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说话的爱情

不会说话的爱情 周云蓬这个名字本身就容易让人联想到遥远的地方，更何况盲人民谣歌手的传奇迷幻色彩，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忘了听到《不会说话的爱情》是在什么季节，反正，这首苍凉的马齿民谣响起的时候，我已被带到那个冰天雪地里点燃身体的恋人身旁。没有前奏与华丽的管弦，所有修剪粉饰皆被抽离，如牧羊人自旷远处传来“绣花绣得累了吧，牛羊也下山了……”而后，才有最简洁的配乐，亦是遥远如旷古，不喧宾夺主，低低应和着。 它的旋律简单到听过一遍便能轻轻吟唱，没有高潮，不见波澜，然而，最简约，却又最深情。那时我眼中浮现的是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盼雪的模样，他扫净庭院，劈了足以御冬的柴齐齐码在窗,下，等第一场雪落下。 听周云蓬唱到“解开你红肚带，撒一床雪花白”，我便笑了。在他的歌声中，冬天竟然成了最温暖的季节，风雪夜归，围炉夜话，啜一口热荼，看窗外枯枝几把，待夜深吹灭灯盏，与爱人相拥仿佛天地间只剩你我。 还联想到一首可爱的小令:“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蜒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宁谧中的清凉笑声，零星洒落的呢喃，眼角眉梢的会意。我以为，这样的情致是一样的。是这般令人用尽全力去呵护的琐碎、微小。 谁没有问过自己，爱情是什么?是沈从文对张兆和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路，看过许多次的云，却只在最好的年龄里爱过一个人?是周云蓬在另一支歌中唱到的“太阳出来，为了生活出去，太阳落了，为了爱情回去”?还是当我的发际线越来越高，你覆上温暖的唇瓣，一如昔日覆上我光洁的额头? 那时我想，周云蓬虽然目盲，却看到了爱情的真相。在爱中，所有的男女，不论金领白领有无医保可要偿还房贷，都是一样的，是岁月中播种、劳作、收割的爱人。于是在他们身上，时间流得很慢，爱则如绵延的山脉，深远绵长。是不能摧毁的。 在一次独自出行的旅途中，靠窗蜷陷在座椅里，望着窗外。黄昏与夜的交界，山峦如水墨画般苍苍郁郁，直延天际处却被强弩之末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色的边。高速公路旁高高的斜坡，野草蔓生，迎风摇曳。 饥肠辘辘，又欲睡去，车厢中播放着往日讨厌的小情歌，此刻也变得如刚烘焙的酥饼般甜美。正是在这些情歌显得可堪入耳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何，再度想起周云蓬，想起被我忽视的后半段歌词，“我们的木床唱起歌说幸福它走了”，“我们最后一次收获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原来这是挽歌，是说爱情死了，因为不会说话而凋谢了。这是怎样的过程，因为太过了解而不再表达爱意?因为发现对方并非想象中的良人而后悔?还是时间稀释了爱，变成一杯没有余味的茶。周云蓬没有说。 原来，爱的对立面不是恨，是漠然。昔日曾灼灼照亮了眼角眉梢，点燃了冰封的心，却终于走向陌路。 “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 于是我方才明白，爱并非一件物什，一经交付接纳便可恒久保鲜，永不凋败。若不妥善珍存，亦会由一个感叹句，而成为疑问句，最终，是过去时的陈述句。 那个时候，夜一点点亮起来，脑海中他的歌声像枚细细的针，挑破了夜色，另一个世界的冷风灌入，我裹紧外套也无力御寒。相对于那些旋开旋落，败了会有朋友善意催促你去遗忘的恋情，他歌唱的似乎是此生仅此一场的绝唱。 是呢，没有爱，我们只是愚昧的钝肉一堆，不知泉水甘美莲心苦涩，现在它走了，它唱着歌谣带走了你心里最美最柔软的地方，或者用杜拉斯的话来说，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 想。 没有人知道你与你的爱将走向何方，天上的星辰也不知道。这种不在预料，令人期待，也让人恐慌，如果你是真的想，此生只和一个人携手到地老天荒。虽然他在末尾安慰自己或是听众，“期待更美的人到来，期待更好的人到来”，无法消除我的沮丧，和那一点点，无可奈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