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幸埋忠骨

青山有幸埋忠骨 一 晨光还没越过山脊，老方头就已经醒了。他一向浅眠，今天更是醒的尤其早。 洗漱，梳头，换上正装。他像是即将去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神情肃穆，一丝不苟。他拿过角落里的扫帚抹布，开始打扫自己简陋的屋子。老方头年纪大了，擦柜顶的时候颇为费力，他随手一划，一个小盒子“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那个积满灰尘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金色的还依旧崭新的奖章。 那光芒像是骇人的火焰，有着滚烫的温度，直逼得老方头一下合上盖子。他将盒子放回原位，转身离开。半晌却又折回来，把那奖章拿出来，对着镜子端端正正戴在胸前。 镜子里的老人，已是泪眼模糊。 二 旭日初升。山脊上太阳刚露出了半个头，晨曦已经将青山描画上金色的轮廓，周围的云彩被点染成斑驳的颜色，鸟鸣声在一片祥和的光里响起。 老方头仔细扫走烈士墓前的零星落叶，又将周围的杂草一根根拔起。自山麓至山顶，他一边走一边扫，若是墓碑上的名字被雨水侵蚀褪去颜色，他又耐心地用朱笔重新涂上鲜红。 二十年了。年年如一日。 有时他累了，就席地而坐，望着远处的山峦，听听风过处回荡满山的林海涛声。 青山最高处，是一座纪念碑。说是纪念碑，其实只是一块实心钢铸，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在这，又是为了纪念什么。 只有三块墓碑沉默而长久地矗立在钢铸之下，墓前花团锦簇，镌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比其他的更加鲜艳而醒目。 三 新市长走马上任，来到烈士陵园参加祭扫。老方头作为陵园守墓人，早早就打扫完毕，在入口处等待市长到来。 远远的一辆黑车向陵园驶来。新市长很年轻，下车见到老方头后紧紧握住他的手轻摇，眼里都是尊敬。他主动搀扶着老人，慢慢地向前走，时不时与老人说两句慰问的话，看着整洁又井井有条的陵园，他停不住地赞叹。 老方头带着他慢慢往山顶上走，一直走到钢铸之下。新市长看着肃然起敬的老人，也严肃起来，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花束，恭恭敬敬端放在三座墓碑前，然后深深鞠躬。 抬起头时他看到老方头浑浊的眼里有了泪水，那眼泪含在眼里模糊了老人的视线，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下来。 第二天电视台新闻报导了相关消息，人们看着电视机中身材佝偻、满脸皱纹、动作迟缓又目光稍显呆滞的守墓老人，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他就是当年名震一时断案如神的警局局长，方木。 那个暗河大案中唯一幸存的警员。 四 新市长走了。老方头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酒，倒在钢铸下。他靠着钢铸坐下来，仰头看向飞过的孤鸿。 多少年过去了？他自己也算不清了。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丘壑，往事却仍历历在目。 回忆有时实在不招人待见，又偏偏在脑海中沸反盈天 ，让人想忘忘不了，想抹抹不去。 钢厂。女孩。追捕者。郑霖。小海。阿展。炼钢炉。叫声。哭喊声。声嘶力竭的吼声。 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红热的铁水在头顶滚滚流动的声音。 任谁还能记起，这钢铸中竟是熔铸着三个警员的血肉呢？ 他本应该是与他们一同牺牲的，但当证人被安全救出后，那受伤的三人竟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抛出炼钢炉。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铁水从天而降。 他身上背负着三个人的期望，这份情他不能辜负。待到暗河大案彻底归结于尘土之后，三人的衣冠冢便安置在这青山环抱的烈士陵园中。 也正因如此，方木在退休后，选择了无偿来这里守墓，与三人，以及所有牺牲的烈士们作伴。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他摸摸胸前因市长莅临才特意戴上的奖章。这奖章是因破获这一大案而颁发给他的，他宁愿将这一惨痛经历永远尘封，故对这奖章置之不理，渐渐地也就淡忘了它。 如今尘埃落定，二十载已过，他总算是能平静地面对它，也是无憾了。 对这起大案讳莫如深的人们，终于拂去了心头的阴霾。 碧空如洗，衬得青山更是青翠欲滴。 五 老方头走了。享年八十六岁。 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很安详。 他是在梦里走的，前一天晚上睡了，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老方头孤寡无亲，他的遗产，早已被他指定送给烈士家属。 人们对这位守了近三十年墓的老人充满了敬意，他的墓应他本人的要求，就设在钢铸之下，与他的三位战友同眠于此。 他走的那天是冬日，满山皑皑，像是天地无声的哀悼。 青山有幸埋忠骨。 此篇文章致敬心理罪暗河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