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副词都差不多吗？——“差不多”、否定词及梯级的相互作用

中国语文2013年第5期(总第356期)‘差不多”副词都差不多吗?“差不多”、否定词及梯级的相互作用李宝伦提要本文通过比较汉语普通话、英语以及粤语(指香港粤语)的“差不多”副词，找出语言、方言之间的“差不多”副词在语义上的异同，以及它们与否定和梯级语义的相互关系。跨语言看，达“接近／差不多VP”的意思至少有三种手段：(i)谓语中加入显性否定词；(ii)谓语不带否定词但“差不多”副词在词汇上带有[+NEG]语义特征；或(ii)谓语中加入显性否定词而“差不多”副词在词汇上也同时带有[+NEG]语义特征。普通话只能有形式(i)，英语可以有形式(i)或(i)，而粤语则可以有形式(i)或(ii)。也就是说，在自然语言中，令“差不多”义指向梯级的下限，(i)是最基本的手法，是语言之间的共性。至于(i)或(ii)，则显示出语言之间的异性。不论“差不多”副词与否定的关系有何不一样，它们的共同点都是通过不同的否定手段令“差不多”副词在梯级上取相反方向，给出一个负向或下向指向，使“差不多”义修饰由梯级的上限变成下限。这些副词对句子的极值和在梯级上的位置敏感，与英语“even”或普通话的“(连)⋯⋯都”相像，表现出“差不多”副词与梯级副词在语义上的共同点。关键词“差不多”副词否定极项词语义范畴断言蕴含预设梯级负向梯级逆转1．引言“差不多”副词(approximateadverbs)在每个语言中都存在，一般会把它们的基本语义概括为“差不多”，但对于它们相关的语法和语义的异同，却没有详细而又系统的比较。另外，这类副词与否定现象有密切关系，一般都认为它们带有隐性的否定义，至于否定义从何而来以及怎么表现出来，也缺统一和可推演的说法。本文将比较汉语普通话、英语以及粤语(指香港粤语，下同)的“差不多”副词，找出它们在语义上的异同及与否定和梯级语义的相互关系，从中理出语言、方言之间在表达“差不多”义时的共性与异性。2．“差不多”副词的语义下面首先概括描述汉语普通话和英语的“差不多”副词，随后进行初步的比较。2．1汉语普通话“差不多”袁毓林(2011)对“差不多”副词如“差不多”、“差点儿”、“几乎”以及“险些”进行了系统本研究得到了香港特区政府研究资助局RGCGRF项目CityU#146311的资助，在此表示感谢。同时《中国语文》匿名评阅人对本文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也特此致谢。本文曾在第十七届国际粤方言研讨会宣读，感谢与会者提出的宝贵意见。文中舛误概由本人负责。。406·中国语文的语义研究①。下面是他替这四个副词给出的基本定义。差点儿：表示某种事情接近实现而没有实现，或几乎不能实现而终于实现差不多：相差很少；接近；几乎几乎：(i)表示十分接近；(ii)差点儿险些：差点儿(发生不如意的事情)简单来说，“差不多”、“差点儿”、“几乎”以及“险些”等的意义可以被概括为：“某种事情接近于发生，但是最终没有发生”。由于“最终没有发生”这层释义，袁毓林认为这些词类构成了同一家族，都间接或直接地包含着某种否定性意义，用法如否定副词一样，直接改变或逆转(reverse)句子的真值条件意义。由于“差不多”、“差点儿”、“几乎”以及“险些”等词语的基本义都为“差不多”，本文将集中讨论副词“差不多”。例如(引自袁毓林，2011)：(1)差不多完工断言义：接近完工蕴含义：没有完工②袁毓林认为例(1)的“差不多”会给出两个语义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断言义“接近完工”，属于正值义，另外一个部分是蕴含义“没有完工”，属于隐性否定义。换句话说，若“差不多VP”蕴含义为“没有(达到)VP”，如果前者为真，后者亦为真；如果后者为假，前者也一定为假。袁毓林认为“差不多”的蕴含义“没有达到VP”，在有些语境下，可以包括“没有达到VP”、“超过了VP”、“正好是VP”③。例如：(2)a．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b．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稍微不到一点儿，所以1．85的门框应该碰不着他的头。(不到vP)c．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稍微超出一点儿，所以1．85米的门框一定会碰着他的头。(超过了VP1d．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还正好是1．85米，所以1．85米的门框可能会碰着他的头。(正好是VP)此外，蕴含义的隐性否定“没有VP”是对“接近VP”的上限(upper．end)的限制，即再接近也不能达到或实现VP，断言义“接近VP”是对“没有VP”的下限(1ower—end)的限制，即虽然没有达到或实现，但也不能远离VP这个参照目标。换言之，“差不多VP”的断言意义的语义区间(semanticinterva1)，是由其蕴含义标定上限，而由其断言义标定下限，其隐性否定义“没有完工”是语义结构中蕴含义层面上的否定。我们认为袁毓林提出的上限下限之说实际是初步把“差不多”的蕴含义和断言义与梯级语义(scalarsemantics)关连，至于梯级(scale)在“差不多”副词中的角色，袁毓林没有再进一步探讨。袁毓林对“差不多”提出的两个语义部分，在语义上与下面描述“almost”的定义有共同的地方，我们会以这一点作为假设，比较一下两种语言的“差不多”副词在语义方面的异同。①以往文献也曾集中讨论“差不多”与“差点儿”与谓语的共现条件，可以参考沈家煊(1987)、张庆文(2009)等。由于本文的重点在比较英语、汉语普通话及粤语的“差不多”副词在整体语义的异同和它们与否定词及梯级的相互作用，对于它们在选择个别谓语性成分的条件限制未做更深入研究，请参考沈文及张文。②袁毓林把entailment译作“推演义”，与我们的“蕴含义”不同，但两者意思一样。③贝罗贝(Peyraube，1988)有类似的理论：“差不多”可分解为“x+y”(“差不多”修饰y)的言辞E，而E所意味的是在Y的语义范畴中有一个y’，比Y稍弱或稍强，以致“x+y”’可以成立。2013年第5期·407．2．2英语“almost”／“barely”英语也有一个跟“差不多”同义的副词，即“almost”。但除了“almost”之外，英语还有“barely”，“差不多”的隐性否定在“barely”的情况下是存在于词汇层面上，是汉语普通话没有的。说得更准确一点，“almost”和“barely”都出现在肯定句，但是却分别表示正向(positive-oriented)和反向(negative．oriented)的“差不多”义。我们引用Amaral(2010)对“almost”和“barely'．’的分析加以说明。(3)a．J—oh—nalmost—missedt—hetrain．b．J—oh—ncameclosetoi驾!塑．[“差不多”部分(Proximalcomponent)]c．!!塑．[‘否定”部分(Polarcomponent)]d．#Johnalmostmissedthetrain；infacthedidmissit．(4)a．J—oh—nbarelym—issedt—hetrainb．J—oh—ncamecloseto!!．[‘差不多”部分]c．塑!否定”部分]Amaral认为“almost”和“barely”的语义存在一个共同点，它们在语义上都带有两个部分，即“差不多”部分(proximalcomponent)和“否定”部分(polarcomponent)。例(3a)和例(4a)都包含这两个部分，句子释义由一个正命题和一个否定命题的合析(conjunction)给出。与袁毓林的说法相似，Amaral也认为这些副词的“差不多”部分属于命题的断言部分，almostP断言命题P与某一点i相接近；而barelyP断言P的否定命题～p与某一点i相接近。因此，与“almost”不一样，“barely”的一P与断言部分关连，令“barely”可被视为“半否定词”(quasi—negatives)，其表现与否定修饰语有相似的地方，与英语的“few”和“litle”则属同类(见HuddlestonandPulman，2002)。因此，当“almost”和“barely”都出现在肯定句的时候，我们可以把“almost”(或汉语普通话“差不多”)和“barely”看作是表现正向和反向的“差不多”义。副词的“否定”部分决定于它们的断言义。“否定”部分与“差不多”部分两者的推演关系如下：“否定”部分推演与“差不多”部分相反的命题，即在“almost”时，“差不多”部分almostP断言的是P，而“否定”部分推演的是～P；而在“barely”时，“差不多”部分断言的是～P，而否定部分推演的是P。两个语义部分合析得出例(3)和例(4)中的语义表达。Amaral认为“否定”部分在断言部分的范畴以外，引发出较强的“背景特性”，比起断言的“差不多”部分，比较容易受语境条件影响。不过，由于“差不多”部分和“否定”部分属合析的关系，后者表达的语义仍然是不能被语用条件推翻的，如例(3d)显示，只能被理解为说话人纠正自己说话的解读。2．3汉语普通话“差不多”与英语“almost”和“barely”的异同从上面两小节可以了解到，前人对汉语普通话及英语“差不多”副词的分析，不论是汉语普通话的“差不多”还是英语的"almost”，基本义都是断言‘接近P”，两者都存在一个隐性的否定义，即袁毓林所说“没有达到VP”，是由“差不多”的蕴含义推演出来的语义，也等于Amaral所说的“否定部分”。不过，英语有一点跟汉语普通话不同，英语多了一个反向的“almost”，即“barely”，断言的是“接近～P”，而蕴含的是“P”，与正向的“almost”刚好相反。换句话说，当句子不带否定词时，“almost”或“差不多”选择的是肯定命题，而“barely”虽然选择的都是肯定命题，但其词汇义决定它的“差不多”义必须修饰与“almost”或“差不多”反方向指向的命题一P，而蕴含义推演的也是相反值的命题P。“差不多”也可以选择反方向指向的命题，但显性否定词必须出现在谓语中。例如：·408·中国语文(5)我差不多塑吃(什么)东西④。(6)8．Ialmostdidnoteatanything．b．Ibarelyateanything．“差不多”副词反向在选择否定命题时，副词仍是“差不多”，与选择正命题没分别，蕴含义由于否定命题变为推演下限，见例(5)，但跟英语的“barely”不同，否定词必须是显性的。这一手段在英语亦存在，即例(6a)，但比较汉语普通话，英语多了例(6b)这个手段，即“差不多”副词在词汇层面上本身带有一个隐性的语义否定特征，假设为语义特征[+NEG]，令正命题(即例(6b)中的“Iate”)的指向逆转(reverse)往下限，得出与选择否定命题相同的语义(即例(6a))。总括汉语普通话和英语的“差不多”副词的使用，我们可以做出下面的小结。在与“差不多”副词相互作用时，英语的“差不多”副词可带[+NEG]语义特征，在此情况下，可选择肯定命题，得出的意思跟没带此特征的“差不多”副词跟否定命题连用一样；汉语普通话由于没有带[+NEG]语义特征的“差不多”副词，所以只可以选择带显性否定词的命题。换句话说，汉语普通话并没有像英语“barely”带有[+NEG]语义特征的“差不多”副词，只可以依赖谓语的显性否定来把正命题的指向逆转向下限。这里所说的汉语普通话与英语“差不多”副词的异同，我们归纳作表1：表1汉语普通话与英语“差不多”副词的分布[Almost]P[Almost卜p[Almost[+NEG]]P、／、／汉语普通话×[差不多]VP[差不多]一VP、／、／、／英语[almost]P[almost卜P[barely]P表1是比较汉语普通话与英语之后得出的初步结论，当中的意义，我们会在加入粤语以后，再详细讨论。文章下面的部分，我们会指出，粤语在与“差不多”副词相互作用时显示出与英语和汉语普通话的共同点与不同点，在指向梯级的下限时，可以采[Almost]~P的手段，但粤语没有[Almost[+NEG]]P，却有英语和汉语普通话都没有的[Almost[+NEG]卜P。3．粤语处于两极的“差不多”副词：“乜滞”和“咐滞”在比较之前，我们必须先介绍粤语两个重要的“差不多”副词，即“乜滞”和“咐滞”。最后，我们会说明“差不多”副词与否定词以及梯级之间的关系。粤语有两个非常相近的“差不多”助词，即“乜滞”和“咐滞”，两个都出现在谓语后(见高华年，1980；李新魁等，1995；张双庆，1997；白宛如，1998)。。(7)a．我(有)睇过本乜滞。我差不多(没)看过那本书。b．我睇完本书咐滞。我差不多看完那本书。c．·我有睇完本书乜滞。我差不多没看完那本书。例(7a)的“乜滞”表示动作行为接近某种程度或状况(见张洪年，1972／2007；Mathews&Yip，1994；麦耘、谭步云，1997；郑定欧，1997)，相当于普通话的“几乎，差不多”，“(不)怎么、(没有)什么、(不)太”。例(7b)的“咐滞”表示“将近、大约、差不多”的意思，特别是指接近某④此处暂不讨论“什么”与“没”的关系。2013年第5期·409·种程度或状态(见张洪年，1972／2007；饶秉才等1981；Mathews&Yip，1994；麦耘、谭步云，1997)。暂且放开“乜滞”和“咐滞”在语法方面的异同，两者的基本义都与“差不多”有关，可以看作“差不多”助词。不过，“乜滞”和“咐滞”的一个明显差别是前者的出现依赖于否定词(见(7a))，后者则不是(见例(7b))。此外，比较例(7b)和例(7c)，“咐滞”可以与表示动作完成的动词补语如“完”共现，但“乜滞”好像不能，即使句中存在否定词(见例(7c))。3．1“乜滞”的语法特点：邓思颖(2006)之“否定极项词”邓思颖(2006)对“乜滞”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语法分析，属于这类分析的第一个，值得我们详细讨论⑤。下面是两个他所举的例子。(8)但有／唔笑乜滞。他差不多没笑／不笑。(9)但笑乜滞。“乜滞”必须出现在否定句，根据例(8)和例(9)，邓文认为”乜滞”属“否定极项词”(negativepolarityitems)。作为否定极项词，它必须遵守以下几项原则。第一，“乜滞”与否定词需要遵守定域条件(1ocalitycondition)限制，否定词必须跟“乜滞”出现在同一个小句之内。(10)我知道[陈先生唔去乜滞]。我知道陈先生差不多不去。(11)我晤知道[陈先生去乜滞]。第二，与“乜滞”共现的宾语不能是无定的，也不能是“动量词”。(12)但有去三次乜滞。第三，“乜滞”的辖域在否定词之内，取较否定词小的辖域。由于否定词的辖域比“乜滞”的广，在句法上两者会构成以下的句法关系。(13)主语[否定词[乜滞[动词短语]]]主语[否定词[动词短语][乜滞一]]Il在(13)给出的[否定词>乜滞]辖域关系下，邓思颖进一步指出“乜滞”的基本意义跟普通话的“怎么、(不)大”相似，所以否定词否定的是跟“乜滞”有关的次数或程度。例如：(14)但有／唔／未去乜滞。(有>乜滞)(15)我有饮乜滞。我没喝多少。(16)但晤高兴乜滞。他不怎么高兴。在例(14)中，他不是没有去，而是不怎么去。例(15)的“乜滞”修饰动作的量，而例(16)的“乜滞”修饰高兴的程度。上述的否定义，亦解释了为何只有“有”和“唔”能与“乜滞”共现，而非“未”，如例(14)所示，原因“未”是否定事件的发生，而如果事45／动作向未发生，就不能谈上事件／动作的次数或程度。3．2“乜滞”是否定极项词吗?邓文认为“乜滞”的核心功能是修饰谓语，特别是修饰谓语所表示的次数或程度，否定词否定的是跟“乜滞”有关的次数或程度。这个说法不无道理，不过，否定词与“乜滞”的辖域关系并不一定如邓文所描述的。“乜滞”作为否定极项词，邓文假设否定词与“乜滞”的辖域关系相当于例(17)。(17)但有去乜滞。(有>乜滞)(17)的辖域关系给出的意思是“他没有差不多去了”，而此例的正确语义是“他差不多没⑤邓文除了讨论“乜滞”外，也包括了“咐滞”和“得滞”。“得滞”表示过分的程度，相当于普通话的“太”，由于它的基本义不是“差不多”，所以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至于“咐滞”，3．5节会进行讨论。·410·中国语文去”。后者应是由(18)的辖域关系得出。(18)但有去乜滞。(乜滞>有)从例(18)可见，若要得出句子正确的释义，“乜滞”必须在否定词的辖域外，给出的意思会是[乜滞[否定命题]]。此外，“乜滞”可以与“有一名词”共现。(19)有人嚷上堂乜滞。差不多没有人来上课。“有人”作为否定量词，可以提供一个否定环境，容许只能出现在否定句的“乜滞”出现在句子中。“乜滞”与“有人”依然取[乜滞>有人]的辖域关系，给出意思会是“差不多没有人来上课”。如果根据邓文的辖域主张，会推断是[有人>乜滞]的关系，得出的意思会是“没有人怎么来上课”，这种辖域关系明显不能为“乜滞”句带来正确的释义。邓文认为“乜滞”修饰的是来上课的次数，这个意思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保留，却不是句子正确的释义。例(18)和例(19)带出一点，我们有必要重新检视“乜滞”与否定词的关系，即“乜滞”是否真的是由否定词管辖的否定极项词。另外一点是，例(15)的意思相对于普通话的“我没喝多少”是有分别的。普通话的“多少”其实与“乜滞”不同，“乜滞”是“almost”，但“多少”是英语的“much”，是被视为带有程度变量(degreevariables)的量谓语(quantitypredicates)(Hackl，2000；McNaly&Kennedy，2008)，意思是说“多少”本身能给出一个程度量，见例(20)。(15)我有饮乜滞。我没喝多少。(20)a．他喝了多少?僵饮嘘几多?b-[1muchI]=dLx．much(x)=d“多少”在否定词不存在时，是一个疑问词，在例(20)中相等于英语的“howmuch”，即问的是动词短语所指谓的事件或动作所涉及的量，而“much”带有一个如例(20b)的程度变量d。“多少”应相等于粤语的“几多”，换言之，“多少”本身就是一个程度修饰语，至于是询问还是否定有关的程度，便视乎与之共现的语义算子，见例(15)和(20)。相反。“乜滞”的基本义只是“差不多”，本身并不带一个量或程度义，句中的程度或量／次数义是由“乜滞”的断言推演出来的，我们会在下一节再讨论。最后，我们还要证明的是“乜滞”并不符合否定极项词在语义上的要求。Ladusaw(1979、1980)及Fauconnier(1975)等学者提出否定极项词对逻辑一致／单调性(1ogicalmonotonicity)敏感，必须在一个下向蕴含操作数(downwardentailingoperator)的范畴之内，被其管辖。至于下向蕴含的定义，可以参考例(21)的定义。(21)OPisdownwardentailingifforeveryX，Y：ifx≤Y，thenOp(Y)≤OP(x)(算子OP为下向蕴含，当且仅当对每一个X，Y来说：如果X≤Y，那么Op(Y)≤OP(x)。)(22)a．但有睇教科书乜滞。他差不多没有看教科书。—*+b．但有睇语言学教科书乜滞。他差不多没有看语言学类的教科书。c．但有睇教科书乜滞，不过就成日睇语言学咽啪／睇晒语言学咽啪。他差不多没看教科书，不过就整天看语言学那些／都看语言学那些。例(21)是学者如Ladusaw(1979、1980)及Fauconnier(1975)等就下向蕴含给出的定义。若“乜滞”为否定极项词，基于(21)，由于例(22a)到例(22b)给出一个下向蕴含语境，例(22a)会蕴含例(22b)，但事实上却不然，例(22c)清楚证明了这一点。就否定极项词，Kadmon&Landman(1993)给出了一个与上述不一样的定义，他们提出了范畴拓宽假设(domainwideninghypothesis)。英语的否定极项词“any”，如“anyCN”，会在语2013年第5期·411·境给出的相关范畴内，拓宽名词词组所指的范围或释义，给出的会是一个更强的命题。(23)a．Idon'thavepotatoes．b．Idon’thaveanypotatoes．(24)a．但有睇书。他没看书。b．但有睇书乜滞。他差不多没看书。Kadmon&Landman认为英语的“any”为否定极项词，它在例(23b)出现时，把potatoes“土豆”的范畴拓宽了，从只是包括普通“potatoes”，到包括所有可能的“potatoes”，包括烂的、青的等，不过，在“乜滞”句中，“乜滞”很明显没有这个功能。“书”在例(24b)的范畴不但没有被拓宽，“乜滞”的“差不多”义给出的例(24b)非但不如例(24a)的完全否定那么强，反而因由完全否定变为“差不多没有”，令句子在否定程度上变弱了。因此，无论是下向蕴含之说，还是范畴拓宽之说，“乜滞”都不能满足，再加上上面就“乜滞”与否定词辖域关系之说，我们可以得出“乜滞”的基本义并非极项否定词的结论。不过，尽管“乜滞”的基本义并非否定极项词，但它确实只能出现在否定句，所以邓文的说法仍然是对的，即“乜滞”与否定词有着密切关系。以邓文为基础，我们进一步研究“乜滞”与否定词的关系，我们会指出这与“乜滞”必须依赖梯级的下限有关，这会在下文详论。3．3汉语普通话“差不多”、英语“barely”与粤语“乜滞”之异同根据上一节的讨论，我们再来看“乜滞”。由于否定词必须出现在“乜滞”的辖域内，“乜滞”修饰的会是一个否定命题，与在肯定句出现的汉语普通话副词“差不多”在断言义或隐性否定义方面，自然不一样。在[“乜滞”>否定词]的辖域关系下，例(1)会被改写为例(1’)⑥。(1’)乜滞[有开工]=差不多没施工a．断言：接近没施工b．蕴含义：作了最低程度的施工。e．预设：施工了例(1’)给出基于普通话例(1)的表达义，在本节的后面部分，我们会对“乜滞”的语义进行更详细的讨论。由于袁毓林的“差不多”义没有包括“差不多”的预设义，例(1’)强调的是在[“乜滞”>否定词“没”]的辖域关系下，“乜滞”与“差不多”在断言义和蕴含义方面的不同。由于“乜滞”只能够出现于否定句，从例(1’)可以看到，断言义会变为“接近一P”，即“接近没有VP”；而蕴含义会从否定义变为“VP”的正值命题，隐性否定义已不存在于其中，指出的是程度的最低点。简单而言，由于“乜滞”只能够出现于否定句，得出的各个语义会是出现在肯定句的汉语普通话“差不多”的相反。从英语“almost”和“barely”角度出发，“乜滞”与“barely”更加类似，两者断言的或带有的“差不多”义都是否定命题，即接近[(notVP)]或接近一P。但“乜滞”有一点与“barely”很不一样，“乜滞”对谓语的要求令它只可以选择(notVP)，VP必须带有显性否定词，即[‘乜滞”+[有／唔VP]]。相反，跟“barely”共现的VP不带有否定词，即[barely+VP]，否定部分不是从VP的显性否定而来。再进一步看，虽然“乜滞”与“barely”都是断言“接近一P”，但两者的基本操作带出英语和粤语很不同的地方。“乜滞”在这情况下仍然依赖句法，对VP进行否定，⑥“乜滞”不能修饰表梯级最高点的谓语，在此情况之下，粤语只能用另一个“差不多”副词“咐滞”，详见第3．5节。由于句(1)的“完工”，给出的是梯级最高点，我们把句(1)略为修改，变成(1’)的“开工”(施工)，令句子不再依附于梯级的最高点。·412·中国语文“barely”则纯粹依赖词汇手段，只是在原来的副词“almost”中给予一个[+NEG]语义特征。简单来看，我们可以假设这个[+NEG]语义特征把“almost”变成一个复合词“almost—not”⑦，再变成“barely”，造成两者在语义方面的共性(参看Amaral，2010)。3．4“乜滞”的基本义上面我们指出了“乜滞”与汉语普通话“差不多”及英语“barely”的异同。既然“乜滞”与两者都不一样，而且“乜滞”对否定词的依赖并非由于它是否定极项词的原因，那为什么它必须依赖于否定词?3．4．1“乜滞”的断言义及蕴含义在这一节，我们会进一步指出“乜滞”对否定词的依赖是语义的要求。“乜滞”修饰的必须是梯级的最低点或下限，它依赖否定词把梯级排序谓语(scalarlyorderedpredicates)给出的梯级从较高值(upperbounding／upper—end)逆转(reverse)到较低或最低值／下限(1owerbounding／lower．end)。换句话说，与“差不多”和“almost”不同，“乜滞”在梯级上会自然引出一个负向或下向指向(negativeorientation)(见Anscombre&Ducrot，1983)，相对于几个“差不多”副词来说，“乜滞”只能与“barely”在语义方面比较相近。由于这个内在的下向指向，我们可以假设“乜滞”与“barely”一样，属于带有[+NEG]语义特征的“差不多”副词。．而这个[+NEG]语义特征会引发“乜滞”在梯级上的负向指向，造成它只能出现在否定句，因为这个语义特征与肯定句的上向指向出现语义上的冲突，令句子变得不合法。另外，根据例(1’)，我们再重新把“乜滞”的语义整理一下，给出例(1”)。(1”)(但)有食呀乜滞。(他)差不多没有吃东西。断言almost～P：(他)接近没有吃东西。预设p：(他)吃过东西。蕴含义：命题P为真，但P只会在梯级上某一个低点或最低点为真。从例(1”)可见，“乜滞”断言的是[ALMOST卜P]]，即[[差不多／接近]没有VP]，修饰的是VP。由于它不在否定词的辖域范围内，在语义方面不可能像否定极项词。根据上面的讨论，我们再一下“乜滞”的蕴含义。根据袁毓林(2011)，“差不多”的蕴含义是“没有VP”，由于“乜滞”修饰的是[NOT-VP]，“乜滞”的蕴含义应该会跟修饰VP的“差不多”或“almost”不同，应该是取与它们相反的值，即蕴含VP或P为真，与“barely”相似。另外，由于上面所说的反向／下向指向，“乜滞”蕴含的是“有关命题P只会在梯级上某一个低点或最低点为真”。3．4．2“乜滞”的预设义与邓文一致，我们同样假设“乜滞”句会预设事件／动作已经发生，这解释了为何不能与否定词“未”共现(见(14))，原因是“未”是否定事件的发生。不过，我们认为有关预设是在[乜滞>有]的辖域关系下，“乜滞”本身的断言义及蕴含义给出的。“乜滞”的”差不多”义只限于修饰梯级的最低点或下限，梯级的最低点会是“一”或稍稍高于零的点数值，视乎“乜滞”所依附的梯级。因此，其语义会预设事件发生，但发生的次数或程度是最低或最少，如例(1”)所示。再用以下句子，我们可以总结“乜滞”的预设义及其他语义。(25)a．但有睇过本书乜滞。他差不多没看过那本书。(乜滞>有)⑦这里意思是“almost．not”作为一个复合词，即“almost”带有[+NEG]语义特征，以“barely”形式修饰VP。这与“almost”修饰带否定词的VP不一样，如“Johnalmostdidnotpasstheexamination”。2013年第5期·413·b．预设：但睇过本书。他看过那本书。C．断言：但差唔多有睇过本书。他差不多没有看过那本书。d．蕴含义：(任)(i)最多睇过一页。(他)最多看过一页。(ii)甚至可能有睇过。(他)甚至可能没看过。(26)a．但有去上堂乜滞。他差不多没有-L-~i~。(乜滞>有)b．预设：但去过上堂。他去上过课。e．断言：但差唔多／接近有去过上堂。他差不多没有去过上课。d．蕴含义：(恒)(i)最多去过一次。(他)最多去过一次。(i)甚至可能有去过。(他)甚至可能没去过。从例(25)和例(26)可见，(a)显示“乜滞”与否定词的辖域关系，相对于旁边的普通话句子，而(b)显示“乜滞”的预设义，即预设事件的发生。不过，有关预设有可能被推翻，见例(25di)和例(26di)，但一般被视为是说话人在语用方面纠正自己说法的解读。最后，(c)显示“乜滞”的断言值，即“接近没／不VP”，推演的蕴含义是(d)，即有关VP所指谓的事件发生的次数或状态所达的程度接近梯级的最低点，即例(25a)中的“一页”和例(26d)中的“一次”。3．4_3“乜滞”语义的小结例(25)及例(26)得出的结论可小结作：(27)“乜滞”语义的小结a．词汇基本义(1exiealmeaning)：“差不多”(almost)，“乜滞”本身不会引出程度或量的变量，但其内在[+NEG]语义特征会把梯级上的指向逆转到反向或下向。b．辖域(seopalinterpretation)：必须出现在否定句，与否定词形成[乜滞>否定词]的辖域关系。e．断言(assertion)：差不多／接近没有VPd．蕴含义(entailment)：VP指谓的事件发生的次数(量)或状态的程度近乎梯级上的最低点或下限，蕴含有关命题只会在这点及之下的点为真。e．预设(presupposition)：VP指谓的事件的发生或状态的存在。若把“乜滞”的中心义，即断言义，蕴含义及预设义，以语义代表式表达，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三个表达式。(28)“乜滞”的断言义、蕴含义及预设义a．断言义：差不多／接近没有VP[almost[not[VP]]b．蕴含义：VP指谓的事件发生的次数(量)或状态的程度近乎梯级上的最低点或下限jPVd[(P(Subject)&P(d)＆d≠d)一(d≤d)＆P(d)]e．预设义：VP指谓的事件的发生或状态的存在事件的发生：3e[P(e)&Subject(e)]状态的存在：3s[P(S)＆Subject(s)]换句话说，蕴含义假设在梯级上存在一点d，可以是量梯级(quantityscale)或程度梯级(degreescale)，这一点会比另外一点dy为低，而在dx这一点或之下，P或P(d)为真。在这个释义，会得出“乜滞”修饰梯级上较低点，即例(28b)的d，包括下限的释义。至于预设义，它预设事件的发生或状态的存在，以满足蕴含义的要求。总结前面几节的讨论，在与“差不多”副词的相互作用中，粤语的表现介乎英语和汉语普通话中间，在选择否定命题时，可以同时采用显性否定词以及带有[+NEG]特征的词汇义，或只用显性否定词；英语可以用词汇义或显性否定词，普通话只能用显性否定词。换句话说，粤·414·中国语文语虽然比较像英语的“barely”，但“barely”选择的依然是正值命题，但粤语等同“barely”的“差不多”副词依然依赖命题的显性否定词。最后，在3．1节，我们说到了一点：邓思颖提出“乜滞”不能跟“动量词”连用。我们现在要解答的问题是如果“乜滞”不带有次数，为什么“乜滞”不能跟“动量词”连用?(12)但有去三次乜滞。(29)a．但有去乜滞。b．预设：但去过。他去过。c．断言：l巨差唔多有去过。他差不多没有去过。d．蕴含义：(但)(i)最多去过一次。(他)最多去过一次。(i)甚至可能一次都有去过。(他)甚至可能一次都没去过。e．但有去一次乜滞。邓思颖认为例(12)的不合法是语义问题，不是句法问题。我们以他的说法为基础，再仔细看看语义的问题出在哪里。我们认为(12)的问题不在于“动量词”与“乜滞”是否能够连用，问题出在“乜滞”要求修饰的命题必须能与语境或谓语本身给出的梯级的较低值或下限相容，即“一次”。例(12)的“三次”在梯级上并不是指向下限，因此会出现语义问题。至于为何(29e)的“一次”仍然会是不合法，这是由于在“一次”以下没有更少的量。如果假设为“半次”的话，会得出“但(i)最多去过半次最多去过半次／(i)甚至可能半次都有去过甚至可能半次都没去过”的蕴含义。这一方面在语义上不通，另一方面也会与“乜滞”的预设义有冲突，因为这会预设他没去过，不符合“乜滞”预设“他去过”的意义。由于(29e)无论在蕴含义和预设义都会出现问题，自然造成句子的不合法。3．5粤语“咐滞”与汉语普通话“差不多”及英语“almost”如本节开首所说，粤语中存在另一个与“乜滞”同样表达“差不多”义的副词——“咐滞”，问题是既然两个都表同义，它们在语义上如何分工?我们认为两者的分工源自所标示的“差不多”义与梯级的相互作用。首先，“乜滞”断言的”接近没／不VP”，因此是一个近乎梯级上或程度上最低的一点，见例(27d)和例(28b)。换言之，“乜滞”在梯级上给出一个负向或下向指，修饰的命题必须能与语境或谓语本身给出的梯级的较低值或下限相容。在这一方面，“乜滞”与“咐滞”刚好相反，这与“咐滞”能在否定句或肯定句出现有关。“咐滞”在肯定句出现时，与普通话的“差不多”一样，断言的是“接近VP”(见袁毓林，2011)，可以是事件近乎实现，这也与英语的“almost”相似，两者都是指向梯级的正向或上向指(apositiveorientation)(见Anscombre&Ducrot，1983)，修饰的命题必须能与语境或谓语本身给出的梯级的较高值或上限相容。正因如此，“乜滞”不能修饰表梯级最高点的谓语，“咐滞”却没有这个限制。(30)a．我食完碗饭咐滞。我差不多吃完那碗饭。b．我有食完碗饭(乜滞)。(Vs．我有食到／过碗饭乜滞。)．“完”给出事件达成的最高点，“乜滞”只能与表最低点的谓语共现，因此，即使句中存在否定词，例(30b)还是不合法的，但例(30a)的“咐滞”则没有这个问题。另外，不论是“乜滞”或“咐滞”，两个都需要梯级上的一个参照点作修饰。“乜滞”的情况比较简单，由于否定词已把梯级逆转到梯级的较低或最低点，这一点可作为明确的参照点，令“乜滞”可修饰它。在“咐滞”的情况，由于否定词不一定存在，令其释义依赖于所修饰VP在梯级上给出的参照点。袁毓林认为汉语普通话“差不多”的预设义为“接近VP”，蕴含义为“不一定正好是vP”(包括2013年第5期·415·“没有达到VP”，“超过了VP”，“正好是VP”)。再看看有关的例子。(2)a．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b．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稍微不到一点儿，所以1．85的门框应该碰不着他的头。(不到VPc．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稍微超出一点儿，所以I．85米的门框一定会碰着他的头。(超过了VP)d．小明的身高差不多有1．85米，还正好是1．85米，所以1．85米的门框可能会碰着他的头。(正好是VP)与汉语普通话的“差不多”不一样，“咐滞”只有“不到或正好是VP”的意义，而不能有“超过了VP”的意思。(31)a．小明有1．85米咐滞。b．小明有1．85米咐滞，稍稍矮过少少，(所以1．85的门框应该碰不着他的头。)(不到vP)c．???小明有1．85米咐滞，稍稍高过少少，(所以1．85米的门框一定会碰着他的头。)(超过了VP)d．小明有1．85米咐滞，喈喈好1．85米，(所以1．85米的门框可能会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