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中有剑

梦中有剑 发表时间：2008-10-09 11:07:54 话说贾府树倒猢狲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雨村久在樊笼，今复获自由，心中便十分惬意，交代过家事，因叫家眷先行，却是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重拾壮年趣兴，周游天下。 那日，偶又游至潢海铁网山。正当凉秋薄暮，雨村来至山前，看那群山间鸦阵乱飞，心中昏昏默默，寻思娇杏之事。原来娇杏很红很侥幸，果是命运两济。雨村亦自感慨。 正思之间，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挥霍谈笑而至。只听道人说道：“你我既会齐了，如今好往太虚幻境销号去也。”那僧道：“最妙，最妙！” 雨村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样僧道，其中想必有甚天机亦未可知，何不去随喜随喜？不觉便尾随那一僧一道来至一处，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牌坊前又树立三块大石碑，上面字迹分明。雨村见了，便忘了那一僧一道在何处，竟细看这石碑，只见一块碑上大书四字云“警幻情榜”，下首二碑上，写着“正榜”，又一个写着“邪榜”。雨村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正榜’，何为‘邪榜’？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忽忆起自己早年在那扬州城外村肆中与冷子兴对饮，彼时亦曾论及正邪二气，莫非就应验于此么？雨村不及细想，便抬头看那“邪榜”，只见上面第一行写的是： 贾宅第一罪人——贾珍 雨村看了不解，又见下面三行写道是： 贾宅大罂粟 贾敬 贾赦 贾蓉 邢夫人 薛蟠 王仁 夏金桂 孙绍祖 马道婆 赖尚荣 智通 圆心 净虚 雨村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又无人可问，待要走开，又不舍。遂又往下看时，只见也有数行字迹云： 贾宅小苔花 贾环 赵姨娘 贾瑞 贾芹 来升 来旺媳妇 来旺儿子 王善保家的 璜大奶奶 秦显家的 吴新登家的 夏婆子 秋桐 宝蟾 善姐 蝉姐 坠儿 良儿 雨村见这“小苔花”三字，猛然想道：“怪道人们常说苔花如米小。”因又看下面，也有两行字迹云： 贾宅外交 忠顺亲王 贾雨村 冷子兴 雨村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刻在那“邪榜”上，不禁大吃一惊，心中十分不乐，便踱步转到“邪榜”背面，只见上面也有六字云“索隐派伪学榜”。雨村看了，因想道：“这几个字这样琐碎，却又这样诛心，其中想必有些意思。但不知何为‘索隐派’？何不看它下文？”如此想，不免又往下看时，只见标题下注曰“索隐派十宗罪”。雨村依次看去，写道是： 甲：制造迷雾、怀疑原著 乙：穿凿附会、背离原著 丙：伪造秘史、篡改原著 丁：狗尾续貂、荼毒原著 …… 雨村看到第四条，愈增疑惑，不解其意，遂一眼扫过，只拣榜单末后数行看了，写道是： …… 某公“纳兰成德家事说” 某公“顺治与董鄂妃故事说” 某公“反清复明说” 某公“芹脂姻缘、二次中兴及二次抄家说” 某公“洪昇自传说” 某公“曹頫自传说” 霍公解梦“毒杀雍正说” 酒坛秦学“秦可卿政治阴谋说” …… 雨村看了，因想道：“原来酒坛里也有此伪学，但不知其物为何？”正自思索，忽见那边宫门内走过几位仙子，雨村只觉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 众仙子去后，雨村犹自狐疑，忽见宫门那边又走出方才那一僧一道，且行且谈。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这一段风流公案既已了结，一干风流冤家已在警幻案前销了号，各返仙界。想这一干人前番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说起这段故事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那道人道：“趁此何不编写在此，镌于蠢物上，复还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遇有缘者抄了去问世传奇，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大荒山，待此蠢物将它无材补天，幻形入世，在红尘中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编写已清，让我再大展幻术镌于其上。” 那道人道：“但我想这一部书传入世间，恐生事端。到那时必有一干妄人邪徒借去无故生事、立言竖辞，用来招摇撞骗、沽名钓誉，入了造谜说谎之途，以至流毒天下、坏我红楼，岂不辜负了此蠢物之痴心？” 那僧道：“自古正、邪、情三派纷争，无世无之，何足怪哉？你我既归于茫茫渺渺，此蠢物亦归大荒山复还本质。万千情理神机，皆已存留于这一部奇传中，任世人自去领悟参论可也。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见闻此书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必为正邪两赋有情人，能解红楼真味，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俟其剑谱问世，朱批传流，舞慧剑斩心魔。彼时纵有邪魔歪道污毁此书，亦如以卵击石、以木投火，是必自取灭亡、自致其败之道也。你我又何虑乎？”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贾雨村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剑谱”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雨村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者。”雨村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但适云‘剑谱’，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雨村。雨村接了看时，却原来是一张剑匣，正开匣欲览，忽见一把三尺绿玉剑自匣内飞鸣跃出，祭起半空中。雨村骇然惊异，略定定神，始见匣内配备《红楼梦剑谱二十一章》，上面金灿灿镌着“朱批红楼，千年一剑，剑之所指，天下归仁”字样。方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出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复藏剑匣中，与道人竟望大荒山去了。 雨村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雨村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当头一轮冷月，凄清惨淡，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雨村犹自闷闷不乐，今又正值中秋，心中便若有所失，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一歌云： 忆昔佳节，知己酬和，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展眼寥落，月下猿啼，虎啸狼嚎，今夕几何！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贾府一段兴衰，不觉感慨系之矣。这雨村正自痴想，忽有一伙强盗从那山上呼啸而至，雨村顿时轰去魂魄。贼众来至面前，雨村却认得那头领原来是葫芦庙内那个沙弥新门子。也是天缘巧合，自应天府乱判葫芦案多年后，二人竟又在此地故人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