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羽诗集》[1]

黑色是最彻底的奢华 黑色是最彻底的奢华 黑色是最彻底的奢华 就像沉默是最深的呼喊 2009年6月2日 花 火 题记：诗歌是神明的语言， 我只是模仿。 我是水 无以名状 所以无所不能 窒息 或灌溉 我是风 呼啸在你孤绝的城堡外 而你感到的 只是肃静 我是雪 一朵一朵 难以计数 累积你所有的时间 但终将如数收回 我是火 燃烧你的一生 毁灭你捍卫的一切 而烟烬中 火种不灭 我是一切 一切即我 而我 就是你 我是你静夜中的自己 是神明的花火 2009年9月9日 灵 魂 抓住它 它曾居住于你 而今游离 难觅踪影 它从你窗前走过 目光寒冷 像一个饥渴但不愿接受晚餐的孩子 有着穷人特有的坚硬 而你的柔软 是一件不能御寒的雨衣 你的屋子 灯火通明 灼伤了它的眼睛 你追出门外 握住了它冰凉的手 却只道: 一叶孤秋 2009年9月9日 晨 曦 迎接一束光的侵入 就像走进你白色的圣幕 闭上眼睛 任你的明亮 充满我的空无 当黎明的新枝 从窗外伸进试探的手臂 我交出了 我的心 当流动的光线 轻柔地 摇曳风的流苏 哦 让我为你哼支歌吧 请允我的歌声 开放于 你蜿蜒而上的庭宇 请允我用浓浓的花荫 供奉你洁净的灵魂 在风琴苏醒的晨曦 请剪去 我紫色的裙裾﹡ 2009年10月28日 ﹡注释：《圣经故事》旧约中说，当上帝即将给予某人启示时，会派遣使者剪去祈祷者裙裾的一角。 桂花雨 假如你来杭州 我会带你去淋一场桂花雨 我们将在清晨出发 沿着委婉的山道 拾级而上 你将看到 那一湾一湾 满是明亮的芳华 当金色的光雨 一口一口吮着芬芳的呼吸 如雨的光明 一朵一朵筛落我黑色的发际 我说你的眼睛 是阳光下摇曳的少年 洋溢着喷香的热情 你说我的笑 是一掬摇碎的月光 一缕一缕 疏疏密密 酿醉了 一壶桂花雨 2009年10月29日 炉火旁的留言 我在黎明的边陲 等你 若你午夜归来 而我 正在叶芝的炉火旁打盹 睡思昏沉，请将我手中陈旧的诗集 放回枕边，用冷露秋霜的吻 将我的额头唤醒 让我听一听 你一路上新奇或平常的 见闻，若你 留恋我的美梦，不愿将它惊醒 那么请取下炉火边 壁橱上 肖像旁 那一纸留言，有我 为你温了一个秋季的 诗篇：让我们 站在秋天看秋天 品闲云高远，读金桂三千 酷夏已去而严冬尚远 寒冷 也不过为了让人更深切地 感受春天，美梦再甜 也莫过你眼底 如雾的 甘泉 2009年9月17日 猫 题记：这不是诗，至少不是我的； 即便是，那也是猫自己的。 又是午夜时分 像天使与魔鬼产下的灵异的婴孩 长一声 短一声 尖一声 叹一声 如此哀伤凄厉的 恣意妄为、声嘶力竭的 天真与世故、本能与矫作的 从容与紧迫、长吁与短叹的 甚至充满着怨愤的 声音 是浸淫于欲望不能自拔的感官呼应 还是空闺怨妇寂寞灵魂深处的呼喊 是天使的咏叹 还是魔鬼的梦魇 更可怕的 它仿佛是介于多者之间的 一种人类的声音 又像是 一种古老但从未失传的仪式 黑夜中 那一对绿石的眼睛 许是祭祀时必要的神情 悼念死者的灵魂 或 召唤生者的意志 来自喉咙 更来自身体之外的 一种驱使 来自意识 更来自意识之外的 一种奇异的矛盾与统一 它是声音的宗教 是专事诡异之歌唱家的一种 直透命理的演 天一亮 就隐匿 如散去的雾 不是因为光明 而是因为黑暗 但它只是猫 人们无法将它与白天相联系 或许这正是猫在白天之所以温顺娴静 甚至慵懒的内在原因 猫有九条命 我信 但不要直视它的眼睛 它并不想看你 你只是它眼中的 一条线状的影子 猫的夜晚 猫的上空 猫的世界 究竟是欲望 还是灵魂 为何只在午夜响起 且 一呼便能百应？ 2009年9月28日 龟 （一） 如果说忧郁是一种气质 是否生来如此？ 忧郁者通过忧郁默默地解释了许多事物 然而忧郁者解释不了自己的忧郁 如同龟 解释不了壳的重量： 是自觉的背负? 还是与生俱来了担当承受的天赋? （二） 慢，为何慢？ 像一个奔跑的生命 直到勘破了烟尘中的寂静后 方能参透的道理 为何你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慢 而认识它却在暮年？ （三） 慢，果真慢？ 你可曾想象田径健将为何穿上 沙袋装裹的训练衣？ 龟，你的冲刺何时发起？ （四） 难道你真的轻信了龟的迟缓与呆板？ 看看它悄然潜入海洋之后的轻狂吧！ （五） 龟的慢 是未曾谋面的上帝 （六） 从慢到快 必有过程以及 深刻的内在原因 从快到慢也是一样 速度本身与眼睛无关 （七） 像灵感一样难以捕捉 龟的四肢 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直到身心从警觉的沉睡中突围 进入下一轮追捕的游戏 （八） 可以想象 当我围着它绕行踱步 像辨别一块陌生的墓地时 龟作何感想 我们的区别 只在于形式 （九） 什么动物最接近诗人？ 有人说是狼或猫头鹰， 而我说：是龟。 （十） 睡吧 我说龟 你的谜语我没法往下猜 事实上 谁能确定它是否醒着？ 假如龟也装睡 兔子只能请诗人替身了！ 2010年2月8日 王 者 一轮冷月 凄厉着山莽苍老的暮色 饥饿 在浓密的蒿草间 凛烁 坚硬的苍凉 孤独的王者 欲展凶残 而凶残之手必先将其拽拖 生存，唯有追逐 正如历史的荣光，唯见 凶残方能显现 岁月的羸弱 与英雄的自然法则无关，尽管 你满嘴里已没有一颗象样的钢牙 而当红日奔涌 请嘶吼你沙哑的喉咙 —— 王者归来 逶迤磅礴 2009年9月14日 局外人 傍晚，我踱步走进沉昏的树林。 看叶子，在秋风中轻轻飘落， 时不时 一片 一片…… 我知道，它们将相互覆盖 我知道，哪棵树上刻着哪个孩子 童年的自由。 在这里，一切都可以确信 就像我的左脚 了解我右脚的步调。 一只鸟， 在不远处的枝头啁啁的，与另一只鸟 相互交谈……我敢肯定， 它甚至完全不在乎我的注视 在这林中，熟悉的林中 我竟成了一个局外人。 “我将永远得不到 一只喜鹊的心”﹡。 2009年10月2日 ﹡注释：此句化自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歌《鹊性》（沈睿译） 风之语 起风了 一冬萧瑟 一只失重的空瓶 在马路上落落翻滚 敲打着 无人能懂的空空心语 躲闪 命运的车轮 然而风 并不知情 2010年2月8日 窗 外 人群熙攘 繁花静开 窗外，有一种歌声传来—— 疲倦、奔忙，驻足时难掩沧桑 ……但歌声飘过时， 他的眼睛里 驮着希望。 我想象， 他穿过拥簇的街道 找到栖身之所； 轻轻地开门，轻轻地脱鞋 仿佛怕打断了房间自己的沉思。 走向窗边， 他隔着黄昏的玻璃 瞭望彼岸的生活…… 一如高高的树枝上 归巢的倦鸟。 日子与日子之间 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明天 总是向着希望的方向行走。想到这儿， 他轻轻地吐出了 一天以来的 第一声喘息…… 2010年5月26日 川 流 没什么可说可写可重复了 我的思考已很难局限于一个具体的事物中 就像我站在街头 面对川流不息的车水与马龙 看到的是一条尘世的河流 如果我曾向你微笑或挥手 在或远的彼岸 或近的身旁 或在你心中留下翻涌如浪花 我也终将因你的淹没而淹没 如果 你感到我现在的叙述像一首诗 那么就将它记在心间 因为河流正在不明去向 而我也正在去向那不明去向的方向 淹没在你被淹没的记忆中 何必担忧 我只是在叙述时间 叙述在永恒的人世间持续流逝的时间 那于你于我的永恒 或相同 2010年2月2日 诗人的玫瑰 诗， 是血泪人生换来的舍利。 孕育自阴郁的岁月土壤， 在阳光的影子里 ——呼喊太阳。 它高举的玫瑰， 充溢欢乐的悲伤， 高傲的头颅，散发灵魂的馨香。 众生啊， 若能从花蕊的火焰中 提取舍利的诗篇， 请你将我摘下，在心中默念。 2010年2月7日 渔 夫 致某乐队指挥 起初一片寂静 是突兀的小号 这鲁莽的醉汉 刺破了听觉的现实 一个虚构的世界 一扇虚拟的门 就这样被开启 “欢迎观摩我的日常生活” 那指挥这样说 我不能否认我对他背影的向往 当一个人的寂静 成为能够与众人分享的表演 如同一个意象 一支歌 一边写一边被自己的身体朗读着 “而且没有人会说我是疯子” 这疯子这样说 世上最美的舞蹈是“无我” 他足以炫耀 乐音在乐手们的眼睛里 而眼睛的线牵于他的掌心 有时缕缕分明 如水的衣裳 有时缓缓蠕动 似不安的触角 有时又拧成一团 像愤怒的风暴 掷向远方 这线条的暴发户 声音的上帝 一把一把挥霍着灵动的光芒 黑夜中钻石在飞扬 又似虔诚的渔夫 摊开又合拢的网 “那流动的手掌 难道真的握住过什么” 人群散去后 他这样想 2009年10月17日 在灯光熄灭前离去 这一次 我在灯光熄灭前离去 将落幕时那一浪浪掌声 和动人的告别陈辞 留在身后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剧场曲终人散的冷寂 那是一个帝王热刺刺金戈铁马省亲后遗落的花园 繁华过后 谁会在乎一个守园人的心 如何从热切走向荒凉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倡优含泪挥别后的炙热 那是一个穿戏服入戏难 脱戏服出戏更难的梦魇 锣鼓声后 谁会在乎一位帝王 如何摘下王冠 洗出一脸沧桑 何必感伤 何必缅怀那些虚妄 在一个追求速度的时代 请敲响马不停蹄的节拍 我们被要求摧毁和建设同样的快 走吧 在灯光熄灭前离去 别拥在散场的人群里 2009年7月24日 寂灭的声音 我被托举于时间的微尘如充盈于水的纸片飘浮于流动着的静止之波 时间交汇出坚硬与柔软的合鸣成细密如发的纤丝往复循环的拉锯着循环往复的自己 我用心倾听着时间在倾听着我的心灵 那是黑色纤维编织无边的布匹被丝丝抽离的夜色发出持续不绝的寂灭的声音 直到黎明裸露出世界苍白的里子覆盖万物黑色的躯体 2009年10月20日 朋友去四川了 朋友去四川了 仅仅如此 没有别的缘由 疼痛伊始 我没有过多地去呼应悲伤 冥冥之中只恳望时间尽快让一切随风 而今 我却像一个母亲 看着婴儿在成长 却突然感到了 剖腹的伤口 恐惧抑或希望 不去想 就不存在了吗？我曾祈求 而那一道道裂在心里的伤痕 即便只是新芽破土前的微隆 在我看来都是决裂如戈壁的伤口 殷红奔流 朋友去四川了 仅仅如此 没有别的缘由 我不是一个愿意在悲伤时 描摹悲伤 在纪念日忠诚地 去纪念什么的人 而今只因朋友提起入川 我却希望 将那一切或宽或窄的血流 凝结成一个躯体的伤口 然后 请朋友将她小心的奉回 我要让它在裂痕处 长出一对翅膀 2009年9月22日 向黄昏伸手 题记：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也许，等我消失后会得以清晰。 金色的黄昏里 走过一个老人 光线柔和，风很安详。 突然 一种金属的质感横亘而至 这突如其来的坚硬 仿似沸腾的水掠过刚毅的铁 日落之处传来声声嘶鸣…… 石头，经过衰老，成为宝石； 木头，经过衰老，成为古董； 生命，经过衰老，成为舍利； 精神，经过衰老，成为真理。 太阳，为何必须下山，才能东起？ 事物，为何必须变化，才能赢得挽留？ 意义，为何在伸出手的一刹那才会浮现心头？ 2010年4月21日 无意中言及的意义 （一） 写完此诗后（《向黄昏伸手》）， 关于意义的体悟如星辰般升起， 我唯有抓住正在闪烁的那几颗 …… 而更多的意义 正在陨落中实现新的更替。 （二） 如果能在每一分钟都了解自己的心性， 如果你懂得了自虚空中摘得意义的能力， 那么又何必在意身体的感受？ 你所经历的一切苦痛， 哪怕是最不愿忆及的那些部分， 业已升华为一种生命必须的实践，真知前的铸炼。 （三） 很多时候，勉而为之也是一种仁慈， 当违背自己能够成全他人，而你也乐于平静地接受。 （四） 真正的阅读，从伸手取书的动作开始， 在每一个翻书的手势中感受纸张在指间的顺从， 感到你因懂得而开启阅读，并感受 它的目光—— 你感到你的微笑， 正是留在它镜中的倒影。 （五） 我珍惜每一个静谧的时分， 在滴水穿石的悄然中倾听万物的声音，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让我的悲悯首先原谅了自己。 当我们真正能够做到对自己释然， 世间万物还有什么不能获得宽宥？ （六） 当你领会美丽的意义是任何一种形式的善意， 我们真的可以不相信眼睛。 （七） 我乐于呈现自己的每一个碎片，用极简的语言， 你可以随意把玩组合拼图的游戏， 但别在我消失前作出任何评判。 在我们不了解夜空的星星有几颗死去，又有几颗升起时， 难道我们竟敢于言及意义？ （八） 我听见了夜自己的呼吸， 它的沉睡有其深刻的含义。 我想将自身融入其中， 进门后，发现我已经在那里 只是，来了又去， 来了，又去。 （九） 我以书写的方式将它找寻， 我深知每一个画笔都是构成它肖像之线条中 那不可分解的因素。 可我最新的发现是， 真正的意义是笔尖停歇时未被捕捉的 那一个单词。 （十） 从口语转换为诗体，从随笔过渡成分行的字句 我无意于此刻的书写，它自由而为之 仿似在向我启示它发现了一种神奇， 它的名字是落在水中的月， 你去打捞时丢失的那一个， 便是。 （十一） 还要写吗？这样的继续将会无休无止。 夜的静谧对于意义而言，像果实遇上秋日， 越往深处，越能收获坠落的惊喜。 （十二） 有人提醒： 舒羽，你要珍惜！ 当灵感来临，需小心呵护，将之精雕细刻成一枚 闪光的果实。 我想，流水正因为不在意自身的形式， 所以，它的流动永无止境。 （十三） 我希望有一种声音， 能将此刻的水流瞬间打散， 我相信懵懂地睡去比长时间的清醒 更具意义之上的意义。 就此搁笔吧！我几乎命令自己。 2010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