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2005
No.6Ser.No.68
2005年11月
第6期 总第68期
妇女研究论丛
Collection of Women’s Studies
《可以吃的女人》是加拿大小说女王玛格丽特·
阿特伍德(MargaretAtwood1941—)早期的一部小
说,对它的讨论、尤其是单独的讨论并不多,而且这
些讨论往往聚焦于文本字里行间所体现出来的女性
的焦虑,以及作为象征的可以吃的女人的形象。事实
上,这部写于 !"#$ 年、在 !"#" 年出版、作者自称为
“原女权主义作品”的小说,拥有作为女性主义小说
的许多重要特征,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一种根深蒂固
的反思和批判态度,这种态度使一切叙述变成了充
满疑问的再现,与传统叙述断然决裂,看似正常的
“现实”在这样的叙述中受到颠覆性的质询。但较之
一般的女性主义小说,作者对男性的细致描写以及
建基于此的对男女关系的看法,都值得深入地探讨。
这种讨论或许可以让女性主义的阅读和写作避免将
男性“他者”化的歧路。
小说描写了青年女子玛丽安的一段人生经历。
她在大学毕业之后工作并不顺心,希望走传统女人
结婚生子的老路,为自己寻觅安全和幸福。但在与男
友彼得准备结婚期间,她得了厌食症,因为她直觉到
自己之于彼得正如拥有生命却成为人们盘中餐的那
些动物和植物一样。换言之,她只是一个客体和对
象。最后她作了一个女人形状的蛋糕,作为祭品献给
彼得(后者惊惶失措,落荒而逃),厌食症不治而愈。
一、何为“男孩”?
作者简介:邓建华(!"%#&),女,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 ’(() 级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外文化与文学。
一个女性文本中的“男孩”形象
———对《可以吃的女人》的另一种解读
邓建华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
关键词:《可以吃的女人》;男孩;男性“他者”
摘 要:在《可以吃的女人》中,作为“男孩”而非“男人”形象出现的邓肯,是男权社会的边缘人和失败者。作者注重男性整
体概念之下的个体差异,通过女主角的视角揭示了邓肯的独特性,以及他对于女性解放、建立新的男女关系的积极意义,避免
了通过将所有男性树立为敌人而得到女性解放的陷阱。
中图分类号:I286.4 文献标识:A 文章编号:1004-2563(2005)06-0060-05
DENGJian-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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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udetowardwomen'semancipationandtheestablishmentofanewrelationshipbetweenmenandwomen, therebyavoidingthetrap
wherebytowinwomen'semancipationbymakinganenemyofallmen.
#(
在《可以吃的女人》中,作者塑造了很多男性形
象,这些形象在女性主义文本中并不鲜见。其间主要
包括大有前途、良好教养之后潜藏着极端自我中心
的未婚夫彼得;身为大学教授、温和体贴的模范丈夫
乔;不断追逐女性又崇拜处子贞洁的伦。而文学研究
生邓肯这一形象却是这一文本中最令人感兴趣的人
物。表面上看,他的自我中心较之彼得有过之而无不
及;但从作者对这一形象的着力描写、小说中的女主
角在他身上所投注的感情看来,他绝非男性的自我
中心的另一个化身,而是一个具有深切女性意识的
小说家笔下的一个全新的“男性”形象,他作为一个
“男孩”而非“男性”形象出现的。
美国历史教授卡若斯(RuthMazoKarras)认为,
“男性特质”不是指男性的身体,⋯⋯而是指社会赋
予一个具有男性身体的个人之上的意义。”!"#($%)男女
两性的差异,“无论是根植于生物学还是文化,社会
总是会以特定的途径对差异进行解释。⋯⋯如果基
因影响了某些人类趋势,那些趋势在个体生命中所
运行的方式则完全依靠社会环境。”!"#($&)因此,要研
究所谓的“男性特质”,必须将研究范围设定在特定
的时代和区域以内。他特别研究了西方中世纪男性
特质的形成,认为那个时段的男人们(分为骑士、大
学学者和手艺人三大类)通过暴力、理性、经济的手
段以及和其他男人的竞争来获得他们的成熟男性身
份;另外,婚姻也是男性身份的重要组成内容。
但是,有一点是普适性的:男人之所以成为一个
男人,是因为他成功地遵守了他“身处的社会所拥有
的一套固定的规则”,!"#($’)因为他成功地进入了“社
会建构性别身份的权力关系”。!"#($’)就这一点而言,
邓肯这一形象属于“男孩”而非男人,尽管他的年龄
(()岁)已经达到了成熟的
。他是男权社会中未
能成功符合男性准则、未能成功进入建构性别的权
力关系的边缘人的代表。他在小说中的出现,反映了
作者对于男性这一整体概念之下、具有深刻差异的
个体的关注,以及对于男权社会中的男性“他者”的
关注。这一形象的塑造,也为女性主义的思考和实践
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角度。
二、标准的男权社会
从时代和环境而言,作者笔下五、六十年代的加
拿大是一个典型的男权社会。尽管有恩斯丽这样想
要不婚而孕的前卫女性,但就女性的工作和生存状
态而言,男性居于这个社会的绝对领导地位。在玛丽
安的公司,主管人员都是男性,办公室也在楼上,大
家称之为楼上的先生。玛丽安对她的未来有着清醒
的认识,没有什么领域等待她大施拳脚,最多就是在
多年后当上她那个部门的主任。她所在办公室的女
性环境也非常乏味。%个与她年龄相仿、尚无对象的
“办公室处女”,大部分心思都在俘获一个合适的男
人身上,彼此之间并没有深入的交往和关怀。
玛丽安和恩斯丽的房东太太时刻担心的就是这
两位年轻女房客有什么不检的行为,为此她不惜成
为一个偷窥者和监视者。“在我们商谈租房条件时,
她话里有话地谈起以前那些房客,明明白白地告诉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那天真的心灵受到污染”。
!(#($&)她所维护的无非是一些传统社会、也就是男权
社会加诸女性身上的性别规则:婚前对性的禁忌,女
性不得酗酒等等。实际上,她就是男权社会对于女性
进行窥视和监视的眼睛,一个内心已被他者化的女
性。她的女儿小小年纪竟也成了一个监视和告密者,
连房客烹饪时弄出的烟都不忘向母亲报告。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婚姻是玛丽安这个思想仍
比较传统的女子最后的救赎了。她想象着自己要几
个孩子,想象着作为年青有为的律师的未婚夫能够
给她的宽裕的物质生活。然而彼得正是一个男权社
会中标准的男人,即在男女两性的关系中,他必须是
一个支配和驾驭者,虽然这种支配和驾驭是以绅士
的面目出现的。玛丽安在和他相处时采取的是一种
小心翼翼的迎合、屈从的柔顺态度。“他认为像我这
样的女子决不会企图对他的生活横加干涉⋯⋯自然
我得顺着他的脾气”。!(#($)")这是两人关系初始时就确
立的原则。而彼得做事则从来不用问玛丽安的喜好,
甚至在性方面也是这样。玛丽安的婚姻幻想最终结
束,因为男权社会的规则在婚姻里只会更加明显。其
他的几个男性形象,好好先生乔和花花公子伦,在观
念上也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乔说起自己的婚姻生活
时认为,“也许根本就不应该让女子进大学,这一来
她们将来就不会感到自己精神生活上有什么缺憾
了。”!(#($()")而伦则“⋯⋯对被人们视为纯洁而难以染
指的少女情有独钟。但一旦得手之后,他那刻薄的品
性又使他把对方视为堕落,因此加以抛弃。”!(#($*+)
另外,男人与男人之间拥有的是一种主体与主
体之间的兄弟情谊,这种关系将女人作为附属品排
斥在外。伦本是玛丽安的大学同学,但是当伦开始谈
论女人的时候,彼得认同了伦,他们的男性话语充分
)"
体现了主宰者的优越和对被主宰者的厌弃和鄙视。
他们大谈所谓的男性话
:打猎、照相机镜头等等,
拒不顾及玛丽安的存在。“我希望彼得掉转头来同我
说话,我要听见他正常的声音,但是他不肯。”!"#($%&)玛
丽安明白,“他是把我当作舞台上的道具,虽然不说
话,但却靠得住,是个平面的轮廓。”!"#($%")在两人商量
婚期之后,彼得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那回
她自始至终只是坐在那里微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不过是在炫耀战利品和附属物罢了。
三、“男孩”邓肯:男权社会的异数
作者是通过女主角玛丽安的视角来描写邓肯出
场的形象的: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男孩子,估计大概十五岁上
下。他用一个手指揉着眼睛,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没穿衬衫,瘦骨伶仃的,肋骨突了出来,就像中世
纪木刻中那些皮包骨的人像。他胸前的皮肤几乎没
有颜色,并不是白的。而有点接近旧床单那种暗黄
色。他光着脚,身上只穿一条卡其短裤。 一头直直
的黑头发乱糟糟的,从额头上披下来遮到了眼睛上,
他的目光显得固执而悲凉,像是故意摆出这副神情
似的。”!"#($())他是如此的孱弱、幼稚,以至于上门做调
查的玛丽安问他的父亲在哪里,实际上他已经 ")
岁。
此后,这个的可怜的、瘦骨伶仃的男孩形象反复
在文中出现:“我从侧面看过去,只见他瘦削的脸上,
颧骨高高凸起,眼圈黑黑的陷了下去。”;!"#($&*+)“我只
感到他又干又瘦,似乎抱在我怀里的那个身子和贴
住我的脸颊的那张面孔都不是有血有肉的躯体,它
只是在铁丝衣架上面糊了一层卫生纸或者羊皮纸而
已”;!"#($&*%)“她从没有注意看他脸上有没有胡子碴。”
!"#($&+*)“她注视着他纸一般薄的皮肤底下的脑袋的轮
廓”;!"#($&++)“她能感觉到衣服里面他干瘦的身躯,那
骨瘦如柴的样子就像是饥荒年代挨饿的动物。”!"#
($&,))“她心里突然掠过一种想法,就是如果她这时伸
手去触摸他,他说不定立刻就会垮下去。”!"#($"*+)“他
那消瘦的身躯实在让人有些害怕”。 !"#($"*))“他看看
她,他的眼睛比平时更深地陷在眼窝里,眼神也显得
更为迷茫,在日光灯底下,他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
!"#($"%-)“在她的印象中,他那饱受饥渴的身体在黑暗
中似乎只是一些岩石,胸部肋骨突出,瘦得难以形
容,就像洗衣板一样。”!"#($",+)
这种愁苦的外貌和邓肯自身的生活是分不开
的。虽然已经 ")岁,还是英文系的一个研究生。整天
就是困居在和另外两个学生合租的屋子里,完成已
拖欠两年的学期论文。研究生的补贴非常微薄,以至
于他和他的同学在外合租一套简陋的公寓都难以应
付。当初作为一个聪明、勤奋的本科生时对于学术的
追求,在研究生阶段已经破灭。他将自己比作动物园
里因为被关进笼子而精神错乱、整天盲目地兜圈子
的动物:“那些
你整天读啊读啊读个不停,等你
读到第二十篇文章的时候,你简直就不知道它究竟
在讲什么了,⋯⋯文字就渐渐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对自己的前途看得很清楚:“你以为,这一来我
可以把真理追求到手了。可是你根本就追求不到,你
往牛角尖里越钻越深,⋯⋯我还能干什么呢?⋯⋯我
只好一辈子钻在书堆里做苦力了。”!"#($&*-)这种生活
让深陷其中的邓肯越来越害怕迷失自我。一次,他将
浴室里的镜子砸碎了:“我老是害怕有朝一日走进浴
室时看不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 !"#($&(’)他认为图
书馆里一堆堆的旧书和废旧汽车处理场没什么区
别,知识的生产和垃圾的制造也没有什么区别,学期
论文只带给他一个分数就被扔进垃圾桶了,“人的心
灵是最不容易商业化的,但是在这方面他们现在已
经取得了很大进展。”!"#($&+()
邓肯显然已经“看破”了属于他的这种生活的意
义,但是他无力摆脱。“你陷在当中没法脱身,你会纳
闷自己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呢。”!"#($&*")他在大学里
已经呆了 ’年,不仅一事无成,而且将来似乎也是如
此。对于这种生活,他选择的是逃避和幻想。他经常
拿衣服到洗衣房里洗,一坐就是半天;要么就熨烫衣
服,从这些简单机械的活动中寻觅着一种久违的快
乐。“这对人有一种镇定作用,因为你总会知道结果
如何,不必费神去想它。⋯⋯只要有东西熨烫就很
好。我喜欢把皱纹去掉,将衣服熨得很平,这使你手
上有事可做。”!"#($&**)为了打破生活的沉闷,他甚至在
公寓里放过一次火。他陷于各种各样的奇想中:“我
有个伟大的
,就是让叶子永远长在树上⋯⋯根
本没有理由非得让树叶长成绿色,我要让树叶变成
白的,黑树干配白树叶。”!"#($&++)他还喜欢对着冬天里
寂静、空无一物的深坑发呆。
这种逃避和幻想也是邓肯和别人的关系中最重
要的因素。“我喜欢别的人加入到我的幻想生活之
中,在某种程度上,一般我也很愿意参加到他们的幻
想生活中去。”!"#($&’()在和他的室友费什和特雷弗的
)"
关系中,他自我认同为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他虽然
挖苦地说,“我身后老是跟着一大帮子这样的角色,
他们想要抓住我,挽救我(天知道挽救什么东西),给
我温暖、安慰和营养”,!"#($%&’)但他却习惯而且需要这
种照顾。在费什决定和恩斯丽结婚之后,邓肯首先想
到的是费什推卸了作他父亲的责任。他把一个瘦小
的木乃伊骨架视为自己的“子宫象征”,对死亡有种
病态的迷恋。对于成熟的男人世界,他感到陌生而恐
惧。他拒绝参加彼得举办的晚会:“‘我看得出来,那
样是会很糟糕的。我们当中有个人肯定会像蒸汽一
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很可能就是我。不管怎样,里
面太吵,我受不了。’”!"#($"(&)
在和女性的关系中,邓肯同样是被动的得到女
子的怜悯和照顾。他讥讽地称之为“我唤起她们身上
隐藏着的弗罗伦斯·南丁格尔的本能。”!"#($%’()在他身
上是没有彼得的那种彬彬有礼照顾女士的绅士风度
的。他不会为玛丽安打开玻璃门,连主动的拥抱都很
少。至于作为男人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的婚姻,他更
是从未想过。他和玛丽安的相处,只是为了给自己单
调、毫无希望的日子一点乐子和调剂罢了。这个他从
不讳言:“‘我并不想让你以为这一切具有什么意义。
⋯⋯你只是洗衣房的另一个替身罢了。’”!"#($%&()他不
止一次地提醒玛丽安,他不可能为她操心。她的处
境、她的难题都只有她自己去面对。他对他人处境的
忽视、冷漠,给人自私甚至残酷之感,但这正和他对
自己真实处境的忽视、冷漠是一样的;这和在悠闲时
候放一个烟灰缸在自己未婚妻背上接烟灰的彼得的
那种自我中心是两回事。
邓肯正是这样一个角色:对自己的学业和未来
毫无希望,在现实面前选择逃避和幻想,将自我定位
为需要照顾、怜悯和同情同时对他人又毫无责任的
孩子。显然,他没有通过与别的男人的竞争来赢取经
济地位,也没有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种排斥女性的
同一阵营的联系。他根本没有融入玛丽安笔下的标
准的男权社会。他是男权社会的一个失败者、边缘
人;但在另一方面,他的边缘者身份为他审视这个社
会、审视自己提供了一份冷眼旁观的清醒与透彻。正
是在这样一个角色身上,作者通过女主人公的视角
和心理,对他投注了极大的关注和希望。
四、逃离和追寻:在彼得与邓肯之间
有趣的是,玛丽安在作品中从彼得那里逃离了
两次,一次是在两人订婚前:彼得只顾着和伦谈天,
玛丽安觉得自己成为一个表演道具,感到惊慌又危
险的气氛。一到大街上,她就猛地跑了起来。虽然这
是一次毫无预谋又毫无目的的逃离,但她感到一种
强烈的兴奋。当彼得成功地截住她之后,玛丽安在他
们继续聊天时干脆躲到床底下去了。在床底下她思
考了和彼得的关系,认定自己这些失常的举动是在
逃避现实,意识到自己内心对于彼得的愤怒。“尽管
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干吗要这样做,至少我已经付诸
行动了。我已经作出了某种决定,某件事就到此为止
吧。”!"#($)%)
第二次逃离发生在两人婚期日近时举办的一次
晚会中。玛丽安对彼得的忍耐在这一时刻达到顶点。
虽然她化了浓妆,穿上了紧身褡来取悦对方,竭力扮
演一个主妇的角色,但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掏空
了。彼得对准她的镜头竟让她想起猎取动物的枪口,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身体再一次逃脱日常理性的
束缚而听从内心的召唤。如果说第一次的逃离还有
游戏的味道,这一次的逃离则是真正的决裂,充满了
危险、紧张的气息,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她正式逃
到邓肯那里去了。
她内心的情感归属于邓肯,在绝望之际把他当
作了自己的救赎的希望。“绝望突然使她的心灵狡黠
起来。这都取决于她能不能找到邓肯,他是会知道该
怎么办的。”!"#($"*%)她告诉自己,只要走到洗衣房就安
全了。后来她见到了邓肯,告诉他:“我非得出来找
你。⋯⋯就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从一开始邓肯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玛丽
安。她期待和他见面,鼓励他和她接近。他给她打电
话令她高兴。当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她还不知道他的
名字。他带给她的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正是恋爱的感
觉。“她的脚几乎是自动地转过街角朝那个方向走
去,似乎是依着本能追随着某个人的踪迹。这种本能
与视觉和嗅觉无关,它只是一阵隐隐约约的方向
感。”!"#($%+&)面对邓肯对熨烫衣物的沉迷,她“产生了
一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她想要⋯⋯闯入他的内心
世界去,她不想当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
在与邓肯的关系中,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她所体
验到的是一种主体的而非物的感觉。这是彼得无论
如何也做不到的。从这一意义上说,邓肯对于玛丽安
本人的处境的漠视所显示出来的冷漠,反倒使她觉
得轻松。当邓肯对玛丽安订婚的事无动于衷时,“玛
丽安不清楚她是否应该觉得感情受了冒犯,但转而
(-
觉得心中并没有什么不痛快,她反而觉得有点宽慰。
⋯⋯他一心只顾自己,这在某种特别的意义上倒使
她很放心。”!"#($%&’)邓肯带给她的是逃离无处不在的
女性规约束缚的可能性。他从未尝试去按照自己的
喜好、按照社会流行的趣味去“塑造”她。他疏远并且
鄙视这些东西。当他在晚会门口看到浓妆的玛丽安
时,根本无法接受她的形象:“‘见鬼,你扮的是什么
角色呀?’”。!"#($"’()对于玛丽安的令彼得困惑、恼怒的
厌食症,他的见解也是一针见血:“‘也许你这是代表
了现代青年对现存体制的一种反叛心理’”。!"#($"%%)
在这个充满反省和批评意识的文本中,仅有一
处很奇怪地使用了浪漫主义的唯美笔法,描写玛丽
安和邓肯的一次梦幻似的相遇。在这个场景中,玛丽
安不期然地遇到在雪地里坐了很久的邓肯,他们在
雪地里依偎取暖,互相抚慰着彼此的孤独,“他们一
动不动地坐着,在公园这个白色的圆圈外面的城市
和时间几乎已经不再存在。⋯⋯‘你这么久才来,’
他终于静静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实际上这
个场景可以看作是玛丽安的一个梦境,贯注了她对
他的深情和对他们之间无望关系的悲哀。
在男权社会,作为孩子的邓肯和作为女人的玛
丽安的确是同病相怜的,他们是同属于这个社会的
“他者”。如上文所说,邓肯的外在形象是通过玛丽安
的眼睛或回忆呈现的。在这种呈现中,包含了玛丽安
(以及作者)对他的无限悲悯,这种悲悯甚至达到这
种程度:那似乎就是玛丽安在看着一个同病相怜的
人,或者就是另一个自己。两人的相似之处,不在于
形貌上的孱弱,而是内在的孤独、弱小。在和邓肯相
会时,玛丽安担心,如果彼得和邓肯相遇,“那两个男
人中间有一个会被对方毁掉,尽管谁会被谁毁掉,或
者为什么会这样,她也说不上来。”!"#($"*")这和玛丽安
对自己的担心是一样的,她和彼得的关系只会毁掉
她自己。这里既肯定了邓肯和玛丽安的共同处境,又
隐晦地预示了作为他者的邓肯所蕴含的力量。他的
冷嘲热讽之间透露着真理,他的疯狂的举动有可能
颠覆现存的秩序。
尽管玛丽安和邓肯也以分手告终,但邓肯这一
角色的塑造仍具有重大意义。肖瓦尔特在考察维多
利亚时代的女性作家所塑造的男主角时,发现了一
个重复出现的主题,即女性作家们不约而同地让这
些男性“失明、残废、或枯萎”。!+#($%&*)原因在于女性作
家认为“女性情感是男性情感的补充和救助”,男性
的伤残主题是其“对女性经历的象征性的体验,这些
小说表明,男人必须了解无助和被迫处于依赖状态
是怎样一种感觉。”!+#($%&")邓肯作为边缘人的经历也
为他提供了一条可能的路径去感知女性。他有可能
成为女性的盟友和一种新生的力量,也预示着两性
和谐的可能。阿特伍德在行文间处处体现对这个怪
人的理解和同情,为他准备了大段的台词,她对他的
偏爱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总之,这一角色的塑造是值得女权主义者思考
的。它提醒着我们,女性主义者们所反对的是父权制
而不是所有的男性个体,而“男性”这一整体概念之
下,也有着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深刻差异。我们所要寻
求的是观念的彻底转换,这一观念甚至也寄居在很
多主动迎合社会为女性设定的标准的女性身上。女
性的解放之路,决不在于与男性为敌,而是要深入地
探讨男权
形成的种种机制,同时去面对当代社
会中女性和男性的真实处境,与男性一起构筑新的
男女两性关系。德国女神学家温德尔曾经提出,对于
女性来说,独立意味着什么?她说:“一种脱离人性关
系及其法律的独立的理想吗?很可能不会有!”!(#($,)
[参考文献]
[1]RuthMazoKarras.!"#$ %#&’ (# )*+,!#"$-(.#+ #/ )-’012.+.(& .+ 3-(* )*4.*5-2 61"#7*[M].Philadelphia:UniversityofPe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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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刘凯芳译.可以吃的女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3]ElaineShowalter.8 3.(*"-(1"* #/ 9:*." ;<+[M].Beijing:ForeignLanguageTeachingandResearchPress,2004.
[4]温德尔,刁承俊译.女性主义神学景观[M].北京:三联书店,1995.
责任编辑:宓瑞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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