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对话，极其考究，而且可以说是三

《茶馆》的对话，极其考究，而且可以说是三 《茶馆》的对话，极其考究，而且可以说是三重性考究，那是很地道的北京话，又是很文学的北京话，还是很个性的北京话。 所谓地道的北京话，即彼时的北京人不折不扣，就那么说话，纯纯正正，原汁原味，连音儿都不带错的;所谓文学的北京话，即那对话不但是北京人特有的，而且是艺术化了的，他不但说得“正确”，而且说得“漂亮”，甚而说得“绝”了;所谓个性的北京话，即这些对话，又是北京的，又是文学的，还是仅仅属于那剧中人物的——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人只能说什么话、必然说什么话，你一听这话，甭打听了，就知道这是谁在说呢～ 一段话，是刘麻子逼康六老人卖女儿的对白: 康六: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 刘麻子: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糊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 刘麻子的话，一共四句。第一句是解说，立论性解说，甭管怎么卖，也对不住女儿。第二句是断语，也是批评，别的不管，话锋一转便给一个棒喝“你糊涂～”第三句，又是一个解说，是对“你糊涂”的解说:你瞧瞧，姑娘一过门，吃得又好——“珍馐美味”;穿得又好——“绫罗绸缎”，简直上了天了，这么好了你还犹豫个啥呀——“这不是造化吗,”第四句，才是刘麻子最最关心的，也是他一定要达到的，但他“坏呀”、“油呀”，他不把话说出来，而是逼着对方选择——“摇头不算点头算”。你选择吧，快点呀～他实在不耐烦了——至少要表现得不耐烦了——“来个干脆的～”什么叫干脆的，就是“卖”，把女儿卖给庞太监。 还有康顺子与养子康大力的对白，也很有特色。其实正面人物、平平凡凡的人的对白是更难处理的，因为它不“个”。 康顺子:那时候，你不是才一岁吗,妈妈把你养大了的，你跟妈妈一条心，对不对,乖～ 康大力:那个老东西，掐你，拧你，咬你，还用竹签子扎我～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他们～要不是你，妈，我准叫他们给打死了～ 前面的对白，康妈妈对白中的那个“乖”字就写得好。儿子已经不小了，但他们是相依为命，虽没有血缘之亲，却比那个更亲，所以，这个“乖”字差不多成了“口头语”，说出来既亲切，又恳切，还自然。后面的对白中，又是在“要不是你，妈，我准叫他们给打死了”中间夹一个“妈”字，又写得好，既贴切，又生动，且更口语化了。 这样的字，你改一个，都不可以，因为它们就是那句子的魂。 2.翻译经典，一字为鉴 翻译作品中，我把它们也看做汉语范式，其中也有这样的好例。如雨果的《悲惨世界》，写滑铁卢大战，法军将领康白鸾，是到死也不会屈服，更不会投降的。不但不屈服，不投降，而且对他的敌人充满了鄙视与蔑视——他压根儿就看不起他们。而当他被这一群他原本不放在眼里的人重重围住时，他面对他们首领的劝降，也只用一个字回答。书中这样写: 他们在苍茫暮色中，可以听见敌人上炮弹的声音，那些燃烧着的引火绳好象是黑暗中的猛虎眼睛，在他们的头上，绕成一个圈，英国炮队的火杆一齐靠近了炮身，在这时候，有一个英国将军，有人说是苛维耳，也有人说是梅特兰，他当时心有所感，掌握住悬在他们头上的那最后一秒钟，向他们喊道:“勇敢的法国人，投降吧～” 康白鸾回答:“屎～”? 我不懂法语，不知道在原文中，这末一句话中这一个字是怎么使用它的，但我敢说，从汉语的角度看，这个字使用得太绝妙了，独一无二，浑然天成，你再换任何一个字，都无法取得那么惊人的艺术效果了。 对此，雨果也是满意的。他为他笔下的英雄而满意，在后面的一个段落中，他慨然写道: 那个最美妙的字，虽然是法国人经常说着的，可是把它说给爱受尊敬的法国读者听，也 许是不应该的，历史不容妙语。 我们甘冒不韪，破此禁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