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所依？

老何所依？ 老何所依？ 深圳第一代农民工养老金之忧 今年8月，深圳迎来35周岁生日 在这个亚热带季风气候滨海城市，茂密生长的钢筋水泥森林，浇筑出这个城市的雄心与梦想 到2014年，生产总值超过1.6万亿元，全年人均GDP达14.95万元，相当于2013年韩国水平，居内地副省级以上城市首位 踏着改革节拍而来打拼了数十年的非深圳户籍农民工（以下简称农民工），相继步入退休之年，但他们发现，其在深圳的养老金领不到或者相当少，由此也引发了近年不同企业的工人们一再采取集体行动实现养老保险权利的现象 此外，这几年，深圳不断出现农民工将工作了数十年的工厂或者政府社保机构告上法庭的官司他们起诉工厂未依法为其缴纳社保，而社保机构没有做好监督职责 全国**代表易凤娇今年在全国两会上提出建议，第一代农民工社保缴纳年限不足，但缺乏相关法规细则，应尽快落实第一代农民工补交社保的渠道易凤娇表示，目前依然没有收到相关部门的回应 如何在司法判决社会保障和社区服务方面反哺这一非深圳户籍劳动者群体，特区可否先行先试？ 凑钱打官司 6月18日下午2时20分，坐在莲花支路边，肖叶青攥着一张纸，戴副眼镜又认真地读了一遍：我于2014年7月21日向被告申请补缴在此期间我的养老保险费 坐在一旁拿着手包的曾冬连脸色茫然，而另一个老年男子则忙着核对时间不多了，这群五十来岁的人拉一拉衣角，拾着台阶，走进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大门 这是肖叶青等人人生中第二次走进法庭，此前，他们把整个人生塞在逼仄的农村田地和工厂车间里 为何是第二次，还得从头说起 1994年，肖叶青从家乡湖南来到深圳国邦服装厂打工，那时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还没建立，1999年养老保险成为强制缴纳的险种，但直到2006年，厂里才给工人统一办理了社保2014年4月，肖叶青年满50岁时，她的社保缴费戛然终止按照深圳市相关规定，肖叶青不是深圳户籍，并且缴费不满十年，因此不能补缴 摆在肖叶青面前只有一条路，她可以将其职工养老保险个人账户中的钱转回原籍，参加城乡居民养老保险 但是，这样非常不划算 肖叶青介绍，2015年深圳市退休职工的平均养老金水平已经超过3300元，她所在的企业一直按照最低工资标准给她参保，她找人打听过，即便按照这个标准，她要是能在深圳退休，每个月也能领到900多元的养老金，可如果她把个人账户中8000多元余额转回湖南老家，她只能从60岁起按照城乡居民养老保险的标准，每个月领100多块钱 2014年工厂突然倒闭，追缴对象没有了无奈之下，肖叶青等在2014年12月份将深圳市人社局告上福田法院一审判决肖叶青等人败诉，依据是原告已经超过了两年追诉期 根据深圳市2013年实行的深圳经济特区社会养老保险条例规定：职工认为用人单位未按照规定为其缴纳养老保险费的，应当在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被侵害之日起两年内向市社保机构投诉举报投诉举报超过两年的，市社保机构不予受理 肖叶青等人不服上诉他们知道胜算无几，但想到老无所依，决定还是要一起凑钱告工厂告政府--律师费要1万元，太贵了 领不到养老保险，正摆在深圳第一代农民工面前 20来年里，他们推动深圳建设，也在此扎根这几年，这批人都已年满五六十岁，进入退休年龄但一项民间组织2014年调研显示，有50.4%的深圳工厂未为全部工人购买养老保险，有45%以上的工人希望像肖叶青等人一样在深圳领取养老金 也因为此，十多名退休或即将退休的工人组成养老保险关注组他们不光维护自己权益，也向工业介绍养老金法律法规知识 快要6个月就要退休的周受芳，依然为养老金发愁 周受芳也是关注组一员，在深圳宝德玩具厂进厂21年，工厂却只为周受芳缴纳7年社保，但工厂从2001年就给管理层买有社保2014年夏天，工人要求工厂补缴养老保险几经抗争，工厂最终口头同意补缴 越来越多的工人意识到这一问题在今年6月，深圳观澜庆盛厂出现员工第二次维权行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企业为依法对有的员工缴纳社保 难等的补缴细则 中级法院3楼20号法庭显得狭**仄，年轻的法官看上去跟曾冬连的大儿子差不多大 法官听了一会儿，建议肖叶青等人与社保部门调解，按照社保局的要求，补充补缴材料，看可不可以补缴肖叶青便要社保局代理律师给一个口头承诺，就像在老家乡民做事一样，但怎么可能口头答应她呢？律师忍不住笑了 追讨养老金，不是一个口头承诺就能搞定的 前述两年追诉期自然是第一道门槛不过工人在反复研究深圳经济特区社会养老保险条例后，也曾在其中看到一些希望，其中第五十一条规定：本条例施行前，用人单位及其职工未按照规定缴纳养老保险费，超过法定强制追缴时效的，可以申请补缴养老保险费，这也意味着，如果工厂同意，他们就能够补缴 所以出现了开头一幕，肖叶青几人不断练**，要让自己念熟一句话，不要把补缴念成追缴 现场旁听工友们认真听着，太多生奥词语让他们眉头打结，在退休之年，他们不得不离开厂房前往法庭，来为未来养老最后一搏 但是，又有一道门槛深圳条例第五十一条规定也要求：自应缴之日起按日加收万分之五的滞纳金第一代农民工的保费欠缴普遍出现在相应规定出台之前，这**增加了工人们与企业补缴的难度，粗算了一下，一名工人，如果10年的补缴金额为3万，而滞纳金则高达10万元 而且，相关条例虽然规定了可以补缴，但是对于补缴的依据范围，以及滞纳金由谁承担等细节问题没有做相关要求 宝德观澜玩具厂算是一个标本，成立于1984年，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进入内地设厂的合资工厂，由香港方投资及管理，产品以五金塑胶玩具为主，产品全部外销欧美等发达国家多年被当地政府评为先进单位和文明企业 在工厂1980年代的老宿舍楼下，有很多老人在午后休息，甚至有婆婆带孙辈的这家工厂曾有400多人工龄超过10年，1000人工龄超过5年，更有200对左右在厂内工作多年的夫妻，一些工人子女都在宝德厂上班，但都是养老保险缴纳年限不足十年 周受芳介绍，近年不断有工友面临退休，这些都是在工厂工作15年以上，但养老保险只从08年开始购买的 宝德厂有条规定，适用于部分工人，即男工在年满55周岁，女工在年满45周岁才缴纳社会养老保险一旦到了退休年龄，就会以无法再缴纳社保为由，结束与工人的劳动关系目前已经有数名工人退休，他们已经在工厂工作近20年他们在社保部门申请延缴养老保险，每月要交个人和单位的缴费共上千元所以部分退休工人还在其他工厂打工以缴纳这笔费用 工厂说等政府出补缴细则，但能不能在我退休前等到政府出细则呢？周受芳说，6个月后他就退休了，未来等不到养老金，他无力再去打工 只望老不饥寒 法庭审理很快，转眼快结束了，坐在上诉人中间的曾冬连一直默不作声，一年多里做清洁工脸晒得酡红这天下午因为官司，他的老公替她顶班 曾冬连不识字，1995年至2014年一直在一家工厂上班，因工厂倒闭只好去做清洁工我在这个夏天最热的一个下午的沥青路上见到她时，汗水沾染了她的头发，整个人红得像烤熟了一般 家里当时太穷，一餐一人一个红薯曾冬连出来时小儿子才5岁，老公在家带着第一个月拿到300元工资，曾冬连一算，可以在老家买20多担谷子，急忙把钱寄回家，供孩子读书和家里补给 实际上，这20多年，曾冬连才回家三次，车间流水线生活填满她的日常，也抽空她的记忆，回想起深圳的生活，她记不得什么 忙的时候，曾冬连加班到晚上两三点才下班，次日早上7点半又要上班 2014年，工厂突然倒闭时，工厂不到70人，大多数是老员工，近20年工龄的有十几个常年的流水线工作，让曾冬连难以做好一件成衣，眼睛也不好使了，只好做清洁工扫大街，有70多岁的也在扫地，这是没办法没办法的事了 一直在外工作的曾冬连在失业后不得不继续做清洁工在城市生活下去 因常年在外，曾冬连老家生活也不适应，村里人已不认识她她也乐于跟年老的工友们一起散落在石岩街道的一栋栋农民房里曾冬连夫妻租房一房一厅，十来平，月租三百多块，仅空床炊具，两套清洁服及斗笠两个人扫街又捡垃圾，一月有四千块 实际上，老农民工们正在争取的养老金金额并不高 经中山大学法学院讲师黄巧燕等人的测算，如果一个非户籍员工从1999年1月1日起至2013年12月31日止，一直按照深圳规定的下限缴纳养老保险，缴费年限十五年，如果2014年退休，按女性50岁退休，男性60岁退休计算，关内非户籍男性员工首次领取基本养老金月标准是663元，女性为624元；关外的非户籍男性员工则是656.77元，女性为618.19元（上述数额均未包括个人帐户里面的银行利息，该利息大约为3000元，影响的月均养老金为15-20元左右） 这些数字，比2014年深圳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620元只高出几十块钱，意味着在职时缴纳养老保险的劳动者基于标准计算出来的初始养老金，与无须缴费只要达到贫困标准就可以获得救助的户籍人员获得的低保金差别，并不是很大 看到这样的计算结果，任何曾经付出过辛苦劳动并希望退休有良好生活保障的劳动者，不免会感到沮丧与失望苏媛表示，好一点的家庭不会在意这几百元养老金，正在争取养老金的农民工的家境都不甚好，这点养老金即使拿到，只能让其免于饥寒长期的在外打工已开始让这批农民工城市化，但因为社保机制不完善也导致其孤立无援 张守炳难得暂时打赢了社保局，但一点高兴不起来 另一种情况是迫不得已近来，农民工圈子里传开一个好消息，深圳毅力能源有限公司员工张守炳打赢了官司2014年12月19日，老张向深圳市社保局申请补缴养老保险，而深圳市社保局同样以超过2年的强制追缴时效为由对老张的申请不予受理无奈之下，张先生将深圳市社会保险基金管理局诉诸福田法院，没想到一审判决深圳市社保局败诉，撤销其作出的不予受理告知书并要求深圳市社保局重新作出具体行政行为 在与东莞相邻的观澜黎光村旧村屋里，我见到老张老张有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但视神经萎缩，以前车间中毒患上职业性接触性皮炎，常年大量药物引致肾功能衰竭 领到一审判决书，但我高兴不起来，我怕打的养老保险官司，与工伤官司冲突，到时只能领到一个补偿老张说 养老问题迫在眉睫 保安张守炳制衣工肖叶青焊工肖生解清洁工曾冬连机修工周守芳等工厂老人的故事被深圳市萤火虫工友服务中心负责人苏媛收集起来，此外，她还在更大的范围内做过调查 2014年，她与中山大学法学院讲师黄巧燕等人做了一份名为非深圳户籍劳动者养老保险状况调研项目，在30家深圳工厂发放了673份调查问卷，收回有效问卷578份结果显示，在深圳工作10年以上的农民工，养老保险缴纳低于10年的占8成，大部分的人都存在欠缴情况 另一个情况是，近年来，关注养老金的老一代农民工越来越多一个叫打工者中心的志愿者服务站主要为龙岗工友服务，中心工作人员谢淑英告诉我，这两年特别多的人关注特区养老保险条例补缴细则是否出台，接近上百个不同人的电话咨询，每个月有三五个人登门了解，都是接近退休年龄的 有公开的统计数据显示，外来务工人员大规模涌入深圳，1991年是一个爆发点，那一年，深圳市非户籍人口从1990年的99.13万，暴增至153.54万人，此后，则开始以每两到三年百万人的速度激增直到2008年，深圳非户籍人口达到726.21万人，那一年劳动法开始实施，深圳的绝大部分外来务工人员才得以被覆盖到国家的社会保障网下 深圳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养老保险处副处长李勇曾介绍，早期的农民工群体也没有很强的缴纳社保意识，工资本来就不高的员工不愿意承担个人缴费有些人与企业签订了不缴纳社保合约，甚至和企业共同阻碍社保部门查缴近些年缴纳社保意识提高老一代农民工补缴社保问题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如何解决，需等待国家或省一级相关政策的出台 李勇说法只是部分原因，非深圳户籍员农民工不缴纳社保也有别的因素黄巧燕与苏媛等人调研发现：员工为了保住工作岗位而无奈被迫放弃，或为免转移帐户之累，或误解养老保险制度，因其在老家购买了居民养老保险，故放弃在深圳购买职工养老保险 第一代农民工的退休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全国**代表深圳国威电子有限公司车间副主任易凤娇今年带到全国两会的建议也是尽快落实第一代农民工补交社保的渠道 易凤娇表示，大批退休年龄也到了，但是很多人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实际的工作年限是超过十年以上的，但很多工人的养老社保缴费是达不到十年的这批工人非常希望在目前的居住地退休 应该从制度上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积极地解决这个问题易凤娇建议，当地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能够尽快地出台补交细则，落实补交渠道，同时，要降低严缴严退的补交标准以及门槛，让他们能够在当时的居住地领到养老金 6月30日晚，易凤娇告诉我，2015年已经年过一半，但其建议依然没收到相关部门的回应 越来越多的老农民工不得不与工厂或政府对薄公堂 同样等细则的还有周受芳等人 我与这名白发老人走在宝德厂内，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老厂空地上的一棵大树，叶子病恹无力，工人们没有上班，整个工厂稀稀落落 这是一棵伴随工厂发展几十年的树，承载着许多工人的梦想与回忆深圳三来一补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如何为这一代农民工提供一点老有所养的帮助，正在考验这个城市的良心 （人间世之廿四） 此文来自深呼吸 （ID：shenhuxi51）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深呼吸是一个书写日常片段的自留地，专注原创纪实侧写，以此细细打量每一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