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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ny27sblue桑尼的蓝调

2020-10-22 5页 doc 73KB 5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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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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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ny27sblue桑尼的蓝调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它,在地铁上,在去上班的路上。我读完了,我无法相信,所以又读了一遍。也许当时我仅仅是在盯着它,盯着那张拼出他的姓名和拼出那个故事的报纸。在地铁车厢里摇晃的灯光下,在人们的面孔和身体之中,在我自己的面孔上,我盯着它,陷入了车厢外呼啸而过的黑暗里。从地铁车站走到高级中学的路上,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它是不可信的。而同时,我又无法怀疑它。我害怕,我为桑尼而害怕。对于我,他再一次变得真实起来。为我的班级教代数的时候,有一块很大的冰积淀在我的肚子里,并且一整天都在那里慢慢地融化。这是一种特殊的冰。它不断地融化,将一滴滴的冰水...
sonny27sblue桑尼的蓝调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它,在地铁上,在去上班的路上。我读完了,我无法相信,所以又读了一遍。也许当时我仅仅是在盯着它,盯着那张拼出他的姓名和拼出那个故事的报纸。在地铁车厢里摇晃的灯光下,在人们的面孔和身体之中,在我自己的面孔上,我盯着它,陷入了车厢外呼啸而过的黑暗里。从地铁车站走到高级中学的路上,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它是不可信的。而同时,我又无法怀疑它。我害怕,我为桑尼而害怕。对于我,他再一次变得真实起来。为我的班级教代数的时候,有一块很大的冰积淀在我的肚子里,并且一整天都在那里慢慢地融化。这是一种特殊的冰。它不断地融化,将一滴滴的冰水,送到我全身上下的血管中,可是它始终没有变小。有时它会变得很硬,似乎在膨胀,直到我觉得我的内脏都快要流出来了,或是我就要窒息或尖叫了。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那样的时刻,在我想起桑尼曾经说过或做过的某件特殊事情的时刻。当他长得和我班上的男孩子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他的面孔是欢快的、开朗的,带着大片的古铜色;他长着令人惊叹的直率的褐色眼睛,异乎寻常的彬彬有礼和喜欢隐私。我很好奇他现在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昨天晚上,警方突然搜查下城的一间公寓,他因为贩卖和吸食海洛因被捕了。我无法相信这件事:不过我那样说的意思是,我无法在心中找到任何地方来存放它。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它置于我的身外。我不希望知道。我怀疑过,然而我没有把它们说出来,我一直把这想法排除在脑外。我告诉自己,桑尼很任性,可是他并没有发疯。他一直是个好孩子,他从未变得冷酷、邪恶,或是无礼,就像孩子们,尤其是哈莱姆区的孩子们,很快、很快就会变成的那样。我不愿意相信,我会看见我的兄弟堕落下去,人生完全失败,他脸上所有的光芒都熄灭,落入那种我已经在这么多其他人身上见到的境况。可是它发生了,而我在这里,对着一大群男孩讲解代数,他们,包括我认识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注射过毒品,每次这些毒品都会让他们兴奋得昏头。也许毒品要比代数对他们更有影响力。我肯定桑尼第一次吸食海洛因时,并不比眼前的这些男孩大多少。现在这些男孩的生活,就和我们那时的生活一样,他们匆匆忙忙地长大,他们的头突然撞上实际发展前景中低低的天花板。他们满腔愤怒。所有他们真正了解的,不外乎是两种黑暗:他们现在深陷其中的生活的黑暗,和电影中的黑暗,后者让他们对生活的黑暗视而不见,如今他们在黑暗中怀恨的梦想,与其他任何时候相比,他们现在都更齐心协力,但也更孤单寂寞。最后的铃声敲响了,最后的课结束了,我舒了一口气好像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屏住这口气似的。我的衣服湿了——也许我看起来,就像全身穿戴整齐,在蒸气浴里坐了一上午。我独自在教室内坐了很长时间。我听见男孩们在外面、在楼下,在叫嚷、咒骂声和大笑。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被他们的笑声打动。那不是快乐的笑声,快乐的笑声——上帝知道为什么——是和儿童联系在一起的。这笑声充满了嘲弄,是促狭的,旨在贬低别人。它不再抱有幻想,其中还表明他们是有权咒骂的。我能听见他们,大概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弟弟,在他们当中,我听见了我的弟弟和我自己。一个男孩用口哨吹出曲调,既像是十分复杂,又像是十分简单,那曲调好像是从他的口中流淌出来,仿佛他是一只鸟,它听起来非常酷,穿透那耀眼而晴朗的天空,拉长音符刚刚好不被其他那些声音所淹没。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庭院。这是早春,男孩们身上的精力越来越旺盛。偶尔有一位教师快速从她们身边经过,仿佛他或她急不可待地要走出庭院,让那些男孩们离开他们的视野,不再占据他们的心头。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我想我最好回家去和伊莎贝尔谈谈。我走到楼下的时候,庭院里几乎没人了。我看见这个男孩站在门道的阴影里,看上去就像桑尼。我差点就要叫出他的名字。这时我才发现这不是桑尼,而是我们过去认识的一个男孩,他就住在我们街道附近。他曾经是桑尼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做过我的朋友,因为对我来说他太小了,而且不管怎样,我一直就不喜欢他。现在,即便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依然在那条街道上闲荡,依然在街角消磨很多时光,并且总是神志恍惚,衣衫褴褛。我过去偶尔碰见他,他经常变着法儿向我讨要二十五或五十美分。他也总是真的有个很好的理由,而我也总是给他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突然地,我恨他。我无法忍受他看着我的样子,部分像狗,部分又像狡猾的孩子。我想要问问他,他在学校的庭院里究竟要干什么。他有点像是拖着脚步地走到我面前,说:“我看见你买了报纸。所以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是指桑尼的事吗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怎么没有抓住你呢”他呲牙咧嘴地笑了。这使得他令人厌恶,同时也使人想起他孩童时期的样子。“我不在那里。我离得他们那些人远一点。”“这样很好。”我递给他一支香烟,透过烟雾,我注视着他。“你大老远地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桑尼的事吗”“不错。”他的头有点抖动,两只眼睛看上去很奇怪,似乎想要交叉在一起。明亮的阳光让他潮湿的深褐色皮肤失去了生气,让他的眼睛发黄,让他扭结的头发里的脏东西暴露无疑。他发出一股恶臭。我离他远了点,然后我说:“嗯,谢谢。不过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我要回家了。”“我陪你走一小段。”他说。我们开始往外走。有几个孩子仍然在庭院内闲逛,其中一个对我说晚安,并且怪异地看着我身边的这个男孩。“你打算做什么”他问我。“我的意思是,关于桑尼”“瞧。我一年多没看见桑尼了,我不能肯定我打算做什么。话又说回来,我究竟能够做什么”“那倒是的。”他很快地说,“没有什么你能做的。我猜,无法再给老桑尼很多帮助。”那正是我所考虑的,所以在我看来,他没有资格那样说。“可我还是对桑尼感到吃惊,”他继续往下说——他说话的样子很可笑,眼睛直视着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以为桑尼是个聪明的家伙,我以为他太聪明,不会被盯上。”“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我尖刻地说,“那就是他为什么会被盯上的原因。如今你怎么样我打赌,他妈的真是聪明。”听到这儿,他直直地看着我,不过只一小会儿。“我不聪明,”他说:“如果我聪明,很久以前我就伸手去拿枪了。”“留神。不要告诉我你悲哀的故事,假如让我来决定的话,我应该给你讲一个。”说完我就觉得内疚——内疚,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认为这个可怜的家伙有他自己的故事,更不用说悲哀的故事了。我快速地问他:“现在他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头。“好笑的事情,”他说,听他的腔调,好像我们是在讨论去布鲁克林最快的路线,“今天早晨我看到报纸的时候,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与这件事情是否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有点责任。”我开始比较专心地听他讲。地铁车站就在我们前面的街角,我停住了。他也停下来。我们站在一家酒吧门前,他突然稍稍低下头,仔细地往里面看,然而他要找的什么人似乎不在那儿。自动电唱机正播放着既郁闷而又节奏轻快的音乐,半隐半现之间我看见酒吧女侍一路跳着舞,从自动电唱机那里回到她吧台后面的地方。我注视着她的脸,她笑着回应一个和她说话的人,依然保持着音乐的节拍。她笑的时候,使人感到她仍是个小姑娘,而在那张半是娼妓的、饱经风霜的面容下面,却是一个劫数难逃但仍在挣扎的女人。“我从来没有给过桑尼什么东西,”男孩最后说,“可是很久以前,我到学校时因吸了毒而飘飘然,桑尼问我那种感觉怎么样。”他停下来,我不忍再看他,便看着酒吧女侍,听着那似乎能引得人行道也震动的音乐。“我告诉他那感觉棒极了。”音乐停了,酒吧女侍也停下来,注视着自动电唱机,直到音乐重新响起。“它就是棒极了。”这一番话把我带到一个我不愿去的地方。我当然不想知道那种感觉怎么样。它让一切事物都充满危险,包括人们、家庭、音乐、暧昧而情绪多变的酒吧女侍;而这种危险就是他们的现实。“现在他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再一次问。“他们会把他送到什么地方,视图治愈他。”他摇摇头。“也许甚至他也终将认为他戒掉了毒品。于是他们会释放他——”他做了个手势,把香烟扔进路边的排水沟里。“就那么回事。”“就那么回事,你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就那么回事。”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耷拉下来。“你不知道我的意思”他轻声问。“该死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意思呢”我几乎在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的,”他对着空气说,“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呢”他再一次转身向着我,耐心而又冷静,然而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在颤抖,抖得好像都要散架了。我又一次觉得冰块在我的内脏里,感受到我整个下午都觉得的惧怕;我又一次注视着酒吧女侍,她在吧台四周走动,刷洗玻璃杯,唱着歌。“听着。他们会放他出来,于是一切又重新开始。那就是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放他出来。然后他仅仅是白费力气地又把自己送进去。你的意思是他永远也不会戒掉毒品。是那样吗”“没错,就是那样,”他高兴地说,“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告诉我,”我最后说,“他为什么想要找死他一定想要去死,他在害死自己,为什么他想要找死”他吃惊地看着我。我舔了舔嘴唇。“他并不想死。他想要活着。没有任何人会想死。”于是我想要问问他——太多的事情。他可能没有答案,或者即使有,我也不可能承受得起那些答案。我开始移动步伐。“好吧,我猜这不关我的事。”“这对老桑尼来说,真是够倒霉的。”他说。我们走到地铁车站。“这是你的车站吗”他问。我点点头。我走下一级台阶。“该死的!”他突然说。我抬头看看他。他又呲牙咧嘴笑起来。“该死的假如我没有把钱全留在家里。你身上没带一块钱吧,是吗只借几天,就这些。”我内心里的什么东西突然坍塌,而且有要倾倒出来的迹象。我不再恨他。我觉得再过一刻我就会像孩子一样开始哭泣。“当然,”我说,“不要着急。”我看看我的皮夹子,没有一块钱,我只有一张五块的。“给你,”我说,“够你用了吗”他没有看它——他不愿意看它。一种令人厌恶、保密似的神色忽然浮现在他脸上,仿佛他在对钞票上的数字保密,不让他和我知晓。“谢谢,”他说,现在他极想看见我离开,“不要为桑尼担忧,也许我会给他写信或做点什么。”“好的,”我说,“你就那样做吧。再见。”“不久见。”他说。我走下台阶。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写信给桑尼,也没有给他寄过什么东西。当我最终给他写信的时候,正好是我的小女儿死了之后。他回了我一封信,这封信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坏蛋。他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哥哥:你不知道我多么需要听到你的消息。很多次我都想要给你写信,可是我知道我肯定是深深地伤害了你,所以才没有写。不过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人,他一直努力想要从一个很深、真的很深而且恶臭的洞里爬出来,正好看见那上方的太阳,就在洞外面。我一定要爬到外面。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何会到这里。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猜我是在害怕什么东西,或者是在视图逃避什么东西,而且你知道,我的头脑从来就不是很强健(一笑)。我很高兴妈妈和爸爸都已经去世,看不见他们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我发誓,假如我早知道我在干什么,我绝对不会如此伤害你,伤害你和其他许多好心的人,对我好和相信我的人。我不愿你认为,这和我作为一个音乐家有任何关系。它远比那复杂。或许远比那简单。在这里我还无法弄清楚我脑中的那些想法,我努力不去想我出去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有时我想我就要失去控制,永远出不去;有时我又想我马上就会回去。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宁可向我的脑袋开枪,也不愿重蹈覆辙。可是他们全都那么说,他们也是那么告诉我的。假如我告诉你我要来纽约的时间,而你能够来见我一面的话,我一定会感激不尽。将我的爱带给伊莎贝尔和孩子们。听到小葛雷丝的消息,我确实很难过。但愿我能够像妈妈那样,说愿主的旨意得成,但是我不懂,对于我来说,烦恼似乎是一个永远都不会中止的东西,并且我也不懂把它归咎于主有什么好处。不过假如你相信的话,也许是有些好处的。你的兄弟桑尼那以后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不断,我尽我所能给他寄东西,当他来到纽约的时候我去见了他。见到他时,我以为我已经忘记的很多事情,纷纷涌上心头。这是因为我终于开始对桑尼、对桑尼在里面的生活感到好奇。这种生活,不管是什么,都使得他变得比较老成也比较消瘦,也加深了总是笼罩着他的那种因疏离而带来的宁静。他看上去很不像我年幼的弟弟。然而,当他微笑时,当我们握手时,这个我从不了解的年幼弟弟,从他隐秘的人生深处向外张望,就像野兽等待着被诱哄到光天化日之下。“你好吗”他问我。“很好。你呢”“还好。”他笑容满面。“再见到你真好。”“见到你真好。”我们之间相差的七岁,就像一条代沟;我很怀疑这些年岁是否已在我们中间架起了一座桥梁。我记起,他出生的时候,我就在那里,那让我屏住了呼吸;我曾经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学会走路的时候,他从我们母亲的身旁笔直地走向我。他迈出在这个世上的第一步,就在他将要跌倒之前,我接住了他。“伊莎贝尔好吗”“很好。她极想见到你。”“男孩子们怎么样”“他们也很好。他们急着想要见他们的叔叔。”“哦,真的吗。你知道他们不记得我了。”“你是在开玩笑吗他们当然记得你。”他再次咧开嘴笑了。我们钻进一辆出租车。我们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多得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出租车开始动的时候,我问:“你还是想要去印度吗”他笑起来。“你还记得那个。该死的,不。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就已经够印度了。”“这里过去就是属于他们的。”我说。他又笑起来。“当他门丢弃它的时候,该死的他们一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多年前,他十四岁左右的时候,满脑子迷恋于到印度去的想法。他读了很多书,关于人们光着身子坐在岩石上——一年四季都如此,然而那里大部分时间气候都很恶劣,这很自然——而且赤脚走过灼热的煤炭,以达成智慧。我过去常说,那在我听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尽可能快地逃离开智慧。我想,就因为那个,他有几分看不起我。“你介意吗,”他问,“如果我们让计程车司机沿着公园开在公园的西边——我已经这么久没见过这个城市了。”“当然不介意。”我说。我害怕我听上去也许像是在迁就他,不过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想。所以我们的计程车,在公园的葱葱绿意和旅馆、公寓大楼没有生气的石头透出的优雅中间开过,朝着我们孩童时居住的充满生气而又置人于死地的街道驶去。这些街道没有变,尽管现在那些供低收入民众居住的住宅楼矗立于中间,仿佛岩石矗在沸腾的大海中央。大部分我们在里面长大的房屋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我们在里面偷东西的商店、我们在里面第一次尝试性行为的地下室,以及我们从上面扔锡罐和砖头的屋顶。街上到处可见的,仍然是和我们过去住的一摸一样的房屋,在这些房屋里住着的,是和我们过去一摸一样的男孩,他们仍然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为了光线和空气来到街道上,结果发现自己被灾难所包围。他们当中的有些人逃脱了陷阱,大部分人没有逃脱。那些走出去的人,总是将他们的一部分留在身后,就像有些野兽,被截断一条腿,留在陷阱中。可能吧,人们也许会说,我终究逃避开了,我是学校的教师;或者说桑尼逃脱了,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哈莱姆居住。然而,当计程车急速经过由于肤色发黑的人群而变暗的街道,向上城行驶的时候,当我暗暗研究着桑尼的面孔的时候,我想到,我们两个通过各自不同的计程车窗口所追寻的,正是曾经留在我们身后的自身的那部分。在烦恼和冲突的时刻,永远是缺失的部分疼痛。我们经过第一百一十街,到达勒诺克斯大道。我从小到大都很熟悉这条大道,可是它再一次让我觉得它充满隐秘的威胁,正如那天我第一次听说桑尼的麻烦时的感觉一样,这种隐秘的威胁恰好是它的生命的气息。“我们差不多到了。”桑尼说。“差不多。”我们俩都太紧张不安,没有更多的话好说。我们住在一栋供低收入民众居住的住宅楼里。它刚建起来不久。刚建好后的几天,它看来新的不适于居住,当然,如今它已经显得破败。它看上去就好像是对美好、清新、缺乏个性的生活的拙劣模仿——上帝知道住在里面的人们尽最大的努力,让它成为一种拙劣的模仿。楼房周围的草地显得无精打采,不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变得翠绿,树篱永远也不会伸出街道,而且他们知道这一点。大玻璃窗欺骗不了任何人,它们并不能让原本没有的空间变得更大。他们不为窗户而烦恼,想反他们看电视屏幕。对于那些不玩抛石子游戏、或者跳绳、溜冰、荡秋千的孩子们来说,游乐场是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并且天黑以后依然能在里面发现他们的身影。我们搬过来,部分是因为这里离我教书的地方不远,部分是为了孩子们;不过它实际上与桑尼和我在里面长大的房屋一个样。同样的事情会发生,他们会记住的也将是同样的事情。桑尼和我踏进房屋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我简直是把他带进了危险之中,带进了他几乎是死也要试图逃脱的危险之中。桑尼一直不喜欢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肯定,第一天晚上吃过晚餐以后,他会渴望和我谈话。一切都很顺利,最大的男孩没有忘记他,最小的男孩喜欢他,桑尼也记得给他们每个人带来了一些礼物;伊莎贝尔确实要比我更友善、更坦率和慷慨,她费了很多周折准备晚餐,真心实意地为见到他而高兴。并且她总是能以一种我做不到的方式调侃桑尼。又看见她的脸如此有生气,听见她的笑声,注视她逗得桑尼大笑,这令人很愉快。至少她丝毫没有,或者说,她看起来丝毫没有感到拘束或尴尬。她闲聊着,似乎没有什么话题是必须要避开的,她让桑尼度过了最初的稍稍不自然。感谢上帝有她在那儿,因为我又一次充满了冷冰冰的畏惧。我做的每件事似乎都让我局促不安,我说的每句话听上去都有言外之意。我试图回忆起我听见的一切关于毒品上瘾的故事,禁不住留神观察桑尼,在他身上寻找迹象。我这样做不是出于恶意。我努力想了解我兄弟的情况。我极想听到他告诉我他是安全的。“安全!”每当妈妈建议要搬到对孩子们也许比较安全的街区去的时候,父亲总是咕哝着表示,“安全,见鬼吧!对孩子们来说没有安全的地方,对任何人都没有。”他一直是这个样子,然而他从来都不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么坏,甚至在他老是喝醉的周末都不是。事实上,他一直在费尽心思地寻觅“稍微好一点的生活”,但是直到死也没有找到。他是突然去世的,在一个喝醉的周末的一场争吵当中,当时桑尼十五岁。他和桑尼永远都无法融洽地相处。这部分是因为他是父亲眼中的宝贝。因为他是如此地珍爱桑尼,为他担惊受怕,所以老是和他干仗。和桑尼争吵时没有好处的。桑尼只是退回他自己的内心里面,谁也不能琢磨出他想什么。不过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融洽地相处,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太相像了。爸爸人高马大,脾气粗暴,讲起话来嗓门很大,正好与桑尼相反,可是他们俩都有着——同样的隐私。爸爸刚刚去世,妈妈就试图告诉我一些这方面的事情。那时我从部队回到家中休假。这是母亲生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同样地,这个情景在我心中,和我记忆中她年轻时的形象,完全混杂在一起。我看见的永远是她过去的样貌,比如说,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吃过一顿丰盛的周日正餐以后,老人们交谈的那个时候。我总是看见她穿着淡蓝色的衣服。她坐在沙发上。父亲坐在安乐椅上,离她不远。起居室里挤满了人,全是教会的朋友和亲戚。他们坐在那里,起居室里到处放着椅子,外面的夜色不知不觉地升起,然而里面的人都没有觉察。你可以看见黑暗爬上窗户的玻璃,你可以听见街上不时传来的喧闹声,或者从附近教堂传来的敲击铃鼓的叮当声,可是房间内真的很安静。有一会儿没有人说话,不过每一张脸看上去都变暗了,就像外面的夜空。母亲的腰部以下轻轻摇摆,父亲的眼睛闭上。每个人都在看着什么东西,小孩子看不见的东西。那会儿他们忘记了孩子们。也许孩子躺在地上的小地毯上,半睡半醒。也许某个人让孩子坐在膝上,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孩子的头。也许有个小孩,静悄悄地睁大眼镜,在角落里的大椅子上面蜷作一团。寂静、黑暗降临,那些脸孔上的黑暗莫名地让小孩子感到害怕。他希望那个时刻永远不要到来,那个老人们不再坐在起居室的四周,谈论着他们来自哪里、他们见到过什么、他们和他们的亲戚经历过什么的时刻。可是孩子内心深处有个充满戒备的东西懂得,这一切必定会结束,并且已经在结束。一会儿的工夫,一个人就会站起来,打开电灯。于是老人们会记起孩子们,那一天他们就不再多谈什么。当灯光将房间照亮的时候,孩子的心中却充满了黑暗。他知道每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他就离外面的那种黑暗更近了一点。外面的黑暗就是老人们正在谈论的内容。它就是老人们来自的地方。它就是老人们忍受的东西。孩子懂得,他们不会再多谈了,因为假如他对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了解得太多,他就会对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了解得太多、太早。我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我记得我焦躁不安。我想要出去见伊莎贝尔。我们那时还没有结婚,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讲清楚。妈妈坐在那儿,穿着黑衣服,靠近窗户。她哼着一首古老的教会歌曲:“主啊,你引领我从远方来。”桑尼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妈妈一直望着街上。“我不知道,”她说,“你离开这里之后,我是否还会再见到你。不过我希望你会记住我努力要教给你的东西。”“不要那样讲,”我说着,微微笑了笑,“你还会在这里待很久。”她也微笑起来,然而她没有说什么。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我说:“妈妈,你不要担心任何事情。我会一直给你写信,你会收到支票……”“我想要和你谈谈你的弟弟,”她突然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就没有人能照料他了。”“妈妈,”我说,“你或者桑尼都不会有任何事。桑尼一切都很好。他是个好孩子,他很有见地。”“这与他是不是好孩子无关,”妈妈说,“与他有没有见地也无关。被毁掉的不仅仅是坏孩子,也不仅仅是笨还孩。”她停下来,看着我。“你父亲曾经有个弟弟,”她说,同时笑了笑,笑的样子让我感到她很痛苦,“你从不知道那件事,是吗”“是的,”我说,“我从不知道。”我注视着她的脸。“哦,不错,”她说,“你父亲有个弟弟。”她又朝窗外看去。“我知道你从没有见过你父亲哭泣。但是我看见过——很多次,这么多年来。”我问她:“他弟弟出了什么事怎么从没有一个人谈起过他”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看上去苍老。“他弟弟被人杀死了。”她说,“当时他仅仅比你现在稍微小一点。我知道他。他是个很好的男孩。也许他是个有点过分的淘气鬼,可是他无意伤害任何人。”接着她停下了,房间里一片寂静,完全就和那些星期天下午的有些时候一样。妈妈一直不断地看着外面的街道。“他过去在工厂里工作,”她说,“而且,像所有年轻人一样,他非常喜欢在星期六的晚上表演。星期六的晚上,他和你父亲会四出游荡,到不同的地方去跳舞,以及做其他类似那样的事情,或者只是和他们认识的人一起闲坐。你父亲的弟弟很会唱歌,他的声音很动听,他弹着吉他自演自唱。哦,那是一个特殊的星期六的夜晚,他和你父亲从某个地方回家来,他们俩都有点儿喝醉了,那天晚上有月亮,月亮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你父亲的弟弟有点开心,对着自己吹起口哨,他的吉他挂在肩上。他们正走下一座小山,他们的脚下是一条从高速公路上拐下来的道路。唉,你父亲的弟弟,一直有点爱闹着玩,他决定跑下那座小山冈,于是就跑了,吉他在他身后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跑着穿过那条路,在树下小便。你父亲有几分被他逗乐了,不过他仍然从山上走着下来,有点儿慢。那时他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后他弟弟从树下走了出来,在月光下,走到那条路上。他开始穿越那条路。你父亲开始往小山冈下跑,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辆汽车里坐满了白人。他们全都醉醺醺的。他们看见你父亲的弟弟时,发出一阵大叫大嚷,将汽车一直对着他开过来。他们玩得很开心,他们就是想要吓唬他,他们有时会这么做,你知道的。不过他们喝醉了。我猜那个男孩也喝醉了,同时害怕了,有点惊慌失措。等他跳开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你父亲说,汽车压过他弟弟的时候,他听见了他的尖声叫唤,他听见吉他木头发出的声音,他听见吉他的弦迸裂的声音,他还听见他们白人的叫喊声,汽车继续行驶的声音,直到今天它也没有停下来。你父亲来到山下面时,只见他弟弟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泪水在母亲的脸上闪烁。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她说,“因为我从来不让他在你们这些孩子的面前提到它。那天晚上,还有那以后的很多个夜晚,你父亲就像疯了一样。他说他一生中,自那辆车的灯光消失以后,他从没看见哪个地方有那条路那样黑暗。那条路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爸爸、他弟弟和那把断裂了的吉他。哦,是的。你爸爸从此再也没有真正地恢复过来。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不能肯定,他看见的每一个白人,是不是就是杀害他弟弟的那个人。”她停下来,拿出手帕,擦干眼睛,然后看着我。“我把这件事全都告诉你,”她说,“不是要让你害怕、痛苦,或者仇恨别人。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你有一个弟弟。而且这个世界没有改变。”我猜我并不想相信这一点。我猜她从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再次转过头去朝着窗外,眼睛搜寻着街道。“不过我赞美我的救世主,”她最后说,“他召唤你的爸爸在我之前回家。我这么说不是让你不给我献花,不过,我要声明,知道我帮助你的父亲平安地走过人世,这让我不会感到太沮丧。你父亲一直假装他是世界上最能吃苦最坚强的男人。而且每个人都把他当成那样的人。假如他没有我在那里——亲眼看见他的泪水!”她又哭起来。我仍然无法动弹。我说:“天哪,天哪,妈妈,我并不知道事情是这样。”“噢,宝贝,”她说,“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过你会弄明白的。”她从窗前站起来,走到我的旁边。“你一定要抓紧你的弟弟,”她说,“不要让他跌倒,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你因为他如何地倒霉。你可能会因为他倒霉很多次。可是你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话,听见了吗”“我不会忘记的,”我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忘记的。我不会让桑尼出任何事。”母亲笑了起来,似乎她是在我脸上看见了什么东西而发笑。接着她说:“你也许无法阻止将会发生的事。但是你必须让他知道你在那里。”两天后我结婚了,接着我就走了。我心中有很多事情,差不多忘了对母亲的承诺,直到我为了她的葬礼,特别请假,乘船回到家里。葬礼举行以后,只有桑尼和我单独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的时候,我努力想知道他的境况如何。“你想要做什么”我问他。“我想要当一个音乐家。”他说。在我离开家的时候,他从跟着自动唱片点唱机跳舞,进而弄明白了谁在演奏什么,他们是怎样演奏的,然后给自己买了一套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做一个鼓手”不知怎么,我有一种感觉,对于别人来说,做一个鼓手也许很不错,可是对于我弟弟桑尼,就不太合适。“我不认为,”他非常严肃地看着我说,“我会成为一个好的鼓手。不过我觉得我能够弹钢琴。”我皱起眉头。以前我从没有像这样认真扮演过兄长的角色,事实上,几乎从来没有问过桑尼哪怕是一个该死的问题。我意识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某种我真不知道如何处理、不理解的东西。所以我问问题的时候,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你想成为什么样的音乐家呢”他呲牙咧嘴地笑了。“你认为有多少种音乐家”“认真点。”我说。他仰头大笑,然后看着我。“我是认真的。”“唔,那么,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胡闹了,回答一个严肃的问题。我指的是,你想成为在音乐会上演奏的音乐家,你想要演奏古典音乐,诸如此类的,或者——或者什么吗”我还没有说完,他又笑了。“做做好事吧,桑尼!”他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似乎有点困难。“对不起。可是你听上去如此——恐惧!”他又显得怪怪的。“好吧,你现在也许认为这是滑稽可笑的,老弟,可是当你必须依靠它谋生的时候,它就不再会这么可笑了,让我来告诉你这一点。”我大发雷霆,因为我知道他在嘲笑我,而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他说,现在非常严肃,大概是害怕他会伤害到我,“我不想成为一个古典音乐的钢琴家。那不是我感兴趣的。我的意思是”——他停了下来,费力地看着我,仿佛他的眼睛会帮助我理解,接着又很无助地做了手势,仿佛他的手会帮助我——“我的意思是,我将要进行大量的学习,我必须要学习所有的东西,不过,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和——爵士音乐家一起演奏。”他停住了。“我想要演奏爵士乐。”他说。哈,以前从未听过从桑尼口中说出来的话,像那天下午说的那样有分量,那样真诚。我只是看着他,大概我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我简直无法理解,他究竟为什么希望将他的时间,花费在夜总会中鬼混,在演奏台上胡闹,而舞池周围一大堆人推来挤去。这看来好像——不知怎的,不合适他。以前我从未考虑过这种事,从未被迫考虑这种事,不过我猜我一直是把爵士音乐家归类于那种,爸爸称之为“寻欢作乐的人”。“你是认真的吗”“见鬼,是的,我是认真的。”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更无助、气恼,被深深地伤害了。我满怀希望地暗示:“你的意思是——像刘易斯•阿姆斯特朗那样吗”他的脸色僵硬,好像我给了她一拳。“不是。我说的不是那样过时的、乡下老土的破玩意。”“哎呀,你瞧,桑尼,对不起,不要生气。我只是没有完全听明白,就是那么回事。列举什么人的名字——你认识的,你崇拜的一位爵士音乐家。”“小鸟。”“谁”“小鸟!查理•帕克!难道他们在该死的军队里什么也没教给你吗”我点燃一支香烟。我吃惊、接着有点儿好笑地发现我在颤抖。“我孤陋寡闻,”我说,“你必须对我耐心一些。好吧。这个叫帕克的人物是谁”“他就是活着的最伟大的爵士音乐家之一。”桑尼绷着脸说,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对着我。“也许就是最伟大的,”他很不痛快地加上一句,“那大概就是你从没有听说过他的原因。”“好啦好啦,”我说,“我不学无术。请原谅。我会立刻出去买来所有爵士乐迷的唱片,行了吧”“对我来说,”桑尼庄严地说,“这没有什么差别。你不在乎你听什么。不要对我花言巧语。”我开始意识到,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如此心烦意乱。我脑中的另一部分在思考,这结果大概就是小孩子们要经历的那些事情之一,我不必逼得太紧,搞得它好像很重要似的。不过我依然认为,问一下不会有什么害处:“这一切是不是要占用很多时间呢你能够靠它赚钱谋生吗”他转过身来对着我,半靠半坐在厨房的桌子上。“什么事情都占时间,”他说,“同时——唔,是的,肯定的,我可以靠它赚钱谋生。可是我似乎无法让你理解,那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哎呀,桑尼,”我温和地说,“你知道人们并不是总能正好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不,我不知道,”桑尼说,这让我吃了一惊。“我认为人们就应该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要不然他们还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你就要变成一个大男孩了,”我不顾一切地说,“是你开始思考你的前途的时候了。”“我在思考我的前途,”他坚定地说。“我一直都在思考。”我投降了。我决定,如果他不改变心意,以后我们随时都可以讨论这件事。“在此期间,”我说,“你要设法完成学业。”我们已经决定,他必须搬去与伊莎贝尔和她的家人一起住。我明白这不是理想的安排,因为伊莎贝尔的家人有些势利,尤其是他们并不愿意伊莎贝尔和我结婚。但是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们不得不安排你住在伊莎贝尔家中。”长时间的沉默。他从厨房的桌子那里走到窗口。“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你自己知道。”“你有更好的主意吗”他只是在厨房内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会儿。他和我一般高。他已经开始刮脸了。我突然感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在厨房的餐座旁停下,拿起我的香烟。以一种带有嘲弄而顽皮的挑衅表情看着我,他把香烟叼在嘴上。“你介意吗”“你已经抽烟了吗”他点燃香烟,点点头,透过烟雾注视着我。“我就是想瞧瞧,我是否有勇气当着你的面抽烟。”他咧开嘴笑笑,向着天花板吐出一大口烟雾。“这很容易。”他看着我的脸。“得了吧,喂。我打赌你是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抽烟的,说老实话。”我没有说任何话,不过真相显示在我的脸上,他笑起来。然而此时他的笑声中却流露出某种不自然。“肯定的。并且我打赌那还不是你做过的全部。”他有点儿让我骇怕。“别说废话了,”我说,“我们已经决定你要搬去伊莎贝尔家中生活。现在突然地你又中了什么邪”“你做出那个决定的,”他指出,“我没有做任何决定。”他在我的面前停下,靠着炉灶,双臂松松地交叉抱着。“瞧,哥哥,我不愿意再待在哈莱姆,我真的不愿意。”他非常认真。他看着我,然后看向厨房窗户。他的眼睛里有着某种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某种深思熟虑,某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担忧。他摩擦着一只胳膊上的肌肉。“是我逃离这里的时候了。”“桑尼,你想去哪里”“我想要参加陆军。或者是海军,我不在乎。如果说我年龄够了,他们会相信我的。”听到这儿我生气了。因为我是如此地害怕。“你必定是疯了。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你想去参军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刚才告诉过你。逃离哈莱姆。”“桑尼,你甚至还没有完成学业。假如你真的想要成为音乐家,你在军队里又怎么指望去学习呢”他看着我,陷入了困境,十分苦恼。“我会有办法的。我也许能够达成某种交易。至少,等我退伍的时候,我会享有美国退役军人法案的权利。”“如果你退伍。”我们互相盯着对方。“桑尼,请听我说。要理智点。我知道这个安排并不是最好的。可是我们必须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我在学校里学不到任何东西,”他说,“即使我去上学。”他转过身,打开窗户,把手中的香烟扔进狭窄的小巷。我看着他的背。“至少,我学不到你想要我学的任何东西。”他猛地关上窗户,如此用力,我以为窗户玻璃都要飞出去了,接着他转身对着我。“而且我讨厌这些垃圾箱的恶臭味!”“桑尼,”我说,“我了解你的感受。可是如果你现在不完成学业,以后你会为此感到遗憾的。”我抓住他的双肩。“你只要再学一年。这没有那么糟糕。我会回来的,而且我发誓,我会帮助你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只要试着忍受一下,直到我回来。请你那样做,好吗为了我”他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我。“桑尼,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他避开我。“我听见你的话了。可是你从来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他看着窗外,然后回头看着我。“那好吧,”他说,叹了一口气,“我会试试。”于是我说,努力想使他稍微高兴点,“伊莎贝尔家买了一架钢琴。你可以在上面练习。”但是事实上,这丝毫没有让他高兴起来。“没错,”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忘记那个了。”他的脸色放松了一点。不过担心和忧虑依然留在脸上,就像盯着炉火看时脸上留下的阴影。然而我想我大概永远都听不到那架钢琴的结局了。起先,伊莎贝尔会给我写信,说一切是多么美好,桑尼是如此认真地对待他的音乐,他从学校——或是在他应该去上学的时间内从任何地方——回到家,便直奔钢琴,在那里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间。晚饭以后,他又回到钢琴旁边,在那里一直待到大家都睡觉了。星期六一整天和星期天一整天,他都待在钢琴旁边。然后他买了一台电唱机,开始放唱片。他会把一张唱片放了又放,有时整整播放一天。他会伴随着唱片在钢琴上即兴演奏。或者播放唱片的一个片段、一个和弦、一个转调、一个进音,然后再在钢琴上弹奏一遍。接着再回到唱片。接着再回到钢琴。哦,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容忍这件事。伊莎贝尔终于承认,那全然不像是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而像是和声音生活在一起。而这种声音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对于他们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开始饱受这个住在他们家的人的折磨。仿佛桑尼是某个神,或者怪物。他搬进来后的那种氛围,与他们的完全不同。他们抚养他,他吃,他清洗自己,他在他们的门口进进出出;他当然不是那种讨厌的人,或者是使人不愉快的,或者是粗鲁的人,桑尼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他好像被包裹在某种云雾中,某种火焰中,某种完全是他自己的幻想中;没有任何方法接近他。与此同时,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依然是个孩子,他们不得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密切注意着他。他们当然不能赶他出去。他们也不敢为了钢琴而当众吵闹,因为甚至连他们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正如我在几千英里之外意识到的一样,桑尼在那架钢琴上为了他的生命而演奏。但是他没有去上学。有一天,学校的董事会寄来了一封信,伊莎贝尔的母亲收到了——很显然学校寄来过其他信,不过都被桑尼撕毁了。这天当桑尼走进来的时候,伊莎贝尔的母亲把信拿给他看,并问他是在哪里消磨时间的。最终她从他那里得到了答案,原来他去了格林威治村,和一些音乐家以及其他人物,在一个白人姑娘的公寓里。这件事吓坏了她,她开始对他大声叫嚷,一旦她开始数落他——尽管她到今天还不承认——接踵而来的就是,叫嚷着他们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给桑尼提供了一个像样的家,而他又是多么地不领情。那一天,桑尼没有弹钢琴。到晚上,伊莎贝尔的母亲平静下来,然而那时又要对付她的父亲,还有伊莎贝尔自己。伊莎贝尔说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镇定,可是她失去控制,开始哭泣。她说她仅仅是注视着桑尼的面孔。只是看着他,她就能够辨别出,他发生了什么变化。发生的变化是,他们穿透了他的云雾,他们触及了他。即使他们的手指头比一般人的要轻柔一千多倍,他还是禁不住感到,他们把他剥得精光,往他赤裸的身上吐口水。同时他也必须明白,他的存在,以及对于他来说是生存与死亡的音乐,对于他们却是痛苦,他们的忍受,完全不是由于他的缘故,而是由于我的缘故。桑尼不能接受那个事实。比起那时,现今他稍微能够接受一点,不过他依然不能对此非常释怀,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有谁能对此非常释怀。接下来几天的寂静,恐怕要比自桑尼开始弹奏以来,所有的音乐声都大得多。一天早晨,伊莎贝尔出去上班之前,到他的房间里找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他所有的唱片都不见了。她很确定地知道,他走了。他是走了。他走到海军能够将他带到的最远的地方。最终他从希腊的某个地方给我寄来了一张明信片,那是我第一次得知桑尼还活着。我再没有见到他直到我们俩都回到纽约,那时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当然,到那时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可是我不愿意见到这一点。他偶尔来家里看看,可是我们几乎每次见面都要争吵。我不喜欢他的行为举止,他一直懒懒散散,像梦游似的;我也不喜欢他的朋友,他的音乐似乎仅仅是他那种生活方式的借口而已。听上去实在是怪怪的,混乱不堪。当时我们发生过一次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以后好几个月我都没有见到他。其后不久我到他住的地方去看望他,在格林威治村一个带家具的房间内。我试图与他和解。可是房间里有很多人,桑尼只是躺在床上,不愿意和我一起到楼下去,他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好像他们才是他的家人,而我不是。因此我很生气,于是他也生气了,我告诉他,他那种生活方式,就是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他站起来,对我说不要再为他的生活担心,对我而言,他是死了。接着他把我推到了门边,其他人在一旁观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在我的身后使劲地关上门。我站在门道里,两眼瞪着门。我听见房间里什么人在大笑,泪水涌上我的双眼。我走下楼梯,吹起口哨,以免哭出声来。我一直对自己吹口哨,“在这些寒冷而多雨的日子里,有一天你会需要我,宝贝。”春天,我看到桑尼惹下麻烦的消息。秋天,小葛蕾丝死了。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是她仅仅活了两年多一点。她死于小儿麻痹症,疾病让她受了苦。起先她稍微有点发烧,持续了好几天,不过看不出来什么症状,我们就让她躺在床上。否则我们肯定会叫医生的,可是她的热度下去了,她的病似乎好了。所以我们以为这不过是感冒而已。然后有一天,她起床去玩耍,伊莎贝尔在厨房里给两个男孩准备午餐,他们刚从学校回来。她听见葛雷丝在起居室内跌倒了。你有很多小孩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跌倒了,你不是总会马上跑过去的,除非他们开始大声哭喊或其他什么原因。这一次葛雷丝很安静。然而,伊莎贝尔说,当她听见那砰然倒下的声音和接下来的悄无声息,她预感到了什么,她很害怕。于是她跑到起居室,葛格蕾丝躺在地板上,全身向上扭曲,她没有哭叫出来,是因为她无法呼吸。当她终于哭喊出来的时候,那真是最凄惨的声音,伊莎贝尔说,这是她一生中听过的最凄惨的声音,她在睡梦中有时仍会听见它。伊莎贝尔有时会发出低低的呜咽和挣扎的声音,将我弄醒。我不得不迅速唤醒她,抱住她靠着我,她靠在我的胸口哭泣,那好像是一个致命的创伤。我想我也许是在小葛雷丝下葬的那一天给桑尼写信的。我自己坐在黑暗的起居室里,突然想到了桑尼。我的烦恼使得他的烦恼也变得真实起来。桑尼和我们住在一起,或者说,住在我们的房子里将近两个星期以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发现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起居室里徘徊,喝着一罐啤酒,试图鼓起勇气,去检查桑尼的房间。他出去了。只要我在家,他通常都会出去。伊莎贝尔带着孩子们去看望祖父母了。突然间,我站在起居室的窗户前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第七大道。,检查桑尼房间的念头让我无法动弹。我几乎不敢向自己承认我想要搜查什么。我不知道一旦找到它后,我要如何做。或者是我没有找到它后,我要如何做。在我对面的人行道上,靠近一家卖烤肉的小餐馆的门口,一些人在举行一个老式的复兴布道会。烤肉店的厨师,围着一条肮胀的围裙,他被拉直了的头发,在苍白的阳光下泛着微红和金属色,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站在门道中看着他们。孩子和老人们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站在那里,和一些年老的男人以及几个长相粗犷的妇女一起,他们关注着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好像他们拥有这条路,或者可能是被这条路所拥有。噢,他们也在注视着布道会。复兴布道会由三个身穿黑衣的姐妹和一个兄弟主持。他们拥有的全部就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圣经》,和一个铃鼓。那个兄弟在为主作见证,他作见证时,两个姐妹站在一起,好像在说阿门,第三个姐妹伸出铃鼓,绕场而行,有几个人把硬币倒入掌中,将它们放进她穿的黑色长袍的口袋里。接着她举起双手,将铃鼓在空中摇动,然后敲击着一只手,开始唱歌。其他两个姐妹和兄弟也加入歌唱。注视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奇怪,尽管我整个一生都在观看这些街头的集会。当然,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然而,他们还是停下来,观看和倾听,我则站在窗口一动不动。“这是锡安山的古老的船舶,”他们唱到,拿着铃鼓的姐妹,一直平稳地叮铃当啷地敲击着,“它挽救了千千万万的生命!”聆听他们的歌声的人,没有一个是第一次听见这支歌,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曾经被挽救的。他们也没有在周围看见过许多被完成的挽救工作。他们同样不会特别相信这三个姐妹和兄弟的神圣,他们太了解他们了,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怎样谋生。拿着铃鼓的女人,她的声音响彻空中,她的面孔由于喜悦而生气勃勃,和那个站住盯着她看的女人——那个女人厚重而开裂的嘴唇叼着香烟,头发像鸟窝,她的脸由于经常挨揍而肿胀,伤痕累累,黑色的眼睛像煤炭一般闪闪发光——她们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分。大概她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们罕见地互相说话的时候,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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