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辛弃疾词的多元风格及相反相成的艺术特质

第 33 卷第 1 期 2010 年 1 月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Edition) 　　　　　　 Vol. 33 　No. 1 Jan. 　2010 　　收稿日期 :2009205223 作者简介 :刘勇刚 (19702) ,男 ,江苏高邮人 ,博士后 ,特聘教授 ,硕士研究生导师 ,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论辛弃疾词的多元风格及相反相成的艺术特质 刘 勇 刚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摘 　要 :辛弃疾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多元的情感世界 ,这决定了《稼轩词》具有多元的艺术风格。辛词沉郁 悲慨中不乏蕴藉曲折之细美 ,相反而适以相成。辛词之柔面上看好像是技巧层面的摧刚为柔 ,而实际上根 植于他歌儿舞女、金屋藏娇的情感体验。辛词之庄重与俳谐、运典入词与即目直寻亦有相反相成之妙。 关键词 :辛弃疾 ;《稼轩词》;多元风格 ;相反相成 中图分类号 : I222. 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21751 (2010) 0120079204 On the Diverse Styles of Xin Qiji’s Ci2Poems and Their Complementary Artistic Features L IU Yong2gang ( S chool of Chinese L iterature , L iaoning N ormal Universit y , Dalian 116081 , China) Abstract :Xin Qiji’s rich experiences of life and plural emotions and affections have determined the diverse artistic styles of J ia X uan Ci2poems . Expressions in Xin’s Ci2poems are temperate and refined as well as profound and sorrowfull. Softness and tenderness of Xin’s Ci2poems seem to have been created by dest roying firmness and toughness in terms of writing skills , but ac2 tually they are rooted in Xin’s personal affections in life such as singing and dancing with girls and having secret lovers. Solem2 nity and sarcasm , allusions and directness adopted in his Ci2Poems are complementary to each other . Key words :Xin Qiji ; J ia X uan Ci2poems ; diverse styles ; complementary 　　台湾当代著名诗人余光中自称“艺术的多妻主 义者”。他曾说 :“论者或谓我是艺术的多妻主义者 , 我受之欣然。在风格上追求各种美 ,原是文坛艺苑 一切野心家共有的野心。”[1 ] 质言之 ,第一流的文学 家大抵皆是“艺术的多妻主义者”———即拥有多元的 情感世界 ,追求多元风格的美。 辛弃疾作为两宋最有影响力的词人 ,无疑是“艺 术的多妻主义者”。有趣的是 ,生活中的辛弃疾是一 个姬妾成群的人。据邓广铭《辛稼轩年谱》记载 :辛 弃疾除了夫人范氏之外 ,尚有侍妾整整、钱钱、田田、 香香、卿卿、飞卿等 ,标准的金屋藏娇。辛弃疾风流 多情 ,恋花宠柳 ,这与他“艺术的多妻”竟是惊人的统 一 ! 读他的词 ,就仿佛欣赏他身边的众多蛾眉 ,真可 谓“短长肥瘦各有态 ,环肥燕瘦谁敢憎。”[ 2 ] 然而 ,谈论辛弃疾 ,人们往往一边倒地激赏他的 狂放之美 ,以至于迷失在壮美的声浪中而不及其余。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八《稼轩词》提要 云 :“其词慷慨纵横 ,有不可一世之概 ,于倚声家为变 调 ,而异军突起 ,能于剪红刻翠之外 ,屹然别立一宗 , 迄今不废。”主旋律是抓住了 ,但那不是一个全面的 辛弃疾。辛弃疾多变的人生阅历形成了多重的情感 体验 ,转益多师的审美心胸、不拘一格的创新精神决 定了《稼轩词》多元的艺术风格。 从辛弃疾的人格模式来看 ,他是英雄、名士、隐 士的复合。刘勰《文心雕龙 ·体性篇》云 :“才有庸 隽 ,气有刚柔 ,学有浅深 ,习有雅郑 ,并情性所铄 ,陶 染所凝 ,是以笔区云谲 ,文苑波诡者矣。”辛词当的起 “笔区云谲 ,文苑波诡”之评 ,这与他刚柔并济的气质 以及波澜壮阔、大起大落的人生阅历有着不可分割 的关系。 关于辛词的文心及豪放的风格特点 ,论者已谈 得不少 ,这里无须赘论。本文主要就辛词的多元风 格、侧媚之美与其情感生活以及辛词相反相成的艺 术特质作些探索。 —97— 刘勇刚 :论辛弃疾词的多元风格及相反相成的艺术特质 　　一、辛词以英风胜概为主流风格 ,亦不乏剪红刻 翠之美 ,两者相反适足相成 　　清人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 :“稼轩固是才 大 ,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稼轩郁勃 ,故情深 ;白 石放旷 ,故情浅 ;稼轩纵横 ,故才大 ;白石局促 ,故才 小。”稼轩才大情深 ,决定了他纵横多变的词风。辛 词风格的多元化 ,古今人都注意到了。这在辛派后 期词人刘克庄的《辛稼轩集序》中已露端倪 :“公所作 大声镗鞳 ,小声铿鍧 ,横绝六合 ,扫空万古 ,自有苍生 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 下。”[ 3 ]辛弃疾作为一个豪杰 ,心胸、气度、志向皆非 寻常文士所能望其向背 ,他的壮词“大声镗鞳”,壮美 之境界 ,确实“横绝六合 ,扫空万古。”如 : 破阵子 ·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 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 事 ,赢得身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 ,英雄无觅 ,孙仲谋处。舞榭歌台 ,风 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 ,寻常巷陌 ,人道寄奴 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 ,封狼居胥 ,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 年 ,望中犹记 ,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 ,佛狸祠下 ,一 片神鸦社鼓。凭谁问 ,廉颇老矣 ,尚能饭否 ? 辛词沉郁 ,盘旋激荡 ,并非一味高亢。恢复中原 的理想与英雄失路之悲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形成了 崇高之美。顾随《倦驼庵稼轩词说》云 :“稼轩性情、 见解、手段 ,皆过人一等。苦水如此说 ,并非要高抬 稼轩声价 ,乃是要指出稼轩悲哀与痛苦的根苗。凡 过人之人 ,不独无人可以共事 ,亦且无人可以共语。 以此心头寂寞 ,愈蕴愈深 ,即成为悲哀与痛苦 ;发为 篇章 ,或涉愤慨 ,千万不要认作名士行径、才子习气。 彼世之所谓名士、才子者 ,皆是绣花枕、麒麟楦 ,装腔 作势 ,自抬身份 ,大言不惭 ,陆士衡所谓‘词漂浮而不 归’者也。即如明远、太白 ,有时亦未能免此 ,况其下 焉者乎 ? 稼轩即不然 ,实实有此性情、见解与手段 , 实实感此寂寞 ,且又实实抱此痛苦与悲哀 ,实实怪不 得他也。”此论可谓直探心源。有道是 :有非常之人 , 才有非常之词 ,焉能以寻常才士目稼轩 ? 然而 ,壮词只是辛弃疾情感世界和艺术风格的 一方面 ,辛词“秾纤绵密”的一面亦十分可人。夏承 焘《瞿髯论词绝句》说得好 :“青兕词坛一老兵 ,偶能 侧媚亦移情。好风只在朱阑角 , 自有千门万户 声。”[4 ]此诗真能为稼轩传神写照 ! 所谓“侧媚移情” 这是就稼轩词的阴柔之美而言的。照我看来 ,这并 非稼轩词之“别调”,而是稼轩性情的自然生发。清 人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一说 :“稼轩是极有性情 人”。所谓“极有性情人”,乃是涵盖了刚柔。稼轩词 的确有“妮子态”。明人毛晋《汲古阁本稼轩词跋》 云 :“稼轩晚年来卜筑奇狮 ,专工长短句 ,累五百首有 奇。但词家争斗秾纤 ,而稼轩率多抚时感事之作 ,磊 砟英多 ,决不做妮子态。”说辛词“决不做妮子态”,这 一提法是片面的。 稼轩权诈而多情 ,集英雄豪情与儿女柔情于一 身。稼轩性情浪漫 ,以至于被政敌抓住把柄。宋宁 宗开禧元年 (1205 年) 他复起后知隆兴府 ,臣僚弹劾 他“好色贪财 ,淫刑聚敛。”[5 ]259“贪财 ,淫刑聚敛”且 置不论 ,一个 66 岁的老人 ,尚被人指摘“好色”,乍听 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但联系辛弃疾的私生活 ,这恐怕 不是空穴来风。他退居上饶带湖 ,更是金屋藏娇。 家有歌姬 ,纵情声色。这在创作上必然有所显现。 有些艳情词 ,可能有“香草美人”的寄托 ,但作为纯粹 的艳情之作来看 ,亦十分的当行本色 ,绝非效颦“小 晏、秦郎”所能办到。《汉宫春 ·立春日》词云 :“清愁 不断 ,问何人会解连环 ?”当他苦闷的时候 ,他身边的 歌姬、侍妾就是他的情感寄托 ,他只有消受在温柔乡 中才能忘却英雄失路的痛苦。稼轩《江神子》词云 : 宝钗飞凤鬓惊鸾。望重欢。水云宽。肠断新 来 ,翠被粉香残。待得来时春尽也 ,梅结子 ,笋成竿。 湘筠帘卷泪痕斑。珮声闲 ,玉垂环。个里温柔 , 容我老其间。却笑平生三羽箭 ,何日去 ,定天山。 “个里温柔 ,容我老其间。”不啻是夫子自道。歌儿舞 女的生活一定程度上软化了稼轩坚如磐石的刚气 , 也使他走进了女人的心中 ,洞悉女性之心态。 清沈谦《填词杂说》云 :“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 工 ,至‘宝钗分 ,桃叶渡’一曲 ,昵狎温柔 ,魂销意尽 , 才人伎俩 ,真不可测。”《祝英台近 ·晚春》词云 : 宝钗分 ,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 ,十日 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 ,都无人管 ,更谁劝、啼莺 声住 ?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 ,才簪又重数。罗帐灯 昏 ,哽咽梦中语 :“是他春带愁来 ,春归何处 ? 却不 解、带将愁去 !” “昵狎温柔 ,魂销意尽”8 字真可谓搔到了痒处。 但“细味此词 ,终觉风情旖旎中时带苍凉凄厉之气 , 此稼轩本色未能脱尽者 ,犹之燕赵佳人 ,风韵固与吴 姬有别也。”[ 6 ]再看《粉蝶儿》(和晋臣赋落花) :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 ,一枝枝、不教花瘦。甚 —08— 刘勇刚 :论辛弃疾词的多元风格及相反相成的艺术特质 无情 ,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皱。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 把春波都酿作、一江醇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如果说“宝钗分 ,桃叶渡”一曲犹如“燕赵佳人”, 那么《粉蝶儿》就是纯粹风情旖旎的“吴姬风韵”了。 如上所述 ,《稼轩词》大体有壮词与绮语之分野。 然而辛弃疾写得最好的词却是英雄气与妮子态相反 相成、难解难分的作品 ,这些作品堪称辛词艺术之至 境。正如叶嘉莹先生所指出的那样 : 值得注意的则是 ,辛词虽然一方面以其英雄豪 杰的志意与理念突破了词之内容意境的传统 ,另一 方面更以其英雄豪杰的胆识与手段突破了词之写作 艺术的传统 ,可是就其词之本质言之 ,却又同时保有 了词之曲折含蕴的一种特美 ,这两种相反而又相成 的现象 ,既是辛词最值得注意的特色 ,也是辛词在词 之发展中所完成的最为不可及的过人的成就[2 ]430 。 《摸鱼儿》一词堪称英雄气与妮子态相反相成的 经典之作 : 摸鱼儿 淳熙己亥 ,自湖北漕移湖南 ,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 亭 ,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 开早 ,何况落红无数 !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 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 ,画檐蛛网 ,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 ,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 纵买相如赋 ,脉脉此情谁诉 ?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 飞燕皆尘土 !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 ,斜阳正在 ,烟 柳断肠处。 此词以女性的口吻伤春怨春 ,而托兴深微。词 人运用比兴手法 ,摧刚为柔 ,柔中带刚 ,深得相反相 成之妙谛。清人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绪论》云 :“稼 轩 ,敛雄心 ,抗高调 ,变温婉 ,成悲凉。”适足以评此 词。缪钺先生《论辛稼轩词》说得更为醒豁 :“悲愤沉 郁之情 ,映以凄美之光 ,遂成异采。既非仅豪壮之呼 号 ,亦非只儿女之怨慕。此乃稼轩独创之境界 ,以前 词人所未有也。”[7 ]此种相反相成之妙谛 ,一方面来 源于传统的艺术技巧 ,即胎息楚辞“香草美人”之手 法 ,但更主要来源于词人的侧媚性情与情感生活。 所谓“摧刚为柔”,话是不错 ,但犹须进一解。其实辛 弃疾性情中本来就蕴蓄着柔媚之情。《贺新郎》词 云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果没 有天生一段妩媚之性情 ,硬“摧”也是摧不来的。质 言之 ,脱离辛弃疾的性情与感情生活 ,纯从技巧层面 谈什么“香草美人”、“摧刚为柔”,仍属皮相之见。缪 钺先生又云 :“稼轩虽雄姿英发 ,虎视龙骧 ,而其内心 则蕴含一种细美之情感 ,此其天禀特异之处。盖无 细美之情感 ,则不能深得词体之妙 ,而无英发之雄 姿 ,则又不能具碧海掣鲸之力量以开拓词之境域。 二者相合 ,遂成奇迹。”(《论辛稼轩词》) 论辛词者多 如牛毛 ,而先生所见独深 ,遂成真赏。再如 : 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 ,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 ,献 愁供恨 ,玉簪螺髻。落日楼头 ,断鸿声里 ,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 ,栏杆拍遍 ,无人会 ,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 ,尽西风 ,季鹰归未 ? 求田问舍 , 怕应休见 ,刘郎才气。可惜流年 ,忧愁风雨 ,树犹如 此 !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 ,揾英雄泪 ! 此词悲慨 ,可是歇拍却云“倩何人、唤取红巾翠 袖 ,揾英雄泪 !”“豪气浓情 ,一时并集 ,如闻垓下 之歌。”[8 ] 　　二、辛词既庄重悲慨 ,又能俳谐幽默 ,两种情感 相反适足相成 　　《稼轩词》铁骨柔情的相反相成 ,最为荡气回肠 , 已如上述。辛弃疾性格亦有幽默戏谑的一面 ,他的 幽默感与英雄的狂放精神又构成了相反相成。辛词 不乏幽默、讽刺之作 ,带有市民文学的特点 ,但内质 又是严肃的 ,越是俳谐 ,越让人觉得悲惋。俳谐词本 是宋词的一大特色 ,带有插科打诨的味道 ,这与南宋 说唱文学的流行颇有关联。俳谐词往往流于浅俗无 聊 ,但真正好的俳谐词自有品格。顾随《倦驼庵稼轩 词说》:“词中有所谓俳体者 ,颇为学人诟病 ,苦水却 不然。窃以为俳体除尖酸、刻薄、科诨、打趣 ,及无理 取闹者外 ,皆真正独抒性灵之作也 ,以其人情味独重 故。”俳谐词一方面“独抒性灵”,另一方面有理趣、有 讽刺 ,辛辣中有庄重 ,给人反讽的意味。我们一起看 看辛词的俳谐一体 : 西江月 ·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 ,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 书 ,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 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词人醉态可掬 ,如玉山之倾倒。表面看一片天 真烂漫 ,而实际上沉郁悲深 ,佯狂玩世。再看 : 鹊桥仙 ·赠鹭鸶 溪边白鹭 ,来吾告汝 :溪里鱼儿堪数。主人怜汝 汝怜鱼 ,要物我欣然一处。 白沙远浦 ,青泥别渚 ,剩有虾跳鳅舞。听君飞去 饱时来 ,看头上风吹一缕。 卜算子 刚者不坚牢 ,柔底难摧挫。不信张开口角看 ,舌 —18— 刘勇刚 :论辛弃疾词的多元风格及相反相成的艺术特质 在牙先堕。 已阙两边厢 ,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 ,狗 窦从君过。 千年调 蔗庵小阁名曰卮言 ,作此词以嘲之。 卮酒向人时 ,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 ,万事称 好。滑稽坐上 ,更对鸱夷笑。寒与热 ,总随人 ,甘国老。 少年使酒 ,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 ,近日方 晓。学人言语 ,未会十分巧。看他们 ,得人怜 ,秦吉了。 词人与白鹭对话 ,让它与“溪里鱼儿”欣然相处 , 这何尝不是对人世间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讽刺。 《卜算子》写落齿 ,“狗窦从君过”,令人忍俊不禁。 “刚者不坚牢 ,柔底难摧挫”,齿亡舌存 ,乃是对世态 的描摹 ,拍合自身之命运 ,词人“刚拙自信”[ 9 ] ,屡遭 谗毁以至罢黜 ,不就是牙的命运吗 ? 但“狗窦从君 过”,兀傲之本色不改。《千年调》词极嬉笑怒骂之能 事。俳谐中寓针砭。酒卮、滑稽、鸱夷皆为酒器 ,倾 斜随人 ,毫无立场 ,词人由这三种酒器联想到世俗中 那种阿谀混世的人。那些人如同甜俗的“甘国老” (甘草) ,巧学人言的“秦吉了”(鸟) 。词人的悲愤隐 藏在嬉笑和辛辣的讽刺中。 　　三、辛词或运典入词 ,或即目直寻 ,笔法相反适 足相成 　　辛弃疾腹笥充盈 ,擅长使典用事。清吴衡照《莲 子居词话》云 :“辛稼轩别开天地 ,横绝古今 ,《论》、 《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 记》、《汉 (书)》、《世说》、选学、李杜诗 ,拉杂运用 ,弥 见笔力之峭。”辛词用典的例子很多 ,论者研究也比 较充分 ,毋庸赘述。仅以《水龙吟 ·过南剑双溪楼》 为例 : 举头西北浮云 ,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 ,夜 深长见 ,斗牛光焰。我觉山高 ,潭空水冷 ,月明星淡。 待燃犀下看 ,凭阑却怕 ,风雷怒 ,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 ,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 ! 不妨高卧 ,冰壶凉簟。千古兴亡 ,百年悲笑 ,一时登 览。问何人又卸 ,片帆沙岸 ,系斜阳缆 ? 围绕“南剑双溪楼”的景物和历史传说 ,词人浮 想联翩 ,运典入词 :宋玉《大言赋》、《庄子 ·说剑》、 《晋书 ·张华传》、《晋书 ·温峤传》、《三国志 ·陈登 传》等故实皆阑入词中 ,如盐溶化在水中 ,玩而绎之 , 颇多隐微之思。历史兴衰与现实情境、个人命运与 国家前途在“一时登览”中交汇 ,词人收复中原之壮 志与“欲飞还敛”的挫折交织 ,真是心潮起伏 ! 　　辛弃疾退居上饶带湖和铅山瓢泉期间 ,颇多田 园风物之作。这些词即目直寻 ,纯用白描 ,与“掉书 袋”迥异其趣 ,相反亦足相成 ,构成辛词不同之风味。 清平乐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 谁家翁媪 ?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 , 溪头卧剥莲蓬。 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 ,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 年 ,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 ,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 边 ,路转溪桥忽见。 鹧鸪天 ·代人赋 陌上柔条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 鸣黄犊 ,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 ,路横斜 ,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 风雨 ,春在溪头野荠花。 词风清新鲜活 ,乡村气息扑面而来。像“稻花香 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城中桃李愁风雨 ,春在溪 头野荠花”,给人生气灌注的感觉。 综上所述 ,辛弃疾乃是典型的“艺术的多妻主义 者”,情感生活的姬妾成群与艺术的多妻现象竟是惊 人的统一。《稼轩词》既有狂放精神为主旋律的壮 词 ,又有狎昵柔美的婉词 ,还有幽默辛辣的俳词等 , 艺术风格与艺术技巧呈相反相成之象。这种相反相 成既是类型化的相反相成 ,又往往统一在一首作 品中。 参考文献 : [ 1 ] 余光中. 余光中诗选·自序[ M] . 台北 :台北洪范书店 ,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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