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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门

2017-09-19 9页 doc 32KB 1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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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门                            1   整个六月都在干旱,苏克苏浒旖旎的双肩瘦削赤裸,嶙峋的胸膛变成了牛羊的牧场。在赫图阿拉城外,马尾松、梧桐和榆树树枝披垂,最耐旱的刺槐树叶发白。树下的小草还没有长高就开始枯萎,三条道路交叉口的努尔哈赤铜像下的花朵,经不住烈日实施的暴虐,在花盆里低下娇柔的头颅。   城门口的停车场空荡、寥落,无事可做的看车人躺在树荫下的板床上,两臂插在腋下,左腿架起右腿,摇晃着脚掌休憩。在他的北侧,仿清建筑的宾馆窗户敞开,门廊下的一双小石象瞪圆眼睛,望着停车场旁边一溜儿排列的小饭店、...
红门
                            1   整个六月都在干旱,苏克苏浒旖旎的双肩瘦削赤裸,嶙峋的胸膛变成了牛羊的牧场。在赫图阿拉城外,马尾松、梧桐和榆树树枝披垂,最耐旱的刺槐树叶发白。树下的小草还没有长高就开始枯萎,三条道路交叉口的努尔哈赤铜像下的花朵,经不住烈日实施的暴虐,在花盆里低下娇柔的头颅。   城门口的停车场空荡、寥落,无事可做的看车人躺在树荫下的板床上,两臂插在腋下,左腿架起右腿,摇晃着脚掌休憩。在他的北侧,仿清建筑的宾馆窗户敞开,门廊下的一双小石象瞪圆眼睛,望着停车场旁边一溜儿排列的小饭店、洗车场,小商店,及村子外围的稻田愣神——无雨的夏天,原本就不喧嚣的赫图阿拉,萧条的有些尴尬。   小学校的孩子不在意天气炎热,他们在操场来回奔跑,嬉笑打闹,咸涩的汗水流满脸颊。他们不单不在乎天气的燥热,也不在乎学校外面的事情。“皇城”根下的孩子,并不把几天一节的满语课与上方的赫图阿拉城联系起来,与树丛里的一截石头墙联系起来。他们只把它当成学校里必修的一门功课。就像他们的父母,只关心小饭店、小商店、洗车场、收费厕所的收入一样。城与墙的熟稔,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村庄的一部分,不论发生过多少翻天覆地的事情,也寡淡无味了。   其实我也和村庄的农民及农民孩子的感觉类似,每周上班,我两次绕城而过,看多了城外的四季变化,田地村舍,固定的和不固定的,粗鄙的和精雅的,日常的和偶然突发的,皆给人造成心理的疲劳和排斥。因此,我对赫图阿拉的情愫是简单的物象多于复杂的思辨,层的识记多于潜伏的铭刻。甚至虚化了深入其中的激越和轰响。   2   但是,只要稍微定定神,瞥一眼身旁的景象,赫图阿拉就极其顽强地带来一股冲击力,挟持着你,调集起你全部的耐性,跌跌撞撞跟随它一路疾奔。   我不下一次进入赫图阿拉,踩青砖甬道,过方木搭建的城门,经荷花池,再到大政殿。在八角飞檐的独立建筑里面,独设一张龙椅,一只脚踏矮几。雕花的天棚、耸立的红柱,烘托出阴凉的气氛。除此之外,就是我呼出的二氧化碳,吸入的氧气。1616年的威严与凝重,狂浪与波涛,在我乱了秩序的心里翻滚。   大政殿光照幽暗,浮尘遍积。浮尘也是近年的,真正的主体被沙俄焚毁,连我脚下的基座都是复建物。所以我站在其上,总觉得恍惚,迷茫,找不到在沈阳故宫时的高度精神契合。我竭力地寻找、拼接,想努尔哈赤正襟端坐,策划一宗又一宗的计谋:联姻、征讨、封赏、朝贡、幽禁、暗杀、处斩、登基、阀明等等,一系列的重大事件,像是长风漫卷黄沙,啸啸鸣响而不知所往。   英雄天生一副坚硬的心肠,当政治需要大于情感需要,人性的光芒必被笼罩,压抑。据说,大政殿以西,是努尔哈赤处斩长子禇英的地方。因此,我每次孤立台阶看那段红墙,都疑是一汪凝固的鲜血。   远隔三百多年,决定斩杀禇英,作为父亲的努尔哈赤怀有什么样的心情,后人已无法知晓。但父子同脉连根,我想禇英被绳索捆绑,双膝跪倒的危急关头,抚育英明汗不会不颤抖——他终究是他的骨肉啊。长刀高悬,寒光闪烁,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以眼神做最后的交流,一个说,禇英,你不该焚表告天,授人以柄。一个说,我屡建战功,本应承位。一个说,你错在行事过急,心胸狭窄。一个说,我孤掌不敌四拳。一个说,我不杀你,必将引起混乱。另一个笑了,父汗,我知道,四大贝勒,五大臣,他们合在一起的力量,足以成就大事。我不敌,死不足惜。   禇英略含嘲讽的遗言,努尔哈赤必然是无语回应。当父子间的怨怒上升为政治谋杀,家事衍变为国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挥一挥手,背转身,倾听刀起刀落的声音。然后默默离开,登上赫图阿拉城墙,迎着1615年8月的秋风,神情悲怆,忍泪偷泣。   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痛楚,他的不安和惭愧。这是他杀死的第二个亲人,在此之前,他几乎以同样的手段,杀死了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亲兄弟。他的心脏一点点龟裂,没有一丝声响,就像蛇在森林中游窜。舒尔哈齐,他喊道,你看到了吗,我杀了我的儿子。你们不该背叛我,因为你们的背叛,我不得不下手。他一遍一遍呼喊,起伏应答的,是苏克苏浒河汩汩流淌的水声。   3   正如“没有一个人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在我之外,水声是二十世纪的,温暖的阳光也是二十世纪的。还有“笊篱舞”、“狩猎舞”,都是二十世纪的。这些舞蹈是赝品,篡改,伪造,针砭。女真的舞蹈应当雄健,粗犷,豪放。酒席之间,兴奋的男人退掉上衣,露出胸肩的肌肉和刀疤,他们手端酒杯,醉眼朦胧且唱且跳。歌唱是高亢的吼,跳也不必节拍,只要尽欢。但我看到的“女真”男人,个子太矮,女人气太重,没有凸出的喉结,浓厚的胡须,厚厚的嘴唇和低沉的喉音。这样的女真男人,别说骑马征战,就是给个百十斤的重物,也未必扛得起来。   较真除了表明我的反叛个性,还证明我的顽固不化-----在这块辽东平原的土地上,多民族杂居的地方,有谁敢于站出来,说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是哪个种群的纯粹血液。事实是,大迁移,大碰撞,大融合,以使众多的基因合而为一。进步,在某种程度上讲,即是整体的质变。   求变是以生存和发展为前提的,正如北砬背之于佛阿拉,佛阿拉之于赫图阿拉。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到六十岁,努尔哈赤一直在奋斗,一个梯次再一个梯次。每前进一步,他的雄心都更大的扩张。这一点,由他建造的都城规模就可见一斑。虽然北砬背和佛阿拉毁于时间,但我所见到的是,尚存的遗迹仍然清晰,基槽,城门,乃至地理位置的选择,完全看出来精心的筹划和布局。   赫图阿拉也是,再外行的人,一旦踏入也会悟出其中的深意。我每次出入汗王寝宫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会被另一种气息替换,那样的气息是柔媚的,有几分缠绵与缱婘,水火相溶的崩溃,又有无限的悲哀和感伤。它冲淡了赫图阿拉的雄武之风,一袭香帕轻轻一扬,就覆盖住招展的八杆大旗。   这一袭香帕是孟古的,皇太极的生母。我窥探她寝室的时候,美丽的容貌立即在帷幕后浮现,她的眉目,秀发,珠钗和团花,锦缎旗袍里的身材,是那个时期特有的。她因美貌多情而受宠,日夜相伴努尔哈赤左右。可惜这个叫做“丰姿”的女人,福缘浅薄,从佛阿拉搬迁到这里,仅数月的时间就病死离世。她的死,给努尔哈赤很大的情感打击,我不知道浴血厮杀的中年男人在妻子的遗物旁边流过多少眼泪,多少夜晚回忆恩爱辗转不睡。可以确定的是,孟古的灵柩曾经在我伫足的院子里,整整停放三年才埋葬。   雕花行云的屏风里面,是一个梦幻般的孟古。她死后,哪个女人来这间寝室陪伴努尔哈赤?是阿巴亥,还是其他别的女人?我想不管是谁,最终也没有人的地位与孟古比肩。一是她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第二个,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她的儿子皇太极登基继承了汗位。   这间充盈着爱情和美好的寝室,令人遐思联翩,在我的内心当中极其尊贵。也是我在赫图阿拉所有房间里留恋时间最长的一个。每一次,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触摸到久远的柔软,既有涩涩的酸楚,又有难以理清的缠绕。   我最近的一次去,却发现房间外的金属围栏撤掉了,游客花上十块钱,就能随便进去拍照。那天,两个年纪不轻的人换上劣质宫服,在照相师的摆布下,坐在炕上,或炕沿、椅子上,或紧挨绘花的摇篮拍摄照片。我心里恼怒,觉得受了侮辱,愤然离开。待冷静下来想想,整个赫图阿拉都是商业化的,况且一间没人住的房子,能变成钱的,为什么不让它变呢。   4.   赫图阿拉既有铁马兵戈的隆重,就该有活泼生动的色彩加以调和。否则,它就是一个僵直的线条,缺少了变幻莫测的灵气和飘逸。这种灵气和飘逸,不必多,一抹足够。犹如一点羞涩俏皮的巧笑,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故作深沉的冰冷颜面。   在孟古与努尔哈赤寝室的外间,西墙上端供奉着一个方形的佛龛。佛龛罩黄色锦缎,肃穆中平添了几分神秘。这份神秘,强烈地吸引我,乃至每个看到它的人。佛龛的神秘,在于它的特殊地位。它是一个汉族女人的化身,与努尔哈赤的一生有着紧密关联。她从未在正史中出现,却在民间故事里代代相传。   很小的时候,我喜欢听奶奶“讲古”。我清楚记得奶奶坐在乡村安静的夜里,衔一柄镶绿松石的旱烟袋,借着明明灭灭的烟火微光,讲努尔哈赤脚心的七颗红痣,讲叫喜兰的女人如何与努尔哈赤骑着大小青马出逃,后来喜兰如何被剥光衣服,鞭尸三百。努尔哈赤脱逃后如何发誓,世代供奉恩人喜兰。我奶奶还说,喜兰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她爱上了努尔哈赤,两人先有私情,才有救命之恩的。   我对于这个女人的最初印象,就来自奶奶叙述的惊险曲折的故事。可我始终不明白,奶奶说的“大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我以为,他兴许是地主、商人、手工业者。我恰恰没有想到,喜兰的真正出身应该是,辽东守备李成梁的小妾。当然,这是以后我对这段历史做一番简单梳理得到的结果。   但这些都不足以为信,喜兰的身份缺少实证,她的故事仍旧是扑溯迷离的-----善良美貌的汉族女人与大清王朝肇基者的浪漫纯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如果仅仅是一个传说,为什么涉及到大名鼎鼎的辽东守备李成梁?李成梁是否真的娶过叫喜兰的小妾?倘若真的是虚构,为什么努尔哈赤要把一个无法验证的女人当做神灵,且制定了庄重的祭祀仪式?再有,我奶奶亲口跟我讲,过去的满族人家都供奉这个女人,只是随着生活方式的逐渐改变,她才从满族人家的墙壁悄悄隐退。   喜兰留给我一大片空白,悲戚而纯美,忧伤而惋惜。但是我更喜欢这件事情无处查询的渺茫。在我看来,这件事情起码反映出几层意思。抛开李成梁与努尔哈赤的背景渊源不说,单说努尔哈赤与喜兰,患难真情,生死与共,放在人人追求现实利益的今天,又几人能做到?信守诺言,朝夕默念,知恩图报,比照现世的狡诈虚伪,我看到的不单是儿女情长使英雄气短,更多的是人性中的优秀品质。也许,我们太缺少这种品质了,因而显得珍贵。   一南一北两铺大的夸张的火炕,占据了这一个较大的空间。炕上安放的木柜,四张木桌,以及北墙根的铁锅,都它还有其他的用途。这种结构的房间,我是最为熟悉的。可以说,我就在这样结构的房间里出生、长大。所不同的,是努尔哈赤用火炕取暖,宴请诸大臣贝勒,北墙根的铁锅,用来煮肉祭祀。   有一回,趁游人稀少,我操起生锈的大铁铲凌空在锅里搅了搅,这一个动作,让我蓦然警觉:原来幼年的生活从来没走开,在特定的场合,它表达的异常深刻。尔后,我还到木桌旁坐了坐,身边有后金的额亦都、何和里、安费扬古、费英东……他们都在场,各带三分醉意,七分剑气。   5   凡初到赫图阿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方圆五里的平原高冈,千军万马的饮水怎么解决。从山下的苏克苏浒河调运吗?事实的情况是,赫图阿拉全城没有一处引水,甚至没有一点调水入城的迹象。那个时候,我也是心里疑惑,不懂得努尔哈赤运用什么手段化解的需求矛盾。   出大政殿往东,沿青砖路下坡,地势霍然开朗,平坦。在道路南面,稍远一些的盆地微微隆起,柳树榆树茂密成荫,在大片的草地上,有一口水井。这一口水井,为我揭开了谜语-----赫图阿拉性命攸关的水资源,全都发端于此。从1603年直到迁至抚顺的界番城,一眼清泉养育了努尔哈赤乃至他的军队十几年。其间,建州多次遭遇干旱,这眼清泉却从未有丝毫减损;遇上多雨的年份,泉水不溢不泄,它像是参悟了天地玄机,波澜不惊,平平静静,不管多少人马饮用,始终保持稳定的水面。   我想它必是一眼神奇的清泉,如若不然,在平坦的山岗上,怎么会这样巧遇,偏偏独一无二的水脉被努尔哈赤贯通。假如没有这口井,努尔哈赤纵使浑身计谋,也谋不出维系生命的清水。令人不解的是,努尔哈赤凭什么找到这眼井的?为了这个原因,后来我特意拜访过一个老人。那天傍晚,我找到老人的家,老人为我取出保存的三本书,这三本书都是他早年收集的民间故事,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粗略翻看,一看之下大惊:他收集的喜兰的故事版本,几乎与我奶奶讲给我的一样。最让我惊诧的,是努尔哈赤凿井的传说。那则短小的寓言,至今叫我记忆犹新:传说,努尔哈赤到赫图阿拉以后,适逢建州干旱,他常为吃水的事情犯愁,到处寻找水源。一天,他看到一只白兔从一株榆树下跑出来,急忙奔过去,见榆树根下隐约有湿土。他心里惊异,没有说什么,一连几天,他连续观察,紧接着,他命人挖掘树下,果然,挖出一脉清澈的泉水……   天将大任,除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外,还为他预备好重要的辅助条件。如时机,地利,人和诸多条件缺一不可。赫图阿拉的井水,按我的唯心观就是,上天若干年前埋好的线索。努尔哈赤离开二十多年,再重新回来的时候,轻轻一扯,把它从深深的土层下扯出来,为他的宏图大业服务。   在赫图阿拉,唯一逃脱被仿制厄运的,大概就是这口井了。厚达数尺的方木镶嵌的井沿,方木下面的石块,还有缝隙里的绿苔,幽幽的清水。每一次临水而立,我就看到正在崛起的后金在水面荡漾。   几年后,我不知道是按照执政者的决策,还是设计者的审美出现偏差,总而言之他们给井套上一件硬梆梆的外套-----四柱四角的凉亭,井台抹水泥,砌一圈水泥桩。我觉得,井一下子就老了,朽了,像一只患了玻璃花的眼睛,看上去一片混沌。   6   从费阿拉随父搬迁到赫图阿拉,皇太极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他可能对费阿拉没留下太深的印象,那个时候他小,不像其兄长那样握有兵权行军打仗,为父立功。他得父亲喜爱,多半仰仗母亲而爱屋及乌。所以他的福祉在赫图阿拉,在这块平原高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军事和管理才能渐渐展露,赢得父亲的宠信,独立统领正白旗,直至继承父亲的汗位。不过他的继位,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式的手段大比拼——竞争与公平,有时是截然对立的。   正白旗衙门在老井坎上,门外竖立一块无字影壁,西边生长的一棵榆树,曲干虬枝,树身布满拳头大小的疖疤。离地一米多高围裹层层的红布条,年头久远的褪成白色,近期挂上去的色彩鲜艳。我对树下摆摊算卦、小贩卖的刀枪模具提不起兴趣,对正白旗衙门也提不起兴趣。我知道皇太极的军务署没有这么规矩、气派,顶多就是房屋大些,卫兵多些,院子里绝对不种植玫瑰月季,剑戟刀叉一统天下。还有墙壁罗列的图片,说明文字,箭囊,紫红案几,混杂一室,都让我感到不舒服。我觉得这是对皇太极智慧的愚弄----他若沉湎花草,就该吟风弄月,美女抱怀,快乐逍遥去了。就不会有朝鲜结盟,松锦之战和屈死的袁崇焕。   我感兴趣的是,皇太极在生母死后,如何与大他两岁的阿巴亥相处,如何短短十年时间在战将如云,子嗣成群的赫图阿拉脱颖而出,跃居到四大贝勒之列的。但赫图阿拉复制的太完美,完美的又过于虚假,装腔作势-----草地、花朵、绿树、琉璃瓦、方砖道路,规整得没有一寸裸露的泥土。而泥土,总是叫人亲近。没有泥土,我就等于被现实击败,眼睛里看到的是商贩,宾馆,电瓶车,受特殊待遇来往的汽车(赫图阿拉城里不允许车辆进入);“农家小院”的水豆腐,苏子叶饽饽,黏豆包,玉米饼子,游人扔掉的卫生筷,塑料袋,食品包装,苍蝇,跑马场的音乐,满族舞的鼓声……人和声音和物质,遮蔽了后金,切断了线索。想找一找阿巴亥的生活地址,皇太极的生活地址,完全是精神的徒劳。   漫游葱茏的草木间,我推测一个失去母爱的少年,眼看着大自己两岁的女人接连生下三个弟弟,这个女人又是在母亲离世后,最受父亲喜爱的妃,使他产生怎样的心理?极大的可能是,他心里已经有些东西萌芽、膨胀,到父亲死后,暗生的杀机终于暴露;兄长们个个能征善战,他怎样寻找机会,一展身手,少年弱冠上战场,二十出头独立执掌正白旗,麾下牛马成群,士兵千万。他什么时候开始预谋整合力量,对付长兄,逼他自己跳出来,把头颅伸向刀下-----赫图阿拉,自从修成了大清王朝的后花园,好看是好看了,也变成耗资巨大的废墟。这里,只是垒砌的毫无价值的建筑,如同给老祖母擦了一脸的脂粉,装扮得妖气,俗气,独独断了生气。我甚至咬着牙根想,莫不如让沙俄焚烧的灰烬留下,让原先的居民留下,最起码,在创伤当中,后金尚存一息脉搏。   7   我站在努尔哈赤的出生地,就像重返自家的老房子,婉伤是亲情的婉伤,忧郁是刻骨的忧郁。我不知道努尔哈赤回到赫图阿拉,带着什么样的情绪踏进自己降生的草房,从十九岁的青年到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赤手空拳到统帅千军,从一贫如洗到拥有辽阔沃土,其间的时空跨度太大,付出的也够多-----冲锋陷阵,困苦磨难,甚至婚姻都是以征服或收买为前提。他个人的,儿女的,大臣的,哪一桩不与征战勾连呢。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或许流下两行热泪,痴痴凝视故国旧家:宅院破旧,野草丛生,空无一人。他徘徊黄昏或月光之中,想念起生母,父亲与祖父,及至刻薄的继母,熟悉的往事,猛地一下碰疼了岩石般的心。就在那一瞬间,他决定不翻建,也不扩建祖宅。而是选择祖宅西边修筑了一个全新的都城。以祭奠往日的光与影。   -----塔克世故居,与汗王宫和正白旗衙门两两相望,这里隐去了狼烟烽火,还原了建州女真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是辽东百姓家居方式的模板,时光流逝几百年,我看到的仍然与幼年的印象一一对应。   那时候,村庄房屋是统一的建筑模式,房顶覆盖厚厚的茅草,草把做房脊,两根横木椽收紧。石头累叠的墙壁,里外抹黄泥伴草,烟筒是单独竖立的,石头,黄泥和草砌成上尖下粗的形状,上面倒扣一只杏条筐,防备雨雪渗漏,浸湿了烟道。这样的建筑风格,就是建州女真生活的遗留,是活着的,生命力旺盛的财产。   我记得,我们家的荤油坛子是褐色的瓷制品,粗陋的很,放在进门即见的锅台上面。煮菜的时候,我奶奶揭开盖子,铁勺子伸里面舀一点猪油倒入菜锅,非常的方便。这几乎是我们家定式的习惯,多少年不曾改变过。来赫图阿拉之前,我还坚持认为,荤油坛子之所以不放在仓房或其他的地方,一是怕北方冬季寒冷,冻坏坛子;二是怕野猫老鼠之类的动物偷吃了油;三是怕哪个刁钻顽劣的邻居给兜了底。要知道,物质缺乏的年代,油比金子还贵重。等到了塔克世故居,到了努尔哈赤的诞生地,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们日常的点点滴滴,都是种族习性的继承。   努尔哈赤家厨房里的磨盘,也和我旧时家里的一致,水缸上头的豆腐架子,连木卯的位置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这些与时光链接的家什叫我恍惚,我抚摸青石磨盘,仿佛看见自己以腹推顶磨杆,环绕磨道一圈一圈地走,奶白色的豆浆,在嗡嗡地磨擦声中,顺着凹槽,缓缓流下来。然后是蒸腾的热气,头发凝结的细小水珠,摇晃的豆腐架子,麻布包,滚烫的豆浆,像游鱼一样在脑海里漂浮。   我记得最真切的,要数我们家南北炕的木柜。它几乎促成了我的怪癖:不管现代家具多么好看,我也持鄙夷的心理。我从来不认为,刨花板,细木板,三合板等等我说不出明确名称的现代工业制造品能与一锛子一斧子不投机取巧的工匠们抗衡。钉子和胶水,比不过木头做的碶子;人造的花纹,比不过木头的自然纹理。实际上,我的固执除天性使然外,也有着事实依据。因为我奶奶的柜子,经受住了时间考验。而她使用的柜子,无论是外形还是技术,都与后金时期的毫无二致。也就是说,我奶奶的柜子,就是后金的乃至清朝的柜子的延续。   而我的忧郁也在于此,努尔哈赤的柜子也好,我奶奶的柜子也好,在一个时代结束之后,免不了使用价值的终断,随之而来的命运是被劈开烧火;放置在角落里发霉。侥幸保存的,唯一的用途是供人偶尔念想。而辨不清颜色的底漆,黄铜锁甲,黄铜的插棍,封闭了时间细微精密的肌理,让我无所适从。   8   有一年秋天,我住宿赫图阿拉的宾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突然断电了。我睡不着,一个人趴在窗台,隔着纱帘看秋夜。我看到窗下的地上亮晶晶的,菠菜和小白菜的叶子闪烁微茫,像是披一层白霜,仔细看又不是。菜畦边的小路上,太阳花和波斯菊的花朵在月光下婆娑,纤细的影子在微风里招摇。那时候,整座城都是安静的,宾馆毗邻的寺庙隐隐传出诵经之声,音调格外悠长,缓慢。   我拉开了窗户,在月光中倾听着诵经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那是一夜好睡,早晨,我还没有苏醒,寺庙悠扬的钟声就在耳边响起。洗漱完毕,我出去散步。走上石阶,就是寺庙的广场。寺庙不很大,广场自然也小,我从这头踱到那头,要不了几分钟,再从那头折回来。我看到栽种的小花小草都蔫了,知道前一天夜里的确降了霜。雾还没消,广场上停泊一两俩出租车,那些都是到寺庙进香的香客,早早的来,做法事清净,从容。   寺庙的门敞开着,我信步走进去,一个年轻和尚在打扫院子,他先撒些清水,趁一趁,再拿起竹扫把,慢悠悠地一下下扫。到我跟前,他停下来,身子稍稍后撤,仍是垂着头,低低问一句,施主,有事吗。我说,没事,随便走走。他说,哦,那施主请便吧。我从前殿走到后殿,连两边的配殿也看得细致,出来的时候,年轻和尚端碗在吃饭,饭食很简单,一碗米饭,一碗炒青豆。他见了我,又说,施主,要不要在这里吃饭?我迟疑了一下,当时,我确是想在寺庙里吃饭的,可又怕宾馆那边的朋友等,想了想,就谢绝了。   后来,我再没有遇到那个年轻和尚,大约是他走了,到别的寺庙里去。再以后,寺庙归了传悟师傅管。传悟师傅我也是见过几面的,红光满面,耳轮肥厚,很像一位得道的僧人。传悟师傅买断了寺院,又善于经营,一年二载就把寺庙搞红火了,法会,传道,人来人往从无间断。寺庙也扩大了,盖了整整两趟厢房,供长期在庙里的义工和信徒居住。   06年的夏天,我想到寺庙里住几天,静静心。于是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到庙里去找传悟师傅,请他帮助安排。我想,那么多的房子,总会有我住的一间吧。不料他不在,他忙得很,小和尚说去白马寺了。他还问我,找师傅干么。我说,想来住几天。小和尚说不行。我问,为什么不行。小和尚说,你事先没申请,师傅也没交代。我说,我认识你师傅。小和尚说,你带身份证了没。我还真是没带身份证。小和尚说,那更不行了。我们这里挺紧张的,各地来的香客都有,腾不出闲房子。   寺庙当然没住成,心里有股火,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有一天跟朋友讲了,朋友说,你什么时候想去,我找传悟。我说,算了,我一点也不想去了。我就不懂,一个出家修行的地方,怎也讲究起来,还要什么身份证。还要预约。朋友乐不可支。我愤慨,笑个头啊,当初努尔哈赤花三年功夫建起来的   家庙,他可从来没想到要卖给哪个和尚做私产,人家建一个寺院群,初衷也不是拿寺院来赚钱的。朋友讥我,你知道的,原先的寺院早毁了,这个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的样品,你干么非要较劲,迂腐。   9   七月终于下雨了,不是追命的急躁,是不紧不慢,细细滋润的那种速度。雨下的清凉舒爽,人长精神,庄稼复苏。我上班的时候,一路上途径的稻田流水涓涓,秧苗葱绿。干渴了四十多天的豆子舒展叶片,几天功夫猛窜出一截子。沟渠和路旁的青草恢复了鲜嫩,牲畜们在天然的草场争相掠食。   适宜的温度给赫图阿拉带来生机,它的周围发生了一些显著的变化。云杉不再干戗戗的沉闷,杨树和柳树枝叶扶疏,那些花儿----努尔哈赤雕像下的那些花儿,紫色的,白色的,粉色和红色的,开得楚楚动人。努尔哈赤胯下的那匹青马,也像是一通畅饮后神气倍增,头高昂,蹄奋起。它的主人握一柄长刀,朝向西方----对于他来说,西方意味着萨尔浒、沈阳、辽阳、榆关乃至北京。   我还注意到,来赫图阿拉的游客明显增多了。停车场排放各种的车辆,游人陆续走近赫图阿拉。他们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想看看这一个偏僻的高冈究竟藏有何等魔力,酝酿并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风暴----这一块狭小的辽东平原,构成了迫切的向往,促使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到,离去。   但我很怕他们在走遍赫图阿拉城之后,灰心丧气地说,这不是风云突起、八旗变幻的建州,而是浅草繁花,歌舞生平的中原腹地。因了这一点不自信,我多有冲动,想请他们跟我走,我带领他们去揭开一个秘密-----打开汗王宫那扇小小的红门,只要一打开这扇门,一个凛然彪悍的后金立即蜂拥而出:在潮湿阴暗的地下洞穴里面,藏着一段后金的墙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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