待古典文化传统和佛罗伦萨的俗 语文化传统。佛罗伦萨的市民人文主义者认为, 古典拉丁文化传统和佛罗伦萨的俗语文化传统是 可以并存的� , 俗语的丰富和优美可与拉丁语媲 美, 完全有理由成为一门高雅的文学语言。15 世纪早期佛罗伦萨市民人文主义者捍卫俗语的言 论深刻地影响了 15世纪后期的佛罗伦萨文人。 15世纪后半期的佛罗伦萨的文化生活是以 洛伦佐�德�美迪奇 ( Lorenzo de' M edici, 1449 - 1492) 及其圈子为中心的, 语言问题也是这个 圈子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其中, 洛伦佐及其师 克里斯特佛诺 � 兰迪诺 ( Christoforo Landino, 1425- 1498) 关于俗语的论述尤为重要。这二人 与阿尔贝蒂私交甚笃, 他们对俗语的态度也深受 阿尔贝蒂的影响。与阿尔贝蒂一样, 他们认为俗 语可达到与拉丁语一样丰富和优雅之境界, 并对 此做了进一步的阐发[ 20] ( p� 167)。兰迪诺认同阿尔 贝蒂的说法, 认为虽然俗语尚处于发展阶段, 但 可通过吸收拉丁语词汇而使自己变得丰富和优 雅[ 10] ( p� 97) , 并最终与拉丁语平分秋色。正如他在 其 �但丁 �神曲� 评注� ( Comento sopr a la Co- media di Dante Alighieri, 1481) 的前言部分里 所说: �我坚信, 如同很久之前首先是希腊语言, �116� � � 马内蒂的原文为: �人们一致认为, 我们的这位诗人 (但丁) 是让在意大利被人们发现只有数年的俗语诗变 成高雅诗艺的第一个意大利人, 其功可与荷马对希腊诗歌和维吉尔对拉丁诗歌相比。他也是凭借其诗歌使佛罗伦萨方 言超过其他方言的第一人, 他的诗歌以无与伦比的方式, 展示了渊博的人文和神学知识, 以往的俗语诗人只涉及许多 微不足道的事情, 却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主题。此外, 他的宗教诗把主题的崇高性和优雅的风格巧妙地融为一体。� 上 述文字出自: Giannozzo Manett i, Biographical W ritings , ed� & trans� by S� Baldassarr i, H arv ard Univer sity Pr ess, 2003, p� 43� 美国文艺复兴学者汉斯� 巴伦指出 � 我们认为, 作为布鲁尼及其学派一个重要特征是古典主义与俗语潮流的 调和, 这一点对人文主义运动一个重要分支, 即我们所说的市民人文主义, 是至关重要的。� 上述引文出自: Hans Baron, The Cr isis of the Ear ly I talian Renaiss ance , Pr inceton Univ ersity Pr ess, 1966, p� 338� 2005 年第 6 期 刘耀春: 语言与文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 语言问题� 其次是拉丁语, 由于许多伟大作家的不断锤炼, 最终摆脱贫乏和粗鄙而变得文雅, 我们的语言也 不例外。由于我前面提及的一些作家, 我们的语 言业已变得丰富和优雅, 而且, 只要保持勤奋好 学的态度, 我们的语言将变得更丰富和优雅。但 是, 倘若一个人首先对拉丁文学缺乏真正和完美 的了解, 他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的雄辩家或者 成为一名还说得过去的作家。��众所周知, 拉 丁语从希腊语借用了许多词汇从而变得更加丰 富; 同样, 如果我们每天从罗马人那里借鉴新 词, 并成为生活中的常用语, 那么我们的语言必 将比现在更丰富。� [ 13] ( p� 382) 可见, 兰迪诺对俗语 (佛罗伦萨语) 的价值和未来充满信心。此外, 兰迪诺还主张确立佛罗伦萨语在意大利一切方言 中的优先地位, 他曾自豪地对佛罗伦萨的执政团 ( Signoria) 说, 虽然很多人为 �神曲� 做注解, 但只有讲佛罗伦萨语的人才有资格从事这项工 作: �我要说, (通过用佛罗伦萨语为 �神曲� 做 注疏) 我已经使我们的公民从许多外族语的野蛮 性中解放出来, ��任何有才华和有学问的人都 竭力用佛罗伦萨方言来写诗歌或散文, 这一事实 清楚地表明: 佛罗伦萨语比任何其他意大利方言 都优越。�[ 21] ( pp� 177- 178) 因此, 他明确宣布, 佛罗伦 萨语应成为 �全意大利的通用语� ( lingua co- mune a tut ta Italia) [ 22] ( p� 415)。 兰迪诺的学生, 佛罗伦萨统治者洛伦佐 � 德�美迪奇在其 �我的十四行诗注解� ( Comen- to de'M iei Sonet t i, 1474- 1491) 的前言里也极 力捍卫俗语的价值: �要证明我们语言的高贵, 只需坚持这一首要条件: 它能轻松地表达我们头 脑中的任何观念。关于这一点, 经验是最有力的 论证。我们佛罗伦萨诗人但丁、彼特拉克和薄卡 乔已以其深邃、甜美的诗句和清楚地表明, 用它来表述任何含义都可以怎样地轻而易举。因 此, 每一个阅读但丁之 �神曲� 的人将发现, 其 中的许多神学和自然问题都表述得极为精妙而流 畅。他还会看到, 雄辩家们所称道的三种风格 � � � 即低级风格、中级风格和高级风格 � � � 都在 但丁的写作中得到娴熟运用。事实上, 但丁仅以 一部著作就完美展示了多位希腊和罗马作家的成 就。谁能否认, 在彼特拉克那里可以发现一种集 严谨、轻快和甜美于一体的风格, 可以发现, 在 处理那些情爱题材时, 其风格能与奥维德、提布 鲁斯、卡图鲁斯、普罗贝尔修斯或其他一些拉丁 作家一样的庄严和优雅。但丁的诗歌和十四行诗 如此庄重、典雅和华丽, 简直无与伦比。就散文 和论文而言, 读一读博学而多产的乔万尼�薄卡 乔的著作,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 无论其创意还是 行文的流畅和雄辩有力, 都是举世无双和出类拔 萃的。而且, 如果你研究 �十日谈� 的文本, 你 会发现其行文的变化多端 � � � 时而深刻、时而平 淡、时而低俗, 如果研究他表现爱、恨、恐惧、 希望等大量难题的手法, 你又会发现他运用了如 此多的技巧和噱头, 而且要想到, 他还不得不表 现世上形形色色的人的个性和情感, 毋庸质疑, 任何人都将认为: 没有其他任何语言比我们的语 言更适合表达这样的主题。��在我看来, 我已 经充分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 我们的语言不比任 何语言逊色。� � 在洛伦佐看来, 作为文学语言 的佛罗伦萨语, 其价值是不容质疑的, 而且他相 信随着佛罗伦萨国家的政治扩张, 佛罗伦萨语必 将成为全意大利的通用语 [ 24] ( p� 62)。 由此可见, 从 15世纪早期的布鲁尼到 15世 纪晚期的洛伦佐, 佛罗伦萨的大多数文化精英并 没有因为崇尚古典文化而贬斥俗语, 相反, 他们 积极地为佛罗伦萨的俗语和俗语文化传统辩护。 他们常常以俗语文学传统的不断进步来说明俗语 不断迈向丰富和完善的趋势, 布鲁尼以 14世纪 的但丁、彼特拉克和薄卡乔的文学成就为俗语的 价值辩护; 兰迪诺和洛伦佐则以他们之前俗语文 学的不断丰富来证明俗语的不断进步。我们还看 �117� � 从整个欧洲范围来看, 16 世纪, 随着人文主义运动从意大利向欧洲其他国家的传播, 欧洲各国的学者也都努 力掌握典雅的拉丁语。但与此同时, 欧洲各国捍卫俗语的呼声也日益高涨, 用俗语出版的著作成倍增长, 拉丁语和俗 语形成一种诡论关系。不过, 在 16 和 17 世纪, 拉丁语与俗语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是此消彼长的。拉丁语仍然是极为 重要的学术语言, 俗语著作的读者非常有限, 若要让全欧洲的学者和读者了解其内容和思想, 就必须将其译成当时 � 学术界� ( republic o f letter s) 的通用语, 即拉丁语。例如, 利马窦的 �中国札记� 最初就是用意大利语写成, 他的 朋友金尼阁将它译为拉丁语, 因为金尼阁知道, 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受过良好教育的欧洲人了解利玛窦的思想和耶稣 会在中国的传教事业。总之, 从 16 世纪至 20 世纪, 拉丁语被欧洲各国语言取代的过程是曲折而复杂的 (关于 16 世 纪到 20 世纪拉丁语的命运, 可参考: F ran�oise Waquet, Latin: or the E mp ir e of the S ign, t rans� by John Howe, London: Ver so , 2001)。 四川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总第 141 期 到, 15世纪关于俗语价值和标准的争论主要是 在佛罗伦萨的文化精英中间展开的, 意大利其他 城市的文化精英则很少参与其中 (这也反映了当 时意大利文化发展的区域不平衡)。15世纪的佛 罗伦萨不但引领着复兴古典拉丁文学的热潮, 在 俗语文学领域也是独占鳌头, 两种语言和文化传 统在佛罗伦萨并行发展。佛罗伦萨的文化精英亦 因此对两种语言和文化传统的冲突有更深切的感 受。他们在经过仔细的思索和讨论后, 逐渐达成 一个共识: 肯定佛罗伦萨方言作为文学语言的价 值, 并主张它与拉丁语并行发展。他们在实践中 也贯彻了他们的这一立场: 15 世纪的佛罗伦萨 作家布鲁尼、帕尔米埃里、阿尔贝蒂和兰迪诺等 皆用两种语言写作。这表明, 把古典文化传统和 佛罗伦萨俗语文化传统描绘成尖锐冲突和对立的 传统观点是错误的, 事实上, 这两种传统处于一 种竞争、共生的状态, 了解这一点对我们认识文 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文化生活是非常有益的。 更重要的是, 我们看到, 15世纪佛罗伦萨 的文化精英不但充分肯定俗语作为文学语言的价 值, 更声言应以佛罗伦萨方言作为全意大利的标 准语或通用语。当时佛罗伦萨在意大利俗语文学 领域处于领先地位, 这种主张不仅是在维护佛罗 伦萨的俗语文化传统, 也是在维护佛罗伦萨的文 化霸权地位。事实上, 正由于佛罗伦萨的文化霸 权地位, 佛罗伦萨- 托斯卡纳方言在意大利其他 地区的影响日益扩大, 在各类俗语散文作品中, 用佛罗伦萨- 托斯卡纳方言写成的作品最多, 其 他地区的作家也开始模仿托斯卡纳作家, 这就使 该方言逐渐形成对其他方言的优势。优秀的俗语 作家及种类、数量繁多的俗语作品的出现, 为佛 罗伦萨- 托斯卡纳方言上升为全意大利的 �普通 话� 奠定了基础 [ 7] ( p� 135)。 三、俗语的胜利及标准文学俗语的确立 在 16世纪早期, 15世纪佛罗伦萨文化精英 关于语言问题的讨论再次引起人们的重视, 参与 讨论的人不再限于佛罗伦萨的文人学者, 意大利 其他地区的许多文人和学者亦参与其中, 由此, �语言问题� 成为当时意大利知识生活中一个焦 点问题[ 22] ( p� 430)。 16世纪语言之争的一个重要话题依旧是拉 丁语和俗语的优劣性问题。前面说过, 15 世纪 的佛罗伦萨文化精英大多肯定俗语的价值, 并认 为俗语可以不断发展和完善, 最后达到与拉丁语 一样丰富和优雅。不过, 他们从未想过或认为俗 语会胜过或取代拉丁语。但在 16世纪, 情况有 所不同了, 意大利的一些文人大胆断言, 俗语不 仅能达到拉丁语的丰富和优雅, 甚至还可以胜过 拉丁语。威尼斯贵族和文人皮埃特罗 � 本博 ( Piet ro Bembo, 1470 - 1547) 在其 �论俗语� ( Pr ose della vo lgar lingua, 1525) 里明确宣布 �俗语胜过拉丁语� [ 25] (第186页)。作为 16 世纪意大 利的文坛巨子, 本博对这个问题的见解在当时产 生了巨大影响。本博的追随者, 帕多瓦作家斯佩 罗内 � 斯佩罗尼 ( Sper one Sper oni, 1500 - 1588) 在其 �关于语言和修辞的对话� ( Dialog o della lingua e della retorica, 1542) 里也强调拉 丁语的不足, 他认为拉丁语只是 �书写语言�, 而非口头语言 [ 26] ( pp� 19- 20)。佛罗伦萨的著名文人 贝内代托 �瓦尔基 ( Benedet to Varchi, 1503- 1565) 在其 �埃尔科拉诺� ( Erco lano) 里进一 步指出, 两门古典语言 (希腊语和拉丁语) 是 � 枯 竭 的 语 言�, 而 俗 语 是 � 鲜 活 的 语 言� [ 27] ( p� 133)。在他们的影响下, 越来越多的文人 接受这样一个观念: 包括拉丁语在内的古典语言 是属于过去的 �死语言�, 而意大利语是适用于 现在和未来的生机昂然的语言 [ 22] ( p� 430]。虽然仍 有人在重弹拉丁语高于俗语的老调, 但此种观点 逐渐被边缘化, 其影响力也日趋衰微。这样, 自 但丁以来关于俗语和拉丁语的优劣性的争论以俗 语的胜利而告终。与此相对应的是, 越来越多的 意大利学者倾向于用俗语而非拉丁语写作, 俗语 在各个领域都取得长足的进步 [ 20] ( p� 199) , 俗语力 量渐增和拉丁语力量递减的基本态势确定下来 了。当然, 这并不是说俗语在 16 世纪已彻底取 代了拉丁语, 在某些领域, 如大学和自然科学研 究中, 拉丁语仍占上风。在意大利, 俗语与拉丁 语的较量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至 19世纪俗语才 最终取代拉丁语[ 7] ( p� 141)。 16世纪, 意大利的精英们争论的另一个也 是更激烈的一个问题, 是哪种方言最有资格充当 标准的意大利语 (确切地说是意大利的文学语 言)。自 15世纪晚期起, 意大利各地的方言文学 都有了很大发展, 呈现百舸争流之势, 对佛罗伦 萨方言霸权地位的挑战暗潮涌动。另一方面, 随 �118� 2005 年第 6 期 刘耀春: 语言与文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 � 语言问题� 着印刷术的应用和推广, 使用标准俗语变得日益 迫切。因为意大利各地方言在拼写上差别甚大, 从而造成极大不便, 确立一种标准的意大利文学 语言成为当务之急。围绕标准俗语的问题, 意大 利的文化精英形成了三大派: 其一为 �古风佛罗伦萨语派�。皮埃特罗 � 本博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 其 �论俗语� 是这一 派的纲领性文献。�论俗语� 分为三卷: 第一卷 剖析拉丁语和俗语各自的优缺点, 第二卷阐述俗 语的语法规则, 第三卷着重讨论标准俗语的问 题。本博的俗语观在很大程度上是 15世纪人文 主义者的语言- 文化观的延伸。15 世纪的人文 主义者认为, 优美的拉丁文学历经三大阶段: 古 罗马时期的辉煌时期, 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的衰落 时期, 及他们自己时代的复兴时期。在这一文化 观的支配下, 他们认为一个优秀的拉丁作家必须 效从古罗马作家的优美语言和风格。本博把人文 主义者的这种语言- 文化观略加改造, 并用于俗 语文 学, 形 成 他 的 � 俗 语 古典 主 义� 原 则[ 28] ( p� 169)。他指出, 如同拉丁文学, 俗语文学 亦历经三个阶段: 辉煌的 �古典阶段�, 衰落阶 段和复兴 �古典� 阶段[ 29] 。俗语的 �古典阶段� 以 14世纪佛罗伦萨作家彼特拉克和薄卡乔为代 表, 因为这二人的俗语作品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 界, �从那以后, 不用说超过, 甚至还不曾有人 达到他们的水平� [ 25] (第187页) ; 15世纪是俗语文学 的衰落阶段; 16世纪, 也就是他自己的时代则 是俗语文学的 �复兴阶段�。正如人文主义者以 古典拉丁语作家的语言为准绳, 俗语作家也必须 遵从 �古典� 俗语作家彼特拉克和薄卡乔的语 言, 前者的 �歌集� 和后者 �十日谈� 分别是俗 语诗歌和散文的典范 �。本博的 � 俗语古典主 义� 对于那些有浓厚崇古心态的文人无疑很有吸 引力, 帕多瓦文人斯佩罗内�斯佩罗尼就十分推 崇本博的主张。 其二是 �折中派�。本博派的主张遭到一些 文人的严厉批评, 他们否认佛罗伦萨语是最纯净 意大利方言的说法, 他们主张采纳一种融合意大 利各地方言优秀因素的混合语。由于持此种意见 的主要是与宫廷世界 (主要是北意大利的宫廷和 罗马宫廷) 关系密切的文人, 故这一派在当时又 被称之为 �宫廷派�。曼图亚文人巴尔达萨内 � 卡斯提利奥内 ( Baldassarr e Cast iglione, 1478- 1529) 是这一派的健将, 他在其 �廷臣论� ( Cortegiano, 1528) 里阐述了自己的语言观, 他 强烈反对本博独尊托斯卡纳 (或佛罗伦萨) 方言 的观点, 主张博采意大利众方言之长, 他甚至认 为从法语和西班牙语中吸取优秀词汇亦未尝不 可[ 30] ( pp� 3- 6)。威琴查文人乔万乔尔乔 �特里西诺 ( Gio vang iorgio T rissino, 1478 - 1550) 认为, 意大利的文学俗语应属于全意大利, 而佛罗伦萨 - 托斯卡纳方言只不过是诸多方言中的一种。在 他看来, 意大利的标准文学俗语只能是宫廷世界 使用的语言, 为此, 他把但丁的 �论俗语的优 雅� 从拉丁语译成俗语, 并引述但丁的观点来支 持其主张[ 20] ( p� 218) 。不难发现, �折中派� 文人或 多或少怀有抵制佛罗伦萨的语言和文化霸权的心 态。 其三为 � 当代托斯卡纳或佛罗伦萨语派�。 顾名思义, 这一派主张以当代托斯卡纳或佛罗伦 萨有教养阶层的日常生活用语作为标准的文学俗 语。西埃纳的剧作家和语文学家克劳迪奥�托罗 梅 ( Claudio T olomei, 1492 - c� 1555 ) 认为, 意大利人不应浪费无谓的时光去学习古语和 �死 语言�, 而应学习鲜活的当代托斯卡纳语[ 31] ( p� 22)。 不过, 佛罗伦萨文人们心目的标准文学俗语是主 要是指当代的佛罗伦萨语而非托斯卡纳语。或许 是受特里西诺翻译的但丁 �论俗语� 的影响, 尼 科罗 � 马基雅维利 ( Niccol� Machiavelli, 1469 - 1527) 撰写了 �论我们的语言� ( Discor so o dialog o intorno alla nost ra lingua, ca� 1523 - 24) , 阐述了对建立 �意大利通用语� 的看法。 在这篇虚构的但丁与马基雅维利的对话里, 马基 雅维利驳斥了但丁及其追随者的观点, 他指出, 所谓的 �宫廷语言� 根本不存在, 意大利共同语 的基础只能是佛罗伦萨方言[ 32] ( pp� 175- 190)。马基雅 维利是一个具有强烈爱国情感的政治家和文人, 他对当代佛罗伦萨语的捍卫实际上就是在维护佛 罗伦萨的文化传统和文化领导权, 就这一点而 论, 他与 15世纪佛罗伦萨文化精英的立场颇为 一致。 马基雅维利之后, 继续为当代佛罗伦萨语辩 �119� � 本博把但丁排除 � 俗语古典作家� 之外, 理由是但丁使用大量 � 粗鄙的语汇� , 不符合典雅的原则。 四川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总第 141 期 护的主要是 �佛罗伦萨学会� ( 1540年成立) 的 成员。皮埃尔弗朗切斯科 � 加布拉里 ( Pier- f rancesco Giambullari, 1495- 1555)、乔万巴蒂 斯塔 � 格利 ( Giov ambat t ista Gelli, 1498 - 1563)、卡洛 �伦佐尼 ( Carlo Lenzoni, 1501- 1551) 和贝内代托�瓦尔基等人猛烈抨击了本博 将 14世纪 �古典� 佛罗伦萨语同当代佛罗伦萨 语割裂的做法, 他们一致强调古佛罗伦萨语和当 代佛罗伦萨语的连续性, 并极力捍卫 15 世纪晚 期以来佛罗伦萨的文学成就。他们认为, 要获得 优美的俗语, 不仅要学习最好的俗语作家, 也要 向当代最有学养的佛罗伦萨人学习, 这其实是说 当代佛罗伦萨语最适宜担当意大利的标准文学俗 语。需要指出的是, �佛罗伦萨学会� 成员对当 代佛罗伦萨语的倡导受到当时佛罗伦萨统治者科 西莫公爵的鼎力支持, 这是公爵文化政治的重要 一环, 即通过确立佛罗伦萨方言的语言霸权来确 保佛罗伦萨的文化和政治霸权[ 33] ( pp� 26- 55)。科西 莫公爵死后, �佛罗伦萨学会� 的影响迅速下降, 主张采用当代佛罗伦萨语的声音也日趋衰微。 与此同时, 本博的主张却获得越来越多文人 的支持¹, 并最终赢得胜利。本博派的胜利并非 偶然, 这首先归功于早期佛罗伦萨文学三杰但 丁、彼特拉克和薄卡乔无与伦比的文学成就。的 确, 在托斯卡纳以外的其他任何地区都没有出现 能与这三人的文学成就媲美的俗语作家。无论是 佛罗伦萨还是其他地区的作家, 他们都无法否认 佛罗伦萨文学三杰的辉煌成就和 /经典0 地位, 这一共识是本博派胜出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 本博派的胜利也是与佛罗伦萨 /秕糠学会0 ( Accademia del Crusca) 的努力分不开的。 /秕 糠学会0 成立于 1582年, 与先前的 /佛罗伦萨 学会0 一样, 它也致力于语言研究, 并极力捍卫 佛罗伦萨语在一切意大利方言中的优越性。但与 /佛罗伦萨学会0 不同的是, /秕糠学会0 服膺本 博的主张, 赞同以 14世纪而不是当代佛罗伦萨 作家的语言作为标准的文学语言º。1612年, 该 学会编订的 5秕糠学会词典6 面世, 这是第一部 意大利语词典, 它的问世使 /托斯卡纳文学语言 的拼写、语法和词汇稳定下来0 [ 34] ( pp1 642- 643)。此 后, 5秕糠学会词典6 不断修订, 对推动意大利 语的标准化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以说, 5秕糠学会词典6 是本博派的胜利宣言, 虽然在 17和 18世纪仍有人对本博派的主张提出异议, 但响应者寥寥, 他们已无力回天了。 余 论 综上所述, 有关 /语言问题0 的争论是意大 利文艺复兴时期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 这一争论 与意大利文化环境的变迁密切相关。文化精英们 争论的核心问题及其对俗语的态度和观念, 都随 着意大利整体文化氛围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特 点。14世纪和 15世纪, 拉丁语在意大利文化生 活中占优势, 因而语言之争的主要内容是拉丁语 (文言) 和俗语 (白话) 孰优孰劣的问题, 通过 争论确立了俗语的价值和尊严, 使俗语作为文学 语言在意大利思想和文化生活中获得一席之地。 到 16世纪, 俗语的价值和尊严已基本确立, 讨 论重点遂转到如何在意大利众多方言中确立 /标 准的文学俗语0, 以便使俗语文学获得更广泛的 传播和发展。可见, 无论是 13 世纪的但丁还是 16世纪的本博, 意大利的精英们所关注的都并 非一般语言学上的技术性问题, 而在于确立意大 利俗语的价值和正统性。 值得注意是, 意大利的标准文学俗语基本上 是在没有国家或教会直接支持的情况下确立 的[ 26] ( p1 98) , 也就是说, 它是意大利文化精英们 自觉努力的结果。这种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当 时意大利 /民族危机0 的回应。16 世纪以来, 欧洲的主要大国, 如法国、英国和西班牙纷纷走 向以君主为中心的统一民族国家, 而从 1494年 起, 意大利却在外国列强接连不断的侵略下陷入 空前的危机, 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生活遭受 沉重的打击。严峻的政治危机使意大利文化精英 #120# ¹ º 意大利文人莱奥纳多# 萨尔维亚蒂 ( L eona rdo Salv iati, 1540- 1589) 的态度转变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 他在 早年写的著作 5关于佛罗伦萨语言的演讲6 (O raz ione in lode del la f ior entina f avella) 里热情洋溢地捍卫当代佛罗伦 萨语言, 但后来在文琴佐# 波尔吉尼 ( V incenzo Bo rghini, 1515- 1580) 的影响下, 他转而采纳本博的俗语观 ( J1 R1 Woodhouse, / Bo rghini and the Foundation o f the Academia della Crusca0 , in D1 S1 Chambers ( ed1 ) , I talian Academies of the S ix teenth Centur ies , London: T he Warburg Institute, 1995, pp1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