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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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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茅盾]茅盾《春蚕》[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篇一 : 茅盾《春蚕》 春蚕 老通宝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摆在他身边。[)“清明”节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老通宝背脊上热烘烘地,像背着一盆火。“塘路”上拉纤的快班船上的绍兴人只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拉,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着人家那样辛苦的劳动,老通宝觉得身上更加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真是天也变了!” 老通宝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
[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春蚕茅盾]茅盾《春蚕》 篇一 : 茅盾《春蚕》 春蚕 老通宝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摆在他身边。[)“清明”节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老通宝背脊上热烘烘地,像背着一盆火。“塘路”上拉纤的快班船上的绍兴人只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拉,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着人家那样辛苦的劳动,老通宝觉得身上更加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真是天也变了!” 老通宝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条“官河”内,水是绿油油的,来往的船也不多,镜子一样的水面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是小小的涡旋,那时候,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成排的桑树,都晃乱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会很长久的。渐渐儿那些树影又在水面上显现,一弯一曲地蠕动,像是醉汉,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头模样的桠枝顶都已经簇生着小手指儿那么大的嫩绿叶。这密密层层的桑树,沿着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没有尽头。田里现在还只有干裂的泥块,这一带,现在是桑树的势力!在老通宝背后,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静穆的,在热烘烘的太阳光 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绿叶过一秒钟就会大一些。 离老通宝坐处不远,一所灰白色的楼房蹲在“塘路”边,那是茧厂。十多天前驻扎过军队,现在那边田里留着几条短短的战壕。那时都说东洋兵要打进来,镇上有钱人都逃走了;现在兵队又开走了,那座茧厂依旧空关在那里,等候春茧上市的时候再热闹一番。老通宝也听得镇上小陈老爷的儿子——陈大少爷说过,今年上海不太平,丝厂都关门,恐怕这里的茧厂也不能开;但老通宝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岁,反乱年头也经过好几个,从没见过绿油油的桑叶白养在树上等到成了“枯叶”去喂羊吃;除非是“蚕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爷的“权柄”,谁又能够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绿叶儿,心里又这么想,同时有几分惊异,有几分快活。他记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少壮的时候,有一年也是“清明”边就得穿夹,后来就是“蚕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这一年成了家。那时,他家正在“发”;他的父亲像一头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创家立业的祖父,虽说在长毛窝里吃过苦头,却也愈老愈硬朗。那时候,老陈老爷去世不久,小陈老爷还没抽上鸦片烟,“陈老爷家”也不是现在那么不像样的。老通宝相信自己一家和“陈老爷家”虽则一边是高门大户,而一边不过是种田人,然而两家的命运好像是一条线儿牵着。不但“长毛造反”那时候,老通宝的祖父和陈老爷同被长毛掳去,同在长毛窝里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们俩同时从长毛营盘里逃了出来,而且偷得了长毛的许多金元宝 ——人家到现在还是这么说;并且老陈老爷做丝生意“发”起来的时候,老通宝家养蚕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间挣得了二十亩的稻田和十多亩的桑地,还有三开间两进的一座平屋。这时候,老通宝家在东村庄上被人人所妒羡,也正像“陈老爷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以后,两家都不行了;老通宝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块钱的债,“陈老爷家”也早已完结。人家都说“长毛鬼”在阴间告了一状,阎罗王追还“陈老爷家”的金元宝横财,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个,老通宝也有几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陈老爷怎 么会抽上了鸦片烟? 可是老通宝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老爷家”的“败”会牵动到他家。,)他确实知道自己家并没得过长毛的横财。虽则听死了的老头子说,好像那老祖父逃出长毛营盘的时候,不巧撞着了一个巡路的小长毛,当时没法,只好杀了他,——这是一个“结”!然而从老通宝懂事以来,他们家替这小长毛鬼拜忏念佛烧纸锭,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个小冤魂,理应早投凡胎。老通宝虽然不很记得祖父是怎样“做人”,但父亲的勤俭忠厚,他是亲眼看见的;他自己也是规矩人,他的儿子阿四,儿媳四大娘,都是勤俭的。就是小儿子阿多年纪轻,有几分“不知苦辣”,可是毛头小伙子,大都这么着,算不得“败家相”! 老通宝抬起他那焦黄的皱脸,苦恼地望着他面前的那条河,河里的船,以及两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岁时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变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杂粮当饭吃一天,而且又欠出 了三百多块钱的债。 呜!呜,呜,呜,—— 汽笛叫声突然从那边远远的河身的弯曲地方传了来。就在那边,蹲着又一个茧厂,远望去隐约可见那整齐的石“帮岸”。一条柴油引擎的小轮船很威严地从那茧厂后驶出来,拖着三条大船,迎面向老通宝来了。满河平静的水立刻激起泼剌剌的波浪,一齐向两旁的泥岸卷过来。一条乡下“赤膊船”赶快拢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树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里打秋千。轧轧轧的轮机声和洋油臭,飞散在这和平的绿的田野。老通宝满脸恨意,看着这小轮船来,看着它过去,直到又转一个弯,呜呜呜地又叫了几声,就看不见。老通宝向来仇恨小轮船这一类洋鬼子的东西!他从没见过洋鬼子,可是他从他的父亲嘴里知道老陈老爷见过洋鬼子:红眉毛,绿眼睛,走路时两条腿是直的。并且老陈老爷也是很恨洋鬼子,常常说“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老通宝看见老陈老爷的时候,不过八九岁,——现在他所记得的关于老陈老爷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可是他想起了“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这句话,就仿佛看见了老陈老爷捋着胡子摇头的神气。 洋鬼子怎样就骗了钱去,老通宝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陈老爷的话一定不错。并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从镇上有了洋纱,洋布,洋油,——这一类洋货,而且河里更有了小火轮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钱,而镇上的东西却一天一天贵起来。他父亲留下来的一份家产就这么变小,变做没有,而且现在负了债。老通宝恨洋鬼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坚定的主张,在村坊上很有名。 五年前,有人告诉他:朝代又改了,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老通宝不相信。为的他上镇去看见那新到的喊着“打倒洋鬼子”的年青人们都穿了洋鬼子衣服。他想来这伙年青人一定私通洋鬼子,却故意来骗乡下人。后来果然就不喊“打倒洋鬼子”了,而且镇上的东西更加一天一天贵起来,派到乡下人身上的捐税也更加多起来。老通宝深信这都是串通了洋鬼子干的。 然而更使老通宝去年几乎气成病的,是茧子也是洋种的卖得好价钱;洋种的茧子,一担要贵上十多块钱。素来和儿媳总还和睦的老通宝,在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儿媳四大娘去年就要养洋种的蚕。小儿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虽然嘴里不多说,心里也是要洋种的。老通宝拗不过他们,末了只好让步。现在他家里有的五张蚕种,就是土种四张,洋种一张。 “世界真是越变越坏!过几年他们连桑叶都要洋种了!我活得厌了!” 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树,心里说,拿起身边的长旱烟管恨恨地敲着脚边的泥块。太阳现在正当他头顶,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地像一段乌焦木头,还穿着破棉袄的他,觉得浑身躁热 起来了。〗 老通宝的皱脸上露出笑容来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把手放在小宝的“和尚头”上摩着,他的被穷苦弄麻木了的老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 二 天气继续暖和,太阳光催开了那些桑拳头上的小手指儿模样的嫩叶,现在都有小小的手掌那么大了。老通宝他们那村庄四周围的桑林似乎发长得更好,远望去像一片绿锦平铺在密密层层灰白色矮矮的篱笆上。“希望”在老通宝和一般农民们的心里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强大。蚕事的动员令也在各方面发动了。藏在柴房里一年之久的养蚕用具都拿出来洗刷修补。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溪旁边,蠕动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工作着,嚷着,笑着。 这些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是十分健康的脸色,——从今年开春起,他们都只吃个半饱;他们身上穿的,也只是些破旧的衣服。实在他们的情形比叫化子好不了多少。然而他们的精神都很不差。他们有很大的忍耐力,又有很大的幻想。虽然他们都负了天天在增大的债,可是他们那简单的头脑老是这么想:只要蚕花熟,就好了!他们想象到一个月以后那些绿油油的桑叶就会变成雪白的茧子,于是又变成丁丁当当响的洋钱,他们虽然肚子里饿得咕咕地叫,却也忍不住要笑。 这些女人中间也就有老通宝的媳妇四大娘和那个十二岁的小宝。这娘儿两个已经洗好了那些“团扁”和“蚕箪”〖ZW〗,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撩起布衫角揩脸上的汗水。 “四阿嫂!你们今年也看洋种么?” 小溪对岸的一群女人中间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隔溪喊过来了。(]四大娘认得是隔溪的对门邻舍陆福庆的妹子六宝。四大娘立刻把他的浓眉毛一挺,好像正想找人吵架似的嚷了起来: “不要来问我!阿爹做主呢!——小宝的阿爹死不肯,只看了一张 洋种!老糊涂的听得带一个洋字就好像见了七世冤家!洋钱,也是洋,他倒又要了!” 小溪旁那些女人们听得笑起来了。这时候有一个壮健的小伙子正从对岸的陆家稻场上走过,跑到溪边,跨上了那横在溪面用四根木头并排做成的雏形的“桥”。四大娘一眼看见,就丢开了“洋种”问,高声喊道: “多多弟!来帮我搬东西罢!这些扁,浸湿了,就像死狗一?样重!”? 小伙子阿多也不开口,走过来拿起五六只“团扁”,湿漉漉地顶在头上,却空着一双手,划桨似的荡着,就走了。这个阿多高兴起来时,什么事都肯做,碰到同村的女人们叫他帮忙拿什么重家伙,或是下溪去捞什么,他都肯;可是今天他大概有点不高兴,所以只顶了五六只“团扁”去,却空着一双手。那些女人们看着他戴了那特别大箬帽似的一叠“扁”,袅着腰,学镇上女人的样子走着,又都笑起来了。老通宝家紧邻的李根生的老婆荷花一边笑,一边叫道: “喂,多多头!回来!也替我带一点儿去!” “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给你拿。” 阿多也笑着回答,仍然走。转眼间就到了他家的廊下,就把头上的“团扁”放在廊檐口。 “那么,叫你一声干儿子!” 荷花说着就大声的笑起来,她那出众地白净然而扁得作怪的脸上看去就好像只有一张大嘴和眯紧了好像两条线一般的细眼睛。她原是镇上人家的婢女,嫁给那不声不响整天苦着脸的半老头子李根生还 不满半年,可是她的爱和男子们胡调已经在村中很有名。 “不要脸的!” 忽然对岸那群女人中间有人轻声骂了一句。荷花的那对细眼睛立刻睁大了,怒声嚷道: “骂哪一个?有本事,当面骂,不要躲!” “你管得我?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自得知:我就骂那不要脸的骚货!” 隔溪立刻回骂过来了,这就是那六宝,又一位村里有名淘气的大姑娘。 于是对骂之下,两边又泼水。爱闹的女人也夹在中间帮这边帮那边。小孩子们笑着狂呼。四大娘是老成的,提起她的“蚕箪”,喊着小宝,自回家去。阿多站在廊下看着笑。他知道为什么六宝要跟荷花吵架;他看着那“辣货”六宝挨骂,倒觉得很高兴。 老通宝掮着一架“蚕台”〖ZW〗从屋子里出来。这三棱形家伙的木梗子有几 条给白蚂蚁蛀过了,怕的不牢,须得修补一下。〗〖HT〗 ,你去?帮他!”? 老通宝像一匹疯狗似的咆哮着,火红的眼睛一直盯住了阿多的身体,直到阿多走进屋里去,看不见了,老通宝方缠提过那“蚕台”来反复审察,慢慢地动手修补。木匠生活,老通宝早年是会的;但近来他老了,手指头没有劲,他修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喘气,又望望屋里挂在竹竿上的三张蚕种。 四大娘就在廊檐口糊“蚕箪”。去年他们为的想省几百文钱,是买了旧报纸来糊的。老通宝直到现在还说是因为用了报纸——不惜字纸,所以去年他们的蚕花不好。今年是特地全家少吃一餐饭,省下钱来买了“糊箪纸”来了。四大娘把那鹅黄色坚韧的纸儿糊得很平贴,然后又照品字式糊上三张小小的花纸——那是跟“糊箪纸”一块儿买来的,一张印的花色是“聚宝盆”,另两张都是手执尖角旗的人儿骑在马上,据说是“蚕花太子”。 “四大娘!你爸爸做中人借来三十块钱,就只买了二十担叶。后来米又吃完了,怎么办?” 老通宝气喘喘地从他的工作里抬起头来,望着四大娘。那三十块钱是二分半的月息。总算有四大娘的父亲张财发做中人,那债主也就是张财发的东家“做好事”,这才只要了二分半的月息。条件是蚕事完后本利归清。 四大娘把糊好了的“蚕箪”放在太阳底下晒,好像生气似?的说:? “都买了叶!又象去年那样多下来——” “什么话!你倒先来发利市了!年年像去年么?自家只有十来担叶;五张布子,十来担叶够么?” “噢,噢;你总是不错的!我只晓得有米烧饭,没米饿肚子!” 四大娘气哄哄地回答;为了那“洋种”问题,她到现在常要和老通宝抬杠。 老通宝气得脸都紫了。两个人就此再没有一句话。 但是“收蚕”的时期一天一天逼进了。这二三十人家的小村落突 然呈现了一种大紧张,大决心,大奋斗,同时又是大希望。人们似乎连肚子饿都忘记了。老通宝他们家东借一点,西赊一点,居然也一天一天过着来。也不仅老通宝他们,村里哪一家有两三斗米放在家里呀!去年秋收固然还好,可是地主、债主、正税、杂捐,一层一层地剥削来,早就完了。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蚕,一切临时借贷都是指明在这“春蚕收成”中偿还。 他们都怀着十分希望又十分恐惧的心情来准备这春蚕的大?搏战!? “谷雨”节一天近一天了。村里二三十人家的“布子”都隐隐现出绿色来。女人们在稻场上碰见时,都匆忙地带着焦灼而快乐的口气互相告诉道: “六宝家快要‘窝种’〖ZW〗了呀!” “荷花说她家明天就要‘窝’了。有这么快!” “黄道士去测一字,今年的青叶要贵到四洋!” 四大娘看自家的五张“布子”。不对!那黑芝麻似的一片细点子还是黑沉沉,不见绿影。她的丈夫阿四拿到亮处去细看,也找不出几点“绿”来。四大娘很着急。 “你就先‘窝’起来罢!这余杭种,作兴是慢一点的。” 阿四看着他老婆,勉强自家宽慰。四大娘堵起了嘴巴不回答。 老通宝哭丧着干皱的老脸,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不妙。 幸而再过了一天,四大娘再细心看那“布子”时,哈,有几处转成绿色了!而且绿的很有光彩。四大娘立刻告诉了丈夫,告诉了老通 宝,多多头,也告诉了她的儿子小宝。她就把那些布子贴肉?NFDD7?在胸前,抱着吃奶的婴孩似的静静儿坐着,动也不敢多动了。夜间,她抱着那五张布子到被窝里,把阿四赶去和多多头做一床。那布子上密密麻麻的蚕子儿贴着肉,怪痒痒的;四大娘很快活,又有点儿害怕,她第一次怀孕时胎儿在肚子里动,她也是那样半惊半喜的! 全家都是惴惴不安地又很兴奋地等候“收蚕”。只有多多头例外。他说:今年蚕花一定好,可是想发财却是命里不曾来。老通宝骂他多嘴,他还是要说。 蚕房早已收拾好了。“窝种”的第二天,老通宝拿一个大蒜头涂上一些泥,放在蚕房的墙脚边;这也是年年的惯例,但今番老通宝更加虔诚,手也抖了。去年他们“卜”〖ZW〗的非常灵验。可是去年那“灵验”,现在老通宝想也不敢想。 现在这村里家家都在“窝种”了。稻场上和小溪边顿时少了那些女人们的踪迹。一个“戒严令”也在无形中颁布了;乡农们即使平日是最好的,也不往来;人客来冲了蚕神不是玩的!他们至多在稻场上低声交谈一二句就走开。这是个“神圣”的季节。 老通宝家的五张布子上也有些“乌娘”〖ZW〗〖HT〗蠕蠕地动了。于是全家的空气,突然紧张。那正是“谷雨”前一日。四大娘料来可以挨过了“谷雨”节那一天〖ZW〗。布子不须再“窝”了,很小心地放在“蚕房”里。老通宝偷眼看一下那个躺在墙脚边的大蒜头,他心里就一跳。那大蒜头上还只有一两茎绿芽!老通宝不敢再看,心里祷祝后天正午会有更多更多的绿芽。 终于“收蚕”的日子到了。四大娘心神不定地淘米烧饭,时时看饭锅上的热气有没有直冲上来。老通宝拿出预先买了来的香烛点起来,恭恭敬敬放在灶君神位前。阿四和阿多去到田里 采野花。〗〖HT〗和一对鹅毛插在发髻上,就到“蚕房”里。老通宝拿着秤杆,阿四拿了那揉碎的野花片儿和灯芯草碎末。四大娘揭开“布分”,就从阿四手里拿过那野花碎片和灯芯草末子撒在“布子”上,又接过老通宝手里的秤杆来,将“布子”挽在秤杆上,于是拔下发髻上的鹅毛在布子上轻轻儿拂;野花片,灯芯草末子,连同“乌娘”,都拂在那“蚕箪”里了。一张,两张,??都拂过了;最后一张是洋种,那就收在另一个“蚕箪”里。末了,四大娘又拔下发髻上那朵“蚕花”,跟鹅毛一块插在“蚕箪”的边儿上。 这是一个隆重的仪式!千百年相传的仪式!那好比是誓师典礼,以后就要开始了一个月光景的和恶劣的天气和恶运以及和不知什么的连日连夜无休息的大决战! “乌娘”在“蚕箪”里蠕动,样子非常强健;那黑色也是很正路的。四大娘和老通宝他们都放心地松一口气了。但当老通宝悄悄地把那个“命运”的大蒜头拿起来看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大蒜头上还只得三四茎嫩芽!天哪!难道又同去年一样? 然而那“命运”的大蒜头这次竟不灵验。老通宝家的蚕非常好!虽然头眠二眠的时候连天阴雨,气候是比“清明”边似乎还要冷一点,可是那些“宝宝”都很强健。 村里别人家的“宝宝”也都不差。紧张的快乐弥漫了全村庄,似 那小溪里淙淙的流水也像是朗朗的笑声了。只有荷花家是例外。她们家看了一张“布子”,可是“出火”〖ZW〗只称得二十斤;“大眠”快边人们还看见那不声不响晦气色的丈夫根生倾弃了三“蚕箪”在那小溪里。 这一件事,使得全村的妇人对于荷花家特别“戒严”。她们特地避路,不从荷花的门前走,远远的看见了荷花或是她那不声不响丈夫的影儿就赶快躲开;这些幸运的人儿惟恐看了荷花他们一眼或是交谈半句话就传染了晦气来! 老通宝严禁他的小儿子多多头跟荷花说话。——“你再跟那东西多嘴,我就告你迕逆!”老通宝站在廊檐外高声大气喊,故意要叫荷花他们听得。 小小宝也受到严厉的嘱咐,不许跑到荷花家的门前,不许和他们说话。 阿多像一个聋子似的不理睬老头子那早早夜夜的唠叨,他心里却在暗笑。全家就只有他不大相信那些鬼禁忌。可是他也没有跟荷花说话,他忙都忙不过来。 “大眠”捉了毛三百斤,老通宝全家连十二岁的小宝也在内,都是两日两夜没有合眼。蚕是少见的好,活了六十岁的老通宝记得只有两次是同样的,一次就是他成家的那年,又一次是阿四出世那一年。“大眠”以后的“宝宝”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然而老通宝全家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布满了红丝。 谁也料得到这些“宝宝”上山前还得吃多少叶。老通宝和儿子阿 四商量了: “陈大少爷借不出,还是再求财发的东家罢?” “地头上还有十担叶,够一天。” 阿四回答,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他的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老通宝却不耐烦了,怒声喝道: “说什么梦话!刚吃了两天老蚕呢。明天不算,还得吃三天,还要三十担叶,三十担!” 这时外边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阿多押了新发来的五担叶来了。于是老通宝和阿四的谈话打断,都出去“捋叶”。四大娘也慌忙从蚕房里钻出来。隔溪陆家养的蚕不多,那大姑娘六宝抽得出工夫,也来帮忙了。那时星光满天,微微有点风,村前村后都断断续续传来了吆喝和欢笑,中间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嚷道: “叶行情飞涨了!今天下午镇上开到四洋一担!” 老通宝偏偏听得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四块钱一担,三十担可要一百二十块呢,他哪来这许多钱!但是想到茧子总可以采五百多斤,就算五十块钱一百斤,也有这么二百五,他又心里一宽。那边“捋叶”的人堆里忽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听说东路不大好,看来叶价钱涨不到多少的!” 老通宝认得这声音是陆家的六宝。这使他心里又一宽。 那六宝是和阿多同站在一个筐子边“捋叶”。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她和阿多靠得很近。忽然她觉得在那“杠条”〖ZW〗〖HT〗的隐蔽下,有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好像知道是谁拧的,她忍住了 不笑,也不声张。蓦地那手又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六宝直跳起来,出惊地喊了一声: “嗳哟!” “什么事?” 同在那筐子边捋叶的四大娘问了,抬起头来。六宝觉得自己脸上热烘烘了,她偷偷地瞪了阿多一眼,就赶快低下头,很快地捋叶,一面回答: “没有什么。想来是毛毛虫刺了我一下。” 阿多咬住了嘴唇暗笑。虽然在这半个月来也是半饱而且少睡,也瘦了许多了,他的精神可还是很饱满。老通宝那种忧愁,他是永远没有的。他永不相信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熟,他们就可以还清了债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单靠勤俭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断也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仍旧很高兴地工作着,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快活,正像和六宝调情一样。 第二天早上,老通宝就到镇里去想法借钱来买叶。临走前,他和四大娘商量好,决定把他家那块出产十五担叶的桑地去抵押。这是他家最后的产业。 叶又买来了三十担。第一批的十担发来时,那些壮健的“宝宝”已经饿了半点钟了。“宝宝”们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乱晃,四大娘看得心酸。叶铺了上去,立刻蚕房里充满着沙沙的响声,人们说话也不大听得清。不多一会儿,那些“团扁”里立刻又全见白了,于是又铺上厚厚的一层叶。人们单是“上叶”也就忙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是最后 五分钟了。再得两天,“宝宝”可以上山。人们把剩余的精力榨出来拼死命干。 阿多虽然接连三日三夜没有睡,却还不见怎么倦。,]那一夜,就由他一个人在“蚕房”里守那上半夜,好让老通宝以及阿四夫妇都去歇一歇。那是个好月夜,稍稍有点冷。蚕房里?NFDD8?了一个小小的火。阿多守到二更过,上了第二次的叶,就蹲在那个“火”旁边听那些“宝宝”沙沙沙地吃叶。渐渐儿他的眼皮合上了。恍惚听得有门响,阿多的眼皮一跳,睁开眼来看了看,就又合上了。他耳朵里还听得沙沙沙的声音和屑索屑索的怪声。猛然一个踉跄,他的头在自己膝头上磕了一下,他惊醒过来,恰就听得蚕房的芦帘啪叉一声响,似乎还看见有人影一闪。阿多立刻跳起来,到外面一看,门是开着,月光下稻场上有一个人正走向溪边去。阿多飞也似跳出去,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已经把那人抓过来摔在地下。他断定了这是一个贼。 “多多头!打死我也不怨你,只求你不要说出来!” 是荷花的声音,阿多听真了时不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月光下他又看见那扁得作怪的白脸儿上一对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可是恐怖的意思那眼睛里也没有。阿多哼了一声,就?问道:? “你偷什么?” “我偷你们的宝宝!” “放到哪里去了?” “我扔到溪里去了!” 阿多现在也变了脸色。他这才知道这女人的恶意是要冲克他家 的“宝宝”。 “你真心毒呀!我们家和你们可没有冤仇!” “没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并没害了谁,你们都是好的!你们怎么把我当作白老虎,远远地望见我就别转了脸?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 那妇人说着就爬了起来,脸上的神气比什么都可怕。阿多瞅着那妇人好半晌,这才说道: “我不打你,走你的罢!” 阿多头也不回的跑回家去,仍在“蚕房”里守着。他完全没有睡意了。他看那些“宝宝”,都是好好的。他并没想到荷花可恨或可怜,然而他不能忘记荷花那一番话;他觉到人和人中间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弄不对的,可是他不能够明白想出来是什么地方,或是为什么。再过一会儿,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宝宝”是强健的,像有魔法似的吃了又吃,永远不会饱! 以后直到东方快打白了时,没有发生事故。老通宝和四大娘来替换阿多了,他们拿那些渐渐身体发白而变短了的“宝宝”在亮处照着,看是“有没有通”。他们的心被快活胀大了。但是太阳出山时四大娘到溪边汲水,却看见六宝满脸严重地跑过来悄悄地问道: “昨夜二更过,三更不到,我远远地看见那骚货从你们家跑出来,阿多跟在后面,他们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呢!四阿嫂!你们怎么不管事呀?” 四大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句话也没说,提了水桶就回家去, 先对丈夫说了,再对老通宝说。这东西竟偷进人家“蚕房”来了,那还了得!老通宝气得直跺脚,马上叫了阿多来查问。但 是阿多不承认,说六宝是做梦见鬼。[,老通宝又去找六宝询问。六宝是一口咬定了看见的。老通宝没有主意,回家去看那“宝宝”,仍然是很健康,瞧不出一些败相来。 但是老通宝他们满心的欢喜却被这件事打消了。他们相信六宝的话不会毫无根据。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那骚货或者只在廊檐口和阿多鬼混了一阵。 “可是那大蒜头上的苗却当真只有三四茎呀!” 老通宝自心里这么想,觉得前途只是阴暗。可不是,吃了许多叶去,一直落来都很好,然而上了山却干僵了的事,也是常有的。不过老通宝无论如何不敢想到这上头去;他以为即使是肚子里想,也是不吉利。 四 “宝宝”都上山了,老通宝他们还是捏着一把汗。他们钱都花光了,精力也绞尽了,可是有没有报酬呢,到此时还没有把握。虽则如此,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去干。“山棚”下?NFDD8?了火,老通宝和阿四他们伛着腰慢慢地从这边蹲到那边,又从那边蹲到这边。他们听得山棚上有些屑屑索索的细声音〖ZW〗,他们就忍不住想笑,过一会儿又不听得了,他们的心就重甸甸地往下沉了。这样地,心是焦灼着,却不敢向山棚上望。偶或他们仰着的脸上淋到了一滴蚕尿了〖ZW〗〖HT〗,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们心里却快活;他们巴不得多淋?一 些。? 阿多早已偷偷地挑开“山棚”外围着的芦帘望过几次了。小小宝看见,就扭住了阿多,问“宝宝”有没有做茧子。阿多伸出舌头做一个鬼脸,不回答。 “上山”后三天,熄火了。四大娘再也忍不住,也偷偷地挑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她的心立刻卜卜地跳了。那是一片雪白,几乎连“缀头”都瞧不见;那是四大娘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好蚕花”呀!老通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现在他们一颗心定下来了!“宝宝”们有良心,四洋一担的叶不是白吃的;他们全家一个月的忍饿失眠总算不冤枉,天老爷有眼睛!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今年蚕花娘娘保佑这小小的村子。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宝家更是比众不同,估量来总可以采一个十二三分。 小溪边和稻场上现在又充满女人和孩子们。这些人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眶陷进了,嗓子也发沙,然而都很快活兴奋。她们嘈嘈地谈论那一个月内的“奋斗”时,她们的眼前便时时现出一堆堆雪白的洋钱,她们那快乐的心里便时时闪过了这样的盘算:夹衣和夏衣都在当铺里,这可先得赎出来;过端阳节也许可以吃一条黄鱼。 那晚上荷花和阿多的把戏也是她们谈话的资料。六宝见了人就宣传荷花的“不要脸,送上门去!”男人们听了就粗暴地笑着,女人们念一声佛,骂一句,又说老通宝家总算幸气,没有犯克,那是菩萨保佑,祖宗有灵! 接着是家家都“浪山头”了,各家的至亲好友都来“望山头”〖ZW〗。 老通宝的亲家张财发带了小儿子阿九特地从镇上来到村里。他们带来的礼物,是软糕、线粉、梅子、枇杷,也有咸 鱼。,]小小宝快活得好像雪天的小狗。 “通宝”,你是卖茧子呢,还是自家做丝?” 张老头子拉老通宝到小溪边一棵杨柳树下坐了,这么悄悄地问。这张老头子张财发是出名“会寻快活”的人,他从镇上城隍庙前露天的“说场”听来了一肚子的疙瘩东西;尤其烂熟的,是《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程咬金卖柴扒,贩私盐出身,瓦岗寨做反王的《隋唐演义》。他向来说话“没正经”,老通宝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听得问是卖茧子或者自家做丝,老通宝并没把这话看重,只随口回答道: “自然卖茧子。” 张老头子却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忽然他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村外那一片秃头桑林后面耸露出来的茧厂的风火墙说道: “通宝!茧子是采了,那些茧厂的大门还关得紧洞洞呢!今年茧厂不开秤!——十八路反王早已下凡,李世民还没出世;世界不太平!今年茧厂关门,不做生意!” 老通宝忍不住笑了,他不肯相信。他怎么能够相信呢?难道那“五步一岗”似的比露天毛坑还要多的茧厂会一齐都关了门不做生意?况且听说和东洋人也已“讲拢”,不打仗了,茧厂里驻的兵早已开走。 张老头子也换了话,东拉西扯讲镇里的“新闻”,夹着许多“说书场”上听来的什么秦叔宝,程咬金。最后,他代他的东家催那三十块 钱的债,为的他是“中人”。 然而老通宝到底有点不放心。他赶快跑出村去,看看“塘路”上最近的两个茧厂,果然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照往年说,此时应该早已摆开了柜台,挂起了一排乌亮亮的大秤。 老通宝心里也着慌了,但是回家去看见了那些雪白发光很厚实硬古古的茧子,他又忍不住嘻开了嘴。上好的茧子!会没有人要,他不相信。并且他还要忙着采茧,还要谢“蚕花利市”〖ZW〗,他渐渐不把茧厂的事放在心上了。 可是村里的空气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几声的人们现在又都是满脸的愁云。各处茧厂都没开门的消息陆续从镇上传来,从“塘路”上传来。往年这时候,“收茧人”像走马灯似的在村里巡回,今年没见半个“收茧人”,却换替着来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请债主们就收了茧子罢,债主们板起面孔不理。 全村子都是嚷骂,诅咒,和失望的叹息!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年“蚕花”好了,他们的日子却比往年更加困难。这在他们是一个青天的霹雳!并且愈是像老通宝他们家似的,蚕愈养得多,愈好,就愈加困难,——“真正世界变了!”老通宝捶胸跺脚地没有办法。然而茧子是不能搁久了的,总得赶快想法:不是卖出去,就是自家做丝。村里有几家已经把多年不用的丝车拿出来修理,打算自家把茧做成了丝再说。六宝家也打算这么办。老通宝 便也和儿子媳妇商量道: “不卖茧子了,自家做丝!什么卖茧子,本来是洋鬼子行出?来的!”? “我们有四百多斤茧子呢,你打算摆几部丝车呀!” 四大娘首先反对了。〗呢!来回得六天!他妈的!简直是充军!可是你有别的办法么?茧子当不得饭吃,蚕前的债又逼?紧来!”? 阿四也同意了。他们去借了一条赤膊船,买了几张芦席,赶那几天正是好晴,又带了阿多。他们这卖茧子的“远征军”就此出发。 五天以后,他们果然回来了;但不是空船,船里还有一筐茧子没有卖出。原来那三十多九水路远的茧厂挑剔得非常苛刻:洋种茧一担只值三十五元,土种茧一担二十元,薄茧不要。老通宝他们的茧子虽然是上好的货色,却也被茧厂里挑剩了那么一筐,不肯收买。老通宝他们实卖得一百十一块钱,除去路上盘川,就剩了整整的一百元,不够偿还买青叶所借的债!老通宝路上气得生病了,两个儿子扶他到家。 打回来的八九十斤茧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丝了。她到六宝家借了丝车,又忙了五六天。家里米又吃完了。叫阿四拿那丝上镇里去卖,没有人要;上当铺当铺也不收。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清明前当在那里的一石米换了出来。 就是这么着,因为春蚕熟,老通宝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债!老通宝家为的养了五张布子的蚕,又采了十多分的好茧子,就此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一个月光景的忍饿熬夜还都不算! 1932年 篇二 : 茅盾《春蚕》 春蚕 老通宝坐在“塘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长旱烟管斜摆在他身边。“清明”节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老通宝背脊上热烘烘地,像背着一盆火。“塘路”上拉纤的快班船上的绍兴人只穿了一件蓝布单衫,敞开了大襟,弯着身子拉,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粒落到?地下。? 看着人家那样辛苦的劳动,老通宝觉得身上更加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真是天也变了!” 老通宝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在他面前那条“官河”内,水是绿油油的,来往的船也不多,镜子一样的水面这里那里起了几道皱纹或是小小的涡旋,那时候,倒影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成排的桑树,都晃乱成灰暗的一片。可是不会很长久的。渐渐儿那些树影又在水面上显现,一弯一曲地蠕动,像是醉汉,再过一会儿,终于站定了,依然是很清晰的倒影。那拳头模样的桠枝顶都已经簇生着小手指儿那么大的嫩绿叶。这密密层层的桑树,沿着那“官河”一直望去,好像没有尽头。田里现在还只有干裂的泥块,这一带,现在是桑树的势力!在老通宝背后,也是大片的桑林,矮矮的,静穆的,在热烘烘的太阳光下,似乎那“桑拳”上的嫩绿叶过一秒钟就会大一些。 离老通宝坐处不远,一所灰白色的楼房蹲在“塘路”边,那是茧厂。十多天前驻扎过军队,现在那边田里留着几条短短的战壕。那时都说东洋兵要打进来,镇上有钱人都逃走了;现在兵队又开走了,那 座茧厂依旧空关在那里,等候春茧上市的时候再热闹一番。老通宝也听得镇上小陈老爷的儿子——陈大少爷说过,今年上海不太平,丝厂都关门,恐怕这里的茧厂也不能开;但老通宝是不肯相信的。他活了六十岁,反乱年头也经过好几个,从没见过绿油油的桑叶白养在树上等到成了“枯叶”去喂羊吃;除非是“蚕花”不熟,但那是老天爷的“权柄”,谁又能够未卜?先知?? “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 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拳上怒茁的小绿叶儿,心里又这么想,同时有几分惊异,有几分快活。他记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少壮的时候,有一年也是“清明”边就得穿夹,后来就是“蚕花二十四分”,自己也就在这一年成了家。那时,他家正在“发”;他的父亲像一头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创家立业的祖父,虽说在长毛窝里吃过苦头,却也愈老愈硬朗。那时候,老陈老爷去世不久,小陈老爷还没抽上鸦片烟,“陈老爷家”也不是现在那么不像样的。老通宝相信自己一家和“陈老爷家”虽则一边是高门大户,而一边不过是种田人,然而两家的命运好像是一条线儿牵着。不但“长毛造反”那时候,老通宝的祖父和陈老爷同被长毛掳去,同在长毛窝里混上了六七年,不但他们俩同时从长毛营盘里逃了出来,而且偷得了长毛的许多金元宝——人家到现在还是这么说;并且老陈老爷做丝生意“发”起来的时候,老通宝家养蚕也是年年都好,十年中间挣得了二十亩的稻田和十多亩的桑地,还有三开间两进的一座平屋。这时候,老通宝家在东村庄上被人人所妒羡,也正像“陈老爷家”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 家。可是以后,两家都不行了;老通宝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田地,反欠出三百多块钱的债,“陈老爷家”也早已完结。人家都说“长毛鬼”在阴间告了一状,阎罗王追还“陈老爷家”的金元宝横财,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个,老通宝也有几分相信:不是鬼使神差,好端端的小陈老爷怎 么会抽上了鸦片烟? 可是老通宝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陈老爷家”的“败”会牵动到他家。他确实知道自己家并没得过长毛的横财。虽则听死了的老头子说,好像那老祖父逃出长毛营盘的时候,不巧撞着了一个巡路的小长毛,当时没法,只好杀了他,——这是一个“结”!然而从老通宝懂事以来,他们家替这小长毛鬼拜忏念佛烧纸锭,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个小冤魂,理应早投凡胎。老通宝虽然不很记得祖父是怎样“做人”,但父亲的勤俭忠厚,他是亲眼看见的;他自己也是规矩人,他的儿子阿四,儿媳四大娘,都是勤俭的。就是小儿子阿多年纪轻,有几分“不知苦辣”,可是毛头小伙子,大都这么着,算不得“败家相”! 老通宝抬起他那焦黄的皱脸,苦恼地望着他面前的那条河,河里的船,以及两岸的桑地。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岁时差不了多少,然而“世界”到底变了。他自己家也要常常把杂粮当饭吃一天,而且又欠出了三百多块钱的债。 呜!呜,呜,呜,—— 汽笛叫声突然从那边远远的河身的弯曲地方传了来。就在那边,蹲着又一个茧厂,远望去隐约可见那整齐的石“帮岸”。一条柴油 引擎的小轮船很威严地从那茧厂后驶出来,拖着三条大船,迎面向老通宝来了。满河平静的水立刻激起泼剌剌的波浪,一齐向两旁的泥岸卷过来。一条乡下“赤膊船”赶快拢岸,船上人揪住了泥岸上的树根,船和人都好像在那里打秋千。轧轧轧的轮机声和洋油臭,飞散在这和平的绿的田野。老通宝满脸恨意,看着这小轮船来,看着它过去,直到又转一个弯,呜呜呜地又叫了几声,就看不见。老通宝向来仇恨小轮船这一类洋鬼子的东西!他从没见过洋鬼子,可是他从他的父亲嘴里知道老陈老爷见过洋鬼子:红眉毛,绿眼睛,走路时两条腿是直的。并且老陈老爷也是很恨洋鬼子,常常说“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老通宝看见老陈老爷的时候,不过八九岁,——现在他所记得的关于老陈老爷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可是他想起了“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这句话,就仿佛看见了老陈老爷捋着胡子摇头的神气。 洋鬼子怎样就骗了钱去,老通宝不很明白。但他很相信老陈老爷的话一定不错。并且他自己也明明看到自从镇上有了洋纱,洋布,洋油,——这一类洋货,而且河里更有了小火轮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钱,而镇上的东西却一天一天贵起来。他父亲留下来的一份家产就这么变小,变做没有,而且现在负了债。老通宝恨洋鬼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坚定的主张,在村坊上很有名。五年前,有人告诉他:朝代又改了,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老通宝不相信。为的他上镇去看见那新到的喊着“打倒洋鬼子”的年青人们都穿了洋鬼子衣服。他想来这伙年青人一定私通洋鬼子,却故意来骗乡下人。后来果然就不喊“打倒洋鬼子”了,而且镇上的东西更加一 天一天贵起来,派到乡下人身上的捐税也更加多起来。老通宝深信这都是串通了洋鬼子干的。 然而更使老通宝去年几乎气成病的,是茧子也是洋种的卖得好价钱;洋种的茧子,一担要贵上十多块钱。素来和儿媳总还和睦的老通宝,在这件事上可就吵了架。儿媳四大娘去年就要养洋种的蚕。小儿子跟他嫂嫂是一路,那阿四虽然嘴里不多说,心里也是要洋种的。老通宝拗不过他们,末了只好让步。现在他家里有的五张蚕种,就是土种四张,洋种一张。 “世界真是越变越坏!过几年他们连桑叶都要洋种了!我活得厌了!” 老通宝看着那些桑树,心里说,拿起身边的长旱烟管恨恨地敲着脚边的泥块。太阳现在正当他头顶,他的影子落在泥地上,短短地像一段乌焦木头,还穿着破棉袄的他,觉得浑身躁热 起来了。他解开了大襟上的钮扣,又抓着衣角扇了几下,站起来回?家去。? 那一片桑树背后就是稻田。现在大部分是匀整的半翻着的燥裂的泥块。偶尔也有种了杂粮的,那黄金一般的菜花散出强烈的香味。那边远远地一簇房屋,就是老通宝他们住了三代的村坊,现在那些屋上都袅起了白的炊烟。 老通宝从桑林里走出来,到田塍上,转身又望那一片爆着嫩绿的桑树。忽然那边田里跳跃着来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远远地就喊道: “阿爹!妈等你吃中饭呢!” “哦——” 老通宝知道是孙子小宝,随口应着,还是望着那一片桑林。才只得“清明”边,桑叶尖儿就抽得那么小指头儿似的,他一生就只见过两次。今年的蚕花,光景是好年成。三张蚕种,该可以采多少茧子呢?只要不像去年,他家的债也许可以拔还一些罢。 小宝已经跑到他阿爹的身边了,也仰着脸看那绿绒似的桑拳头;忽然他跳起来拍着手唱道: “清明削口,看蚕娘娘拍手!”〖ZW〗 老通宝的皱脸上露出笑容来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他把手放在小宝的“和尚头”上摩着,他的被穷苦弄麻木了的老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 二 天气继续暖和,太阳光催开了那些桑拳头上的小手指儿模样的嫩叶,现在都有小小的手掌那么大了。老通宝他们那村庄四周围的桑林似乎发长得更好,远望去像一片绿锦平铺在密密层层灰白色矮矮的篱笆上。“希望”在老通宝和一般农民们的心里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强大。蚕事的动员令也在各方面发动了。藏在柴房里一年之久的养蚕用具都拿出来洗刷修补。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溪旁边,蠕动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工作着,嚷着,笑着。 这些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是十分健康的脸色,——从今年开春起,他们都只吃个半饱;他们身上穿的,也只是些破旧的衣服。实在 他们的情形比叫化子好不了多少。然而他们的精神都很不差。他们有很大的忍耐力,又有很大的幻想。虽然他们都负了天天在增大的债,可是他们那简单的头脑老是这么想:只要蚕花熟,就好了!他们想象到一个月以后那些绿油油的桑叶就会变成雪白的茧子,于是又变成丁丁当当响的洋钱,他们虽然肚子里饿得咕咕地叫,却也忍不住要笑。 这些女人中间也就有老通宝的媳妇四大娘和那个十二岁的小宝。这娘儿两个已经洗好了那些“团扁”和“蚕箪”〖ZW〗,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撩起布衫角揩脸上的汗水。 “四阿嫂!你们今年也看洋种么?” 小溪对岸的一群女人中间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隔溪喊过来了。四大娘认得是隔溪的对门邻舍陆福庆的妹子六宝。四大娘立刻把他的浓眉毛一挺,好像正想找人吵架似的嚷了起来: “不要来问我!阿爹做主呢!——小宝的阿爹死不肯,只看了一张洋种!老糊涂的听得带一个洋字就好像见了七世冤家!洋钱,也是洋,他倒又要了!” 小溪旁那些女人们听得笑起来了。这时候有一个壮健的小伙子正从对岸的陆家稻场上走过,跑到溪边,跨上了那横在溪面用四根木头并排做成的雏形的“桥”。四大娘一眼看见,就丢开了“洋种”问题,高声喊道: “多多弟!来帮我搬东西罢!这些扁,浸湿了,就像死狗一?样重!”? 小伙子阿多也不开口,走过来拿起五六只“团扁”,湿漉漉地顶在头上,却空着一双手,划桨似的荡着,就走了。这个阿多高兴起来 时,什么事都肯做,碰到同村的女人们叫他帮忙拿什么重家伙,或是下溪去捞什么,他都肯;可是今天他大概有点不高兴,所以只顶了五六只“团扁”去,却空着一双手。那些女人们看着他戴了那特别大箬帽似的一叠“扁”,袅着腰,学镇上女人的样子走着,又都笑起来了。老通宝家紧邻的李根生的老婆荷花一边笑,一边叫道: “喂,多多头!回来!也替我带一点儿去!” “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给你拿。” 阿多也笑着回答,仍然走。转眼间就到了他家的廊下,就把头上的“团扁”放在廊檐口。 “那么,叫你一声干儿子!” 荷花说着就大声的笑起来,她那出众地白净然而扁得作怪的脸上看去就好像只有一张大嘴和眯紧了好像两条线一般的细眼睛。她原是镇上人家的婢女,嫁给那不声不响整天苦着脸的半老头子李根生还不满半年,可是她的爱和男子们胡调已经在村中很有名。 “不要脸的!” 忽然对岸那群女人中间有人轻声骂了一句。荷花的那对细眼睛立刻睁大了,怒声嚷道: “骂哪一个?有本事,当面骂,不要躲!” “你管得我?棺材横头踢一脚,死人肚里自得知:我就骂那不要脸的骚货!” 隔溪立刻回骂过来了,这就是那六宝,又一位村里有名淘气的大姑娘。 于是对骂之下,两边又泼水。爱闹的女人也夹在中间帮这边帮那边。小孩子们笑着狂呼。四大娘是老成的,提起她的“蚕箪”,喊着小宝,自回家去。阿多站在廊下看着笑。他知道为什么六宝要跟荷花吵架;他看着那“辣货”六宝挨骂,倒觉得很高兴。 老通宝掮着一架“蚕台”〖ZW〗从屋子里出来。这三棱形家伙的木梗子有几 条给白蚂蚁蛀过了,怕的不牢,须得修补一下。看见阿多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外边的女人们吵架,老通宝的脸色就板起来了。他这“多多头”的小儿子不老成,他知道。尤其使他不高兴的,是多多也和紧邻的荷花说说笑笑。“那母狗是白虎星,惹上了她就得败家”,——老通宝时常这样警戒他的小儿子。 “阿多!空手看野景么?阿四在后边扎’缀头’〖ZW〗〖HT〗 ,你去?帮他!”? 老通宝像一匹疯狗似的咆哮着,火红的眼睛一直盯住了阿多的身体,直到阿多走进屋里去,看不见了,老通宝方缠提过那“蚕台”来反复审察,慢慢地动手修补。木匠生活,老通宝早年是会的;但近来他老了,手指头没有劲,他修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喘气,又望望屋里挂在竹竿上的三张蚕种。 四大娘就在廊檐口糊“蚕箪”。去年他们为的想省几百文钱,是买了旧报纸来糊的。老通宝直到现在还说是因为用了报纸——不惜字纸,所以去年他们的蚕花不好。今年是特地全家少吃一餐饭,省下钱来买了“糊箪纸”来了。四大娘把那鹅黄色坚韧的纸儿糊得很平贴,然 后又照品字式糊上三张小小的花纸——那是跟“糊箪纸”一块儿买来的,一张印的花色是“聚宝盆”,另两张都是手执尖角旗的人儿骑在马上,据说是“蚕花太子”。 “四大娘!你爸爸做中人借来三十块钱,就只买了二十担叶。后来米又吃完了,怎么办?” 老通宝气喘喘地从他的工作里抬起头来,望着四大娘。那三十块钱是二分半的月息。总算有四大娘的父亲张财发做中人,那债主也就是张财发的东家“做好事”,这才只要了二分半的月息。条件是蚕事完后本利归清。 四大娘把糊好了的“蚕箪”放在太阳底下晒,好像生气似?的说:? “都买了叶!又象去年那样多下来——” “什么话!你倒先来发利市了!年年像去年么?自家只有十来担叶;五张布子,十来担叶够么?” “噢,噢;你总是不错的!我只晓得有米烧饭,没米饿肚子!” 四大娘气哄哄地回答;为了那“洋种”问题,她到现在常要和老通宝抬杠。 老通宝气得脸都紫了。两个人就此再没有一句话。 但是“收蚕”的时期一天一天逼进了。这二三十人家的小村落突然呈现了一种大紧张,大决心,大奋斗,同时又是大希望。人们似乎连肚子饿都忘记了。老通宝他们家东借一点,西赊一点,居然也一天一天过着来。也不仅老通宝他们,村里哪一家有两三斗米放在家里呀!去年秋收固然还好,可是地主、债主、正税、杂捐,一层一层地剥削 来,早就完了。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蚕,一切临时借贷都是指明在这“春蚕收成”中偿还。 他们都怀着十分希望又十分恐惧的心情来准备这春蚕的大?搏战!? “谷雨”节一天近一天了。村里二三十人家的”布子”都隐隐现出绿色来。女人们在稻场上碰见时,都匆忙地带着焦灼而快乐的口气互相告诉道: “六宝家快要‘窝种’〖ZW〗了呀!” “荷花说她家明天就要‘窝’了。有这么快!” “黄道士去测一字,今年的青叶要贵到四洋!” 四大娘看自家的五张“布子”。不对!那黑芝麻似的一片细点子还是黑沉沉,不见绿影。她的丈夫阿四拿到亮处去细看,也找不出几点“绿”来。四大娘很着急。 “你就先‘窝’起来罢!这余杭种,作兴是慢一点的。” 阿四看着他老婆,勉强自家宽慰。四大娘堵起了嘴巴不回答。 老通宝哭丧着干皱的老脸,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不妙。 幸而再过了一天,四大娘再细心看那“布子”时,哈,有几处转成绿色了!而且绿的很有光彩。四大娘立刻告诉了丈夫,告诉了老通宝,多多头,也告诉了她的儿子小宝。她就把那些布子贴肉?NFDD7?在胸前,抱着吃奶的婴孩似的静静儿坐着,动也不敢多动了。夜间,她抱着那五张布子到被窝里,把阿四赶去和多多头做一床。那布子上密密麻麻的蚕子儿贴着肉,怪痒痒的;四大娘很快活,又有点儿害怕, 她第一次怀孕时胎儿在肚子里动,她也是那样半惊半喜的! 全家都是惴惴不安地又很兴奋地等候“收蚕”。只有多多头例外。他说:今年蚕花一定好,可是想发财却是命里不曾来。老通宝骂他多嘴,他还是要说。 蚕房早已收拾好了。“窝种”的第二天,老通宝拿一个大蒜头涂上一些泥,放在蚕房的墙脚边;这也是年年的惯例,但今番老通宝更加虔诚,手也抖了。去年他们“卜”〖ZW〗的非常灵验。可是去年那“灵验”,现在老通宝想也不敢想。 现在这村里家家都在“窝种”了。稻场上和小溪边顿时少了那些女人们的踪迹。一个“戒严令”也在无形中颁布了;乡农们即使平日是最好的,也不往来;人客来冲了蚕神不是玩的!他们至多在稻场上低声交谈一二句就走开。这是个“神圣”的季节。 老通宝家的五张布子上也有些“乌娘”〖ZW〗〖HT〗蠕蠕地动了。于是全家的空气,突然紧张。那正是“谷雨”前一日。四大娘料来可以挨过了“谷雨”节那一天〖ZW〗。布子不须再“窝”了,很小心地放在“蚕房”里。老通宝偷眼看一下那个躺在墙脚边的大蒜头,他心里就一跳。那大蒜头上还只有一两茎绿芽!老通宝不敢再看,心里祷祝后天正午会有更多更多的绿芽。 终于“收蚕”的日子到了。四大娘心神不定地淘米烧饭,时时看饭锅上的热气有没有直冲上来。老通宝拿出预先买了来的香烛点起来,恭恭敬敬放在灶君神位前。阿四和阿多去到田里 采野花。小小宝帮着把灯芯草剪成细末子,又把采来的野花揉 碎。一切都准备齐全了时,太阳也近午刻了,饭锅上水蒸气嘟嘟地直冲,四大娘立刻跳了起来,把“蚕花”〖ZW〗〖HT〗和一对鹅毛插在发髻上,就到“蚕房”里。老通宝拿着秤杆,阿四拿了那揉碎的野花片儿和灯芯草碎末。四大娘揭开“布分”,就从阿四手里拿过那野花碎片和灯芯草末子撒在“布子”上,又接过老通宝手里的秤杆来,将“布子”挽在秤杆上,于是拔下发髻上的鹅毛在布子上轻轻儿拂;野花片,灯芯草末子,连同“乌娘”,都拂在那“蚕箪”里了。一张,两张,??都拂过了;最后一张是洋种,那就收在另一个“蚕箪”里。末了,四大娘又拔下发髻上那朵“蚕花”,跟鹅毛一块插在“蚕箪”的边儿上。 这是一个隆重的仪式!千百年相传的仪式!那好比是誓师典礼,以后就要开始了一个月光景的和恶劣的天气和恶运以及和不知什么的连日连夜无休息的大决战! “乌娘”在“蚕箪”里蠕动,样子非常强健;那黑色也是很正路的。四大娘和老通宝他们都放心地松一口气了。但当老通宝悄悄地把那个“命运”的大蒜头拿起来看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大蒜头上还只得三四茎嫩芽!天哪!难道又同去年一样? 然而那“命运”的大蒜头这次竟不灵验。老通宝家的蚕非常好!虽然头眠二眠的时候连天阴雨,气候是比“清明”边似乎还要冷一点,可是那些“宝宝”都很强健。 村里别人家的“宝宝”也都不差。紧张的快乐弥漫了全村庄,似那小溪里淙淙的流水也像是朗朗的笑声了。只有荷花家是例外。她们家看了一张“布子”,可是“出火”〖ZW〗只称得二十斤;“大眠”快边 人们还看见那不声不响晦气色的丈夫根生倾弃了三“蚕箪”在那小溪里。 这一件事,使得全村的妇人对于荷花家特别“戒严”。她们特地避路,不从荷花的门前走,远远的看见了荷花或是她那不声不响丈夫的影儿就赶快躲开;这些幸运的人儿惟恐看了荷花他们一眼或是交谈半句话就传染了晦气来! 老通宝严禁他的小儿子多多头跟荷花说话。——“你再跟那东西多嘴,我就告你迕逆!”老通宝站在廊檐外高声大气喊,故意要叫荷花他们听得。 小小宝也受到严厉的嘱咐,不许跑到荷花家的门前,不许和他们说话。 阿多像一个聋子似的不理睬老头子那早早夜夜的唠叨,他心里却在暗笑。全家就只有他不大相信那些鬼禁忌。可是他也没有跟荷花说话,他忙都忙不过来。 “大眠”捉了毛三百斤,老通宝全家连十二岁的小宝也在内,都是两日两夜没有合眼。蚕是少见的好,活了六十岁的老通宝记得只有两次是同样的,一次就是他成家的那年,又一次是阿四出世那一年。“大眠”以后的“宝宝”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然而老通宝全家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布满了红丝。 谁也料得到这些“宝宝”上山前还得吃多少叶。老通宝和儿子阿四商量了: “陈大少爷借不出,还是再求财发的东家罢?” “地头上还有十担叶,够一天。” 阿四回答,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他的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老通宝却不耐烦了,怒声喝道: “说什么梦话!刚吃了两天老蚕呢。明天不算,还得吃三天,还要三十担叶,三十担!” 这时外边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阿多押了新发来的五担叶来了。于是老通宝和阿四的谈话打断,都出去“捋叶”。四大娘也慌忙从蚕房里钻出来。隔溪陆家养的蚕不多,那大姑娘六宝抽得出工夫,也来帮忙了。那时星光满天,微微有点风,村前村后都断断续续传来了吆喝和欢笑,中间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嚷道: “叶行情飞涨了!今天下午镇上开到四洋一担!” 老通宝偏偏听得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四块钱一担,三十担可要一百二十块呢,他哪来这许多钱!但是想到茧子总可以采五百多斤,就算五十块钱一百斤,也有这么二百五,他又心里一宽。那边“捋叶”的人堆里忽然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听说东路不大好,看来叶价钱涨不到多少的!” 老通宝认得这声音是陆家的六宝。这使他心里又一宽。 那六宝是和阿多同站在一个筐子边“捋叶”。在半明半暗的星光下,她和阿多靠得很近。忽然她觉得在那“杠条”〖ZW〗〖HT〗的隐蔽下,有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好像知道是谁拧的,她忍住了不笑,也不声张。蓦地那手又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六宝直跳起来,出惊地喊了一声: “嗳哟!” “什么事?” 同在那筐子边捋叶的四大娘问了,抬起头来。六宝觉得自己脸上热烘烘了,她偷偷地瞪了阿多一眼,就赶快低下头,很快地捋叶,一面回答: “没有什么。想来是毛毛虫刺了我一下。” 阿多咬住了嘴唇暗笑。虽然在这半个月来也是半饱而且少睡,也瘦了许多了,他的精神可还是很饱满。老通宝那种忧愁,他是永远没有的。他永不相信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熟,他们就可以还清了债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单靠勤俭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断也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仍旧很高兴地工作着,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快活,正像和六宝调情一样。 第二天早上,老通宝就到镇里去想法借钱来买叶。临走前,他和四大娘商量好,决定把他家那块出产十五担叶的桑地去抵押。这是他家最后的产业。 叶又买来了三十担。第一批的十担发来时,那些壮健的“宝宝”已经饿了半点钟了。“宝宝”们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乱晃,四大娘看得心酸。叶铺了上去,立刻蚕房里充满着沙沙的响声,人们说话也不大听得清。不多一会儿,那些“团扁”里立刻又全见白了,于是又铺上厚厚的一层叶。人们单是“上叶”也就忙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是最后五分钟了。再得两天,“宝宝”可以上山。人们把剩余的精力榨出来拼死命干。 阿多虽然接连三日三夜没有睡,却还不见怎么倦。那一夜,就由他一个人在“蚕房”里守那上半夜,好让老通宝以及阿四夫妇都去歇一歇。那是个好月夜,稍稍有点冷。蚕房里?NFDD8?了一个小小的火。阿多守到二更过,上了第二次的叶,就蹲在那个“火”旁边听那些“宝宝”沙沙沙地吃叶。渐渐儿他的眼皮合上了。恍惚听得有门响,阿多的眼皮一跳,睁开眼来看了看,就又合上了。他耳朵里还听得沙沙沙的声音和屑索屑索的怪声。猛然一个踉跄,他的头在自己膝头上磕了一下,他惊醒过来,恰就听得蚕房的芦帘啪叉一声响,似乎还看见有人影一闪。阿多立刻跳起来,到外面一看,门是开着,月光下稻场上有一个人正走向溪边去。阿多飞也似跳出去,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已经把那人抓过来摔在地下。他断定了这是一个贼。 “多多头!打死我也不怨你,只求你不要说出来!” 是荷花的声音,阿多听真了时不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月光下他又看见那扁得作怪的白脸儿上一对细圆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可是恐怖的意思那眼睛里也没有。阿多哼了一声,就?问道:? “你偷什么?” “我偷你们的宝宝!” “放到哪里去了?” “我扔到溪里去了!” 阿多现在也变了脸色。他这才知道这女人的恶意是要冲克他家的“宝宝”。 “你真心毒呀!我们家和你们可没有冤仇!” “没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并没害了谁,你们都是好的!你们怎么把我当作白老虎,远远地望见我就别转了脸?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 那妇人说着就爬了起来,脸上的神气比什么都可怕。阿多瞅着那妇人好半晌,这才说道: “我不打你,走你的罢!” 阿多头也不回的跑回家去,仍在“蚕房”里守着。他完全没有睡意了。他看那些“宝宝”,都是好好的。他并没想到荷花可恨或可怜,然而他不能忘记荷花那一番话;他觉到人和人中间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弄不对的,可是他不能够明白想出来是什么地方,或是为什么。再过一会儿,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宝宝”是强健的,像有魔法似的吃了又吃,永远不会饱! 以后直到东方快打白了时,没有发生事故。老通宝和四大娘来替换阿多了,他们拿那些渐渐身体发白而变短了的“宝宝”在亮处照着,看是“有没有通”。他们的心被快活胀大了。但是太阳出山时四大娘到溪边汲水,却看见六宝满脸严重地跑过来悄悄地问道: “昨夜二更过,三更不到,我远远地看见那骚货从你们家跑出来,阿多跟在后面,他们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呢!四阿嫂!你们怎么不管事呀?” 四大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句话也没说,提了水桶就回家去,先对丈夫说了,再对老通宝说。这东西竟偷进人家“蚕房”来了,那还了得!老通宝气得直跺脚,马上叫了阿多来查问。但 是阿多不承认,说六宝是做梦见鬼。老通宝又去找六宝询问。六宝是一口咬定了看见的。老通宝没有主意,回家去看那“宝宝”,仍然是很健康,瞧不出一些败相来。 但是老通宝他们满心的欢喜却被这件事打消了。他们相信六宝的话不会毫无根据。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那骚货或者只在廊檐口和阿多鬼混了一阵。 “可是那大蒜头上的苗却当真只有三四茎呀!” 老通宝自心里这么想,觉得前途只是阴暗。可不是,吃了许多叶去,一直落来都很好,然而上了山却干僵了的事,也是常有的。不过老通宝无论如何不敢想到这上头去;他以为即使是肚子里想,也是不吉利。 四 “宝宝”都上山了,老通宝他们还是捏着一把汗。他们钱都花光了,精力也绞尽了,可是有没有报酬呢,到此时还没有把握。虽则如此,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去干。“山棚”下?NFDD8?了火,老通宝和阿四他们伛着腰慢慢地从这边蹲到那边,又从那边蹲到这边。他们听得山棚上有些屑屑索索的细声音〖ZW〗,他们就忍不住想笑,过一会儿又不听得了,他们的心就重甸甸地往下沉了。这样地,心是焦灼着,却不敢向山棚上望。偶或他们仰着的脸上淋到了一滴蚕尿了〖ZW〗〖HT〗,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们心里却快活;他们巴不得多淋?一些。? 阿多早已偷偷地挑开“山棚”外围着的芦帘望过几次了。小小宝 看见,就扭住了阿多,问“宝宝”有没有做茧子。阿多伸出舌头做一个鬼脸,不回答。 “上山”后三天,熄火了。四大娘再也忍不住,也偷偷地挑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她的心立刻卜卜地跳了。那是一片雪白,几乎连“缀头”都瞧不见;那是四大娘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好蚕花”呀!老通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现在他们一颗心定下来了!“宝宝”们有良心,四洋一担的叶不是白吃的;他们全家一个月的忍饿失眠总算不冤枉,天老爷有眼睛!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今年蚕花娘娘保佑这小小的村子。二三十人家都可以采到七八分,老通宝家更是比众不同,估量来总可以采一个十二三分。 小溪边和稻场上现在又充满女人和孩子们。这些人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眶陷进了,嗓子也发沙,然而都很快活兴奋。她们嘈嘈地谈论那一个月内的“奋斗”时,她们的眼前便时时现出一堆堆雪白的洋钱,她们那快乐的心里便时时闪过了这样的盘算:夹衣和夏衣都在当铺里,这可先得赎出来;过端阳节也许可以吃一条黄鱼。 那晚上荷花和阿多的把戏也是她们谈话的资料。六宝见了人就宣传荷花的“不要脸,送上门去!”男人们听了就粗暴地笑着,女人们念一声佛,骂一句,又说老通宝家总算幸气,没有犯克,那是菩萨保佑,祖宗有灵! 接着是家家都“浪山头”了,各家的至亲好友都来“望山头”〖ZW〗。 老通宝的亲家张财发带了小儿子阿九特地从镇上来到村里。 他们带来的礼物,是软糕、线粉、梅子、枇杷,也有咸 鱼。小小宝快活得好像雪天的小狗。 “通宝”,你是卖茧子呢,还是自家做丝?” 张老头子拉老通宝到小溪边一棵杨柳树下坐了,这么悄悄地问。这张老头子张财发是出名“会寻快活”的人,他从镇上城隍庙前露天的“说书场”听来了一肚子的疙瘩东西;尤其烂熟的,是《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程咬金卖柴扒,贩私盐出身,瓦岗寨做反王的《隋唐演义》。他向来说话“没正经”,老通宝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听得问是卖茧子或者自家做丝,老通宝并没把这话看重,只随口回答道: “自然卖茧子。” 张老头子却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忽然他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村外那一片秃头桑林后面耸露出来的茧厂的风火墙说道: “通宝!茧子是采了,那些茧厂的大门还关得紧洞洞呢!今年茧厂不开秤!——十八路反王早已下凡,李世民还没出世;世界不太平!今年茧厂关门,不做生意!” 老通宝忍不住笑了,他不肯相信。他怎么能够相信呢?难道那“五步一岗”似的比露天毛坑还要多的茧厂会一齐都关了门不做生意?况且听说和东洋人也已“讲拢”,不打仗了,茧厂里驻的兵早已开走。 张老头子也换了话,东拉西扯讲镇里的“新闻”,夹着许多“说书场”上听来的什么秦叔宝,程咬金。最后,他代他的东家催那三十块钱的债,为的他是“中人”。 然而老通宝到底有点不放心。他赶快跑出村去,看看“塘路”上 最近的两个茧厂,果然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照往年说,此时应该早已摆开了柜台,挂起了一排乌亮亮的大秤。 老通宝心里也着慌了,但是回家去看见了那些雪白发光很厚实硬古古的茧子,他又忍不住嘻开了嘴。上好的茧子!会没有人要,他不相信。并且他还要忙着采茧,还要谢“蚕花利市”〖ZW〗,他渐渐不把茧厂的事放在心上了。 可是村里的空气一天一天不同了。才得笑了几声的人们现在又都是满脸的愁云。各处茧厂都没开门的消息陆续从镇上传来,从“塘路”上传来。往年这时候,“收茧人”像走马灯似的在村里巡回,今年没见半个“收茧人”,却换替着来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请债主们就收了茧子罢,债主们板起面孔不理。 全村子都是嚷骂,诅咒,和失望的叹息!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年“蚕花”好了,他们的日子却比往年更加困难。这在他们是一个青天的霹雳!并且愈是像老通宝他们家似的,蚕愈养得多,愈好,就愈加困难,——“真正世界变了!”老通宝捶胸跺脚地没有办法。然而茧子是不能搁久了的,总得赶快想法:不是卖出去,就是自家做丝。村里有几家已经把多年不用的丝车拿出来修理,打算自家把茧做成了丝再说。六宝家也打算这么办。老通宝 便也和儿子媳妇商量道: “不卖茧子了,自家做丝!什么卖茧子,本来是洋鬼子行出?来的!”? “我们有四百多斤茧子呢,你打算摆几部丝车呀!” 四大娘首先反对了。她这话是不错的。五百斤的茧子可不算少, 自家做丝万万干不了。请帮手么?那又得花钱。阿四是和他老婆一条心。阿多抱怨老头子打错了主意,他说: “早依了我的话,扣住自己的十五担叶,只看一张洋种,多?么好!”? 老通宝气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一线希望忽又来了。同村的黄道士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无锡脚下的茧厂还是照常收茧。黄道士也是一样的种田人,并非吃十方的“道士”,向来和老通宝最说得来。于是老通宝去找那黄道士详细问过了以后,便又和儿子阿四商量把茧子弄到无锡脚下去卖。老通宝虎起了脸,像吵架似的嚷道: “水路去有三十多九〖ZW〗呢!来回得六天!他妈的!简直是充军!可是你有别的办法么?茧子当不得饭吃,蚕前的债又逼?紧来!”? 阿四也同意了。他们去借了一条赤膊船,买了几张芦席,赶那几天正是好晴,又带了阿多。他们这卖茧子的“远征军”就此出发。 五天以后,他们果然回来了;但不是空船,船里还有一筐茧子没有卖出。原来那三十多九水路远的茧厂挑剔得非常苛刻:洋种茧一担只值三十五元,土种茧一担二十元,薄茧不要。老通宝他们的茧子虽然是上好的货色,却也被茧厂里挑剩了那么一筐,不肯收买。老通宝他们实卖得一百十一块钱,除去路上盘川,就剩了整整的一百元,不够偿还买青叶所借的债!老通宝路上气得生病了,两个儿子扶他到家。 打回来的八九十斤茧子,四大娘只好自家做丝了。她到六宝家 借了丝车,又忙了五六天。家里米又吃完了。叫阿四拿那丝上镇里去卖,没有人要;上当铺当铺也不收。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清明前当在那里的一石米换了出来。 就是这么着,因为春蚕熟,老通宝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债!老通宝家为的养了五张布子的蚕,又采了十多分的好茧子,就此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一个月光景的忍饿熬夜还都不算! 1932年 篇三 : 《春蚕》[茅盾小说]:《春蚕》[茅盾小说]-作者简介,《春蚕》[茅盾小说 《春蚕》“农村三部曲”之一。发于1932年11月《现代》2卷1期,后收入1933年5月开明书店版《春蚕》。小说以“一?二八”战事后江南农村为背景,写老通宝一家蚕花丰收成灾的故事。农民老通宝带领全家辛勤养蚕,换来丰收。然而在“洋布”、“洋纱”充斥市场的情况下资本家乘机压价收购,高利贷者乘机盘剥,老通宝受此打击终于病倒了。作品深刻揭示了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双重压迫下靠辛勤劳动无法摆脱贫困的真理。是30年代描写农村的杰出作品之一。继《春蚕》后,作者又写了《秋收》、《残冬》,这三部作品被人合称为“农村三部曲”。 春蚕_《春蚕》[茅盾小说] -作者简单介绍 茅盾茅盾本名沈德鸿,字雁冰,现代著名作家、文化活动家和社会活动家,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之一,我国革命文艺奠基人之一。1896 年7月4日生于浙江桐乡县乌镇。这个太湖南部的鱼米之乡,是近代以来中国农业最为发达之区,它紧邻着现代化的上海,又是人文荟萃的地方,这造成了茅盾勇于面向世界的开放的文化心态,以及精致入微的笔风。 他十岁丧父。许多中国作家、政治家的“第一教师”是寡母,茅盾即由其母抚养长大。从北京大学预科读毕,无力升学,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改革老牌的《小说月报》,成为文学研究会的首席评论家,就在这时候。他参与了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筹建中国共产党,下广州参加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任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秘书,宣传部的代部长是毛泽东。国共合作破裂之后,自武汉流亡上海、日本,开始写作处女作《蚀》三《春蚕》部曲和《虹》,遂拿起小说家的笔。这段上层政治斗争的经历铸成他的时代概括力和文学的全社会视野,早期作品的题材也多取于此。左联期间他写出了长篇小说《子夜》、短篇小说《林家铺子》、“农村三部曲”。抗战时期,辗转于香港、新疆、延安、重庆、桂林等地,发表了长篇小说《腐蚀》和《霜叶红似二月花》、《锻炼》和剧本《清明前后》等。文艺界为他庆了五十寿,他的声名日隆。建国之后,他历任文联副主席、文化部长、作协主席,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他已很难分身创作。到了“史无前例”的日月,挨批靠边,稍稍平稳便秘密写作《霜叶红似二月花》的“续稿”和回忆录《我走过的道路》。1981年辞世。 茅盾先生的名作 : 《子夜》、《蚀》三部曲 、《腐蚀》、《虹》 、《锻炼》 、《霜 叶红似二月花》 、《霜叶红似二月花》续稿 、《多角关系》 : 《报施》、《创造》、《春蚕》、 《大鼻子的故事》 、《林家铺子》、《色盲》、《诗与散文》 、《石碣》 、《手的故事》 、《水藻行》 、《小巫》、《烟云》 、《有志者》 、《自杀》 :《白杨礼赞》、《卖豆腐的哨子》、《人造丝》、《全运会印象》、《车中一瞥》、《鞭炮声中》 、《谈月亮》 、《雾中偶记》、《大地山河》 春蚕_《春蚕》[茅盾小说] -情节线索 《春蚕》在情节发展过程中,一方面盛传不太平的时局影响民族工业,丝厂茧厂均将关门,春蚕无望,一方面是主人公老通宝根据六十年来的经验,除非是老天爷使蚕花不熟,时局是不会影响丝业和茧厂的。这个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其实就是理想和实际的矛盾。老通宝一班蚕家希望过安居乐业的生活,纵使朦胧地认识到世界在变,但总想安于现状,以“不变”应万变。但是,这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决不可能的。老通宝理想中的“不变”和客观世界的“经常的变”贯穿在情节中,成为一条主线。发展的结果是老通宝和村人对春蚕的希望在现实面前破灭,老通宝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环绕这条主线还有四条副线: 一条是老通宝和小儿子阿多对勤俭生产的看法上的矛盾:老通宝不相信政局能影响生产,只相信春蚕熟就能解决穷困问题,甚至土地问题;而阿多却永不相信,在混乱的局面下,养蚕和种地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也就是老通宝的想以不变应万变和阿多的想“穷则变,变则通”2种极端相反的思想意识的矛盾。这个矛盾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或迁就现实和迫切要求变革之间的矛盾。 其次一条是老通宝和儿媳4大娘在选择蚕种上的矛盾:老通宝恨死了带“洋”字的东西,因此不愿用“洋种”;而4大娘却主张用洋种。这也是“不变”与“要变”之间的矛盾,也可以说是保守和进取的矛盾。 第三条是老通宝一班人与荷花之间的矛盾:老通宝一班人都说荷花是“白虎星”,避之唯恐不及;而荷花则认为大家不把她当人看待,是莫大的羞辱。这虽是迷信和反迷信的矛盾,其实也是“不变”与“要变”之间的矛盾。 最后是“村里有名淘气的大姑娘”六宝和“爱和男子们胡调”的李根生老婆荷花间的矛盾,一方面表现农村人民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也制造气氛,强调了第三条副线。 这些线索除了在《秋收》和《残冬》里继续发展外,在《春蚕》中也初步得到解答:在春蚕虽好并不解决问题一点上,证明阿多的观点正确;在出卖茧子时洋茧值钱的事实上,也证明了4大娘的主张正确;在春蚕大熟一事上,更证明了一般蚕农说荷花是“白虎星”,对春蚕有妨碍的虚妄;在捋叶时证明六宝和阿多要好,荷花不过是个陪衬。在《残冬》里六宝还受了阿多和她哥哥陆福庆的影响,参加了革命。 这些副线都与主线交织一起,为主题的表现而服务,帮助读者对作品获得深刻而完整的印象。 春蚕_《春蚕》[茅盾小说] -人物性格 《春蚕》老通宝是中国老农民的典型。他勤劳节俭、倔强坚韧,同时又迷信保守,有较严重的封建家长作风。作品开始,他穿着破棉袄,坐在塘路边的石头上,触景生情,勾起家庭兴衰变迁的回忆和思考, 发着“世界真是越变越坏”的感慨称。比起九斤老太的“一代不如一代”来,他的感慨称是更深的,因为他家从小康坠入了困顿。他的感慨称具有真实的时代内容,因为中国愈来愈殖民地化,世界也确实是愈变愈坏。我们看到他拿着长旱烟管恨恨地敲着脚边的泥块,这典型的细节表现了他内心的苦恼。但是,他对生活没有失去信心,当他看到桑叶长势较好时,“被穷苦弄麻木了的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他期望通过蚕事丰收改变艰难的生活境遇。这不只是老通宝一人,也是全村人共同的愿望。在蚕事活动中,他有魄力,有决断,有丰富的经验。如果说春蚕是一场战斗的话,老通宝称得上是1个颇为出色的指挥员。他很有胆略,养了五张布子的蚕。他善于筹划,还未养蚕就先借钱买好桑叶。他虽然六十多岁了,仍然身体力行,忙这忙那,不放松每1个环节,率领着督促着全家团结奋战,两眼常熬得通红。他有封建迷信思想,但却尽力于人事。在春蚕决战的关键时候,他毅然把自家最后的产业,,产十五担叶的桑地抵押出去,换来三十担桑叶,这对他家夺取春蚕十二三分熟的特大丰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老通宝有丰富的经验,经验帮助他取得春蚕大丰收。但是,面对着在帝国主义侵略和国民党统治下的农村破产的形势,老通宝的经验就显得不够用了。他无法圆满解释他家为什么会穷下来,他对世道愈变愈坏的根源的认识是朦胧的。他仍然以为,只要蚕花熟,他家就会好起来。他不相信白花花的上好的茧子会没人要。他都还在走着中国农民传统的也是他们家曾经走过来的依靠勤劳节俭创家业的路。但是,这些老传统老经验却给他带来了灾难,粉碎了他的梦。丰收成灾控诉 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但也农民走传统的创业发家道路是走不通的。这是老通宝形象的意义所在。 这里还应该分析一下老通宝的恨洋鬼子和洋货的问题。这是1个复杂的问题,不能简单的、绝对的肯定或否定。老通宝看到“自从镇上有了洋纱,洋布,洋油,,这1类洋货,而且河里有了小火轮以后,他们自己田里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钱,而镇上的东西却一天一天贵起来。他爸爸留下来的一份家产就这么变小,变做没有,而且负了债。”因此,他相信“铜钿都被洋鬼子骗去了”的话。这说明老通宝恨洋鬼子、恨洋货是和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和中国农村的破产,和他自家的贫困化密切相关的。这是1种朦胧的反帝意识。但老通宝由恨洋鬼子倾销洋货,到恨一切洋的东西,不愿意养洋种蚕。4大娘嘲讽他:“老糊涂的听得带1个洋字就好像见了七世冤家~洋钱,也是钱,他倒又要了~”这就带有盲目排外的倾向了。 《春蚕》老通宝惯于用经验的眼光看问题,这也是中国老农民的1个特点。对此也应该进行具体分析。经验常常是付出了代价才得到的,因而是宝贵的,它常能使人不受骗。老通宝不相信取代北洋军阀的国民党新朝代是要打倒洋鬼子的,而且认为许多坏事情都是新朝代串通了洋鬼子干的,这就是由经验而来的对事物的正确判断。虽然老通宝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只是新朝代的年青人都穿洋鬼子衣服,但这里也包孕着不仅听其言,更重要的是观其行这一人生经验在内的。所以,不能简单地以经验主义者来概括老通宝这方面的特点。但老通宝确也有以老经验办事,墨守成规,顽固保守的严重弱点,不相信洋种蚕, 就是1个特出的表现。到续篇《秋收》中,这一弱点表现得更充分,直到临终前由于事实的惨痛教训才有所醒悟。 多多头是《春蚕》中的青年农民。他身体健壮,性格开朗,因为还没有挑起家庭担子,显得无忧无虑。他身上没有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没有封建迷信的许多禁忌,他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被人看不起的荷花,对荷花的以迷信手段进行报复的行为不予计较和声张。他不相信靠一次蚕花好或是田里熟,他们即可还清债再有自己的田,他知道单靠勤俭是不能翻身的。但是,他也还不明白怎样才能翻身。他爱劳动,总是高高兴兴地劳动着。《春蚕》中,他的性格还未展开,到续篇《秋收》和《残冬》中,他的性格有了很大发展,已经起来反抗斗争,走上和老通宝等老一辈农民不同的新的道路了。 春蚕_《春蚕》[茅盾小说] -悲剧成因 《春蚕》《春蚕》是茅盾所著的《农村三部曲》的第一篇。它通过三十年代初期江浙农村蚕事活动的描写,展示了农村春蚕丰收成灾、经济破产的现实图景,深刻揭露了丰收成灾的根源是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国民党的统治。 养蚕,在江浙农村有看悠久的历史。但原来是自养自做丝为主的自然经济。十九世纪后半期,随着民族丝业的兴起和发展,农民才大规模地养蚕卖茧,成为主要副业和重要经济《春蚕》细致地描写老通宝一家为夺取蚕事丰收而进行的竭尽心力和财力的奋斗。他们呈现了“1种大紧张,大决心,大奋斗,同时又是大希望”,进行这春蚕的大搏战。这些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人,期望春蚕丰收能稍稍改善自己的境遇。 他们忍饥熬夜,担惊受怕,节省每一分钱甚至抵押田地产业来做蚕事本钱,对待生活表现出1种顽强的奋斗精神和惊人的毅力。1个多月的奋战,夺得了春蚕的大丰收。但是,结果却“因为春蚕熟,老通宝一村的人都增加了债,老通宝家为的养了五张布子的蚕,又采了十多分的好茧子,就此白贴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 作品所描写的1932年的春蚕丰收成灾是有着更深刻的国际国内的政治经济根源的。三十年代前后,爆发了世界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国际帝国主义为摆脱危机,加剧对殖民地半殖民地的侵略,向国外大肆倾销剩余产品。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九?一八和一二?八的侵华战争,日本政府对日本丝外销采取经济补贴。而中国丝不仅没有本国政府的扶助补贴,还被课以苛捐杂税,这就使得中国丝在国际国内市场上遭到廉价的日本丝的压迫,导致中国丝厂的减产停产。丝厂主和茧商为苟延残喘,拚命压低茧价,以剥削蚕农作为补偿;还有叶行操纵桑叶价格。作品写到叶价原为一元五角一担,但到春蚕结茧前几天的关键时刻,抬高到四元一担。老通宝家的蚕养得特别好,吃的桑叶也特别多。而茧价原为五十元一百斤却被压低到二十元一百斤。这就造成春蚕愈熟、蚕农愈贫困的结局。作品比较充分地揭示了春蚕丰收成灾的根源。东洋兵要打进来、丝厂关门、茧厂不开秤、叶价飞涨,这种种世界不太平、丝业不景气的传言,前后呼应,贯穿全篇。作品还描写塘河中的小火轮威严地驶过,把一条乡下“赤膊船”冲击得好像在打秋千,是富有象征意味的。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严重地冲击着中国的农村经济,中国农村经济也像“赤膊船”那样动荡,无法掌握自 己的命运,陷于破产的境地。这就是中国三十年代农村的真实。 春蚕_《春蚕》[茅盾小说] -作品赏析 《春蚕》的创作灵感,来自报上的一则”浙东今年春蚕丰收,蚕农相继破产”的消息。作品以江南水乡为背景,以养蚕为主线,描写蚕农老通宝一家紧张、艰辛的劳作,赢得了春蚕的空前丰收,却反而负债、卖地,落得个”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的结局,反映了30年代初期农村经济凋敝、农民丰收成灾的残酷社会现实。作品不但有真实的现实描写,也通过老通宝对自己过去的回忆,从1个老农民的视角展示了中国近代农村的衰败史。 作品最大的收获,是塑造了老通宝的形象。从老通宝勤劳质朴的性格中,可以看到劳动者的灵魂;从他固执地反对变化,反对洋鬼子、洋货、洋水车乃至连换一换洋蚕种也要坚决反对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到小生产者由于超稳定性经济所造成的落后狭隘观念。至于他那数不清的敬神媚神的清规戒律,他那小心翼翼地偷看墙脚下的大蒜头变化的行为,他那毕恭毕敬地向灶君祈求好收成的神态,以及惟恐儿子多多头与”白虎星”荷花接触”传染了晦气”的担心,都以老通宝的方式,显示了30年代中国老一辈农民的灵魂。在破败的农村中成长起来的多多头,是1个与老通宝既相对立又相补充的重要形象,他不但不像老通宝那样存在着”发家”的梦想,而且还越来越多地滋生着怀疑和批判的精神,他认为”单靠勤俭的工作,即使做到背脊骨折断也是不能翻身的”。他与老通宝之间的父子矛盾,代表着农民内部新的变化趋势。作品中充满泥土气息的蚕农生活,蚕农们风趣盎然的劳动情致,以及秀丽恬静的水 乡风光等,都表现出浓郁的地方色彩,使这篇作品在茅盾小说中独具一格。 在情节发展过程中,一方面盛传不太平的时局影响民族工业,丝厂茧厂均将关门,春蚕无望,一方面是主人公老通宝根据六十年来的经验,除非是老天爷使蚕花不熟,时局是不会影响丝业和茧厂的。这个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其实就是理想和实际的矛盾。老通宝一班蚕家希望过安居乐业的生活,纵使朦胧地认识到世界在变,但总想安于现状,以“不变”应万变。但是,这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决不可能的。老通宝理想中的“不变”和客观世界的“经常的变”贯穿在情节中,成为一条主线。发展的结果是老通宝和村人对春蚕的希望在现实面前破灭,老通宝气得生了一场大病。 环绕这条主线还有四条副线: 一条是老通宝和小儿子阿多对勤俭生产的看法上的矛盾:老通宝不相信政局能影响生产,只相信春蚕熟就能解决穷困问题,甚至土地问题;而阿多却永不相信,在混乱的局面下,养蚕和种地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也就是老通宝的想以不变应万变和阿多的想“穷则变,变则通”2种极端相反的思想意识的矛盾。这个矛盾也可以说是逃避现实或迁就现实和迫切要求变革之间的矛盾。 其次一条是老通宝和儿媳4大娘在选择蚕种上的矛盾:老通宝恨死了带“洋”字的东西,因此不愿用“洋种”;而4大娘却主张用洋种。这也是“不变”与“要变”之间的矛盾,也可以说是保守和进取的矛盾。 第三条是老通宝一班人与荷花之间的矛盾:老通宝一班人都说荷花是“白虎星”,避之唯恐不及;而荷花则认为大家不把她当人看待,是 莫大的羞辱。这虽是迷信和反迷信的矛盾,其实也是“不变”与“要变”之间的矛盾。 最后是“村里有名淘气的大姑娘”六宝和“爱和男子们胡调”的李根生老婆荷花间的矛盾,一方面表现农村人民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也制造气氛,强调了第三条副线。 这些线索除了在《秋收》和《残冬》里继续发展外,在《春蚕》中也初步得到解答:在春蚕虽好并不解决问题一点上,证明阿多的观点正确;在出卖茧子时洋茧值钱的事实上,也证明了4大娘的主张正确;在春蚕大熟一事上,更证明了一般蚕农说荷花是“白虎星”,对春蚕有妨碍的虚妄;在捋叶时证明六宝和阿多要好,荷花不过是个陪衬。在《残冬》里六宝还受了阿多和她哥哥陆福庆的影响,参加了革命。 这些副线都与主线交织一起,为主题的表现而服务,帮助读者对作品获得深刻而完整的印象。 茅盾社会剖析小说的特点,与他的文学主张有关。茅盾是一位使命感很强的作家,最容易受时代”主流思潮”的影响,因此,茅盾的文学主张实际上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早期是从泰纳的文艺社会学出发,而后期则是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出发。茅盾是以历史代言人的姿态进入文坛的,必然主张文学对时代和社会的反映。但是,作为1个文学家,任何时候也没敢忘记对文学这个”缪斯女神”的敬重。在新文学初期,茅盾是”人生派”文学的倡导者,要求文学表现人生、指导人生,对于人生有意义是其基本核心,也是后来他的文学思想发展和 变化的基点。即使是在他对”五四”进行重新思考和检讨时,也不能完全改变自己和初衷。一方面主张小说应有政治功利性,担当起唤起民众的重任,另一方面又主张小说应真实地描写人生,反对把小说写成宣传大纲。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表现出了他与公式化、概念化的”革命文学”的区别。因此,茅盾的文学主张中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主张小说必须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另一方面又主张真实地描写人的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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