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甲骨文中的“阴”和“阳”

说甲骨文中的“阴"和“阳"黄天树提要本文对商代甲骨文中的“阴”、“阳”二字作了考察，“阴”指“水之南、山之北也”；“阳”指“水之北、山之南也”。殷人已能定方位、辨阴阳，有了阴阳的观念。关键词甲骨文阴阳方位从郑州商城、湖北黄陂盘龙城和安阳殷墟考古发现的商代宗庙宫室等建筑基址来看，大多方隅整齐、排列有序，说明殷人测定方向方位的技术已经相当进步，其中应该包括“相其阴阳”(《诗经·大雅·公刘》)之类的技术。关于商代方向方位问题，我们在《说殷墟甲骨文中的方位词》一文中已经作过比较详细的讨论①。下面，主要就甲骨文中所见的阴阳方面的材料，试作初步的整理和讨论。谬误之处，敬祈方家教正。萧良琼先生在《从甲骨文看五行说的渊源》一文中说：在甲骨文中有阴字，使用于天气变化。例如：“丙辰卜，丁巳其阴乎?允阴。”(《合》19781)这条卜辞说的是丙辰日占卜，丁巳日会阴天吗?果然第二天，天阴了。⋯⋯甲骨文中也有阳字，仅见于《屯南》4529，内容是“于南阳西叉”，叉字不识，南阳应是地名。因此，在甲骨文中，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阴阳变化的材料。②萧先生在文末的结论里说：“甲骨文中有阴、阳二字，但没有材料说明商人已有阴阳变化的思想，阴表示天气，阳用于地名：”③我们认为萧先生的结论值得商榷。近年来，有些学者已经指出，殷墟甲骨文中有关于阴、阳方面的零星材料(详见下文)。材①黄天树‘说殷墟甲骨文中的方位词》，《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118—126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②参看萧良琼‘从甲骨文看五行说的渊源》中第一节《甲骨文中的。阴”、“阳”与。五行”的资料》，《中国古代思维模式与阴阳五行说探源》，第218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6月第1版。0萧良琼‘从甲骨文看五行说的渊源》，《中国古代思维模式与阴阳五行说探源》，第224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6月第1版。万方数据∞中田文字学报料虽然不多，但弥足珍贵。为排印方便，下引卜辞尽可能用通行字体。先谈“阴阳”的“阴”字。(1A)其皋(祷)①河，惠旧册②用，于洽(阴)酒?(1B)其即宗?合30429一南明484[无名](1)《合》30429中“洽”字，沈建华先生说：“从水从畲声，即阴字，与金文《永盂》洽字形完全相同。‘洽’字借舍声，作‘阴’义。”③其说可从。西周中期铜器《永盂》铭文云：“赐畀师永厥田洽(陲)易(踢)洛。”(《集成》10322)赐畀，同义词连用，当赏赐讲。师永，作器者名。洽(陲)易(陨)洛，今陕西秦岭南麓的洛河南北一带。《永盂》记载周王把位于“陲陨洛”(即洛河南北两岸)的一块田地赏赐给师永。“洽(陲)易(踢)洛”一语又见于西周晚期铜器《敌簋》(《集成》4323)铭文中，跟《永盂》所指当为一地。《敌簋》铭文“陲陨”的写法跟《永盂》不同，“陲”字写作从“阜“畲”声；“陨”字写作从“阜“易”声。《说文》：“陲，同也。水之南、山之北也。从阜会声。“踢，高明也。从阜易声。”近年出土的秦驷玉版有“华大山之陲赐”，指山之南北④。古代对山川的祭祀有两种祭法，即“就祭”和“望祭”⑤。“就祭”是王亲自到山川所在地去祭祀山川。卜辞称作“即”祭。(2)乙丑卜贞：于岳即?合24417=甲2554[何一](3)即于岳?合30675一后上24．2[无名](4)即川，燎，有雨?合28180一掇1．385[无名]李学勤先生认为湖南等地有些青铜器获于山川之间，有的器中贮放着大量贵重的玉器，推想这是商代祭祀山川的遗迹⑥。有时卜辞不称“即”而称“使人”，如：(5A)贞：使人于岳?(5B)勿使人于岳?合5521=前1．50．6[典宾](6)乙酉卜宾贞：使人于河，沉三羊，磐三牛?三月。①祷，从冀小军释。参看冀小军《说甲骨金文中表祈求义的聿字》，<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1期，第35—44页；陈剑《据郭店简释读西周金文一例》，‘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2，北京燕山出版社，2001年4月第1版。②册，从李学勤释。参看李学勤《谈叔矢方鼎及其他》，《文物》2001年第10期，第68页。③沈建华《释h辞中方位称谓“阴”字》，《古文字研究》第24辑，第114—117页，中华局，2002年7月第1版。④李零《秦驷祷病玉版的研究》，《国学研究》第6卷，第525—543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⑤参看詹鄞鑫《神灵与祭祀——中国传统宗教综论》，第322—325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⑥李学勤《谈青铜器与商文化的传布》，原载1978年5月1日香港《大公报》；后收入‘新出青铜器研究》，第28页，文物出版社，1990年6月第1版。万方数据说甲骨文中的。阴。和。阳。37合5522一粹36[宾三]“使人”也是就祭，但王不亲往；称“即”可能意味着王亲往就祭。另一种是在都城的南郊等处设祭坛，遥望远方的山川(未必看得见)而进行祭祀，叫“望祭”。卜辞也有“望”祭之称，如：(7)贞：望岳?合14477=卜770[宾三]李学勤先生认为上引(1)《合》30429中的“洽”字读为“阴”，河北为阴①。这组卜辞大意是说，商王要祷祭河神，祷词用旧册，并且亲自到黄河北岸举行酒祷之礼好呢，还是“即宗”(在都城的宗庙)举行酒祷之礼好呢?(8)己亥卜，宾贞：王至于衾，燎于河三小宰，沉三牛?合14380一人1+后上25．3[宾三](9)[口口卜]，宾[贞]：园衾，酒河，燎?十月。合14370一甲释54=甲1110+1117+1132+1147+1152[宾三](10)贞：囫衾团河团合40414[宾三](8)至(10)是一组同文卜辞，字体属宾组三类。屈万里先生《殷墟文字甲编考释》(第1110片)说：“象，乃欹字之古文，见《说文》欲部。于此当为地名。《后编》上二五页三片(引者按：即《合》14380)云：‘己亥卜，宾贞：王至于余，寮于河，三小辛，沈三牛?’是其例也。”陈梦家先生把“余”隶作“今水”二字，并认为“今水”是河川之名②。曹锦炎先生认为(8)至(10)中的“象”为“今水”二字的合文，“今水”应为一处水名，地近黄河，故殷王于此燎祭河神③。我们认为上述各家的说法是值得商榷的。我们怀疑“衾”是“洽”字的省形，读为阴。前引(1)《合》30429是先言将要祭祀河神，再说是否到黄河岸边举行祭祀。而(8)《合》14380“王至于余(阴)，燎于河”，是先说到达黄河岸边，而后再说祭祀河神。这条卜辞大意是说王是否要亲自到黄河岸边，对自然神黄河举行燎祭。(11A)在鞫(酒)盂田受禾?(11B)在下傻南田受禾?合28231一人1932[无名]各家对(11)辞的解释不同。彭邦炯先生说：“酒和盂都是地名(或盂地又称酒盂)⋯⋯卜问酒、盂农田是否被神灵授予禾谷以好收成。⋯⋯下健南田也是地名(或①李学勤‘谈叔矢方鼎及其他》，‘文物》2001年第10期，第68页。②陈梦家‘殷墟h辞综述》，第344页，科学出版社，1956年。③曹锦炎I甲骨文合文新释>，‘古文字研究》第22辑，第44页，中华书局，2000年7月第l版。万方数据∞中冒文字学报以为南是指方位，即下俚南边的农田)。”①在跟农业有关的卜辞中常见“在十地名+田”的句式，偶尔也有两个地名连用的，如《合》9770云：“口口卜古贞：我在南奠漱、彝团受年?”“淑”和“彝”很可能是两个在南奠中的具体的地名②。(11A)中的“酒”字，原字形结构作“鞫”，从水从酉，跟卜辞中常见的从乡从酉的“酉；”字写法不同。沈建华先生说：“《甲骨文字诂林》第二册第1276页姚孝遂先生释为‘酒’字，并说‘为地名，卜辞酒祭之酒，多假借酉为之’。从字形上释‘酒’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值得注意的是酒与祭祀虽然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卜辞中殷人从来不直接将酒作为祭名。⋯⋯从‘精，字形来看，与《永盂》金文‘信’(洽)字下部正好相同，疑是洽字的省形。”③上引各家的说法，我们比较赞同沈说。“在酒盂田”的“酒”是洽字的省形，读为“阴”。“受禾”即得到好收成。“在酒盂田”和“在下俚南田”对举，意思是说“在北面的盂田”和“在下俚南面的田”都会有好收成吗?再谈“阴阳”的“阳”字。例如：(12A)于南I子(阳)，西叉?(12B)于售，北对?屯4529[无名]“南阳”与“北对”，实际上就是阴与阳的对贞。“叉”，动词，似指一种工作④。一(13A)壬午卜，扶：奏山亍(阳)南，雨?(13B)己丑卜：舞羊，于庚雨?今夕允雨。(13C)己丑卜：舞羊，庚从雨?允雨。合20975一乙9067[自肥笔](14)丁酉卜，扶：燎山亭(羞)，豕，雨?合20980一乙9103[自肥笔](13)(14)“山”下一字，唐兰隶作“弓”、“旬”，认为是一个上从“日，，下从“勺”结构的字⑤。裘锡圭先生过去在讲授古文字学时，疑此字即“云”字。我们对此字有一个推测，附记于此。(14)《合》20980的“誊”(羞)可能是一个字，在(13)《合》20975中分①彭邦炯《甲骨文农业资料考辨与研究》，第464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②参看黄天树《殷墟h辞“在”字结构补说》，《古文字研究》第24辑，第68—69页，中华书局，2002年7月第1版。③沈建华《释h辞中方位称谓“阴”字》，《古文字研究》第24辑，第115页。中华书局，2002年7月第1版。④参看裘锡圭《说殷墟h辞的“奠”——试论商人处置服属者的一种方法》，《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64本第3分，第673—674页，1993年。⑤唐兰著、唐复年整理《甲骨文自然分类简编》，第26页，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3月第1版。万方数据说甲骨文中的“阴。和。阳”∞开书写。(13A)作“奏山易南”之“易”；(13B)作“舞羊”之“羊”，二者都读作“阳”，指山的南坡。(13A)中的“雨”上一字，据自组肥笔类“南土”之“南”的写法来看(见《合》20627一《甲》2303)，可以隶作“南”。“阳”、“南”是同义词连用。“从雨”一语，屈万里先生云：“窃意从当读为缝；从雨，谓跟缕即雨；意谓舞祭之后随即有雨也。”①(13)是求雨的卜辞。求雨之祭，常用乐舞。常见的句式是“奏舞生(有)从雨”②。“奏舞”，陈梦家先生说：“奏是奏乐，奏舞或是乐舞。”③可从。“奏舞”一语也可以单说“奏”④或“舞”⑤。就卜辞来说，“舞”之下所涉及的名词，多为对象或地方。(13)是说由于天旱而在山的阳坡即南面举行“奏乐”跳舞求雨仪式，会带来雨水吗。(14)《合》20980中的“羞”字，揆其文义，可能是一个两声字。所谓“两声字”就是由都是声符的两个偏旁组成的字⑥。甲骨文中两声字时有所见⑦，如“冥”(《合》36525)、“哉”(《合》6057反)等。古音“羊”、“易”皆在余纽阳部，声韵全同，故“易”可累加“羊”声为双声字。羞，读为“阳”。(14)《合》20980卜问在山南举行燎祭，能求到雨吗?综上所述，说明商代甲骨文中不仅已有“阴”、“阳”二字，而且“阴”指“水之南、山之北也”；“阳”指“水之北、山之南也”。殷人已能定方位、辨阴阳，有了阴阳的观念。(黄天树：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100037，北京)①屈万里‘殷墟文字甲编考释)，第295页第2345片，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出版，1961年6月。②参看姚孝遂主编‘飕墟甲骨刻辞类纂)第98页“奏舞”条，中华书局，1989年1月第1舨。④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第601页，科学出版社，1956年。④姚孝遂主编‘殷墟甲骨刻辞类纂》第570页“奏”字条，中华书局，1989年1月第1版。⑤姚孝遂主编‘殷墟甲骨刻辞类纂》第98页。舞”字条，中华书局，1989年1月第1版。⑥裘锡圭‘文字学概要》，第108页，商务印书馆，1988年。⑦黄天树‘殷墟甲骨文“有声宇”的构造》，《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6本第2分，第323—324页，2005年。万方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