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一筐鸡蛋

阿婆的一筐鸡蛋 寒假回阿婆家，就是人们口中条件、设施、政策样样都跟不上的旱地村庄。这里老人的生活平淡无奇，细水长流，这里小孩子的愿望是希望父母常回家看看，别无所求。比起城市的喧嚣繁华，小村庄的恬静，其实更让久居城市的人向往。 阿婆的家，在这个村最不显眼的角落，下雨天勉强能让人行走的泥泞道路上，总是有那么多车经过，总会把稀泥带到家门口。其实那天回来只呆了一天的原因也不单单是天气问题和时间问题，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无法与两位老人交流沟通。 炊烟袅袅，家家开始吃晚饭了，在坝上吃饭，空气仿佛静止，我埋怨着阿公不该把肥肉夹给我，还说到：“幺娃，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阿婆也笑道：“娜娃，多吃点长得高。”在阿婆褶皱的脸上显现出的安详模样反倒有点儿叫我害怕。也不知道是害怕八十岁的老人还能笑成这样，还是害怕这是久违了许久许久的亲切。我渴望亲情，渴望切肤的关心与体贴，但是面对阿婆，我却无所适从。埋怨着她总是望着我口中却喊着“燕燕”，那是我侄女的乳名啊，但是想到她毕竟八十多岁了，也就罢了。她出口的话也不知让我该笑还是该哭：“燕燕，夹菜莫把手伸那么长，碍着你嬢嬢吃饭了。”没错，她把我认成了燕燕，我埋怨着一切不该埋怨的，没曾想过一切我该想到的，阿婆苍老了，不记人事，也不记得我了。‍‍‍‍‍‍‍‍‍‍‍‍ 二日清晨我仍酣睡在梦中，她早已起身下床，我想还未曾拂晓，未曾鸡啼。她会放轻脚步，穿过灶房到屋子里看我，怕我着凉，会拉扯好被子，再将衣裳搭到铺盖上，会轻轻挪动睡在我身旁的小侄女。只因哪怕一个声响扰了我的好梦，我便会歇斯底里地乱动，嘴里呀呀叫唤。总会把侄女惊醒，那时她便会大声喊叫：“嬢嬢你板命咩!‍”然后我会似醒非醒地递给她一个轻蔑的眼神。不情愿地起身让位，让她继续睡。在屋檐下蹲着刷牙时，隐约听见隔壁灶房的谈话，好像是邻家婶婶和我阿婆在说话。婶婶：“老辈子，你橱柜里啷个那么多鸡蛋唉?‍你和阿爸不舍得拿出来吃?你天天守着屋头的老母鸡，天天盯着那只母鸡的屁股，怕哪个贼娃子偷了噻?‍”我走进灶房，阿婆笑了笑，说道：“哪里是嘛，这鸡蛋是留给我孙女的，她读书辛苦，要多吃点鸡蛋噻。”婶婶：“看你楞个护你的孙女，盼她成人了好孝顺你哟!‍”我听到那番谈话，也不知怎的，心里有什么就放下了，眼眶也湿润了。‍‍‍‍‍‍‍‍‍‍‍‍‍ 没多久就回城里了。几天后，老家一个亲戚来城里看病，过路来家里坐坐，带来了一筐土鸡蛋，个个看起来圆尖尖儿的，白里透着淡粉，好不惹人喜爱。我下午放学回来，叫道“饿了”，于是妈妈给我煮了俩鸡蛋，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即使他们没有说，我也知道这筐鸡蛋是阿婆的。‍‍‍ 没多久，我主动提议把阿婆接到城里来，爸爸因我的改变感到欣慰，因为我以前根本不会提关于阿婆的任何事。一：这些年越发优异的家庭条件让我从骨子里就认定我是城里孩子，不仅因为我出生在城市，说得一口正宗流利的普通话，交往的都是城里人。二：我和妈妈都是极其厌恶乡下的，或是因为交通不便利，或是因为乡下人素质低，或是因为过惯了好日子。 阿婆是第二天下午爸爸开车接来的，因为啊阿婆晕车，所以车开得格外的慢。这是阿婆不能适应的，也或许永远无法适应的。他儿子有出息了，可是她老得享受不了这种福气了。 吃完晚饭要休息时，我打来热水，要给阿婆洗脚，阿婆笑着说：“我自己来，你忙你的。”我执意要洗，阿婆也拿我没法儿，于是动作缓慢地脱下袜子。我看到的是一双削瘦，仿佛皮包着骨的双脚，上面还有许多斑纹，指甲盖里好像也嵌着少些泥垢，看着真是心酸，这便是我那面朝土地背朝天的阿婆啊，这便是拉扯几个孩子却荒废了自己的青春的慈母啊，这便是我那老到已经健忘的阿婆啊。此时此刻的阿婆，就像一个小孩子，一个深爱我的，怕城市烟火的孩子，若是你会迷路那么我当你的眼。仿佛我俩交换了身份，我正体会着她，感受着她。她乖乖地听着我的话，我轻轻地往她脚上浇水，搓洗着，按摩着，擦拭着。就像我小时候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样。‍‍‍ 也许她已经记不得我的名字了，但她也从未停止爱我。 所以住在城里的人啊永远不要忘记乡下的爹娘，忘记生你养你的地方。 阿婆的那筐鸡蛋熄灭了我叛逆年龄里的放纵与叫嚣，温暖滋润了我终年冰寒而干涸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