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的温度

人情的温度那一年，他第一次体味到人生低谷的滋味。曾经称兄道弟的领导把他当成挡箭牌，一直“非你不嫁”的女友转瞬成路人，事业和感情都灰飞烟灭，甚至经济上名副其实地不名一文。整个人如同一株被斩断根须的杨柳，迅速地枯萎、风干、发黄。苦闷、忧伤、绝望，种种复杂的情感织成一张网，牢牢地网住他苦苦挣扎的身心。每每无力地扬起头颅，也无法完全从网中探出脑袋，只有一口口鲜红的东西从缝隙中侥幸射出，落在三步开外的地上。刚刚低下头去，几只蚂蚁飞奔而来，瞬间就吸食殆尽那团猩红的物质。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人；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人，在落难的时候，蚂蚁都会欺侮你。但生命是有韧性的。“我要捱过去！”他一遍一遍地在日记里为自己打气。放弃，是为了更好地不放弃。痛定思痛，他决定放弃自己少年时的梦想——脱下军装，离开军营，去地方放手一搏。一起提前告别部队的还有一名河南籍的战友。坐在送别的军车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那座挥洒四年青春和汗水的绿色方阵在自己的注视下渐行渐远，越来越小。战友双眼的泪水越积越多。他的眼泪始终没有滴下一滴。直到最后推开车门，一脚踏在社会这片土地上的时候，陡然发现这个生活了四年之久的第二故乡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何处是我的立锥之地？思忖良久，他做出了有生以来自己创造的第一个奇迹的决定——借钱买房。“500、1000、2000,,”同袍战友们的工资悉数被他借走。账本上也记下了这些曾经朝夕相对的兄弟的名字。还差最后关键的两千！找谁借去？吃皇粮的战友们大多是月光一族，为借钱给自己连烟都戒了，是再也榨不出一个子儿了。最后，他忐忑地把电话打到了自己认识的惟一一个不穿军装的人——他军训时有过点头之交的一位女孩子。“好的！你什么时候要？”电话里的女孩不加考虑地就答应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女孩骑着单车，把一个洁白的信封送到他手上。他那本人情的账本添上了惟一一个异性的名字。认识一个人不难，忘记一个人也不难，而记住一个人却很难。此后的五年，作记者的他，日日穿行在三教九流之间，时时往返于迎来送往之所，正所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太多的人情冷暖、炎凉世界让他感同身受，那么多的人在他身边来了又去了，如过江之鲫。但真正在他日趋冷漠的心里留下影像的，却少得可怜。相识满天下，知交能几人？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经常让他记起的，是那一群关键时刻倾囊相助的战友，尤其是送给他至关重要的两千元钱的女孩。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心就会慢慢地暖和起来。“她知道我一直惦记着她吗？知道那个白色的信封温暖了我好几年吗？”这种感激和记忆一年比一年强烈。五年后的一个晚上，已为人夫的他实在按捺不住，给已为人妻的女孩拔通了电话。在感叹房价飞涨的同时，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五年前她送来的白色信封上。女孩很淡然，慢慢地似乎也回到了五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少女时代：“那天我刚刚到单位报到，看你着急，我一共借了三个人。有一个没借给我，还有一个当场打了欠条。后来我也紧张了一阵子，用三个月的工资还完了账。”他心里格噔一下！想不到女孩为了借钱给自己，竟然和他一样，一踏入社会就尝到了人情冷暖的滋味。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她和同事们不熟悉，很多人不敢轻易借钱给她。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情更是如此，是有温度的。炎炎夏日，它可以让人冻彻心骨。同样，就算是在人生的冬季，或薄或厚的人情，也可以温暖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面这缘、点头之交的女孩子可能不知道，她那个信封里装载的人情，厚重无比，让他这辈子想起来都觉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