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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2011-08-25 50页 doc 692KB 3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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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我情愿跳舞 我情愿跳舞 第一章 --------------------------------------------------------------------------------   这一天,关锦婵其实不想出来,可是老同学朱穗英实在恳求得厉害,所以约了再角落咖啡室等。   穗英迟到,锦婵却不闷,咖啡店近海,她看着海滩出神。   正如穗英说:“锦婵,(甘少一划,二十的意思)载同窗,迁就我这一回,救救我。”   讲得这样惶恐,不得不出来。   穗英是直性子,不会作弄人,锦婵信她真确有急事。   来了。   车子停得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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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我情愿跳舞 第一章 --------------------------------------------------------------------------------   这一天,关锦婵其实不想出来,可是老同学朱穗英实在恳求得厉害,所以约了再角落咖啡室等。   穗英迟到,锦婵却不闷,咖啡店近海,她看着海滩出神。   正如穗英说:“锦婵,(甘少一划,二十的意思)载同窗,迁就我这一回,救救我。”   讲得这样惶恐,不得不出来。   穗英是直性子,不会作弄人,锦婵信她真确有急事。   来了。   车子停得歪七缠八,她忽忽奔进来。   锦婵站起来招呼:“这里。”   穗英坐下,气略顺,从手袋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老同学看。   锦婵心想:莫非穗英得丈夫有外遇,唉。   低头一看,发觉照片里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穗英的长子日焺(没火字旁),他身边的少女不是华裔:大眼睛,高鼻梁,黑色浓发,身段曼妙,是个美人儿。   “哎呀,”锦婵说:“可是波斯人?”   “好眼光,她是阿拉伯人。”穗英跌脚。   “只要不是丈夫有外遇,一切好办事。”   “亏你说得出。别安慰我了,阿裔,信回教,怪不可容。”   “穗英,你我受过大学教育,是个文明人,口气不可如此,大家都移了民,早已放弃原先祖籍,成为加国公民,不可有歧视眼光,调转来说,唐人何尝不是少数可见族裔。”   穗英叹口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那女孩得大哥结婚,请我去观礼。”   “我也去?”   “我实在没有勇气单枪匹马出席。”   锦婵好奇,“在回教寺院举行婚礼?”   “不,在假日酒店。”   “看,大家都已全盘西化,人家且不介意女儿与支那人来往,你还想怎样?”   穗英发状(?不知道如何打这个字)。   打击太大,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年轻人约会,实属平常,你镇定些,予他们自由选择,过三两个月,保证换人。”   穗英低下头,“我教儿无方。”   锦婵握住她的手。   “时间到了没有?”   穗英点点头。   她们驾车往假日酒店。   还没走进大堂,穗英自手袋取出两方丝巾,自己先绑在头上,另一张交给锦婵。   立刻有人笑着走近招呼,欢迎她俩走进大堂。   仪式已经开始。   大堂不设座椅,亲友一层层围住花坛,大部分穿传统服饰,年轻人则穿西服,一组乐师奏出传统音乐,唢呐声刺耳响亮,鼓声邦邦,叫锦婵诧异。   更奇怪的事跟着来了。   只见几个穿深色长袍遮住头发的中年妇女忽然掀起嘴唇,用力发出啸声,像野人宣战打仗模样。   锦婵蓦然想起,在国家地理杂志某期内读过,这啸声是表示庆祝。   可是她已经受惊,拉着穗英退到一角。   还没有完呢。   眼前一花,一个金发披肩,只穿胸衣纱裙的赤足舞娘跳了出来,开始扭动玲珑浮凸的身躯。   什么?   肚皮舞?   舞娘一边扭动,一边伸长双臂,引一对新人随着鼓声缓缓走向大堂中央的花坛接受长老祝福。   原来对他们来说,肚皮舞是老幼咸宜的大众娱乐,可登大雅婚礼之堂。   锦婵目定口呆。   她忽然垂头,投降。   她这样说:“穗英,我们走吧,我帮你同日焺谈一谈。”   穗英没声价道谢。   “你这个阿姨自幼帮日焺补习法文,他会听你。”   “我当尽绵力,你叫他明早到我家来。”   她俩逃似离开现场,回到车内。   锦婵叹气,“什么种族和谐,你说,可怎样同他们做亲戚呢,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   穗英想一想:“一对新人倒是穿西服,新娘那袭礼服甚有品味。”   “新郎是金发儿。”   “肚皮舞娘也是欧裔。”   “啊天下大同。”   两个中年太太有点歇斯底里般笑起来。   锦婵吁出一口气,“天下大同,说时容易做时难。”   “婚筵吃些什么?”   “带眼珠的羊头汤。”   “不会比鸡脚爪牛内脏更可怕吧。”   她们静默了。   穗英忽然疲倦,“锦婵,我想回家。”   “傻子,这里就是你家,还有什么家?回不去了。”   “不,我想回耶稣的家。”   锦婵吓一跳,连忙劝说:“这是为着什么呢,日焺又不是说同阿拉伯女结婚,你别急急拉起警报,这样忧虑,对健康不好。”   穗英颓然,“邝佩美许就是这样生的癌。”   锦婵抬起头,“世上的确无人累得过华裔中年妇女。”   “说得好。”   锦婵轻轻说:“你看我就知道了,七岁南下,同时学粤语及英语,考奖学金往英国升学,回来做工贮钱,结婚生子,做两次大手术才生得一女,又再次移民,一生做得贼死,想起都觉吓人。”   穗英内疚,“是我不好引起你嗟叹。”   “别再讲我了,耶稣接你?你倒想,还要服侍孙儿呢。”   她们又笑。   两人像姐妹般紧紧拥抱一下。   第二日一早,锦婵听到车子引擎声,她张望一下,立刻去开门。   “日焺,欢迎欢迎。”   那高大年轻人一脸阳光,眉宇间依稀像当年的穗英。   “锦姨有话同我说?”   “可不是,来,先喝一杯你喜欢的玫瑰普洱茶。”   日焺坐下来。   “锦姨,明年我就大学毕业,不再是小孩子了。”   “在爱你的大人眼中,你永远是蠢钝的小孩,讨厌你的人才会说:‘不用替他担心,他不知多精刮’。”   “锦姨说话一向有哲理。”   “日焺,我不拉扯了,我与你妈都担心你现任女友并非德配。”   日焺睁大眼,“你们见过王迪琪?”   轮到锦婵意外,“不,是那阿拉伯女。”   “耶思敏?”   “阿拉伯人,回教徒。”   “你说的是耶思敏,我们只看过三场戏,吃过两餐饭,我们性格不大配合――”   锦婵站起来,如释重负,她举高双手这样说:“哈利路亚!”   日焺大笑,“你们担心我同耶思敏?”   锦婵看着他。   “我十年内都不会结婚。”   “你妈知道吗?”   “这是我的私事。”   “你妈怀胎十月,生你下来,在她面前,你有什么私隐?”   日焺看着她,“连开通和蔼的你都说这种话,锦姨,女人老了真有点可怕。”   “你这小子调侃起阿姨来。”   日焺又笑。   “这个王迪琪,可是华人?”   “迪琪父亲在大学人机械工程科教授,几时我介绍你认识,不过,我仍然不打算结婚。”   锦婵看着年轻人,“那岂非耽搁人家青春?”   日焺这样答:“锦姨,彼此彼此,在此期间,我也陪上宝贵时间。”   “可是男性的青春期往往又长一点,你看,五十多岁老伯伯仍拖着年轻女友。”   “锦姨,那些是社会畸形现象,作不得准,一般男性,倘若无财无势,到了一个时候,晚景甚虞。”   锦婵叹口气,“你长大了,讲话有纹理。”   日焺有点惆怅,“可不是,长大了。”   “你比可恩大三岁,当年我到你家,你妈在厨房忙,我把你抱在膝上坐着说故事,记得吗?”   日焺笑答:“记得。”   然后他们一起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锦姨,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锦姨送这小子出门。   忽然她想起,“藕色牡丹花开了,待我剪几枝给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她最喜欢这个。”   真没想到与日焺谈话如此完美结束,锦婵满心欢喜,以后还可以易子而教。   她把花放进一只玻璃缸,交给日焺。   日焺脸色犹疑。   “不方便?让我自己送去好了。”   “不,锦姨。”日焺欲言还休。   “你还有话说?”   他忽然问:“可恩好吗?”   “很好,她明年进大学。”   日焺仍然站着不走。   “日焺,是什么事?”   日焺搔搔头,“锦姨,这话不知该不该说。”   “关于什么事?但说不妨。”   “锦姨,游人看见可恩在上学时期与男友孵在咖啡室,又有人见到她在纹身店里。”   锦婵笑容僵在脸上,“我不相信”四字即将冲口而出。   可是往年受得教育压抑了她的冲动。   “有这种事?我必好好调查,你放心。”   日焺见阿姨这样镇定,倒也安乐。   换了是他母亲,一定尖叫跺足。   日焺终于开走了小跑车。   锦婵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发呆。   会不会是日焺故意中伤?她代他母亲教训他,所以他反击。   不不,她自幼看着日焺长大,他不是那样的人。   锦婵回到屋里,想了一想,驾车去学校去找女儿。   找到教室,敲门进去,只见黑压压坐满了人,一位女教师转身双目炯炯看住她。   “可以帮你吗?”   锦婵轻轻说:“我找李可恩。”   “可恩今日告假,李太太你不知道吗?”老师狐疑。   锦婵耳畔嗡一声,一颗心像是沉到脚底。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呵是,我忘记了她去看牙医生。”   她道歉,退出教室。   李可恩去了什么地方?   她在一间纹身店。   她对一个荆棘图案爱不释手。   店主是一个中年妇女。   她对可恩说:“小姐,你不如先回学校,想清楚了才来。”   可恩抬头,“那么,我先做脐环。”   老板娘笑,“拿学生证来看看,够十八岁没有?否则,你母亲需陪你同来。”   可恩泄气,“你不做?我去别家,别人才不这么罗嗦。”   “回去上课。”   可恩不出声,离开小店,把父亲买给她的跑车开走。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她驶回学校,忽然后边有警车呜呜追来,打灯号示意她停车。   可恩自觉并无犯规,可是也只得把车停在一边。   她探头出去,“什么事,警官?”   那警察吆喝:“坐好,别动,你驾驶的是一辆报失的车子,你有何解释?”   可恩呆住。   她伸手去取车辆登记文件,警察又说:“举起双手,取出驾驶执照。”   可恩啼笑皆非,一边举手,一边如何取物?   增援警察来到,探头一看,“小姐,请你下车,不要有大动作。”   可恩合作。   警察看过所有文件,证实无讹。   他对可恩说:“今晨你母亲不知你驾车离家,以为车子遇窃,来,我护送你回家。”   可恩明白过来。   东窗事发,母亲竟浪费警力缉捕她归家。   可恩无比反感。   她默默驾车回家。   母亲开门出来,警察与她对话:“我是布朗督――”   只见她打躬作揖,道歉道谢,销案,送走了制服人员。   关上门,立刻拉长面孔。   “可恩,出来。”   可恩站在母亲面前。   锦婵看着女儿,双手忽然颤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可恩先发制人:“叫警察抓我?你不可以等我回来?你太戏剧化,专擅小事化大,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自己也下不了台,难怪父亲同你离婚。”   锦婵一听,气得连身子都发抖,她需握着沙发扶手,才不致像一个柏坚逊病人。   她想赏可恩一记耳光,但是举不起手,她从未打过可恩,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人,她只觉心灰意冷,所有失败在该刹那涌上心头。   她呕吐起来。   锦婵自己都吃惊,胃里所有残余食物一涌而出,她呛咳着蹲下。   可恩看到害怕,取来大毛巾捂着母亲的脸。   锦婵见到自己一身秽物,如此狼狈,更加痛恨自身。   她坐下喘气。   她挥挥手,对女儿说:“回学校去。”   “快放学了。”   “去!”   可恩只得出门去。   锦婵见她出门,又后悔起来,千方百计找了她来,又轰她走,为着什么?   也许,小孩也有难为之处。   她挣扎上床,额角痛得像要开裂,她呛咳着走上楼拨电话给穗英。   “请你来一趟。”   穗英二话不说:“立刻过来。”   锦婵清洁自己,淋浴,服药,捧着一杯黑咖啡,忽然落泪,颓然说:“老了。”   听见门铃,她抹去泪水,开启大门。   穗英进来,放下水果。   “原来日焺与那耶思敏早已分手――”   一眼看到老友浮肿面孔,立即禁声。   锦婵低头,“我做人失败。”   “你怎样劝我?共勉之。”   “劝人容易。”   穗英说:“可不是,赵彤的女儿要嫁黑人,有人居然可以同她说:‘不要紧,很快离婚’。”   锦婵想笑又笑不出。   “是否李志明由来罗嗦?”   “不,他很好,按月汇赡养费,我们母女找他,最迟半日即复。”   “那一定是你再次恋爱了。”   “我也想。是可恩变坏,我说给你听。”   穗英听得面色煞白。   听罢他大力顿足,“关锦婵女士,你已是死肉,你怎可这样处理母女冲突。”   “依你说怎么办,恳求孩子原谅,流着泪倾诉不该罢她带到这万恶的世界来,忏悔自己尽了力,仍然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可是这样?”   “你怎么教训我?”   “我只得一张嘴,会说不会做。”   “锦婵,,我认真觉得你应向女儿道歉。”   “永不。”   “锦婵,她是你的女儿,记得吗,六磅新生儿,一日喂九支奶。”   锦婵掩起脸嚎啕大哭。   “他们一出生我们已立于必败之地。”   穗英斟给她半杯拔兰地。   锦婵一饮而尽。   “我打电话叫她回来。”   锦婵说:“她在上课。”   穗英老实不客气,“你倒想。”   她拨可恩的手提电话,说了半晌,这样说:“她就回来了,别再与她吵,慢慢理论,好不好?”   锦婵点点头。   穗英说:“我得回去工作,有事随时叫我。”   锦婵握住她手,心酸地说:“我只有你了。”   穗英叹口气,“彼此彼此。”   她走了以后,锦婵站门口石阶等女儿回来。   红色小跑车才出现在街角,她便急急奔出去,脚步浮,一跤摔倒,头先下地,作滚地葫芦,她还能爬起,“哎呀”一声,觉得下巴湿滑,伸手一摸,看到一手掌血。   她不觉惊吓,只觉无奈。   这时可恩赶来扶起她。   她对女儿说:“可恩对不起。”   关锦婵失去知觉。   醒来已在医院里,可恩一身干涸的铁锈色血渍,焦急地凝视母亲。   医生说:“醒了,李太太,你会完全复原,以后小心下楼梯。”   可恩松口气,伏在母亲身上。   锦婵问:“什么事?”   这三字出口,她才吃惊,原来她已不能移动发出正确发音。   “你的下巴脱臼,已用鱼丝固定位置,唇嘴爆裂缝线,一星期后来拆线。”   “不能讲话?”锦婵含糊地问。   这医生很爱开玩笑:“是,暂时不能发威了。”   可恩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李太太,你可以出院了,这几日吃流质。”   可恩扶着母亲出院。   子女大了,轮到他们照顾父母。   半夜,撞破的唇舌痛得她怪叫,起身服药,镜子里的她眉青鼻肿。   可恩过来探视,“妈妈,你没事?”   锦婵坐在床沿发怔。   不能讲话有不能讲话的好处,多讲多错,有什么好话讲出来呢,说不定以后她都会装聋作哑。   “妈妈,我已父亲。”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放对。   可恩摊摊手,“别反对了,妈妈:你每日实施三反五反,逢李必反,我一个人怎么照顾你?”   锦婵又坐下。   “我知你不想见他。”   锦婵作不得声。   可恩低头,“我几时开始逃学?自从你与爸爸吵得厉害,整整一年,就是看见你俩自天亮吵到天黑,为财产,为赡养费,为着我,为着过去······只教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我不能专心读书,有朋友教我松一松,给我一支烟,吸完感觉非常愉快,我又跟他们喝一杯,浑忘功课测试。”   锦婵恼怒,取过纸笔。   她用力写: “怪父母,怪社会,还有什么?”   可恩转身。   她拉住女儿又写:“非要十全十美环境才能栽培你成人?”   可恩也写:“我们不能交通。”   她转身出门。   锦婵走进女儿房间,只见杂物凌乱,一地衣服书本有待收拾,写字台上放着一叠惹眼得红色字条,一看,原来是欠交功课得警告单,像小书那么厚。   锦婵气苦,这样如何升大学?   她取来一只大垃圾袋,把可恩露脐小上衣及低腰喇叭裤统统扔进去准备丢掉。   忽然想起穗英警告,她犹疑了。   又把衣物从垃圾袋倒出,拿到洗衣房去洗净。   她怔怔地坐在洗衣机旁,衣物洗好干透,她又插上熨斗熨好,取回房间。   整个晚上就这样消磨掉。   第二天,有人按铃,锦婵去开门。   她披头散发穿着运动衣,嘴伤未愈,青肿难分。   门外站着她前夫李志明。   李志明一见她这个模样,也呆住了。   他把简单行李挪进屋内,“你伤得这样重?难怪可恩嚎啕大哭。”   锦婵示意他坐下。   她在纸伤写了几行字给他看。   李志明一看,呆住。   他责问:“你怎么做得母亲?吸毒,逃学,纹身,你是死人抑或活人?”   锦婵霍一声站起来,怒火中烧。   不知怎地,李志明总是有本事把她最坏一面带出来。   他继续吼:“我该做的全做了,你们母女好自为之。”   锦婵气得眼前发黑,苦在说不出话。   就在这个时候,可恩红着双眼出现,她受伤拿着一把精光闪闪八寸长牛肉尖刀。   这对前任夫妇吓一跳。   可恩这样说:“这里有一把刀,你们既然这么痛恨对方,不如你插死他,我帮你解决他的遗体,切成一块块,埋在后园,若不,你插死她,我也帮你把尸身载到海旁,扔进太平洋,人不知鬼不觉。”   锦婵听得呆了。   “还有更好的方法,你们俩人杀死我,谁会知道呢,一个移民家庭,来了不久,又走了,谁关心?你俩的烦恼从此可获解决。”   可恩像是比父母还累,坐在他们面前,低下头。   室内一片静寂。   半晌,锦婵站起来,声音模糊,“可恩,妈妈与你一起去做心理辅导。”   李志明百思不得其解,“可恩,你想我怎么做?”   “你们不要再吵。”   李志明叹口气,“可恩,不如你跟我回东南亚,我下月将到北京公干,我替你安排,参加夏令营。”   可恩说:“不,我有朋友在这里。”   “什么朋友?”   “好朋友,我时时向他们倾诉。”   “向你提供毒品的朋友?”   “你有偏见,戴有色眼镜。”   “好,爸爸除下眼镜,你用什么,大麻?”   可恩点点头,“有时,我也试过服极乐丸。”   “这些都是违禁药品,你不怕有一日泥足深陷,染上毒瘾,万劫不复?”   可恩忽然软弱,“是,我怕。”   李志明握住女儿的手,“这是你叫我过来的原因?”   可恩又强硬起来,“不,我想你照顾妈妈。”   “我们已经分手。”   轮到可恩问:“为什么?”   “可恩,父母离婚是很普通的悲剧,你应该接受。”   “你看她,她整个人变了,她憔悴,苍老,仇恨,封闭,你毁灭了她。”   锦婵咳嗽一声,用纸笔写:“我并不是那般不堪。”   可恩说:“看,她还滞留在逃避否定阶段,她未能面对事实。”   李志明说:“我们现在需正视你的问题,李小姐,你尚未成年,我不想你做沉沦少女。终有一日冬夜瑟缩在慈善饭堂外等一碗热汤,你跟我走,让你可怜的母亲好好休息。”   锦婵发状,她好久没听到任何人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更何况出自前夫嘴里。   可恩也觉意外。   李志明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李可恩小姐,回房间去,不准外出。”   他累极跌沙发里,闭上双眼,忽然口渴,说:“锦婵,给我一杯茶。”   锦婵不知如何,像往日那般,泡一杯浓洌玫瑰普洱,交到他手中。   李志明捧着茶盅喝口茶,感慨万千,他知道不能开口,一说话必定又再吵起来,说不定有人会拿起那把尖刀。   他喃喃自语,“老了,每次乘长途飞机都似脱层皮。”   他知道客房在什么地方,走上楼去,推开门,倒在床上,竟熟睡了。   锦婵见他只带一件轻便行李,知道他不可能逗留很久。   她到书房开启电视,呆呆看着荧屏。   这是一个旅游节目,镜头对牢巴黎罗浮宫博物馆入口,不知怎地,那座振翅欲飞的胜利女神像仍然放在同一位置上,二十年不变,同第一次与李志明去参拜罗浮宫时一模一样。那边,可恩回到房间,发觉衣物都收拾过了,洗熨得发亮,走近闻到一股清香。   发生了这许多事,母亲依然爱她。   她奔下楼,在书房找到母亲。   “妈妈,爸爸可是不走了?”   锦婵转过头来,这样说:“十六岁的人了,应看将来。”   可恩知道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   “跟父亲去北京见识。”   “我不想见到那个女人。”   “你在夏令营,怎么会见到她?”   “我不去。”   可恩再转身,看到母亲的头歪在一边,已经昏睡。   他们为她精疲力尽。   可恩回到楼上,电话已经响了许久。   是她的损友。   “可恩,我在街角等你。”   “我爸来了,今晚不行。”   “我保证老人家已经入睡,出来吧,我们去跳舞,三千人舞会你去过没有?最劲音乐,还有,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琵琶牌小瓶气酒,不出来你会后悔。”   可恩沉吟。   “去两个小时即送你回来。”   可恩笑了,她的心已野,不愿困在屋中。   她披上外套,轻轻走到玄关,在母亲手袋取出钞票,塞进裤带,打开门,奔向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锦婵被人推醒。   “锦婵,你还睡?女儿不见了。”   锦婵蓦然惊醒,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怔怔看着李志明。   锦婵错了时间空间,模糊地以为自己还在大学宿舍,李志明还叫她起身温习。   但是耳边听见的话竟是:“可恩不见了。”   她跳起来,奔到楼上,果然人去楼空。   李志明大跳大叫:“报警,报警。”   锦婵看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可恩并没有开走车子,这次警察也帮不上忙。   锦婵额上全是汗。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取起电话,按再拨钮,果然立刻有人回话:“今夜狂野舞会在西北区三十六街旧货仓举行,入场券每人二十元,迟者向隅。”   锦婵抬起头,让李志明再听一次这段电话录音。   李志明立刻说:“我去把可恩带回来。”   锦婵点头,“我也去。”   她去车房驶出车子。   “可有地图?”   “有。”   锦婵一支箭般驶出车子,直奔西北区。   “离市区多远?”   “四十五分钟车程。”   李志明痛心地问:“可恩怎会变坏?”   “我没做好母亲。”   “你已尽力而为,你也是人。”   锦婵很久没有听到这样体恤的话,不禁泪盈于眶。   李志明又说:“是我不好,孩子需要父亲在身边管教。”   车子在黑夜中疾驶。   锦婵气恼略平,上次他们二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是多久之前?感觉上自从可恩上学之后,默契已经荡然无存,没想到今日可恩又把他们拉到一起。   车子遇到一群呼啸的机车,司机穿着皮夹克皮裤,在公路上穿插挑衅。   锦婵一点也不客气,无惧地踏下油门,逢车过车。   李志明对前妻刮目相看。   到了西北区农地,锦婵停下车,用手电筒找地图查看。   李志明说:“不用看了,就在前边。”   只见农田附近停满车辆,在小路尽头,有灯火传出,隐约还听到乐声。   他俩下车,锦婵打开车尾箱,取出两双长统黑胶靴,“穿上吧”,她说。   “怎么有这种装备?”   “雨天雪季接送上学放学,少了这个,摔死无人理。”   李志明点点头。   车尾箱还有强烈水银电筒及黄色塑胶雨衣,全派上用场。   天沥沥下雨,泥地湿滑不堪,一步一惊险,足印半口尺深,十分难行。   李志明扶着锦婵步步为营,“是什么令青少年离开温暖家庭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少年人倒底想要什么?   锦婵忽然想起在可恩七八岁时,放学遇见开蓬车上乐声震天,疾驶而过,小可恩懂事地同母亲说:“这是青少年车子,青少年都狂野”,没想到过了几年,她也成为他们一份子。   锦婵心急如焚,挣扎着向一座大谷仓走去。   渐行渐近,见到灯光人影,没想到热闹得像趁墟,人山人海,挤满大门口。   门口有彪形大汉收现款卖门券,李志明与锦婵鱼贯而入。   他俩紧紧握住双手,唯恐失散。   进到大谷仓,不禁叫声苦,人头涌涌,场内怕有三两千人,到什么地方去找女儿?   李志明咬咬牙,“分头找,你往左我往右,三十分钟后在门口集合,用手电筒做记号。”   锦婵只觉头皮发麻。   这时,她内心反而镇定下来,她采取之字形搜索,自墙至墙,逐个人细看。   只见年轻人着魔似舞动双臂,随着场内强烈闪光颤动身躯,乐声咚,咚,咚,节奏像煞一种祭曲。   锦婵一无所得。   她背脊已爬满冷汗。   角落有人滚在地上,分明服过药物,受不了反应倒地,锦婵过去视察,那是一个十多岁少女,双目紧闭,似笑非笑。   锦婵对她大叫:“回家去!”   她并无丝毫反应。   附近有人逐件脱去衣物,锦婵继续全神贯注寻找女儿,每张面孔细看,她见到男男女女滚在地上拥吻。   她累极靠在墙上,觉得这就是地狱。   也许他们没有来这里,也许应该回家等可恩。   就在这时,她听到啪啪啪啪啪几下闷响,像是有人放炮竹。   锦婵叫苦,如此拥挤,肯定已经违反消防条例,如果有人携带易燃物品,万一火灾,她怎样逃生?一定被人踩死。   果然,有人尖叫起来,场内人群攒动,像大群老鼠失控,锦婵被挤到墙角。   这时,谷仓忽然灯火通明,音乐也停止了,大队警员抢进来,用扬声器吆喝:“排队,搜身,逐一出门!”   人群退开,锦婵看到谷仓中央躺着两个纹身男子,浑身浴血。   啊,刚才啪啪炮竹声原来时枪声。   锦婵呆了。   忽然之间她发狂似拔尽喉咙大叫:“可恩,可恩,你在哪里?”伤口撕裂而不自觉。   有警察走近她,“这位女士,请你静一静。”他看仔细了她,“咦,你是李太太。”   锦婵也认得他,他正是布朗督察。   布朗意外,“李太太,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你快成为警方熟悉人物。”   锦婵哭丧着脸。   “这里发生开枪伤人事件,警方需逐个人搜身,天亮也未能完事,你跟我来。”   “我来找我女儿。”   布朗督察恻然。   这时,锦婵听到有人轻轻叫妈妈。   她的耳朵竖了起来。   在蝙蝠世代居住的巨大洞穴中,黑暗无光,可是成千上万的蝙蝠觅食回来,总找得到自己子女,它们天生有本领辨别子女叫声。   人类妈妈也做得到。   关锦婵蓦然转过身去:“可恩。”   母女紧紧拥抱。   可恩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布朗督察轻轻责备可恩,“又是你。”   这时,李志明也挤过来,他满头大汗,足足老了十年似,一家三口自觉万幸,六只手握在一起。   布朗把他们带到门口,搜过身,记录了身份,放他们离去。   谷仓内空气浑浊,走到空地,他们深深吸口气,像再世为人。   这时,天际已经鱼肚白。   锦婵把外套脱下罩在女儿小衬衣上。   李志明忍不住说:“你看妈妈多痛惜你。”   锦婵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他们三人上车。   锦婵与女儿坐在后座,李志明开车。   一路上三人并没出声。   可恩受了惊,头都不敢抬起。   路经快餐店,李志明买了三杯热饮。   锦婵先喝尽一大杯咖啡,然后把热牛奶递到可恩手中。   晨曦下看到可恩化妆已糊,双眼如熊猫,十分可怜。   锦婵轻轻说:“随父亲往北京去可好?”   可恩打了败仗,她颤声说“好”。   李志明与关锦婵齐齐松了口气。   但是该刹那一个念头闪过锦婵心头:结什么婚,生什么子,统统自寻烦恼。 第二章 --------------------------------------------------------------------------------   回到家门,三人同样又臭又脏又累。   李志明最可怜,他说:“我淋一个浴就得走,公司有急事。”   锦婵在谷仓凄厉大叫可恩,扯动牙骹及下巴伤口,这时才痛出来。   她又用纸笔:“谢谢你。”   “可恩也是我的女儿。”   锦婵不语。   “我回去安排一下,再同你联络,届时你送可恩过来。”   梳洗完毕,他捧着脏衣物下来,“扔掉算数。”   可恩披着白毛巾浴袍,与父亲道别。   李志明这样说:“气死了母亲,你就是孤儿,昨晚那几颗子弹没有眼睛,射歪一点,有人就回不了家。”   他乘计程车走了。   可恩对着母亲静静落下泪来。   朱穗英听到这件事立刻从电视台工作岗位赶到关家。   一进门看到锦婵,吓了一跳,“你老了十年。”   锦婵叹口气,“还能再老吗,我已是百年人魔。”   “镇定一点,逐件做,首先,我陪你看矫形医生,你的嘴角已歪,需早日医治。”   “那么,带可恩一起去。”   “为什么?”   “我想医生消除她的纹身。”   穗英一怔,“纹在什么地方?”   “足踝,平日用袜子遮住。”   “什么图案?”   “一颗红心,四周有锦带围住,约一口寸左右,若那不是我的女儿,我会觉得并不讨厌。”   只要不是子女,一切都好商量。   穗英唉一声。   “搞离婚手续一段日子,的确疏忽可恩,两夫妻日夜吵闹……”   “过去的事算了。”   “我耳边还似听到那几下枪声,寒毛直竖。”   穗英拍拍她肩膀。   她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   “看护问下午三时可方便。”   锦婵点点头,“可恩也该睡醒了。”   “你也去休息一下。”   “双目涩痛,只是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   “穗英,你真是好人。”   “不比你更好,记得济忠病重时吗,你天天在我们家打点,带日焺去打球看戏游泳,我真感激。”   济忠是穗英的丈夫,五年前患病辞世。   两人齐齐吁出一口气。   锦婵问:“日焺为什么不追求可恩,如是,我同你就没有烦恼,只等着抱孙子便可。”   “嗳,我问过日焺,他说他视可恩似小妹,他爱护她,但自小厮混玩耍,失去火花。”   锦婵苦笑,“火花,什么叫火花?”   “你应当记得。”   锦婵用手捂着脸,疲倦地说:“我不记得了。”   下午,她们三人前往医务所。   医生检查过母女二人。   他这样所:“李小姐的纹身二十分钟可予清除,李太太的情况比较复杂,需复诊一两次。”   穗年与可恩低声说了几句,可恩点头。   她与医生说:“她想一并缝合耳孔。”   医生看了看可恩诸多耳洞,戴上手套,小心帮她除下所有耳环,包括两对圈,一双十字架,四颗宝石。   他说:“不用缝针,慢慢会愈合,身体上还有其他穿孔吗,这是检查的好机会。”   可恩低声说:“没有了。”   锦婵与穗英齐齐松口气。   医生用局部麻醉,替锦婵重新做钢丝固定。   “李太太,记住,你暂时不能说话。”   锦婵点头。   可恩见母亲如此痛苦,羞惭不语。   穗英开口:“可恩,我代表你母亲说话,你有两件事要做:首先,把头发染回黑色,第二,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锦婵使一个颜色。   “呵,还有,恶补功课。”   可恩本能想反抗,她张开嘴,忽然看到母亲放在膝上的双手。   这不是可恩记得的双手,今日母亲的手干且瘦,青筋毕露,指节粗大,指甲枯黄带坑纹。   可恩知道母亲已经憔悴,再打击她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她轻轻答:“我可以做到。”   穗英说:“那么,我们去染头发吧,我来请客。”   两个钟头之后,三人外型都焕然一新。   尤其是小可恩,短发看上去清纯自然,恢复十四五岁般秀丽模样。   穗英乘胜追击:“阿姨送几套便服给你。”   她挑了大方得体的衫裤鞋袜。   然后看看时间,低呼一声,赶回电视台工作。   这些年来,穗英一直在当地华语电视台做撰稿员,非常难得。   回到家,可恩对着镜子良久。   已经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她必需妥协。   换上宽大新衣,她回到书桌上,打开功课。   从昨天的欠单做起,像愚公移山。   可恩坐在书桌欠,一直做到傍晚,节奏渐渐回来,不明之处,留白,容后再说。   救兵来了。   可恩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去,看到日焺。   日焺身边还有一个容貌亮丽的少女,笑嘻嘻说:“我们来帮忙,先把欠交功课赶妥,争取分数,再替你补习。”   可恩怔怔落泪。   会者不难,日焺与女友迪琪片刻已将可恩功课整理出来,日焺负责数理化,迪琪做英文美术公民等科目,手挥目送,用手提电脑协助,做完一篇又一篇。   “这个立体模型比较麻烦,是细磨功夫,不过好消息:我三年前旧作尚保存完好,可拿来救急。”   忽然有人送炸鸡薯条来,三人饱餐一顿,继续努力。   日焺深夜才告辞,“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一早,可恩起床上学。   她没有与同学招呼,交上功课,静静听课。   放学到补习社温习两小时,回到家,日焺已在等她。   “老师怎么说?”   “再追大概也只能得丙级。”   日焺很乐观,“丙好过丁。”   “日焺,你几个甲?”   日焺挺胸凸肚,“什么叫做几个,我全体甲。”   可恩忍不住说:“你真争气。”   “功课需天天梳理,一遇结立刻去设法打开,否则就麻烦。”   稍后迪琪也来了,帮可恩熟读功课。   “暑假去北京?”   可恩垂头。   “我也希望有这样机会。”   迪琪与日焺的乐观更显得可恩心情阴暗。   她不自爱,造成父母重担,这是她最后机会,她就快成年,再不弥补与父母间的鸿沟,永无时间。   她对心理医生也表示悔意。   医生这样说:“华裔家长对子女管教是比较严厉,所以子女功课及品格都优异,成绩有目共睹,当然,一切需付出代价。”   “母亲已经倒地,我还踩上几脚。”   “知道不对就应该改过。”   “一生就是准时交功课做一个好女儿?”   “稍后你会找到人生真谛。”   可恩觉得心理医生说话像打谜语,从满哲理,不易理解,她情愿对穗姨倾诉。   穗英的确一有空就来陪伴她们母女。   她问可恩:“妈妈最近怎么样?”   可恩沮丧,“妈妈已对我死心,不言不语。”   “她要养伤,不能开口,你别多心。”   又去问锦婵:“与女儿关系可有进步?”   锦婵这样写:“尽了力也只能放开怀抱,否则还能怎样呢,我既老又累,上帝呼召,立刻就走,连行李也不用收拾。”   穗英恻然,“孩子大了,你刚捱出头,怎么说这样泄气话。”   锦婵双眼看着电视屏幕。   多元文化台正播放台湾综合节目,俏丽女主持介绍台东一家冰果店:酸梅刨冰、木瓜牛乳……   穗英问:“记得一年暑假我俩在台北游学吗?”   锦婵微笑。   “我俩因此学会讲国语,喝芭乐汁,吃烧饼油条,闻桂花香,逛菜市场,唉,那般美好日子也会过去。”   锦婵不出声,思潮飞出去老远,心里凄酸。   穗英叹口气,“那时父母在世,我与你都年轻。”她几乎哭出来。   幸亏这时李志明的电话来了,可恩与父亲说了几句,把听筒交给母亲。   “我已替可恩找到夏令营,一考完试,她即可动身。”   “嗯。”   “你健康怎样,如有进步,说‘啊’。”   “啊。”   “你有什么需要?”   “不。”   “可恩是否乖?如有巨大改变,说啊。”   “啊啊啊。”   他放心了,“保重。”挂了线。   穗英诧异,“不再吵架?大有进步,其实李志明是好人,关锦婵也是好人,不知怎地,突然水火不容。”   不知怎地,锦婵苦笑。   “他欺骗抛弃我。”锦婵写。   穗英只得噤声。   “你在北京可有亲友?想托你照顾可恩。”   穗英答:“没有直属,托上托不放心,可恩有她父亲,应该无事。”   “趁这空挡,我想去英伦散心。”   “去,去试试有无艳遇。”   “我也参加夏令营,到湖区国家公园写生。”   “哗,我呢,我干嘛在此做牛做马?”   “趁有手有脚,穗英,来,告假,我们一起出发,横跨英法海峡,乘火车到南法普旺省去学烹饪。”   “够钱吗?”   “用我的赡养费。”   “那李志明还不算太坏。”   不过,先要替女儿安排行李,准备合穿衣物及药品,顺便为自己多备一套。   可恩像是换了一个人。   损友找她,她自动说:“李可恩不在家”,心无旁骛,死追功课。   一般中学课程,毋需天才,只需用功,人人都可以做得好。   一个月专心,还有日焺及补习社督促,已有眉目。   可恩问日焺:“怎样报答你?”   “答应我,以后,你的余生,任何时候,都不能再用毒品,永不,记住,永不。”   可恩点点头。   但是日焺也好奇,“为什么吃那种药丸?”   “吃下后,浑无烦恼,浑身松弛,十分舒服,看出去,天空粉红色,树梢有一点荧光紫,有人走近,他们面孔都发亮,而且微笑友善可爱,耳畔有温柔歌声,他们伸手触摸我的肌肤,呵,真舒服,像柔风吹拂一样……”   日焺听得发状(?不懂打这个字)。   “但是不久药力消失,又回到真实世界来,所以想吃得更多。”   “连脑子都煎熟。”   “日焺,那时我极之沮丧。”   “怎样忽然醒觉?”   “天良未泯。”   日焺笑了,“专心做三角问题吧。”   “你与迪琪会结婚吗?”   “早呢。”   “那么,会等我吗?”   “我俩是兄妹。”   “你说得对,日焺。”   待可恩考完试,锦婵伤口已经痊愈,她送女儿上飞机时依依不舍,巴不得跟了去。   看着可恩背着背囊走进禁区,才与穗英去乘英航。   是,大门已经上锁,母女一同游学去。   可恩坐在飞机里,想起母亲叮嘱:“护照不可离身,钱包另外放好,凡事自己小心,平安最最重要。”   一直想争取自由放纵得少女忽然胆怯。   李可恩不是顶漂亮不是顶聪明更非顶勤力,但是,她真年轻。   可恩睡着了。   她做了噩梦,她像是置身人群,乐声,噪声,她的同伴紧紧拥抱她,她觉得口渴,眼前一片迷幻橘红色,忽然,她听见啪啪枪声,鲜红色血液从她胸口流出,她不觉痛,但是看到母亲扭曲了的五官,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呼唤她的名字:“可恩,可恩。”   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可恩蓦然惊醒,一头一背是冷汗,双腿麻痹。   她连忙站起来在走廊踱步。   飞机满座,黑压压人头,可恩靠在洗手间旁喘气,她想吸一支烟。   服务员过来问她:“小姐,你没事吗?”   她摇摇头,掏出尼古丁口香糖咀嚼。   飞机抵埠,她以为会看到父亲,但是没有,来接她只是他工厂员工,举着牌子,上面写“李可恩”三个大字。   她走过去表明身份。   员工笑着用流利英语说:“我叫张丹,这是司机炯叔,负责陪你到酒店安顿;同时到夏令营报到。”   那女孩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精灵、活泼、好奇。   她一路上不停查问有关于北美民生风貌细节,有时用一本小册子记下来。   可恩觉得张丹的问题很稀奇,像可乐多少钱一罐,二十四口寸彩色电视售价若干,车费及电费、蔬菜价格、一般大学生月薪等。   她忽然明白了,“你打算到美加生活?”   张丹笑,“正在申请。”   “到了请来我家小住。”   “听说那边男孩子都很英俊。”   可恩笑了,憧憬无国界。   她想想答:“有些很坏,有些很丑,有些专门占便宜。”   张丹毫不气馁,“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车子到了夏令营上课地址,她们下车,还未走近那幢大厦,已见人头涌涌,有人在跺脚诅咒。   “什么事?”   一个女生代答:“夏令营主办人卷走大笔费用逃走,参加者血本无归。”   可恩发怔。   这么远来到,夏令营却泡了汤。   这可怎么办?张丹倒像是司空见惯,耸耸肩,摊摊手,十分洋派,当机立断,她说:“你可先回酒店休息。”   可恩只得任她安排。   这时,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十分鼓噪,可恩乐于离去。   在车上可恩要求与父亲通电话,接通了,他大吃一惊,“什么,又一家夏令营倒闭?”   可恩说:“我能回家与你同住吗?”   “呃,哦,嗯,家里正在装修,我立刻叫人安排,你明日搬回来可好?”   可恩聪敏,立刻知道他家里有客人,反悔问出口。   “有没有同母亲报平安?”   “她与穗姨到欧洲去了,存心轻松,没带手机。”   “有这种事。”   “妈妈十多年没度过假。”   “张丹会照顾你,我得去开会了,你休息后可逛逛琉璃厂。”   回到中型酒店,在走廊已经碰到大群讲粤语得年轻人,以十分优越得姿态喧哗,谈论夏令营得失。   张丹说:“可恩你先梳洗,我去安排一下。”   可恩说:“其实,我会照顾自己。”   张丹说,“这是我得工作,你若叫我走,我就失业,我需要这份暑期工帮补学费。”   可恩点点头。   张丹走了之后,可恩走到露台,看到街上去,只见整个城市被烟霞笼罩,像是朦着一层雾纱,远处建筑物只余一群影子。   走廊外的那群年轻人更加嘈吵。   可恩淋浴更衣,躺在床上,甫离家已经想家,早知,大可一个急转弯独自回家闭门思过,何必来参加夏令营。   她睡着了。   梦见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刚学会蹒跚走路,会叫妈妈。   妈妈那时年轻得多,伸出手来,白皙柔软,没有青筋老皮。   可恩忽然惊醒,听到电话铃声。   原来张丹已在门口。   她买来水果小食,然后陪可恩观光。   她没有选一般的游客热点,反而介绍民生,租了踏脚车,与可恩在小巷中穿插。   天气炎热,空气质素欠佳,可是民风趣致,叫可恩大开眼界。   屋内狭窄潮热,居民把活动全搬到门口:打人聊天、煮饭,甚至打一盘水洗脸冲身,孩子们玩耍追逐斗嘴吃零食,全在门口巷子进行。   有人请可恩吃西瓜。   可恩也大方的吃光光,顺带在街上洗了手抹了嘴。   张丹问:“你会讲普通话吗?”   “会一点。”   “不止饺子、谢谢、中秋节吧。”   可恩微笑,改用普通话:“略逊我的法语,但可以交通。”   张丹艳羡,一早听说这位李小姐功课并不算好,可是人家一开口已经三国语言。   “你们学习机会又多又好。”   可恩忽觉惭愧。   很明显,张丹像一块渴望吸收知识的海绵,而李可恩却一向懒于学习。   当下张丹说:“请照旧讲英语,我想多多练习。”   可恩问:“没了夏令营,我去哪里?”   “去处多着呢:西安旅行团、青岛十日游、乘船一直南下到香港,你喜欢哪里?”   “爸妈命我来学习。”   “学什么?”   可恩忽然说:“生活真谛。”   张丹睁圆了眼,“嗄?”   “学习怎样愉快积极健康进取地生活。”   张丹看着可恩:“令人妒忌艳羡的你还有什么不快乐?”   可恩语塞。   “可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处?”   可恩点头,“对了。”   两个女孩子一直逛到深夜,腿酸脚痛,谈得不知多投机,她俩在酒店门口分手。   “李先生说,明早你可搬到他家里。”   可恩点点头。   “明早去看故宫及天坛。”   “长城呢?”   “我陪你上城顶放风筝。”   走廊那群少年看到可恩回来,用粤语说:“你也来游学?不如参加我们一起玩。”   可恩忍不住说:“走廊是公众地方,不宜喧哗。”   他们听了大笑,用水果皮扔可恩。   有人点燃灯烛,营造气氛,谈起六弦琴,走廊变成合作社。   可恩会房锁门。   半夜她觉得肚子痛,她警惕,莫非是下午那块西瓜惹的祸。   她跑进卫生间。   松口气出来,忽然闻到焦味。   可恩寻找气味来源,打开门,看到对面房间门缝冒出白烟。   可恩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大力敲门,“火警、火警!”   没有人应,可恩也听不到火警钟。   她回房取了护照,套上运动衫裤跑鞋,百忙中去过电话同柜台说:“二十二楼火警,快通知消防局!”   这时,对门的浓烟已经焗到她房间来。   可恩呛咳。   她打湿一块大毛巾,遮着头,没命价找救生梯。   用力推开防烟门,她飞快奔下水门汀楼梯。   可恩根本来不及害怕,她一直不停地往下跑,不多久,楼梯井里逃火警的人多了起来,许多只穿睡衣,但是很奇怪,无人像惊恐电影里的临记般尖叫,或是争先恐后,他们只是全神贯注一条心逃命。   走到大堂,已经看到警察,立刻把这几十个人带到街上。   可恩奔到对面马路抬头一看,呆住了。   只见二十二楼窗户火舌乱窜,黑烟一团团像巨龙似冒出。   可恩明白她已逃生成功,适才离死亡只一条线,她浑身发抖。   消防车呜呜赶到,架起云梯,往高层射水,二十二楼以上住客打破窗户喊救命,整座酒店化为人间炼狱,热气逼到对街,水花、煤灰,纷纷落下。   警察不许他们再看热闹,前来赶散。   “让开,危险!”   可恩想走开,但是受惊过度,双腿不听使唤,咚一声,坐倒在地,警察把她拖开,放她在行人路上。   正在这个时候,一双大力手臂把她拉起来,“这边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一块招牌落下,正掉在她刚才坐的地方。   幸亏那好心陌生人把可恩拉到较远地方,想看真他是谁,已经没了他的影踪。   她伸手抹去脚上汗水,呆呆看着火场,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但实际上只有十多分钟。   可恩忽然镇定下来。   她取出手提电话,拨到父亲的家,没人听,她只得找张丹。   张丹正熟睡,被惊醒,知道因由,吓得魂不附体,“你可有受伤?去站在东门那面可口可乐广告牌底下,不要动,我马上叫司机来接你。”   这时现场已经乱如战场,可恩背起背囊,静静走到远处广告牌下,抬头一看,只见可乐美女正对她挤眉弄眼地笑呢。   不久,一辆车子不顾交通规则疾驶而至。   张丹自车子跳出来,“可恩!”   可恩见到熟人,这才知道流下泪来。   火灾隔三条街都看的见。   张丹也觉惊怖,她紧紧握着可恩的手,“先跟我回家去。”   “我爸呢?”   “他到鞍山洽谈生意,明早回来。”   说完这几句话,两个女孩像劫后余生般乘车逃离现场。   原来张丹与母亲住在一幢新建的小公寓,一开门,张母吓一大跳。   张丹说:“可恩,你先把身上煤灰洗一洗,我得与派出所联络,说明你已无恙离开灾场。”   张母连忙斟出安神茶,让神情呆滞得可恩喝下去。   可恩忽然说:“我累了。”   她随便在客厅一角躺下,蜷缩成胎儿那般,预备入睡。   张丹连忙把她拖到自己床上,替她遮上被子。   张母忍不住说:“可怜的孩子,她父母呢?”   张丹摇摇头:“嘘。”   她急急拨电话联络各方面。   天缓缓亮了。   张丹终于联络到老板李志明,他自飞机场直接赶来张家。   进门时可以看得出他心震胆裂。   “在房里。”   李志明推门一看,女儿躺在小小床上,一脸泥灰,像她幼时玩的黑人哥利乌洋娃娃,最奇的是仍然背着背囊。   他轻轻掩上门,没声价向张家母女道谢。   一时心酸,他低声说:“真没想到带大一个孩子是那样辛苦。”   他是老板,张丹不敢搭嘴,假装没听见。   上头说过的话,通常与没说过一样,除非事后他愿意承认。   喝杯热茶,他又动气。   “我要控告这个游学团及这间酒店。”   可恩醒来,呆呆地看着父亲,像是不认得他似的,然后问:“妈妈呢?”   李志明把女儿紧紧抱在怀内。   他把她接回家去,请来医生来替可恩检查。   摊开早报,火灾新闻图片已经刊出。   可恩记得她逃生时只看见门缝有白烟,没想到几分钟已酿成巨灾。   李志明打锣似找前妻。   “这没心肝的女人去了何处,这女人疯了。”   可恩劝:“已经没事,不用找她了,她十年未有放假。”   李志明颓然坐下。   可恩轻轻问:“可是叫妈妈来把我带走?”   “不,不。”李志明张大嘴。   可恩低头,“你看我,爸,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先是害父母离婚――”   “不关你事,是我俩意见不合,”李志明毅然站起来,“雨过天青,否极泰来,不要再找她,你说得对,让她开开心心放假,我们从头开始,我替你另外找营地。”   可恩破涕为笑。   父女因祸得福,可恩肯定父亲仍然爱她。   父家宽大舒适,设备与西方先进城市豪华公寓无异,大厦地库有私家泳池及健身室,可是可恩没有时间。   她急于参加学习。   可恩对张丹说:“我的资历不够,只能够到这个营地。”   张丹一看,“不,你不适合。”   “为什么?”可恩说:“你看,大同地区小学聘请暑期班英语教师,愿以教授中文为交换条件,我正适合。”   “你可知大同在何方?”   可恩摇摇头。   张丹取出地图,“离北京四五个钟头车,在呼和浩特及包头以东,是个小地方。”   可恩啊一声,“你怕我不习惯。”   “你是城市人,那处没有汉堡及超级市场。”   可恩抬起头,“至少让我试一试,我想证明我不是父母的包袱,这些年来我不住为他们制造麻烦,现在我改过自新,想争口气。”   张丹想一想:“在市内也可以争气。”   可恩摊了摊手:“市内?你看,清华大学建筑系夏令营:参观北京城新旧建筑,设计新型四合院,欢迎各国建筑系同学参加,名额有限……我够资格吗?”   张丹不语,嗯,高不成低不就,的确不好办。   “我想体会农村生活。”   “大同又不至于是农村,地图上找得到的地名不算过分偏僻,但是,你一定会觉得无趣。”   也难怪,可恩想,她的确一向叫人看低。   “请你替我报名。”   “问准李先生再说吧。”   “也好。”   晚上,张母对女儿说:“可恩怪可怜。”   张丹微微笑,“妈不如可怜自家女儿,李可恩吃腻了牛腰肉想尝尝菜根香而已。”   “那场火警……”   “的确吓人,两死二十伤。”   “可恩算命大。”   “的确是,她说是一块西瓜救了她一命。”   “外国长大孩子真是怪怪,七情上面,毫不藏私。”   “这是她的优点,可是妈妈怎么不称赞我。”   “你最乖,又勤学又会养家。”   翌日,李老板送她一只金刚名牌手表,张丹爱不释手,十分感激。   她这样说:“李先生,我一定好好为公司服务。”   李志明内心感慨,人家的女儿如此明敏乖巧。   他说:“你明年毕业,我这里有职位等着你。”   张丹喜不自禁,“是,李先生。”   “可恩想去大同?”   “正是。”   “让她去吸收一点生活经验也好?”   “可要我陪着去?”   李志明想一想,“不,让她独自参与。”   张丹暗暗点头。   她帮可恩添置日用品。   可恩的衣物统在火灾失去,本来对时装最敏感的她这时已经变得无所谓,任由安排。   她对张丹说:“今早才做噩梦,太阳晒到脸上,我以为火烧,吓得哭出声来。”   张丹恻然,“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放心,不如放弃大同之旅。”   “不,我想去增广见识。”   “可恩,我自幼没有父亲,家母教书把我带大,生活清贫,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共勉之。”   可恩喃喃说:“可怜的张丹,可怜的可恩,可怜的每个人。”   张丹握住她的手摇晃,“你父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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