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读《平凡的世界》有感

亲爱的人 ——读《平凡的世界》有感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鲁迅先生的话无论何时都给人掷地有声的力道。更重要的，它能在第一时间冲进一个共鸣者的脑海。 诚然，无论求知、究史还是阅读，我们都应该保持一种中立与客观的态度，不为其中的波澜壮阔而震撼，不为其中的波云诡谲而畏缩，也不为任何潮起潮落而悲喜。 但路遥老师的文字很难让人做到这一点。华美而不失质朴，细腻而不失壮丽，起承转合，能屈能伸......优雅得像一曲简单引人入胜的轻音乐，更像是平静地讲述一个曲折而动人的浪漫神话——正中读者的认知层面又不超越人的理解极限。就像他的标所讲“平凡”。他用平凡的场景开篇，用平凡的语言描绘一幅特地而神活的画面，讲述了一个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生命，最终将一切的一切收束到一个平凡的点，用终了的一笔点上一了平凡的句号。诸多的一个个平凡，必然地质变为另一个极端，那就是不平凡！ 在拜读本作之前，我从朋友们“能将一个时代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云云的说辞中，一度将作品推测为以历史为背景农民生活为的朴实小说。事实我的推测力尚不入流—— 它诚然不是一部历史剧，也绝非中国变革史上一段单纯的剪影。它是一个社会！他将中国现代转型最具决定意义的转折年代，以人群为载体的方式现在纸页上了。那个时代下，瞬息万变的洪流何其残酷，分秒之间便造就了谬以千里的分化。不同年龄的、不同背景的、不同阶层的、不同历史成分的，甚至不同性别的人，终于在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成为了一个个不同眼光的人，不同观念的人，不同命运的人。 《平凡的世界》敢于面对这样一个宏大的创作工程，敢于讲述这样一个世界，并将这个世界中林林总总的人用绝无违和感的人脉的线密切串接，最后传达给我们的，并不仅是一个个擦肩而过的自然的生命体，更是一段段必然不同的人生与命运。 一点点深入地阅读作品，内心的触动便也如血滴般渗入，路遥老师的过人之处用单调的“文字驾驭能力”全然无法概述。他以双水村这样一个小村落为基点，不断为其丰富剧中人物，并在人物与人物之间标上一个个关联符，使得更多饱满的非主要人物形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与此同时，场景不断扩大到原西、黄原、整个黄土高原、全国、甚至国际，而在这一次次的视野转变中人潮人海又接连不断地被吸引而来。场景的变换和人物的扩充构成了正反馈，充满生命力地扩张，却完全被作者的剧情框架约束在丝毫不会溃烂的范围内，最终实现了一个具体社会的呈现。 如果将作品随意地展开，你会发现，你所面对主要局中人并不是众所周知的少平少安，而这种貌似主角的“替换”并没有唐突之感。这便是路老施下的另一个魔术。每一个对于剧情能起较大推动作用的人都有一段荣膺“主角”的机会，并能够被呈现他所引起的一段“命运”。每一个人物都不含糊不保留地将心灵的世界展现给读者，这就给作品带来了巨大的充实感与可触及感。不过，这种完全慷慨的细节流露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作品并没有较高的疑虑成分，也就是悬念吧。但这也恰恰是路遥老师为了实现这部史诗般的社会图景的创作所必须磨灭的东西。 形形色色的人引领着剧情走向，却全然没有杂乱无章之感，每一个人都被神秘的关联起来了。人际的链结分布在命运的延长线，并交织在社会的人脉网。如果以一个人为基点，任意地将脉络向前摸索，都能在剧情中摸到与另一个人的关联点。而且这种关联，并非单纯的线式关联，而是星罗棋布的网状关联。并且这种关联显得十分普遍，就如中孙少平感叹的“生活似乎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圈”。这样的圈，不是少数，但却将戏剧化的情节巧妙演化成了使人深信不疑的真实可触。作为孙少安青梅竹马田润叶与孙少平有着亲如姐弟的关系，但她的弟弟田润生却只是作为同班同学在孙少平脑海中留有一个模糊的记忆；青年时期因与郝红梅的感情而与顾养民结下梁子的孙少平，却在几年之后因与金秀的感情而与顾养民再度以不同的身份重逢......这让人不禁想起钱钟书老师《围城》当中曾因与苏文纨的感情纠葛而发生矛盾的方鸿渐和赵辛楣日后又因同病相怜而成为了同甘共苦的知音，那样得偶然又那样得令人欣慰。 正是源于人际的这种错综与丰富性，我便料想，每一位处于社会不同阶段、人生不同际遇的读者，都能在这一部作品中，找到一个作为自己精神寄托的人——抑或说——与自己最相似的人。正因如此，这部扬名中国近30年的著作，才能给每个人以设身处地的感受。     我原以为，自己在读毕这部作品后，能以一种淡然的心态回味它平凡的结局。若有人问及我，你最喜欢的人物是哪一个？我可以淡定地讲，这样一部作品，给人提供了一种生活上的归宿感，只会让我们于平静中更加珍视生活与生命，因此不会有最喜欢的人。     讽刺的是，我低估了这部作品的力量，也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情感觉悟。路老可以将每一个人物的出场设定得顺其自然，但却逃不出为后文埋伏的目的；他可以将情节描绘得犹似生活常态，但却没逃出小说所必备的剧情波澜。可这不是局限，这是一位作家创作所必有的成文手段——作家知道，读者也知道，但一旦具体到每一个点面细节，仍能给人出乎意料的涤荡，是我自己，没有逃出年龄与认知的局限！     也正因如此，我在田晓霞溺入洪水的那一霎那，感情瞬间迈上了高原。是的，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一个浪峰向她头上盖下来，在最后一瞬间，她眼前只闪过孙少平的面影，并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抓住她亲爱的人的手，接着就在洪水中消失了……”     作家只用了微不足道的几页篇幅，将这个无私正义的女孩儿最后一次搬上了舞台；又仅用一段文字，将一个热血澎湃的生命推向了陨灭。 其实我在读到前一环节—— “吴仲平正在焦急之时，见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开了，走出一位披着衫子的女同志。仲平认出这是田晓霞。她是高朗的朋友，他们三个曾在“黑天鹅”饭店有过一次聚餐。 “‘高朗出差去了。你这时候找他有啥事？’晓霞问他。吴仲平丧气极了。 “他于是简短地向田晓霞说明了情况。 “不料，田晓霞马上说：“我去！你带车了没有？”“带了。”吴仲平说。他没想到一个姑娘要去冒这种险。他并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冒险精神闻名全报社。” 就早已料到，这场洪水势必成为剧情的一股巨大波澜，也隐隐认为这突兀的剧情扭转势无法成为一次单纯的平铺直叙。我深谙“瓦伦达效应”，心中设防，但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事到临头的一瞬间，心防溃败。 当时是夜晚，我目光空洞，手指无力地压在一张即将掀起的页码上。我疯狂地，将那个段落反复念了几遍，疑虑是自己一时眩晕，会错了文段的意义。事实证明，夜间阅读我的眼睛也没有昏花⋯⋯     我几乎不敢向下读去。后面势必叙述孙少平对爱人离世的难以言表的情形。他们的两年之约呢？古塔山和杜梨树呢？我原本像一只小鹿，万分期待那个夏日的到来，万分期待那场浪漫的重逢，是怎样的几分别离几分喜。一场洪水将猜测通通点上不尽的省略号。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也该像一位恋人一样，虔诚地为敬爱的人献上灵环。我将书页掀了下去……     如果只为死亡的一瞬间而痛彻心扉，那么，这种单方面的痛，是痛入骨髓的；但如果我们为死亡添上一点点记忆与思维，那么这种思维的延展，将无法遏制。阵痛，化成了久久的刺痛留在胸口。少平得知这一噩耗，那一刻，他的世界在流泪；我的心，也在滴血，几乎同步的，与他同悲，与他同泪，与他同跪在晓霞笑得心碎的遗像前——而现实中，我的鼻尖也一阵酸楚。     为什么？为什么剧中一个人物的逝去会给我感同身受的震撼？因为她太逼真了，她活生生就像个栖居在我们生活中的人；因为她太美了，她美得就像那一时代最不可能诞生的安琪儿和势必消散的彩云，相信她的善良，她的体贴，她的担当，她的脉脉浓情，感染了不止我一个人。路遥老师用了漫长的篇幅，将这个人物呈现为一个十分具体十分具有生命的可视人，并将我们的情感波动，与人物的命运沉浮紧紧相连，这就是路遥老师文笔的神奇，这就是长篇小说的魔力。     孙少平从失去恋人的苦痛欲绝到沉静，走过了两年；而我从这部作品的哀婉中，至今也没有走出。但我重新理性了，如果真的让这对鸳鸯得以眷属，我可能会为他们的成全，而深表欣悦，并回味一番，这场不俗的爱情，以及青春中爱与坚定的不朽；但文中的落笔，让我触目，我的心，横剖一疮血痕，这层记忆、这段感情，成为了永恒的停泊。这个女孩儿，太充满正能量，以至于死后，能长久地将感动化作人心坎上的星。     如果他们终成眷属，那么她是孙少平的，但现在，她反而是活在我的心里了。正是这种天人永隔的不属于，我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一声：我的小霞。 文字缓缓地流转，阅读人也深谙这场平凡的历史风云将落帷幕了。不过似乎《平凡的世界》的结局总容易给人一种无法割舍的惋惜感： “当天晚上，他静静地坐在小旅店的房间里，分别给妹妹、仲平和金秀写了两封信。在给兰香和仲平的信中，他向他们‘阐述’了他为什么现在不想来大城市工作的想法。他说他也许一辈子可能和煤炭打交道。在给金秀的一封很长的信中，他主要向她表明为什么他不能和她结合的理由。他祝愿亲爱的金秀妹妹和顾养民或别的一个男人幸福地生活……第二天，孙少平提着自己的东西，在火车站发出了那两封信，就一个人悄然离开了省城。中午时分，他回到了久别的大牙湾煤矿。 “他在矿部前下了车，抬头望了望高耸的选煤楼、雄传的矸石山和黑油油的煤堆，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 “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在耳边回响。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 寥寥三百字，就将主人公与外界的一切纠葛决裂了，原本值得再度掀起波澜的情节就这样简约地概括了——让人不禁推测这是场刻意的谢幕。但，若非如此又能怎样呢？ 剧情的高潮在田晓霞羽化的那一刻起，在孙少平离开古塔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跌入了低谷。这是一部小说，一部作品，它不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波浪式前进。它理应在最有必要的时刻回到归宿点….. “他上了二级平台，沿着铁路线急速地向东走去。他远远地看见，头上包着红纱巾的惠英，胸前飘着红领巾的明明，以及脖项里响着铜铃铛的小狗，正向他飞奔而来……”这在余晖下落幕的结局，如一个深奥的问号般余音绕梁、引人幽思，让人惊叹、感慨、怅然——这是一个多么平淡的结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全然没有欧·亨利给人的神经震撼骨髓的痛感，仅仅像一段人性的落幕词，如京都涓涓的古渠，细细地流向人所无法触及的远方，给震撼到的人以劫后余生般的治愈。 可幸地，一切，都归于了，那最重的一个定义——平凡。是情节，是剧中人，是读者的心情，一切都归于平凡。对于《平凡的世界》我没有读透，甚至说，一点门道也没有读出，我只是十分肤浅的看到了路老带给我们的这样一个世界，让我也成为了其中平凡的一员。感谢我亲爱的人儿。 很久，没有如此畅快的享受一次阅读的经历了。平凡的世界，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