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距离

最远的距离 《板桥杂记》中这样描写寇白门:“(寇)白门娟娟静美，跌宕风流，能度曲，善画兰，相知拈韵，能吟诗，然滑易不能竟学”。 寇白门，名湄，字白门，是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艳”之一，她是金陵(南京)人，性格豪爽，喜爱骑马，有男儿之风，她曾写过一首《醉花间》的诗:“歌轻柔，舞轻柔，轻柔如垂柳，纱裙卷琼烟，风摇落花愁。紫剑红拂袖，侠名随弦走，寒江慰白门，清梦孤琴瘦。”字里行间洋溢着飒爽英姿之气。 寇白门的歌喉尤其出众，当时有“寇郑歌喉百啭莺”之誉。寇白门家是当时著名的歌女之家，她是寇家历代歌妓中的佼佼者。寇白门文静美丽，风流袅娜，能书善画，能歌善舞，为人率真，单纯而不圆滑，正是由于她单纯而不圆滑，决定了她爱情上的悲剧。 崇祯十五年暮春，声势显赫的南明保国公朱国弼来到了寇家。几次交往后，寇白门觉得他斯文而亲切，所以当朱国弼提出娶她时就立刻同意了。这年的一个秋夜，18岁的寇白门从青楼里走出来，浓妆重彩地登上了花轿，嫁给了朱国弼。当时的迎亲场面，是明朝以来南京最隆重的一次婚礼。 在明朝，金陵的青楼女子要从良或婚娶都必须在夜间悄悄举行，朱国弼却不顾礼规，用重彩八抬大轿抬着寇白门，五千名手执双喜灯笼的士兵，从南京武定桥一直肃立至内桥朱府门前，一路吹吹打打，唢呐震天，礼炮惊空，盛况空前。那个夜晚，长街上亮如白昼，寇白门一个秦淮河畔的烟花女子，被当朝国公这样风光地迎娶，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寇白门的心中幸福而激动，一个青楼歌女的婚礼竟超过了豪门女子，这让她无比感动。 朱国弼实际上是一个圆滑狡黠的官僚，他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迎娶寇白门是他的一时需要而已，寇白门的美丽和温柔并不能改变朱国弼负心薄幸和逢场作戏的本质。数月后，他的薄情寡意就暴露了出来。 也许爱情太脆弱了，嫁入豪门后，寇白门才发现，她的如意郎君在如获至宝的欣喜后，很快就不在乎她了。朱国弼有权有钱，需要的只是女人的美色，而不是她寇白门的真挚爱情。于是，寇白门很快被冷落在一边，朱国弼每天走马于章台柳巷之间寻花问柳。更为可恶的是，朱国弼不但负心，而且还是个软骨头。 清兵入关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社会动荡，也改变了寇白门的后半生。1645年，清兵南下，朱国弼携全家上北京投降了清靶，不久，他被清廷软禁。寇白门尽管痛心于朱国强的薄情寡义，但她仍然决定为朱国弼赎身，她对朱国弼说:“如果你能让我回南方，一月之间就能给你挣下万金。”朱国弼答应了。寇白门短衣匹马带着婢女归返金陵，在姐妹们的帮助下筹集了2万两银子将朱国弼赎回。朱国弼脱身之后，大约是不愿意把寇白门这个绝色美女丢掉，另外他可能觉得自己在危难之际能够有如此重义的女子实在不易，便想和寇白门重修旧好。然而，此时已不同往日，寇白门不再是他的玩物，她正言拒绝说:“当年你用银子赎我脱籍，如今我也用银子将你赎回，当可了结。”寇白门走的时候极有尊严。这尊严不是用2万两银子换来的，她是凭自己重义守信的高洁品行博得的。 寇白门重新回到金陵后，人称她女侠，她“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耳热，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寇白门吟诗喝酒，狂歌痛哭，纵情任性。后来，寇白门又嫁给扬州某孝廉，婚姻生活依然不幸福，她复还金陵，又回到了秦淮歌楼里，后不幸卧病。 青楼出身的女子，大多的男人是不会把她明媒正娶的，不论这个女子是多么美丽而多情，若想从良，只有甘心为妾。如果男人真心爱你，日子还好过，否则就度日如年。寇白门的骨子里就没有过低声下气去做小妾的想法，所以，她只能忍受另一种煎熬。 据说当时有个叫韩生的读书人，他和寇白门感情较好，但是，在寇白门生病的一个夜里，寇白门恳求韩生在她身旁睡一夜，韩生却冷漠地推开寇白门的手，弃她而去，到隔壁房间里与她的一个婢女调笑。寇白门不胜悲愤，病情加重，不几天，一代侠义艳情的女子凄楚地撒手而去，闭上了她那双凝聚了太多忧伤的眼睛。 情场上企盼了那么多年，也失落了那么多年，在决然离去之后，寇白门依然没有看透男欢女爱的真相。寇白门才情洋溢，她豪爽仗义，她洒脱，她有傲骨，最后竟为一个平庸男子的轻浮而痛彻肺腑，离开了人世。当时大文人钱谦益写了《寇白门》一诗来悼念她:“寇家姊妹总芳菲，十八年来花信迷，今日秦淮恐相值，防他红泪一沾衣。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知寇白门?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 当时，朱国弼是很有眼光的，寇白门的确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只是，平庸的人无法真正拥有她的兰心惠质，她也不会屈从于平庸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个懂得她并能和她的心灵互相温暖的男人。寇白门期待的这种男人一直没有出现在她身边，于是，她只能把自己美丽的光彩埋进时光深处。 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留下了悲壮的一幕，但那是戏曲。真实的“秦淮八艳”中，最悲壮的是寇白门。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不能理解，没有体验过惊涛骇浪的人也不能理解。寇白门出嫁时轰动江南，犹如灿烂的烟花，而她婚后却极其寂寞，生活寒冷如冰，实在令人感慨。 寇白门死的时候才30岁左右，尚在风韵犹存的年龄，何况她是绝代美女。明朝遗老方文在《偕张苍水李屺瞻饮寇白门斋头有赠》中写道:“旧人犹有白门在，灯下相逢欲断肠。一到南中便问君，知君避俗远尘氛，此番不见幽人去，惭愧秋江与暮云。张生图晤甚艰难，此夕相期分外欢。只当论诗良友宅，不应概作女郎看。”对寇白门的敬重溢于言。由此看来，寇白门平时不仅只是做些“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之事，否则，就不会有“知君避俗远尘氛”“不应概作女郎看”了。 当时，有个叫闵华的读书人在寇白门死后为她的画像题诗说:“身世沉沦感不任，蛾眉好是赎黄金，牧翁断句余生记，为写青楼一片心。百年侠骨葬空山，谁洒鹃花泪点斑?合把芳名齐葛嫩，一为生节一为生。”他的诗句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多寇白门的故事。 寇白门犹如一枝素洁的兰花静静地绽放在古典的岁月里，不与玫瑰争香，不与牡丹斗艳。她其实就是最值得那些深情的男人用心去爱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一对朝夕相伴的男女近在咫尺却无法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