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我们的路》
你说你羡慕我现在的生活,认为我有所谓“事业”,有家庭,有可爱的子女,正直的丈夫,和安定的收入,说我是得天独厚。
你抱怨自己的环境,认为像你现在这样教学为生,将来没有前途,又恐惧自己没有足够优越的条件,找不到理想的对象,无法组织家庭。
在这里,我不想做无谓的谦虚。尽管我的成就微不足道,尽管我的生活并没有如别人所以为的那样美满,但是,既然你认为我值得羡慕,我就不妨向你说几句知已之谈。
我们这一代是历经战乱的一代,由于战争,我曾一度中辍学业,去穷乡僻壤教书,一教就是好几年。我曾两度放弃好容易理出头绪的“事业”,到陌生环境去重起炉灶。结婚之后,为了家庭子女,曾有八年之久,我几乎放弃了一切,与外界完全脱节。直到我可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时,才再来找机会贡献自己所学所能。
当我为环境所加予我的各种各样的限制和干扰,而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时,我不敢灰心,也无权抱怨。我只是尽量取得经验,而耐心地生活,耐心地等待。
我对你说这些,决非自诩我如何坚强,而只是希望你“稍安勿躁”。
谁能知道自己将来究竟走通哪一条路呢,
谁能预料自己将和谁去组织一个家呢,
一切都法事先料定。唯一可以掌握地是眼前所见到的,手中所拥有的。当你能念书时,你念书就是;当你能做事时,你做事就是;当你能恋爱时,你再去恋爱;当你能结婚时,你再去结婚。环境不许可时,强求不来;时机来临时,放弃不得。这便是每一个人应有的生活哲学了。
急什么呢,忧什么呢,眼前无能为力的事,怨它做什么呢,
我曾贫穷过,但我从未因贫穷而自卑。因我不重视财富,而我也不志在财富。我有我自己的爱好,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环境的贫穷与我何伤,嫌我贫穷者,不和我来往就是。我不会觉得难过。爱我重我者决不计较我的贫富,何必怕没有朋友,
我从不希望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与我为友。
在贫困中,我也从未感到心灵上的贫乏与枯竭。
我是女人,年轻时,我并不追求美丽。我也不希望我的男友因我“美丽”而爱我。如果他不重视我的内在,而只看到我的外表,我反会觉得他贫乏浅薄一无可取。我从不接近炫耀财富、重视“派头”的男友,我对他们存有戒心。
我和外子结婚时,四手空空,但我们有许多豪爽的朋友来往。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共同追求,因此不以家徒四壁为悲。
我们现在过着不愁衣食的生活,一方面这是由于大环境的安定,一方面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安份。我们所依靠的,除自己对工作的认真之外,就是几位朋友。他们其实并非全是知已,但在一些重要的关节上,他们的助力和支援,常能使我们度过暂时的困境。平时,我们很少聚晤;必要时,我们互伸援手。我相信,这便是朋友的真义。
如把追求理想的过程比作爬山,我们就都是在崎岖山路上攀登着的爬山者。当你在山脚下时,仰望山头,实觉高不可及;当你一步一步去攀援时,更觉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可到达终站。而当你克服万难,走过相当路之后回首前尘,你才知道,自己每一分辛苦,都必筑成一步道路。换句话说,我们的来路全由我们双手开拓。它难保不是血迹斑斑,但若非如此,而是乘直升飞机到达,又何乐趣可言,
当然,很可能,我们每人都难免要如希腊神话中的西齐弗,好容易把石头推到山顶,那无形的造化之手又却又重行将它推落谷底。但人生原就是如此——“有过就是有过了”。人活着总会死,然而,我们是活过了。我们所开辟的那些血迹斑斑的推石头上山的路,不会完全消失。它们将是一些努力的轨迹。我们到过,我们便是成功了。
当你做教员时,你做个成功的教员,把这块石头推到峰顶,不管它什么时候掉下去。当你办报纸时,你做成功的报人,把另一块石头推到峰顶,不管它什么时候掉下去。
当你生儿育女时,你做成功的父母。
当你活着,你过成功的一生。
当然,任何人都会落回谷底的。但既然你活着,那么,把命中归你的石头向山顶上推就是你活着目的了。否则你做什么呢,
当你在辛苦耕耘的阶段时,即使看得见成绩,也只是青苗,不是花果。
成功不是竞赛,是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