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虞 美 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   一 亭台楼阁的错综有序，碧栏宫殿的肃穆庄严，城墙的高耸辉煌，便是我儿时对宫殿的最初印象。母后从来不让我和哥哥们随意离开大殿。我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学习着每日的皇室礼仪。我知道自己总是得宠于母后和父皇的原因，他们说，我的面容硬朗，星目剑眉，眼神犀利，显出少年的那种天真和乖戾。在我们几个兄弟之中，先生说最有艺术天分的是我。 对于当皇帝，我没有丝毫兴趣。我眼睁睁地看见哥哥们在父皇面前如何阿谀表现，暗地里又如何彼此钩心斗角，来实现夺取皇位的梦。我依然寄情于吟词作画之中，依然经常踱步在后花园，亲近那里的花草。那里没有奢华的建筑，只有小桥流水，白雪翠竹，落叶缤纷，樱花满园，典型的秀丽园林。这便是我的归宿。我会在窗口临摹一幅冬花雪野图，也会顺口吟几首词，或是聆听最好的宫廷乐师与鸟儿们天籁般的合奏。每当我迷醉于这样的情景，母后总是亲切地唤我：“嘉儿，累了么？多注意休息。”“嗯，知道了。”我总是听话地停下来，看着母后充满爱怜的目光。 然而让我无法想象的是我的五个哥哥竟然都相继早卒了。父皇为此伤透了心，因而更加疼爱我。从母后空洞的眼神里，我时常感到落寞。我曾经和母后说，我并不想当好一位君主，而是愿意陶醉在山水之乐中。我担心的事情最终变成了现实。父皇宣布立我为太子的时候，我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母后哭红了眼，要求我立志当好一位优秀的君主。我第一次无言。 或许，从最初他们的这个决定开始，我们就共同编织了一个错误。   二 浑浑噩噩中，母后叫着我刚改的名字迎来了我的18岁，父皇把朝中重臣周宗的大女儿娥皇接进宫来，许配给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娥皇才貌双全，通书史，有礼仪，善音律，能填词，尤其是她的琵琶弹得无与伦比。父皇非常欣赏她的弹奏技艺，把自己所用的一把名叫“烧槽”的琵琶赏赐给她，表示褒奖。而她的到来，终于让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光彩。在我即位的第一年，我便立了娥皇为昭惠皇后，册封她为皇后之时恰逢她又生幼子，双喜临门，我激动不已，由此更加仰慕她。 第二年，我发现了久已失传的《霓裳羽衣曲》，我兴奋地找来乐师来弹奏，却因曲谱时间太长而细节不详，且错记不少，弹出来的曲调总是不尽兴。娥皇见此状，知是因乐曲之事，便亲自动手拨弦试演，将乐谱不妥之处记下来，精心润饰，亲手演奏起来。那曲调清新激越，美妙动听，我这才转悲为喜，手舞足蹈。狂欢之中，我作出《玉春楼》，想要把心中的畅快记叙下来。 此后，我和娥皇便常常在美妙的乐曲伴奏下翩翩起舞，乐似神仙。 只是娥皇红颜薄命。当我们的爱子仲宣夭折后，娥皇已经不会笑了。她终于忧郁成疾，卒于瑶光殿西室。忧愁与我，心至极。罢罢罢，人既已故去，留恋即也无用。 这天我与母后一同遇见了娥皇的妹妹，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周后。当时母后正数落着我为何多日不理朝政，我低头不言。北宋之兴衰得失，我一个普通君主又有何能？小周后身着粉色长裙，来向母后请安。我和母后同时愕然，惊讶地发现她竟如此美丽。母后上下打量着她，表现出母亲般的怜爱。次日，母后便立小周后为皇后。 我常常在小周后的身上看到娥皇的影子，以至于我生怕再失去她，特意在花丛间为她建立了几处小亭。雕栏华丽，绘有彩画。每天夜晚，我便和小周后神游在花丛之间。我为她的聪明伶俐，神采照人，写下数阕词。小周后说她最喜欢的便是两首《菩萨蛮》。 而此时，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在讥讽我昏庸——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上早朝了，那处宝座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座水晶玩具，已无意义。我早就明白了错误，他们将南唐的皇位交付于我的时候，就注定了是个错误。得过且过，我只把寄希望于北宋的兴盛政权——希望他们，可以容纳下我们。   三 这日，我与小周后登城赏游，却突见四郊旌旗蔽空，营垒遍地，我们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朝中的大臣们对我封锁了一切消息，他们见我无心治理朝政，便也不再汇报宋兵早已大举过江，兵临城下的消息。我这时才开始想办法尽可能挽回国都。开始是唤兵回城应战，结果惨败；我又急忙派人求和，最终以失败告终。国家倾覆之后，我与小周后被押往汴梁，成了宋王朝的阶下囚。我在属于我的小楼里终日以泪洗面，借酒消愁。 物是人非。 在我被囚禁的第二年，便闻讯小周后悲伤地去世了。无奈。落泪。故国不在，家人不在，这时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宋的兴盛开端，想起了曾经灿烂的大唐，而如今它毁灭在我的手中！前半生的神韵风采与唐的贞观长歌，都没有了，都消逝了，都化为虚幻了！ 月光冰冷成一片，面对故土，所有的凄楚之情都涌上心头。我不忍回首，惆怅与哀思在我的心头汹涌怒号，久久不能平静。我失掉了一切，用沉思里最后的力量，作出《虞美人》。 错误，错误，这便又是一出荒唐的错误。   四 后人说，我是被赵匡胤派人毒死的。毒药的名字叫牵机药，吃此药的人在直弯数十回后，便一命呜呼，惨不忍睹。 他们把我的《虞美人》称作绝命词，并说是“一江春水诉怨愁，愁肠吐尽命也休”。 我的名字终究没有被历代君王的史册铭记，他们便都称我为“李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