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人工语言和逻辑语言

收稿日期 : 2006 - 12 - 07 作者简介 : 陈嘉映 , 男 ,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 博士研究生导师。 ①　Basic是 B ritish American Scientific lnternational Commercial的缩略。 简论人工语言和逻辑语言 陈嘉映 [华东师范大学 , 上海 　200062 ] 关键词 : 人工语言 ; 逻辑语言 ; 自然语言 ; 直接理解 摘　要 : 本文概述了人工语言产生的原因和历史 , 介绍了弗雷格、罗素等人对逻辑语言的基本构 想 , 讨论了人工语言、逻辑语言、自然语言几者的关系。本文的结论是 , 逻辑语言是逻辑研究必需的 工具 , 它与自然语言的本体论地位不同 , 自然语言是全方位的 , 结晶着我们对现实的直接理解 , 因 此 , 逻辑语言根本不能取代自然语言。 中图分类号 : B81 - 05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671 - 7511 (2008) 02 - 0017 - 03 　　自然语言充满了含混、不确定、情绪 色彩、暗示、双关等等 , 而且每个民族都 有自己的语言 , 妨碍了不同民族之间的交 流。创制一种普遍的同时也是更清晰的语 言 , 是一种不难理解的愿望。对人工语言 (AL, A rtificial Language) 的设想 , 在 17世 纪就十分活跃。那时 , 一方面 , 作为欧洲 共同学术语言的拉丁语开始失宠 ; 另一方 面 , 欧洲人正闯向世界各地展开探险、侵 略 , 各民族之间的交往急剧增加。于是 , 人们期盼建立一种普遍的语言。这种愿望 原本意在克服语言交流的障碍 , 但同时也 包含了对理想语言的设想 , 即不再通过形 形色色的现存语言来描述世界 , 而是建立 一个直接对应于事物及观念的符号系统。 培根的 “实体符号 ”就是这样一种设想。 此后 , 威尔金斯、莱布尼兹分别创制过包 括很多细节的新符号体系。这类体系具有 简明、逻辑性强等优点 , 但是人为的语词 分类法和其他规定难免显得僵化 , 不适合 处理更复杂的处境 , 尤其不能应付新增加 的知识。 19世纪末以来 , 人们又设计出多种多 样的人工语言 , 这些新设计的语言的不同 之处在于 , 它们都以某种自然语言为基础 , 经过某些加工形成 , 目的在于便利交流。 其中最成功的是 “世界语 ” ( la Esperanto) , 但它仍远不是国际通用的语言 , 实际上随 着英语在国际交流间的作用日益增强 , 世 界语原本不太广大的使用范围正在日益缩 小 ; 用人工语言取代自然语言的尝试在文 化方面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实际制成的人 工语言都以某种欧洲语言为基础 , 在民族 意识高涨的时代很容易引起欧洲以外民族 的抵制。比各种各样人工国际语言更温和 的尝试是对母语进行系统修正 , 其中最著 名的例子是 C. K. 奥格登制定的 “基本英 语 ” (Basic English① ) , 这个系统曾得到丘 吉尔、罗斯福等伟大人物的支持 , 但仍不 能得到普遍传布和使用。这里牵涉的内容 ·71· 外国哲学研究 　　　　　　　　　　　　　　　　　　　　　　　　　　　　　　　 远远超出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的论题。不过 , 人工语言设计和使用过程中遭遇的困难促 使人们对自然语言和文化差别作出更深入 的思考。 同在 19世纪末 , 出于另一种考虑 , 发 展出了另一种人工语言的设想 , 那就是弗 雷格的逻辑语言。《概念文字 》一书的主要 任务是为广义的算术提供严格的逻辑基础。 由于自然语言有含混、不确定等缺点 , 在 科学工作、法庭判决等活动中早就发展出 了各种更加明确严格的语言 , 但要完成为 算术提供严格逻辑基础的任务 , 这些语言 还是经常显得含混不定。能不能从逻辑出 发 , 建设一种绝对严格而确定的语言 ? 这 样一种语言就是所设想的逻辑语言或理想 语言 , 它将成为数学的基础 , 用以保证演 算像逻辑推理一样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过 程 , 以保证科学研究更加确切可靠 , 它将 从根本上消除自然语言的种种缺陷 , 甚至 用来取代自然语言。弗雷格在 《概念文字 》 一书中设计了一套概念符号 , 向绝对严格 的逻辑语言迈出了第一步。正如 《概念文 字 》一书的副标题所示 , 概念文字是一种 “模仿算术语言构造的纯思维的形式语言 ”。 按照弗雷格的设想 , 最终要做到的是使每 一个达式都有确定而单一的意义 , 各个 表达式之间的各种形式的连接都服从明确 表述出来的规则 , 从而我们可以清楚地了 解一个命题的真值条件 , 即了解这个命题 为真要满足哪些条件。例如 , 自然语言里 的 “女人 ”、“妇女 ”、“女性 ”、“女士 ”、 “女的 ”这些语词 , 有着各种维度上的微妙 差别 , 在逻辑语言里必须由一个具有单一 确定意义的表达式取代。又如 “我很丑但 是很温柔 ”和 “我很丑而且很温柔 ”这两 句话 , 一句用 “但是 ”另一句用 “而且 ”, 但整个句子 (两个子句的合取 ) 的真值却 是一样的 , 因此逻辑语言将使用同一个符 号来代替 “但是”和 “而且 ”这两个连词 , 至于这两个连词的 “语气 ”区别 , 说话人 心中的不同预设 , 等等 , 都不是逻辑语言 所要周全顾虑的。这些设想一旦实现 , 所 有涉及真理的讨论就不再为人所各异的直 觉所困 , 不再有推理的跳跃和脱节。任何 人都将可以检验每一推理的前提和步骤 , 无歧义地达到同样的结论。 罗素推进了弗雷格的事业。他认为自 然语言在逻辑上都是不完善的 , 而且为了 能为日常生活服务 , 它们也不可能成为逻 辑上完善的语言。哲学工作和科学工作却 需要一种逻辑上完善的语言。在罗素所设 想的逻辑语言背后是他对语言的一般理解。 逻辑语言包括两个部分 : 纯粹形式的或曰 句法的部分 , 此外是词汇部分。词汇中的 主要部分是名称 , 和逻辑原子一一对应 , 每一个简单对象有一个名称 , 但也只能有 一个名称 , 否则会引起混乱。复杂对象由 简单对象复合而成 , 所以 , 复杂对象都可 以用组合起来的简单名称表达。他相信自 己在 《数学原理 》一书中已经提出这一语 言的大致框架 , 只不过这种语言只有句法 而没有词汇 , 如果按照他的专名理论为这 种语言添加上所需的词汇 , 它就会成为 “逻辑上完善的语言 ”。 罗素只是为逻辑语言提出了一些指导性 的原则 , 卡尔纳普则接过了这些原则 , 在 《世界的逻辑构造 》中尝试创立一种逻辑语 言。他后来对逻辑句法和系统语义所做的研 究可以视作同一事业的继续。《世界的逻辑 构造》意在建造一个 “包含一切科学概念的 建构体系 ”, 使得世上的所有事物都在逻辑 上联系在一起。这本书是运用现代逻辑进行 概念研究的一部巨著 , 但是几乎无人认为卡 尔纳普完成了他所许诺的工作 , 实际上多数 论者相信这是一项无望的事业。 但是 , 逻辑语言主义后继有人。继卡 尔纳普之后 , 古德曼也主张用一种理想的 人工语言来讨论哲学问题 , 他的 《现象的 结构 》 (1951) 一书就是这样一种尝试。这 本书在相当程度上是在模仿卡尔纳普的 《世界的逻辑构造 》, 试图在唯名论的基础 上建立一个现象主义体系。古德曼的确非 ·81· 云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 　第七卷 ·第二期 　　　　　　　　　　　　外国哲学研究 常热衷于卡尔纳普的学说 , 他希望沿着卡 尔纳普的方向继续向前推进 , 能在卡尔纳 普的基础上解决卡尔纳普本人没有解决的 一些问题。不过 , 《现象的结构 》远不如 《世界的逻辑构造 》影响深远。 逻辑语言的另一位重要支持者是蒯因 , 他认为设计出一种系统化的语言可以改进 自然语言 , 他甚至认为这种语言将有助于 促进科学进步。 人工语言是和自然语言相对而言的 , 可以说 , 自然语言是生长而成的 , 人工语 言则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设计出来的。 当然 , 就像在所有人类生活中一样 , 在这 里区分何为自然生长何为人工设计是一件 繁难的事情。广而言之 , 数学语言、物理 学语言、各种各样的电脑语言都可以被视 作人工语言。一般说来 , 人工语言既然是 为了某一特定目的进行设计的 , 它原则上 就是另一种语言 , 既不是要用它来代替自 然语言 , 也不是自然语言的深层结构。如 果逻辑语言也是为了某种特定目的设计出 来的 , 例如 , 是为了澄清数学的基础而设 计的 , 那么 , 逻辑语言就是人工语言中的 一种。但是 , 哲学上谈到逻辑语言 , 一般 都认为它是自然语言的深层结构 , 可以用 来分析、澄清甚至代替自然语言。我把这 种主张称作 “逻辑语言主义 ”。按照这种主 张 , 逻辑语言不是为某一学科或某一特定 对象服务的 , 而是具有与自然语言相同的 本体论身份。因此 , 逻辑语言和自然语言 之争就是一个典型的哲学问题。 逻辑语言主义通常包含着一些基本的 形而上学假设 , 例如 , 世界本身是由一些 边界清晰的事物组成的 , 事物之间的关系 也是可以清楚定义的 , 语言由一些反映这 些事物及其关系的符号组成 , 符号和意义 相连 , 意义是一种现成的东西 , 意义的结 合就像拼图的拼板一样。 在我看来 , 逻辑语言主义没有认清逻 辑语言的实质 , 大大高估了逻辑的功能。 按照我对语言的理解 , 逻辑语言就是逻辑 学所愿意使用的语言 , 它像法律语言、物 理语言等人工语言一样 , 是为特定目的服 务的。具体说 , 逻辑语言是为澄清语言中 的逻辑关系服务的。在这一点上 , 它又不 同于物理语言等等 , 它是它所研究的语言 的一种上层语言。逻辑语言是一种局部的 上层语言 , 与此对照 , 自然语言是全方位 的 , 结晶着我们对现实的直接理解。因此 , 逻辑语言根本不能取代自然语言。 哲学论述本来就是使用准逻辑语言来 进行的。哲学工作经常需要突出某些我们 平常不太注意的概念联系 , 并由此导致不 同于日常用语的概念分类。这些概念联系 和概念类别要用语词来表示 , 这些语词通 常是自然语言里的语词。这就给哲学对话 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和科学论述比较一下 就可以看清这一困难。科学用语中的很大 一部分不是日常用语 , 我们知道必须从它 的技术性定义去理解它。即使有些语词是 从日常用语引进的 , 例如 “力 ”、“能量 ”、 “无穷大 ”, 但它们也都有明确的定义 , 这 样 , 我们会明确区分这些用语的日常含义 和科学含义。掌握科学概念的技术性含义 有时是相当困难的 , 但那是另一种困难 , 一般不会出现科学概念和日常概念的混淆。 哲学关心的本来就是自然概念之间的联系。 所以 , 无论炮制出何等精致的技术性概念 , 无论这些概念获得了多么明确的定义 , 哲 学家都有义务说明这些概念和自然概念是 如何联系的。科学概念的辩护来自于它在 一个科学系统中是否有效 , 哲学概念 (如 果真有所谓哲学概念 ) 却有对错之分。实 际上 , 哲学争论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争论 某一哲学概念是否正确地表达了我们的自 然理解。人们经常对照科学来嘲笑哲学 , 说没有两个哲学家会同意某一用语的意义 , 但哲学所争论的本来就是应当如何理解某 些重要概念。 (下转第 60页 ) ·91· 外国哲学研究 　　　　　　　　　　　　　　　　　　　　　　简论人工语言和逻辑语言 证了作为对象的绝对价值观念的存在 , 就 可以给我们生活以指南了吗 ? 他们虽然承 认价值和事实的不同 , 但他们实际上又把 价值看成了一种价值事实。可实际的情况 是 , 我们时时面对价值冲突 , 处处碰到价 值选择和价值判断。而不是先有单一对象 的认识 , 然后有复合对象的认识、尊贵对 象的认识、需求对象的认识 , 最后确定该 怎么做 ; 或如胡塞尔所言 , 非客体化行为 奠基于客体化行为之中。而是恰恰相反 , 我们一开始就面临着价值冲突、价值选择 , 面临我该怎么做等一系列问题。归根到底 , 认识论解决绝对价值观念的问题仍有局限。 从意识的角度来解决绝对价值观念的问题 仍有心理主义的危险。 实际上 , 对于绝对价值观念的问题 , 人们不仅不知道 , 甚至不知道如何去 寻求解答什么东西可以成为答案正确 的证据。哲学就是为处理这样的问题而存 在。人 “应该如何生活 ”的知识 , 并不是 哲人已经拥有了 , 而是需要哲人不断关切 和追问的。如此关切和追问已经预设了有 永恒的、超人类的、普遍客观的绝对价值 观念 , 虽然哲人还没有占有它 , 但哲人起 码是为了这种绝对价值观念而存在。 绝对价值观念作为人类生存方式 , 它 的可能性蕴含在立足于社会历史的实践追 求中。 参考文献 : [ 1 ] 俞宣孟. 追寻绝对价值 [ J ]. 社会科学 , 1997, (1) . [ 2 ] 文德尔班. 哲学史教程 [M ]. 罗达仁译. 北京 : 商 务印书馆 , 1993. [ 3 ] Münsterberg Hugo. The EternalValues [M ]. New York: Boston and New York Houghton M ifflin company, 1909. [ 4 ] 宾克莱. 理想的冲突———西方社会中变化着的价值观 念 [M ]. 马元德 , 等译. 北京 : 商务印书馆 , 1983. [ 5 ] 胡塞尔. 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越论的现象学 [M ]. 王炳文译. 北京 : 商务印书馆 , 2001. [ 6 ] 休谟. 道德原理探究 [M ]. 王淑芹译. 北京 : 中国 社会科学出版社 , 1999. [ 7 ] 施太格缪勒. 当代哲学主流 [M ]. 王炳文 , 等译. 北京 : 商务印书馆 , 2000. ■责任编辑 /张瑞臣 (上接第 19页 ) 　　逻辑原子主义把分析方法推到极端 , 把 “分析 ”的意义理解为 “分解”。一个复 合物可以而且应当分析为简单物或 “逻辑 原子 ”, 一个表示复合物的语词也可以而且 应当分析为不能再作分析的词。这些最简 单的词必须有一个所指的物体 , 它的意义 就是这个物体。在这一进路中 , 罗素反复 提倡 “奥康姆剃刀原则 ”, 即努力发现 (或 分析出 ) 最小数量的元素或原子 , 从语言 的方面来说 , 就是发现 “最小词汇量 ”。在 这个最小词汇中 , 每一个词都是互相独立 的原子词。复合事物是由原子构成的 , 它 们也可以用原子词的组合来表达。其实 , 我们从索绪尔那里就知道 , 自然语言也寻 求最小词汇量 , 这个最小词汇大致就是现 存词汇。这个词汇量不是用剃刀削出来的 , 而是依语言的实际用途生长出来的 , 这些 词汇之间的勾连是多种多样的 , 而不是像 罗素想的那样 , 只是一种纵向的分析关系。 概念分析其实是横向的、或多或少循环的 , 我曾在 《论名称 》[ 1 ]一文中对此进行过论 证 ,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 参考文献 : [ 1 ] 陈嘉映. 论名称 [A ]. 思远道 [M ]. 福州 : 福建教 育出版社 , 2000. ■责任编辑 /卢云昆 ·06· 云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 　第七卷 ·第二期 　　　　　　　　　　　　　伦理学研究 ABSTRACTS On the Role of Hegelian Ph ilosophy in the Ph ilosoph ica l H istory by KarlM arx and its S ign if icance CA I J ian2feng In the chap ter C ritique of Hegelian D ia lectic and Philosophy as a W hole in Econom ic and Philosoph ica l M anu2 scripts of 1844 , Marx points out that Hegelian philosophy is not only the concluding chap ter of metaphysics but also the finished p roduct of metaphysics. Thus, the criticism of Hegelian philosophy as the finished p roduct of metaphys2 ics gives the demarcation line of the finished p roduct of metaphysics and finally reveals the truthful history of“the o2 riginal rela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The S ign if icance of M odern German Ph ilosophy : Preface to M odern G erm an Ph ilosophy ZHANG Ru2lun Modern German philosophy has exerted a decisive influence on modern W estern philosophy. W ithout such influ2 ence, either analytic philosophy ormodern French philosophy would look different. The achievements of modern Ger2 man philosophy can match those of classical German philosophy because it is rich in philosophical ideas and can an2 swer the questions of modern times. In addition, most modern German philosophers devote them selves not only to theoretical studies but also to their p ractice. A Br ief Com m en tary on Artif ic ia l Language and L og ica l Language CHEN J ia2ying This paper gives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emergence and history of artificial language and Frege’s and Russell’s basic ideas on logical language and expounds the relations between artificial language, logical language and natural language. The paper concludes that logical language is a necessary tool for the study of logic but it is different from natural language in term s of its ontological position because natural language is all2inclusive and rep resents our di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reality. Thus, artificial language can never rep lace natural language. On the Role of Form in Ar istotle ’s Theory of Substance L IU Yu2peng Form undertakes the important historic task of“saving phenomena and constructing knowledge”in A ristotle’s theory of substance. In M etaphysics, A ristotle declares clearly that form is the p rimary substance. This paper discus2 ses the role of form in A ristotle’s theory of substance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rm and matter, between form and the individual, between form and definition as well as form as the p rimary substance. ·49· 云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 　第七卷 ·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