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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2017-09-01 29页 doc 56KB 34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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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中国音乐家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赵丽宏 他的手,最后在空中有力地劈了一下,歌声倏然消失了。曾经被优美深情的歌 声激动过的空间沉寂了片刻,马上便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是献给歌手们 的,也是献给他的——是他,用那双神奇的指挥家的手,从容不迫、优雅潇洒地牵 引出了激情洋溢的歌声。歌声陶醉了无数热爱音乐的心灵„„ 然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歌声、掌声、喝彩声,他都听不见了。他的耳畔一片 寂静。只有一颗颗亮晶晶的汗珠,在他的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滚动,两点莹莹的 泪光,在他的眼眶里闪烁„„ 是的,那双对他来说像生命一样重要的耳朵,那双音乐家的...
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赵丽宏 他的手,最后在空中有力地劈了一下,歌声倏然消失了。曾经被优美深情的歌 声激动过的空间沉寂了片刻,马上便爆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是献给歌手们 的,也是献给他的——是他,用那双神奇的指挥家的手,从容不迫、优雅潇洒地牵 引出了激情洋溢的歌声。歌声陶醉了无数热爱音乐的心灵„„ 然而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歌声、掌声、喝彩声,他都听不见了。他的耳畔一片 寂静。只有一颗颗亮晶晶的汗珠,在他的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滚动,两点莹莹的 泪光,在他的眼眶里闪烁„„ 是的,那双对他来说像生命一样重要的耳朵,那双音乐家的耳朵,在指挥合唱 的中途突然失聪了~他站在指挥台上,面对着近百人的大型合唱团,队员们也在向 他鼓掌,他听不见,但他在微笑。这种情况出现过几次,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每 次总是如有雷电击穿耳膜,然后便是一片死寂,只看见歌手们的嘴在跟着他的手势 一张一翁,一张一翕„„这时候,歌的旋律便从他心中升起,在全身的每一根血管 中奔流回旋,并且作用于那双刚劲而又灵巧的手,化成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动作。 指挥没有中断,歌声没有中断,音乐会没有中断„„他不是贝多芬,但贝多芬失聪 后指挥乐队的感觉和心情,他却一次又一次亲身体验了„„ 他慢慢地走下指挥台,步履蹒跚,艰难地向后台走去。他的耳畔一片寂静。 有人在台下高声喊他的名字: “杨鸿年~” “杨鸿年~” “再来一个,杨鸿年~” 他又从后台走出来了,依然步履蹒跚,脚跛得厉害。那位年轻秀丽的女报幕员 从后台赶上来,扶着他走向台中央,再次登上那小岛般的指挥台。他站在小岛上, 周围是掌声和欢呼声组合成的滚滚浪潮„„ 好,再一次举起手来——听不见声音又何妨,只要心儿还会歌唱~ 在优美的歌声里,我要告诉你关于他的故事——他,著名的指挥家、中央音乐 学院副教授杨鸿年。这是一个中国音乐家的故事,也是一个普通中国知识分子的故 事,也许,这故事中并没有离奇曲折、引人入胜的情节,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 音乐会上,出现了一只破口琴„„ 一只破口琴,被一双瘦小的少年人的手紧握着,从一件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口袋 里拿了出来。口琴的外壳早已失去了程亮的光彩,斑驳的“克罗米”下露出了暗黄 的铜色,两头的螺丝也已经丢失,只是用两根细铜丝扎着„„ 这是抗战胜利后不久的一天,在南京的女钢琴家包恩珠的客厅里,一场家庭音 乐会己接近尾声,聚集在这里的是一群喜欢音乐的富家子弟。刚才,有人用小提琴 拉舒曼的小夜曲,有人用钢琴弹李斯特的《爱之梦》,还有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号, 结结巴巴吹了一段爵士乐„„ 在这个家庭音乐会上,他是个最不起眼的人物。他像一只胆怯的小鹿,缩在客 厅的角落里,不安而又陶醉地注视着,倾听着。也许是因为衣着寒伦的缘故,几位 西装革履的青年不时投给他几道轻蔑和疑惑的眼光:这小叫化子似的家伙,怎么也 到这里来了, 他是被中学的一位同班同学邀请来的,这同学的母亲,就是音乐会的东道主包 恩珠。包恩珠是中央大学音乐系的钢琴教师,这位带有欧洲血统的基督教徒,希望 自己的孩子能从事她心爱的音乐事业,孩子们却都不愿意。她组织家庭音乐会,就 是想引起孩子们对音乐的兴趣。 “杨鸿年,你吹一段口琴吧。” “吹呀,你不是还在联欢会上得过奖吗~” 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同学起劲地怂恿他,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只可怜的破口琴,却 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觉得,那些拿着小提琴、抚摸着小号的年轻人,那些用手指轻 轻地在五线谱上弹着的先生们,那些心不在焉地低声交谈着的女士们,眼睛里都流 露出异样的眼光,他是熟悉这种眼光的„„ “不要紧张,你吹吧。” 坐在钢琴前的包恩珠开口了,她亲切地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他是敏感的, 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善意,然而这只是一个善良的优越者对一个弱者的同情„„ 吹吧~他咬了咬牙,慢慢地举起了破口琴„„ 琴声响起来了,客厅里开始还有人窃窃私语,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只破 口琴的声音,在人们头顶悠悠地飘荡。破口琴的音色当然并不悦耳,有几个音还不 那么准,但他却用熟练的吹奏技术,吹出了美妙的音乐。这是一首这个客厅从来没 有听见过的曲子,一首带着浓浓的江南风味的田歌,纯朴、古老、单纯而又抒情, 它像一阵清新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吹了进来„„ 他吃力地吹着,腮帮随着运气一鼓一瘪,样子实在不算雅观,然而再也没有谁 用轻蔑的情看他了。在这个客厅里,最有权威的毕竟是音乐而不是其他。从那只 破口琴中飘飞出来的旋律,使这群爱好音乐的年轻人陶醉了。 他自己也陶醉在这琴声中,他说不上自己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这曲中的旋 律,一半是他听来的,一半是他即兴创造的,他喜欢这样由着自己的想象吹,他觉 得这样吹能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亲切而又凄婉的旋律,常常会把他拉回到辛酸的童 年„„ 童年,他就朦朦胧胧地做过音乐家的梦了~1934年,他出生在一个带有黎族血 统的农民家庭里,在战乱的年头,他们一家从广西迁居到江苏六合。烽火硝烟,饥 饿寒冷,始终伴随着他的童年。小时候,他常常扒着稻草织成的站笼,饿得哇哇直 哭。母亲不得不一边缫丝,一边现编些小调抚慰饥肠百结的儿子。真是怪事,一听 到母亲唱歌,儿子就停止了啼哭,泪迹未干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出神地盯着母亲。 他刚懂事,就不得不提着个竹篮帮家里去挖野菜。母亲发现,这孩子手脚实在不利 索,别家孩子挖了满满一大篮野菜回家,而他却常常只挖到小半篮。母亲责问他, 他总是呐呐地答不出话。终于有几个小伙伴向他母亲告密了:“你家鸿年呀,在田 头发愣哩~”是的,他是在田头发愣,因为,水田里有人在唱歌。这是那些插秧的 农民们,苦中作乐,唱着当地特有的一种优美的田歌,一人唱,众人和,歌声传得 很远。 他深深地被那活泼动人的歌声迷住了„„随便什么歌,只要听过一二遍,他就 能准确无误地记下来。 几年后,他们举家迁到了南京。生活变得更艰难了,他的祖母、姐姐、弟弟、 妹妹,先后连病带饿地死去。在邮局工作的父亲深感愧对自己的孩子,终于咬紧牙 关,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份学费,把他送进了一所小学,但书费却再也交不起了。 他的课本有一大半是用毛笔一字一字抄在废报纸上,然后装订起来的。小学没毕业, 家中就再无法供他继续上学了。但他却靠自学考上了中学,还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 奖学金。中学里的同学大多是一些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尽管学习成绩过人,他还 是受到了一些师生的歧视。他最喜欢上音乐课,然而音乐教师却不喜欢他。一次上 音乐课,他被音乐教师叫起来做视唱练习。他几乎没有看谱,就把那段曲子唱了出 来,他知道自己唱得很准,半个音符也不会错。 “嗯。”音乐教师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你知道,你的声音 像什么呢,” 他惘然了,只能摇头。 音乐教师突然拉下脸,大声说道:“你这算唱歌吗,这是敲破竹子的声音,是 卖晚报的吆喝~音乐的神圣之门,这辈子是不会为你敞开的~”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 他只感到浑身像在被火烧,热辣辣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真想放开嗓门冲着 音乐教师大吼:“你等着~我就要敲开音乐的大门~你等着~” 一个穷孩子想搞音乐,简直是异想天开。他的嗓子不行,当歌唱家不可能。他 羡慕那些有钱的同学,家里都有钢琴、有提琴,可他们却不喜欢音乐。他只能在梦 中想象,那黑白相间的琴键按下去会是什么感觉。一次,一个同学送给他一只破旧 的日本蝴蝶牌口琴,这使他如获至宝,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乐 器了~可那只破口琴已经坏得无法再吹,这不要紧,他自己能修。经过一番整修, 他居然能用这破口琴吹出动听的歌曲了。破口琴成了他的宝贝,只要有机会,他就 要拿出来吹几段,吹他在江南听来的田歌,吹他学过的歌曲,也吹他即兴编的曲子。 一次,中学里举行学生音乐比赛。主持人当然是那位留分头、戴金丝眼镜的音 乐教师。他握着他的破口琴上台了,他用憋在心头的气,吹奏了聂耳的《毕业歌》, 一只破口琴,竟轰动了全场,所有人都被他吹出的慷慨激奋的旋律激动了。那天, 最热烈的掌声是属于他的。 此刻,在包恩珠的客厅里,在一群风度翩翩的音乐爱好者中,他又一次吹起了 他的破口琴„„ 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注视着他。这是包恩珠,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再 不是先前那种同情,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和喜悦。一个孩子,用一把破旧的口 琴,吹出了如此美妙动情的音乐,而且是纯粹的中国音乐,这需要何等的天分啊~ 在她的儿子们和其他常来这个客厅的青年人中间,她还从未有过这种发现。 音乐会结束后,她把他留了下来。 “孩子,你愿意跟我学钢琴吗,”她让他在钢琴前坐下来,亲切地问。 他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她,眼睛里一片迷惘。 “假如愿意,你到我家里来吧,我教你。” 什么,这是真的,他不知所措地绞弄着鹑衣百结的襟角,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 的耳朵。 包恩珠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来吧,孩子,每星期我给你上一次课,在那 半天里,这钢琴是属于你的。” 他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住地点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在他那面有菜色 的瘦削的脸颊上滚动。好一会儿,他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两个字:“老师„„” 就这样,他用一把破口琴,用一颗热爱音乐的纯真的心,轻轻地叩响了音乐之 神的大门。 每个星期天下午,他总是准时来到包老师的家,端端正正坐到钢琴前,在黑白 相间的琴键上尽情地展开他的想象和憧憬。包老师发现,这孩子确实有音乐家的素 质,他不仅聪敏机灵,能很快领会老师的意图,体会音乐的内涵,善于把自己丰富 的情感自然地融汇在乐曲中,而且有一双极灵的音乐家的耳朵,只经过不多几次训 练,他就能准确地辨听出各种不同的“绝对音高”,甚至能一下子同时辨清复杂的 和声中的许多个音阶。然而,一星期练半天琴,实在是太少了,他回家做了一个木 板键盘,每天除了完成作业,帮母亲捡煤渣,他就在这不出声的“钢琴”上练指法、 触键。学校里有一架钢琴,夜深人静以后,他偷愉越墙溜进了学校,再爬窗跳迸音 乐教室,然后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忘情地伏在钢琴上练起 来„„ 他真是入了迷。只要有接触音乐的机会,他决不放过。他每星期到教堂去,但 他不是去做礼拜,他只是为了听唱诗班的圣叹合唱;他还去美国新闻署每周举办一 次的音乐茶座,那儿播放爵士乐,也播放古曲音乐,从斯瓦卡里、巴赫,直到格什 文、勋伯格„„他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了。 有一次,包老师带他去听一场音乐会。那是一个很有规模的交响乐团,指挥是 一位外国人。这场音乐会给他印象最深的是那位指挥。他从心底里佩服那指挥:一 根小小的指挥棒,竟能魔术般地调遣一个庞大的乐队。惊雷、海涛、婉转的鸟鸣、 潺潺的溪流、悠扬的牧歌,仿佛都是由它牵引着流淌迸发出来的„„ “老师,我想当指挥,行吗,”音乐会散场后,他突然问包老师。 包老师凝视着她的这位瘦小的学生,只是微笑,不回答。 “我要当一个指挥。”他自言自语着,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一个十六岁的小指挥,面对着几十个人的合唱团„„ 他16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然而他真的走上了指挥台。他的面前,是 刚刚成立的南京广播合唱团。人民革命的胜利,使他的当指挥的愿望变成了现实。 1948年,人民革命的滚滚浪潮,席卷着整个中国。 一天,在上学的路上,他遇上了一队正在进行反饥饿反内战示威游行的学生。 开始,他只是站在路边看,突然游行队伍中有人叫他的名字:“杨鸿年,快来吧~” 他一看,原来是一个他所尊敬的高中同学。他毫不犹豫地奔进游行队伍,成了这浩 浩巨流中的一滴水。军警的马队来了,水龙、棍棒、马蹄,在学生的队伍中呼啸飞 舞,马路上洒下了学生们的青春热血„„队伍被冲散了,他和那个高中同学躲进了 一个偏僻的小巷。分手时,那同学对他说:“你不是喜欢音乐吗,今天晚上,你来 参加中央大学的营火晚会吧。你会听到一些新鲜的歌。” 篝火,熊熊地燃烧。这是南京一些进步学生的秘密集会。在火光中,他听到了 一支支全新的歌,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学生们唱《团结就是力量》,唱《解放 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唱《延安颂》,唱《国际歌》„„有一个女学生,用清脆甜 润的嗓门,唱了一首名叫《别处哪儿有》的歌,那清新活泼的旋律,把他带进了一 个生机勃勃的欢乐的境界。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也 放开嗓子唱着,让自己的歌声汇入那滚滚洪流„„唱着这些歌,14岁的他成了学生 运动的积极分子。 因为参加学生运动,他被学校赶出来了。他的姐姐要投奔解放区,他多么想一 起去啊。可姐姐嫌他太小,说什么也不肯带着他。怕他缠住不放,姐姐是悄悄离家 出走的,南京再也无法待下去,他告别父母,告别包老师,只身一人流浪到上海, 以同等学历考上了沪江大学进修生。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失群的大雁,孤独极了。 离开家庭和亲人,他能忍受,离开音乐,他怎么也受不了,整天整天,总是失魂落 魄一般。距学校不远,是一些富豪的人家。那里有钢琴,到那里去走走吧,隔墙听 听琴声,也是一种安慰。可没多久,他被弹钢琴的主人发现了,那人连踢带骂将他 赶跑„„ 以后,他再也不愿走近这条路。经过这里,便绕道而行。 然而弹钢琴的欲望却是无法驱除的,这欲望像火一样燎烤着他。终于有了办法 ——凭着心灵手巧,他很快学会了修钢琴。于是,在上海的一些学校和有钢琴的人 家,便常常有一个瘦小的少年人登门修琴。他和其他修琴师傅不同,手脚利索,校 音速度极快,而索取的报酬甚低,整治完毕后,试弹的时间却特别长。他的娴熟的 指法和在琴声中怡然陶醉的神情,常常使钢琴的主人们暗暗吃惊:这修琴的小师傅, 居然还很有些音乐细胞~ 他的顽强好学的精神,感动了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负责乐务的一位老先生,老 先生把他带到乐团的排练场,免费让他观看排练。他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看着 那位第一小提琴手站起来,拍着手让大家安静,然后举起弓,轻轻地擦动D弦和A弦,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竖琴、长笛、黑管、巴松„„全体乐器紧随着响了,整 个大厅漾开一片柔和的声音,像一大群人同声发出优雅的叹息„„当然,最使他感 兴趣的,是乐队的指挥。指挥来了,他走到乐队前面,举起了小小的指挥棒„„这 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比较详细地了解乐队指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发现,同一首乐 曲,在不同指挥的处理下,可以演奏出风格、特点不同的音乐来,这取决于指挥本 人对作品的理解和艺术修养。在那位老先生的帮助下,他查对了乐队各类乐器的分 谱。原来,每个指挥在排练过程中,都要根据自己对乐曲的解释,对各种乐器的演 奏法提出不同的相应要求。他真想登上指挥台试一试„„ 南京解放了~上海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他又赶回到南京,新的生活,向他 展开了热情的怀抱。南京成立了第一个合唱团——南京广播合唱团,合唱团没有指 挥,经过包恩珠和其他了解他的人推荐,这个16岁的少年人,走上了指挥台~ 当他刚刚出现在几十位歌手面前时,大家都有些疑惑:这个小家伙,竟要指挥 我们这些成年人,他行吗,他站在指挥台上,几十双惊奇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他, 当目光落在他脚上的时候,人群中发出了抑制不住的轻轻的笑声——这位小指挥, 脚上穿的竟是两只不同的破皮鞋,一只黑,一只黄,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不过 大家很快就对他刮目相看了,他的音乐素养,他的激情洋溢的指挥,使他赢得了这 群成年歌手的尊敬。崭新的生活为他铺展开灿烂的前景,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每 天,除了去合唱团指挥排练,他还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派出所帮助工作。派出所里有 一位名叫王基库的年轻军代表,比他大不了几岁。在解放南京的战役中,王基庠是 第一批冲进总统府的战士。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军代表,竟也是一位痴心的音乐爱 好者,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不久,王基庠要随部队进 军大西南了,临别时,两个人依依不舍。王基庠从背包里拿出一包东西,郑重地送 到他手中:“这是在解放南京时,我从一个国民党将军家中找到的一本乐谱,因为 喜欢音乐,我违反纪律,偷偷地藏下来了。我藏着也没有什么用处,留给你作个纪 念吧。” 乐谱的扉页上,密密麻麻地题了许多字: “„„我也曾经梦想当个音乐家,革命和战争使我作了身不由己的选择,但我 仍然会一辈子热爱音乐~„„我羡慕你,你赶上了好时代„„人民的音乐,已在渐 渐长大。未来是属于你的~为了新中国的音乐事业,你要发奋,你要努力,决不能 半途而废~但愿在若干年后,我还能以听众的身份出现在你指挥的音乐会上。预祝 你成功~” 挥挥手,大声地喊一声“再见”,他们笑着分手了。但,年轻的军代表却再也 没有回来——在解放大西南的战斗中,他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烈士留下的那本乐谱和那段题词,成了他最珍贵的纪念品。这纪念品,将代表 着一颗晶莹透明的心,代表着一双衷心期望着他的眼睛,终身伴随着他。 一个高尚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他把纸在桌子上铺开,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行字: “申请减薪”。 这是1956年底,在上海音乐学院的进修教师宿舍里他很郑重很诚恳地伏案写着 这份申请报告。也许,在我们这个国家的数以亿计的申请报告中,这是很特别的与 众不同的一份。一个年轻共产党员的心,在字里行间跳动„„ 1951年,他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音乐系,成了新中国最早的音乐系大学生之一。 离开南京时,包恩珠赶来送他。这位把他引上音乐之路的善良的女钢琴家,眼里含 着欣慰的泪水,她无法为自己的学生办到的事情,在新社会中办到了~ 在大学里,他学习的刻苦和生活的简朴是出了名的。星期天,其他同学有的回 家,有的去看电影逛公园,而他却把自己关进了琴房。几个馒头、一瓶开水,就是 一天的食粮。他在琴房里练琴、作曲、分析作品,从清早一直到深夜„„才就学两 年,他就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留校工作了。那一年他才19岁。也就在十九岁那年, 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以顽强的毅力,向音乐的几乎所有领域奋进着。当然,他还是念念不忘钻研 他的指挥。1955年,组织上让他到上海乐团向民主德国指挥专家希兹曼学习指挥。 希兹曼是一位很有威望的指挥家,他严谨,也有些矜持。当这位20岁刚刚出头的中 国青年出现在他面前时,希兹曼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他:黑黑瘦瘦的脸,乱蓬蓬的 头发,皱巴巴的衣服,实在没有多少艺术家的气质。可一开始授课,希兹曼那蓝色 的眼睛里便闪出了惊喜的光芒。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像农民似的中国青年,还真是 块指挥的好,无论什么复杂的问题,他总是一点即明。他对那些西方古典乐曲 独到的理解和处理,使希兹曼又惊讶又钦佩。骄傲的日耳曼音乐家放下架子,毫不 保留地指导着这位聪明好学的中国青年。 1956年,作为北京艺术师院的筹备委员,他来到了首都。新中国培养的音乐家, 理所当然地挑起了事业的重任。他担任了北京艺术师院作曲理论系的领导工作。那 一年评定工资的时候,鉴于他的工作能力,他的工资比同时工作的同事们高了一级。 大家都在尽心尽力地工作,为什么我要比别人多拿一点报酬呢,我还是一个共产党 员呢~——他惶惑不安了。在发工资前,他找到了院领导,主动要求降一级工资, 当拿着和同事们相同的工资,他才心安理得了。年底,组织上决定让他带薪学习, 去上海音乐学院再深造两年,那里,有苏联音乐家阿尔扎玛诺夫等外国专家在讲学。 他要到上海带薪学习的事情让母亲知道了,母亲非常惊奇:“读书还要拿工资, 这样的好事情可没听说过~鸿年啊,共产党对你恩重如山,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呀~” 母亲的心思和儿子想到一起了,他也正为这事情在烦恼呢。听母亲这么一说, 他马上向组织打了一份报告,要求在两年学习期间不拿工资,申请助学金。 报告摊在领导的桌子上。对这位青年人的请求,大家都很感动。这是共产党人 的品格,是新中国青年的胸怀。但事情有点难办——带薪学习的不止他一个人,如 果他不拿薪水,其他人怎么办,结果,他的申请被婉言否定了。 他锲而不舍。他羞于“不劳而获”。既然不拿薪水不行,再降几级工资总可以 吧,他又一次把纸在桌子上铺开,写了一份新的减薪申请。他激动地写着: “„„党和政府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把我从一个穷孩子培养成人民的音 乐工作者,再带薪学习,我实在于心不安。我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富裕,作为一个共 产党员,理所当然地应当为国家分担困难。在学习期间,我并不需要花费多少钱, 只要有基本的生活费用就足够了。恳请领导再将我的工资降低几级„„” 他那高尚的动机是无可非议的,再拒绝他,会使一颗纯真的心陷于深深的苦恼 和不安之中。组织上终于批准了他的申请,又降了他一级工资。 他这才稍稍安心了。也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他的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思议。可 他的动机是简而又简、纯而又纯的,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也不是为了捞什么资本, 一句话,只是为了对得起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 其实,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这两年中,他也并非“不劳而获”,除了作为一个 进修生学习作曲理论和指挥,他还兼课,给大学生们上外国音乐史和西欧音乐欣赏 课。 1958年,进修结业了,他又回到了北京艺术师院。因为学校没有专门的乐队和 合唱团,他无法从事他心爱的指挥专业,他毫无怨言地一头扑进了音乐教学之中。 只要能力中国的音乐事业出力,干什么他都甘心,他愿意把自己的才华和学识,毫 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他深知,新中国的音乐要发展,只有一个两个音乐家是不行 的,得有成千上万个才行~ 他感到前景一片光明„„ 雪坡,雪坡,走不到头的雪坡„„ 他在大雪纷飞的山中吃力地走着。这里没有动人的音乐,没有可供他指挥的乐 队,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飘舞的雪花。他的脚印,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画出一条 歪歪曲曲的痕迹。他惘然地在雪中走着,那随狂风飞旋舞动的雪花,仿佛化成了无 数问号,在他眼前,在他周围,在他心里旋转、旋转„„ 第一个问号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似乎就在从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回来不久。那 时,他只知道拼着命工作,除了辅导学生们合唱之外,他还教作曲、钢琴、和声、 配器、曲式与作品分析„„前前后后,他一共兼教十几门课~谁也无法否认,他是 个博学多专、尽心尽力的好教师。然而他隐隐约约地发现,常常有一些不友好的目 光从周围向他射来——怀疑、戒备、警惕„„他说不清楚,反正有些异样。需要他 开新课时,一些领导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打着哈哈招呼他:“哈,年轻的老教 师”,“嚯,后生可畏”,“嘿嘿,能者多劳嘛”„„可平时碰到他时,他们却会 像不认识他一样,擦身而过,还板着脸不说一句话。 这是为了什么,他的心头出现了问号,然而他无法找到答案。 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不,不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设,他发现,敌视的目光越来越明显。不久, 就不断有点名或不点名的批评向他袭来:什么“只要技术不要政治”啦,什么“文 艺思想有问题”啦,什么“党内的一杆白旗”啦„„党内的白旗,我是白旗,难道 我做了什么背叛党的事情,难道拼命工作错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接一个的 问号,像五线谱上那些跳跃的音符,在他的心中翻腾,然而这些音符无法组成和谐 的乐曲„„ 课还得要上,新课还得要他开。系里新开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主讲又轮到了 他,他还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下来。当时,这门课非常缺乏肖友梅、黄自等二三十年 代专业作曲家的作品音响,可这些作曲家的创作和风格,是必须要让学生了解 的。他千方百计搜寻乐谱资料,并三顾茅庐,请来了曾与黄自等人共过事的著名歌 唱家应尚能老先生,和他一起合作给学生上课,他在讲台上讲,应老先生在一边坐 着,当讲到具体的声乐作品时,就请应先生唱,他自己弹钢琴伴奏,一边还录音。 这样上课他很辛苦,但课上得生动形象,非同一般,而且还为学校积累了近现代音 乐史的音响资料。学生们都拍手叫好,使人纳闷的是,这居然也招来了麻烦,校园 里风言风语四起,说这是“党内右倾分子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相互勾结,毒害学生”„„ 正式的惩罚,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1960年深秋,他被学校以“劳动锻炼”的 名义下放到北京市郊一个山区畜牧场养猪。生活艰苦、劳动繁重,他可以忍受,假 如可以避开那些无法解释的仇视的目光,可以听不到那些使人寒心的冷言冷语,即 便在饥寒中生活,他也愿意。可情况并不是这样,到了畜牧场,那里的管理员也是 板着脸用白眼看他:“你到这里是改造思想来的,不要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他 愕然,只能埋头干活,再也不说一句话。在这里,猪的地位比喂猪的知识分子高, 管理员规定:猪吃白薯,“劳动锻炼”的知识分子一律吃白薯茎和白薯叶子~ 吃着白薯茎和白薯叶子,干着累人的活儿,他还是没有忘记他的事业,没有忘 记一个人民音乐家的。只要有空,他就伏在一盏摇曳不定的煤油灯下作曲,写 音乐论文,读音乐理论著作„„ 像每一个从不怀疑我们党的知识分子一样,面对这些不公平的批判和遭遇,他 不止一次严厉地解剖过自己。他深信自己是犯了错误,但错在哪里呢,向党进攻的 右倾分子,他把党看作比自己的母亲更神圣,更伟大,他出版发表的一百二十多首 歌曲和许多钢琴、手风琴曲,每一曲创作中都倾注了他对党的赤诚的情感。1957年 “反右”时,并没有谁批判他右倾呀~白专,的确,他被许多人称为“全才”、 “能者”,一个人开十几门课,还翻译了斯克利波科夫的《德彪西的和声语言》、 楚克尔曼的《李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和声表现手法》,并写了五十万字的《二部 歌曲写作》和《我国专业创作中对近代和声手法的运用》、《我国微调式的和声问 题》、《奏鸣曲式的引子与尾声——论奏鸣曲式的历史发展之一》等学术论文。但 这是为了丰富中国的音乐事业,是为了教学,为了培养更多的音乐人才~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这年冬天来得特别早,10月刚过,天上就飘下了鹅毛大雪。山里的气温骤然下 降到零下二十几度。一天傍晚,管理员突然把他叫进猪棚里。只见一头老母猪躺在 地上哼哼,也许是受冻后病倒了。管理员毫无表情地开口了:“交给你一个任务: 立即下山一趟,请兽医来给母猪看病。” 下山一趟,来回有几十里山路啊~但管理员的命令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冒着 漫天飞雪,他咬着牙下山了。大雪早已覆盖了下山的路,四望皆白,他踉踉跄跄, 一脚高一脚低地慢慢往下走。哦,雪坡,雪坡,走不到头的雪坡„„ 突然,脚下踩了个空,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从陡峭的雪坡上骨碌骨碌地 向下滚去„„ 天旋地转,眩目的雪光中飞迸着金星„„他的肢体在嶙峋的山石上猛烈地碰撞 着,滚到山脚下时,人早已昏死过去„„ 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飘,他的身体渐渐被雪花覆盖了。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死神,就在他的身边徘徊„„还好,天黑前有一个从山脚下经过的农民发现了他, 推着小车把他送进了医院。虽然大难不死,但他的身上留下了不会消失的伤痕—— 脚再也不听使唤,腰也坏了„„他的手中多了一件永久的纪念物——一根拐棍。 伤好后不久,他被调到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一如既往,他又拼命干起来。然 而那种深深地折磨着他的痛苦并没有消失,不信任的眼光,在新的环境中还是像影 子一样追随着他。他觉得自己仍然在那个危机四伏的雪坡上艰难地走着,冷冰冰的 雪雾把周围的世界罩得严严实实。何时才能走完这漫长而又可怕的雪坡呢„„ “牛棚”里的雷声和雷声中的《指挥法》 一片震耳欲聋的雷声把他包围起来。雷声持续着,越来越响,越来越粗暴。这 可怕的声音,像千万根钢针不断刺着他的耳膜。他无法避开这可怕的声音„„ 这是疯狂的1966年,一夜之间,他便成了“牛鬼蛇神”,被关起来隔离审查了。 他的写得满满的二百余本笔记,全被造反的好汉们搜走了。二百余本笔记中,有他 从学生时代开始写的中外音乐作品欣赏分析,一共不下一千万字~二十余年的心血, 在一片烈焰中化成了灰,化成了烟„„他不断地被拉去批斗,罪名是:“党内的资 产阶级代理人”、“洋奴诺夫斯基”、“漏网大右派”„„怎么又成了“漏网大右 派”,他心乱如麻,迷惘不解。 军宣队来了。戴着红领章,佩着红帽徽的解放军,当然应该和那些喜欢穿军装 的冲冲杀杀的红卫兵不一样了~对解放军,他心怀着多么亲切的感情啊,他又想起 了王基庠,那位年轻的军代表„„他相信,军宣队一定会为他澄清一切的~想不到, 他的境遇反而更差了。军宣队没有给他带来希望,和众多的“牛鬼蛇神”们一起, 他被押送到天津郊区一个部队农场隔离起来。 这是一间幽暗的小屋,他整天被关在这里。门外有一个红卫兵昼夜看守——这 红卫兵,还是他的学生呢。这下巴尖尖的学生,以前给他的印象不错,沉默寡言, 学习很刻苦,似乎还有些腼腆,见到他总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杨老师。”„„ 可此刻,这腼腆的学生已经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整天板着脸,只是用粗声粗气的 “喂”称呼他。 每天深夜12点,这红卫兵便推开门大喝一声:“喂,出来,跟我走~”这是审 讯他的时间。 在“牛棚”的一间审讯室里,一群红卫兵团团围着他,读语录,拍桌子,打他 几下也是家常便饭。红卫兵们七嘴八舌地喊着:“老实交代你的反党罪行~”“快 坦白吧,我们有确凿证据~”确凿证据是什么呢,你们告诉我吧,我实在不知道~ ——他无言以对,只是用求助的眼光看在一边站着的军宣队员。军宣队员冷冷地盯 着他,一声不吭。 鉴于他的“不老实”,深夜审讯也就每天进行。一天,正审讯到一半,他的胃 痛发作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来,他紧捂住胃部痛得说不出话„„ “别想用病来耍赖,我会扎针~”看守他的尖下巴红卫兵变魔术似地拿出一根 五六寸长的经针,三捻两捻,就把针扎进了他的胃部。剧痛暂时和缓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不说~好,把经针留在他的胃里,不要拔出来~” “对,让他清醒清醒~” “记住,这叫做‘留针’,是为了治你的反动毛病~” 红卫兵们乱哄哄地叫起来。尖下巴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针刺在胃部,时间一长,引起了阵阵痉挛,而且越来越强烈,每呼吸一下,就 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他想把针拔出来,可手刚一动,就被按住了。周围是幸灾乐 祸的笑容,是慢吞吞的吆喝:“只准老实坦白,不许乱说乱动~”可他能坦白什么 呢,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抠出来,让这些失去了理智的青年人看看„„ 一天深夜,他又被带迸了那间审讯室。今天,这里人特别多,二十几个红卫兵, 清一色的绿军装。一进屋,他们就发出了最后通牒: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再不坦白,你会一辈子后悔~” 他已经被问得麻木了,依然像往日一样疲惫地摇着头。 “你到底坦白不坦白,”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坦白„„”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红卫兵用指挥大合唱的动作夸张地挥了一下手,二十 几个人便呼地拥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有人用绳子缚住了他的手。只见那些兴奋 的面孔一张张凑近了他,一双双手各自捂住了耳朵。只留下他一双耳朵对着二十几 张热烘烘的嘴。啊,他们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狂喊,便像惊雷一样炸响了。二十几个红卫 兵,一起放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对着他的耳朵大叫: “杨鸿年必须老实交代~” “打倒杨鸿年~” “杨鸿年不坦白就叫他灭亡~” 开始一刹那,他还能忍受,他还能在刺耳的狂喊中作闪电般的思索:哦,这些 对着他的耳朵狂喊的嘴,这些唇上刚刚长出柔软的胡须的年轻的嘴,本来应该是在 钢琴的伴奏下优美地唱歌的„„很快,耳膜就痛得受不了了。二十个人分成两批轮 流对他大喊„„那巨大的声浪犹如万雷击顶,整个脑袋仿佛要被炸裂开来。啊,这 是要他耳聋呀~这是要夺去他那最宝贵的音乐家的听力呀~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 喊,然而无法挣脱,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耳畔的雷声在持续,在爆炸。他感到自己敏感而又脆 弱的耳膜被炸裂了,裂成许许多多小碎片,在天旋地转的空间飞舞„„终于,所有 的声音都从耳畔消失,只有那一片军装的草绿色,只有那一张张不断翁动的嘴,依 然缠绕着他,包围着他,只有刺入脑髓的剧痛,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完全聋了,聋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总算逐渐恢复了听力,可是留下 严重的后遗症,以后只要过分劳累,耳朵就会突然失聪~) “牛棚”的灯光通宵不灭。这灯光的作用有两个:一是怕他自杀,二是好让他 晚上也能写交代。 他怎么会自杀呢~他要活着,为了他所热爱的音乐,他必须活下去~而且,他 不愿苟活,即便身陷绝境,他也不愿无所事事地活着~ 要写交代,当然得供给他纸和笔。好,写吧~每天深夜,当看守他的那尖下巴 红卫兵走开了,他就伏在床上不停地写,不过不是写交代,而是写他早就酝酿着写 的一本书《指挥法》。纸张不多,字必须写得越小越好。他几乎将眼睛贴近纸面, 密密麻麻写下一行行蚁头般的小字。为了节省篇幅,他还发明了很多只有他自己能 看懂的简写代号„„ 一天深夜,他正埋头写着,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猛地将一大摞稿纸抢了过去。 回头一看,是那个尖下巴红卫兵~他的“地下活动”,终于被发现了。完了,把稿 子抢回来,绝无可能。他转过身去,面壁而坐,他不想看见那张失去理智的可恨而 又可怜的脸。 “写什么,”尖下已红卫兵一边翻动着稿纸,一边厉声斥问。 “《指挥法》。”他平静地回答。 “写这个干吗,”尖下巴的口气依然咄咄逼人。 写这个干吗,这还用问吗~他倏地转过身来,对手捧稿纸的审问者大声喊道: “写这个作教材,给你们用~”他只觉得浑身的血热腾腾地直往脑门上冲,刚恢复 听力的耳膜一阵阵刺痛,他豁出去了。“你们是国家培养的音乐人才,难道就这样 两手空空地离开学校,你们甘心,我不甘心~我不愿意违背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 我不愿意放弃一个人民教师的责任~我不愿意让后人指着我们的背脊骂:瞧,他们 培养了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废料~„„”无法控制的愤怒和悲哀,滔滔不绝地从他的 沉默己久的心中喷出来。讲完之后,他又转过脸去,再也不吭一声。 尖下巴却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像。 过了很久,他感到有一只颤抖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头。回过头,他看到一双泪光 莹莹的眼睛。尖下巴红卫兵满脸羞愧地低着头,把一叠抚平了的稿子放到了他的身 边。 “杨„„老师。” 一声轻轻的、羞怯的呼唤,在寂静的“牛棚”里幽幽地响起。哦,这一声“老 师”的称呼,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妙动人的音乐~这个曾经变了形的腼腆的学 生,又像从前一样站在他的面前了。 这痛苦中欢乐的插曲啊,这迷惘中希望的火星~这使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 认识到真、善、美的力量。 一个中国音乐家的中国心 做一个中国音乐家真难啊~他想忘记一切个人的委屈和烦恼,忘记周围的喧嚣, 让身心沉浸在他所热爱的事业中,可是不行,那些没有答案的问号,依然苦苦地折 磨着他„„ 由于他“拒不认罪”,在一次批斗会中,他被人按着脑袋站在台上,军宣队终 于当众抛出了“材料”: “杨鸿年的右倾反党,铁证俱在,他是无法抵赖的~他的档案上白纸黑字记载 得清清楚楚:1956年至1957年间,经群众的要求,削减了他的工资~问题不是很明 白吗,假如不是有右派言行,群众为什么要求削减他的工资,同志们,罪证如山啊~„„” 天啊~这就是怀疑我歧视我批我斗我的原因,这就是折磨了我十几年的原因, 这就是我的罪证,——他猛一下挣脱了强迫他低头弯腰的手,昂起脑袋,睁大眼睛, 他想放声大喊,却什么也喊不出口,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扑簌沿着瘦削的脸 颊滚下来„„ 一个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的误会~也许,这是一位不负责任的干部,在填写他 的档案时,漫不经心或者别有用心地将“自愿要求”改成了“群众要求”,两字之 差,结果有天壤之别。一个高尚的要求,竟然成了一口黑锅,无形地在他头上压了 十几年~ 做一个音乐家难,做一个正直的人也难啊~ 他出了“牛棚”。中央音乐学院的老院长马可同志闻信赶来看他了。这位饱经 风霜、并且已经身患绝症的老革命音乐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在“牛棚”中写成 的《指挥法》,禁不住老泪纵横 “为了我们中国有你这样的音乐家,走,我们喝一杯去~”马可硬拉着他来到 “莫斯科餐厅”。两位音乐家面对面坐着,举起斟得满满的酒杯,却喝不下一口。 “这几年,有的人忙于闹事,有的人心灰意懒,有的人忙于玩,有的人生了几个孩 子。而你,你啊„„”马可深情地凝视着这位坚忍刚强、不屈不挠的后辈,欣慰地 微笑了。这些日子,马可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人世,但他依然固执地要求工作。他为 被破坏被耽搁的音乐事业心焦。现在,他觉得心里放宽了一些——中国的音乐事业 前景还是光明的,因为,还有杨鸿年这样的音乐家。 “来,我敬你一杯~”马可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酒杯。 “我也敬您一杯,愿您早日恢复健康~” “来,干杯,愿恶梦早日过去,愿我们的事业早日兴旺起来~” 干杯,为了这个崇高的愿望干杯吧~ 落实政策了。军宣队只是向他道了歉。工资本是他当年自愿要求削减的,当然 谈不上补发;谁也没有给他戴过帽子,自然也就无所谓平反昭雪。于是,许多人对 他多年受折磨的原因归结了一个字:傻~ 傻,他并不这样认为。他从没有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过,一个人民的音乐家, 应该是胸襟宽阔的,就像一条奔流的江河,即便有险峰挡道,也不能停滞不前,应 该不停地流,应该唱着歌浩浩荡荡地流,在险恶的山中冲出通向大海的峡谷„„ 他从作曲系调到了指挥系,他又从事自己最热爱的工作了,他又站到了指挥台 上。 指挥的艺术生命依附于乐队或合唱队,没有队伍,再好的指挥也是英雄无用武 之地。他需要训练队伍,也需要锻炼提高自己。历尽劫难之后的音乐学院,决不是 一天两大能恢复过来的。他要做的工作大多了。只要是对事业对工作有利的,他什 么都愿意干。拄着拐杖,他到处奔波着,少年宫的合唱队、部队文工团、工人业余 合唱队,他都去指导训练。工作着,追求着,创造着,这就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 他是一个记忆力极强的敏感的人,那恶梦一般的往事,决不可能从心头一下子 抹去。有一次,他指挥一个合唱团下部队演出。演出完了,主人招待他们吃夜宵。 指挥理所当然地坐在主宾席上,穿着白衬衣的主人们捋起袖口,热情地向他敬酒、 夹菜。他不善干应付这种场面,一不小心,一只筷子掉在地上了,他弯下腰去捡, 筷子没有发现,却看见了桌子底下那一片草绿色的军裤~他只觉得耳畔轰地一下, 眼前一片昏眩。草绿色,草绿色,裹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又把他包围起来——他想 起在“牛棚”里那个可怕的夜晚,想起那群穿着草绿色军装向他狂喊的年轻人。他 的耳朵一下子又失去了声音„„看到他从主宾席上倏地站起身,手捂着耳朵,脸色 苍白地奔出餐厅,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医生以为他病 了,急忙跟出去。月光下,只见他双手蒙着脸独自站着,肩膀在轻轻地颤动„„ 这,当然只是偶然的刹那间的情景。他知道,沉湎在痛苦的回忆中,只会使自 己消沉,使自己失去激情,他决不想在回忆中打发日子。然而,展开在他面前的道 路,依然不是阳光普照的坦荡大道。他走得很吃力。 1976年秋天,他和钢琴系教授朱工一、管弦系教授司徒华城带着一批学生去云 南实习。说起来真是可怜得令人难以置信:当时学校竟然没有一点可供实习用的经 费~到昆明后,一下火车,他就开门见山,把他们的窘境告诉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云 南省文化局干部。 “哦,还有这种事情,”省文化局的干部惊讶了。惊讶之后,脸上又露出为难 之色:“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吧。” 省文化局研究之后,总算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实习费用可以由云南省包下 来,但有条件:他们的工作得由省里安排。说得明确一些就是:他们必须用自己的 劳动来换取实习经费~根据“按劳取酬”的社会主义经济分配原则,这完全是合情 合理,无可非议的。两天后,他们奉命先去红河地区,司徒华城办一个小提琴学习 班,朱工一弹伴奏,他呢,重操三十年前的旧业,替地区文化单位修钢琴。操着扳 手和钳子,他从早到晚在琴房里忙碌。事情有些滑稽。其实,即使没有什么附加条 件,他也会很乐意地为他们修的。这大概也可以算是中国复苏的音乐事业中的小小 螺丝钉吧。这和他三十年前在旧上海修钢琴,性质是大不一样了。他兴致勃勃地干 着,嘴里还轻轻地哼着他新编的合唱练习曲„„十几天后,省文化局又把他们召回 昆明。依然不得清闲,他的任务是:每天上午给学生讲和声、作曲;下午指导省歌 舞团排练;晚上教指挥;而备课,只能在半夜以后了„„ 就按这样的生活律动,几年来,他又去过拉萨、成都、重庆、南京、呼和浩特„„ 自筹经费的事情,当然不会再发生了,可他还是爱去那些比较偏僻、音乐水平相对 来讲比较低的地区。在中国,需要音乐工作者做的工作大多了~他烙守这样一个信 条:没有低能的乐队,只有低能的指挥。只要花工夫,一定可以在全国各地训练出 许多高水平的乐队和合唱队。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就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王作和 训练之中,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暇顾及。几年来,云游八方,他先后指挥训练过的专 业和业余的音乐团体多达二十余个,其中有中央乐团合唱队、中央民族歌舞团合唱 队、东方歌舞团合唱队,也有西藏、四川、云南、内蒙和许多地方和部队的乐团和 合唱队。他可以如数家珍地向你介绍这些音乐团体的情况,但假如你问他各地的风 景名胜,他就傻眼了。说出来简直叫人惊讶——在昆明他没有去游滇池;在拉萨, 他没有去参观布达拉宫;在成都,他没有上峨眉,没有去乐山,就连杜甫草堂、武 侯祠也没有去看一看„„其实他并不是那种兴味索然的人,他何尝不想游山玩水, 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在美丽宁静的大自然中放松一下绷得太紧的神经,然而时间 对于他实在太珍贵了~他要讲课,要训练乐队,还要继续写他的著作。就在这紧张 忙碌的几牢中,他先后出版了《二部歌曲写作基础》、《乐队训练学》,后者作为 我国第一本关于乐队训练的专著,不仅受到国内音乐界的重视,还被翻译成多国文 字远销国外;另一本著作《合唱训练法》也已经完稿;他还撰写了《和声基础》、 《配器基础》等教材,发表了《管弦乐队演奏中的vibrato处理问题》等十余篇学术 论文;此外,还有翻译、歌曲创作„„工作和创作把他的生活挤得满满的,他哪里 还有多余的时间呢,在拉萨,他曾想好要去参观那神往已久的布达拉宫,但到那里 后,训练、讲课、演出,几乎没有一分钟的空闲。当地的同志几次邀他去,他总是 说:“不忙,过一天有空了再去。”直到临上飞机,他也没有抽出空来~ 当飞机呼啸着窜入碧蓝的晴空,当雄伟的布达拉宫在他的视野中变成了小小的 一点,他有点遗憾,也有点感慨: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可以得到的东西在不经 意中错过了,也许正是因为付出了这种代价,自己追求的目标才可能逐渐由远而近„„ 在中国这块古老而又广袤、富饶而又贫穷的土地上,他以惊人的毅力攀登着艺术的 高峰。他坚信:外国音乐家能够攀上的高峰,中国音乐家也能攀上去~ 他指挥一个台唱团,和胡晓平比肩而立„„ 1982年隆冬。上海音乐厅里回荡着前所未有的掌声和欢呼。这掌声和欢呼是献 给歌坛新星胡晓平的。这位不久前在布达佩斯国际声乐比赛中赢得最高荣誉的青年 女高音歌唱家,刚以她优美舒展、纯净无暇的歌喉,唱完了歌剧《绣花女》里那段 著名咏叹调《人们叫我咪咪》,此刻正在台前向狂热的观众鞠躬谢幕,一次,又一 次。二道幕后面,上海乐团的合唱队员们,已由后台鱼贯而入,拾级登上了锃亮的 梯形合唱台。胡晓平的独唱之后就是他们的合唱节目。这场音乐会是由他们的合唱 与胡晓平的独唱组成的。 人头拥挤的后台顿时变得空旷了。只有他一个人,拄着拐杖倚在一根柱子上, 厚重的帷幕遮住了舞台上亮如白昼的灯光,只吝啬地在他面前曳留出一条窄窄的晃 眼的光带,他将沿着它走上舞台 这也许是一次失策。一个是刚蜚声海内外的歌唱家,她的歌喉与声誉犹如东方 的明星灿然夺目;另一个是虽有三十余年历史,却从来没有被人特别重视过的合唱 团体。他们的共台演出将是珠联璧合、交相辉映,抑或是瑕瑜互见、妍媸对照,听 众们总是迷信明星的。台下的有识之士不能不为紧接在胡晓平之后登台的合唱团捏 着一把汗。 把拐杖放在地上,他慢慢地走到舞台中央,登上了那黑色的指挥台。 歌声,在他的指挥下响起来了。人们马上发现,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上海合 唱团,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出现在舞台上。没有花哨的色彩,没有任何噱头,只有歌 声——男声、女声、高音、低音,在他那有力的双手指挥下,奇妙地组合在一起, 时急时缓,时轻时重,千变万化地飘扬、回旋„„ 歌声,忽而像奔腾呼啸的瀑布,忽而像潺湲清澈的溪流,忽而像在密林中迂回 荡漾的微风„„他指挥着合唱团唱欢乐的《祝酒歌》,唱30年代的中国歌曲《海韵》、 《本事》,唱外国古典歌曲,还有一些器乐曲,竟也在他的指挥下变成了奇妙的合 唱,其中有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有施特劳斯的《拨弦波尔卡》„„ 凄凉的《海韵》,把听众们带到了一片暴风雨中的海滩,一个绝望的白衣少女 在那里徘徊„„ 纯朴的《本事》,使听众们走进恬静的田野,悠扬的牧笛在浓浓的树荫下飘荡„„ 《二泉映月》,没有歌词,只有一片优美伤感的叹息,在月光下袅袅地回旋„„ 《拨弦波尔卡》,分明有许多欢乐的琴弦在和谐地颤动。歌喉怎么会变成琴弦 的呢„„ 他优美潇洒地挥动着手,陶醉在歌声中。他已进入一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境界, 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有歌声,在他的心里回响,在他的手 中流淌„„是的,他以毕生的探索和追求,终于进入了艺术的自由王国。他决不是 那种闭门造车、固步自封的人,他不断地用可以找到的一切艺术营养丰富充实着自 己。对当今世界的指挥大师们和国内指挥家们的风格和技巧特点,他都仔细研究分 析过,能为我所用,他就虚心学习。卡拉扬的高屋建瓴、博大严谨;小泽征尔的热 情奔放、洒脱精致;皮里松的准确沉着、直率洗炼;李德伦对音乐富有俯视感的全 局控制;黄贻钧对各种乐器演奏法精深的了解;严良坤大可走马、小难插针的风格„„ 这一切,他都钦佩,都喜欢,都借鉴,都不断地汲取消化为自己的东西。他的指挥 艺术,尤其是合唱指挥艺术,逐渐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1980年,中央乐团准备参加菲律宾合唱节,请他去进行训练指导。整整三个月, 他和合唱队的歌唱家在一起,对演唱的每一个曲目,他都作了别具匠心的处理。合 唱队彩排时,队员们在他的指挥下唱着,唱着,都暗暗惊异:这歌声,怎么比从前 所有的时候都和谐丰富、优美深情。好一个高明的指挥啊~彩排结束后,全体队员 情不自禁地拼命鼓起掌来。有一个队员站起未,大声地喊道:“就现在的心情,我 真想喊一声:杨鸿年万岁~可如今不兴喊万岁了,让我们喊一声千岁吧~” “杨鸿年千岁~”“杨鸿年千岁~” 中央乐团的排练大厅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不久,他又来到北京战友文工团。战友文工团的合唱队经他作短期训练后举行 了一次合唱汇报演出,演出一下子轰动了北京乐坛,一些有影响的音乐评论家赞叹 道:这是“建国三十多年来没听到过的最好的合唱”~ 一次,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给学生们上合唱课时,从美国回来探亲的著名指挥家 李惟宁专门赶来听课。课上到一半,李惟宁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拍着手连声叫好。 这位走遍了全世界的指挥家感慨他说:“想不到,国内竟有这样的人才~这是真正 的专家,在美国,在全世界都少见这样出色的合唱指挥„„” 听着这些热情的赞誉,他只是淡淡一笑。是的,他的心中充满了信心,充满了 中国人的自豪感:中国的合唱,是可以走上世界乐坛的~ 此刻,上海合唱团的歌手们在他的指挥下忘情地唱着。他们觉得,站在前面的 这位貌不惊人的指挥,舞动的双手上仿佛有两根无形的线,源源不断地把他们心灵 深处的感情牵了出来„„ 他刚刚踏进上海乐团的时候,他们几乎都不认识他:这个拄着拐棍的人是谁, 什么,是请来的客席指挥,杨鸿年,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呀~上海合唱团是我国历史 最长、规模最大的合唱团体之一,三十多年来,曾请过不少有名的外国指挥家来作 过指挥,团员们眼界高得很。 负责接待的同志把他带到乐团大院侧厢的一间堆资料的小楼里:“旅馆实在紧 张,请将就一下住这里吧,实在对不起。” 他以爽朗的笑声作答:“好,非常好,住这里方便~”真的,他一点儿没有因 此而产生什么不愉快的感觉。走下小楼,往左走不多几步路就是排练厅,他可以省 却很多花费在路上的工夫。 第一天训练,队员们便被他的魅力征服了。在一阵试唱之后,他微笑着,准确 精到地谈了他对这个合唱团的看法:长处、弱点、需要克服的问题„„然后是全新 的“药方”——些全新的练习曲,男声、女声、高音、中音、低音,都能在其中得 到有效的“治疗”。原来,在到上海之前,他已经精心地对上海合唱团的现状进行 了分析和研究,这些新的练习曲,全部是他预先创作的。队员们心悦诚服,恭恭敬 敬地称他“老师”了。训练一段之后,合唱团的素质大有提高。团员们评价说:杨 鸿年一点不比小泽证尔和皮里松差,外国指挥家做到的,他都做到了,外国指挥家 做不到的,他也在做。他不仅仅是为了演出,而是为了提高我们整个团的艺术素质 啊~他身上表现出来的艺术素养,常常使团员们吃惊。为了丰富合唱的曲目和风格, 他别出心裁地提出要把《拨弦波尔卡》改成合唱,这主意使很多人诧异:这曲子能 唱吗,可一时又找不到曲谱,于是人们以为这事便算了。没想到,第二天训练时, 他突然拿出一份刚刚谱就的乐谱来:“《拨弦波尔卡》,我已改编好了。找不到原 谱,只能凭记忆啰~”试唱结果,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更叫人折服的是,经过核对 原谱,他的改编曲竟然没有记错一个音符~ 团员们和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每天开始练唱之前,总有人搬一把高高的椅子 放在指挥台上。他的腿脚不好,大家都要求他坐着讲,坐着指挥。对他的住所,也 有不满的议论了:“这么好的指挥,怎么让他住这种地方~” “哦,对不起,实在委屈您了~”一天,负责接待的同志走进了他住的拥挤简 陋的小楼,脸上露出由衷的歉意:“我们已在宾馆为您订了房间,请收拾一下,马 上就搬。” 小楼里又响起他爽朗的笑声:“不必啦,我舍不得离开这里呢~”直到演出, 他始终没有离开那栋小楼。 这场演出之前,他有点激动,这是对中国合唱艺术的一次考验啊~他问团员们: “和胡晓平同台演出,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你站在前面指挥,我们信心十足~” 乐团离音乐厅挺远,团里要用小轿车送他,他拒绝了,他执意要和团员们一起 坐公共汽车。团员们拗不过他,只能用自行车把他推到汽车站。一位青年歌手半开 玩笑地说:“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借一辆平板三轮车送您去音乐厅了。”他快活地 笑起来„„ 这次演出的结果,我们已在文章的开头就提前向读者描绘了。上海合唱团获得 了空前的成功。他,以及他所指挥的合唱团,毫无逊色、毫无愧色地和独唱明星胡 晓平并肩而立,淹没在听众们热情的欢呼声中„„ 因为兴奋,他的双耳又一次在指挥过程中突然失聪了。他暂时还听不见人们献 给他的欢呼。但,在他的心灵深处,袅袅不绝地回响着一支深情的歌,这支歌是不 会消失的~ 1984年3月于广东从化温泉梅村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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