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体性

【体性】 体，是由代表“禮”的一部分和“骨”组成。“礼”字可以看成神灵存在的表现形式，那么“体”就是物质存在的表现形式。 性很好理解，意为：生而有心，不论这心是善（如孟子说）是恶（如荀子说），都是生而有之的。 以前我们提到过，刘勰在写《文心雕龙》时是以儒家精神为根本，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是相对唯物的。此时的刘勰也认为才情心性是依托物质实体所存在的，性灵也只有通过物质才能表达出来。所谓【体(性】是也 【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情动而言形——【明诗】篇我们说过，写诗先要“发情”。人类产生了感情就需要有渠道把它表达出来，所以产生了语言。不论人类最先说的一个词是“爸爸”还是“妈妈”，语言都不是为了指示事物而产生的；那是一种感恩地表达。 理发而文见——当人类开始思考天地万物后，发现的自然规律却不能完全通过以表达感情为主的语言来传播，所以产生了表现物理的图画及文字。所以人类创造的第一个字很有可能就是指示太阳的“〇”一个圈；而绝不是爸爸妈妈。 如上，既然语言与文字最初都是不相干的，那么通过不同的形式【体】表达不同的情感理念【性】就自然而然了。人们很难通过唱歌的方式来解答微积分，或者用载波编码传达爱慕之情。恰到好处的形式才能表达恰到好处的感情；所谓，因内而符外者也。 【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者矣。】 刘勰这里谈到了四点人性的区别：才（才华禀赋）、气（人格气质）、学（知识体系）、习（风俗习惯）。才、气可以理解成先天的性情，学、习为后天的性情。 人们不论有什么样千奇百怪的性情都和这四点相关。先天的才、气可以影响后天学、习的方向，后天的学、习也能反过来影响已有的才、气。 【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各师成心，其异如面。”这是刘勰文学创作观点的精华。作品的风格就像人的面貌一样彼此互异。如果你真的了解一个人，熟悉他的写作风格，文章不须署名，亦如作者在眼前。（某些故意模仿其他风格的作品其实也很难摆脱作者本人的影子） 说到各如其面，不得不谈谈面目一新。所谓“君子豹变，小人革面”，戴面具是历来为人们所鄙视的。但是老是一张脸在那里几十年，再漂亮也会审美疲劳。所以不变之变才是万事万物存在发展的根本规律。 至于文章风格上，虽要保持本心，但也应不断吸收各种风格，融会贯通，丰富自己的内心，打造自己的“体”。历代法家皆由此来，所谓“创体”绝非有意识地标新立异，都是集大成者，照见本心也。 【若总其归途，则数穷八体：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 刘勰把文章的风格分成八种，当然不全面不系统。给文章进行风格分类让我想起纳粹通过五官的比例来区分日耳曼人种与其他各人种一样荒谬。 现代周振甫的名著《文章例话》对文章风格作了14种界说：刚健、柔婉、平正、奇特、峻峭、明决、绮丽、繁丰、细密、疏淡、疏密、繁简、雅正与奇变、诙谐。 明显也是沿着刘勰的道路做了铺张，但如人异面，文风万千；这只是较典型的几种罢了。所谓“大象无形”真正的文章作者是不会受这种分类的暗示而把自己的风格限制在某一类型中，反而找不到自我。 【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远奥者，馥采曲文，经理玄宗者也；精约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烨枝派者也；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 刘勰这里讲的八种文风的区别：典雅&儒学、远奥&玄学、精约&剖析、显附&畅直、繁缛&炫技、壮丽&宏论、新奇&弃古、轻靡&浮辞。和没总结一样 论典雅:上品,主义正辞雅,主儒家之学,尚醇儒,反淫奇 论远奥:上品,主义远辞奥,主道家之学,尚纯道,反浅俗 论精约:中品,主义精辞约,主百家之学,尚清省,反繁琐 论显附:中品,主义顺辞直,主百家之学,尚明白,反曲奥 论繁缛:中品,主义宜辞丰,主百家之学,尚藻饰,反质木 论壮丽:中品,主义宏辞富,主百家之学,尚机锋,反轻诮 论新奇:下品,主义新辞奇,主学无门径,尚趋时,宜通变酌取 论轻靡:下品,主义邪辞浮,主不学无术,尚媚俗,忌伤风败俗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虽然刘勰没有明确表示那种文风更好，但我们通过其修饰语也能看出刘勰对各种文风的好恶。“雅、奥、约、壮”是相对于“奇、显、繁、轻”而被认可的。这也是中国传统的审美要求。 所谓“宁拙勿巧”“宁淡勿奇”从中华文化的源头（老子、孔子）起就形成这一审美定式，从而限制了中国人在审美初级阶段的判断与创新意识（还没尝试过奇巧就自觉不自觉的避免创新）。直到徐渭、朱耷才从中解脱出来（或者说才真正明白两位老夫子的意思）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 正是因为各种风格都是性情的本来面目（每个人都可以有多重人格），所以不论文风怎么改变，我们通过文章能够看到的都是作者的情趣意旨。 【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幹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下面刘勰开始给古人洗头了：贾谊成名太早（张爱玲所说“成名趁早，赚钱赶完”是针对女人说的，20、40、男人、女人），18岁的贾谊正当血气风发之时，一路顺风，没有过挫折，行文也干净清澈。可惜这样畸形的理想状态不会长期存在，一如霍嫖姚 司马相如，红尘游戏，自然行文就像个老油条，表面是乖滑光鲜，但经历了沉沉浮浮之后，很难再把原来的自己找回来，只有凭着一颗玩世的戏谑之心，把本来就浑浊的红尘搅得更加混沌罢了。夸张繁丽的文辞却是心中纠结的无奈体现。 扬雄少时好学，博览多识，酷好辞赋。可惜天生的缺陷——口吃，导致不善言谈，而好深思。当一个人不说话，语言能力减弱后，会得到更多的思考时间与空间。（人一天所说的话之中真正有用的不超过30句）看似“扬马”并以辞赋为世人所称，并且扬雄以学习司马相如起家；但他们的风格完全不同。 司马相如是玩世者，扬雄却是思考者。司马相如绝对不会写出《太玄》《法言》吧？正是因为扬雄慢慢发现了赋的缺点（浮夸），后期很少治赋（除了皇室要求的装点之辞）。他开始追求一种站在一边观察审视的文风，更是唐代韩柳古文运动的先声。 刘向，他的性格是很直的，汉元帝时宦官弘恭、石显专权，他就站出来反对；看到赵飞燕失宠后淫乱宫廷，便写出一部《列女传》以示讽谏。所以刘向的行文风格也如其为人，叙事简约，论理畅达。 《列女传》虽然立意为规讽妇女的行为，但却成为了中国女性史学的最早著作，其意义不亚于《红楼梦》 班固，作为史家，刘知几言史学家必须具备史才、史学、史识；班固便是学识超人的。中国的史家是最早的百科全书派，所以班固行文特点也是博雅精深。 张衡，全才，中国的“达芬奇”他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写出你写不出来的文章。可惜没有科学类的专著或笔记图谱之类传世。 王粲，长得不好看，身体羸弱，在重视出身与品貌的社会里经常不被看重。外表不美就只有追求内在美，但他又有一种报复社会的心态在暗暗作祟；在文学中找回失去的自尊。所以他的行文虽然华丽，但总透着一股有意张扬自我的孤傲。 刘桢，被称为“曹刘”的除了曹操、刘备；还有建安七子中的曹植、刘桢。刘桢从小就有辩才，被称为神童，但就因局限在机巧诡辩上而缺乏对事物真理的探索，其行文永远停留在追求诡异辞藻的水平上。 阮籍，什么都想做、敢做的狂人，写出的文章自然与众不同。其《咏怀诗》难道不是李太白诸多名篇的来源吗？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 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 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 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 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嵇康，是中国最早的隐士情怀与豪侠精神的复合体；可以绝天地而独在。对于一个“千古风骚今绝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人，把人性看得很清楚（人最怕的就是别人把自己看透了）所以他写出的文章，说出的话总会得罪人。（苏格拉底也是这样死的） 潘岳，绝不简单靠一张脸混饭吃，据说还生而体有异香，小名“檀奴”后称“檀郎”。无论男人、女人长到倾国倾城的地步都是一种悲哀。 潘安仁的悲哀就在于人们更愿意谈论的是他的美貌而非才华；乃至传说做过贾南风的男宠。其实从其《悼亡诗》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深情的男人。（似乎给前妻写过诗的都是好男人） 陆机，“潘才如江，陆才如海”当然陆逊的孙子，长相也不会比潘岳差多少。只有文采好又长得漂亮才会被世人所重。我想起《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丑男左思:“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陆机是才情与相貌俱佳的，又好学深思，可惜处在魏晋乱离之世，“八王之乱”、三族被夷；单纯的文人与政治永远不可能和谐统一。 【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 以上诸人，不论先天后天，文风与性情（包括体貌）都是相辅相成的。哪怕从骨相学还是从行为心理学上理解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曾国藩《冰鉴》就说“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就是所谓的文人气质吧，有才情之人，状貌自亦不凡，文章如面哉！ 【夫才由天资，学慎始习，斫梓染丝，功在初化，器成采定，难可翻移。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讨叶，思转自圆。八体虽殊，会通合数，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 刘勰是持天才论的，原因很简单，他自认为就是天才（但凡梦里得到过笔，采过云霞，跟随过夫子的都是天才吧，或者都是些没喝孟婆汤的）。 就算是天才，还是有知识的盲点，就算一个人从人类直立行走开始一直活到现在，他也不见得能掌握所有知识。为什么要把璞玉雕琢成为器物，就是要让他在某一专门领域有一定的使用价值。君子不器(颜回饿死 【故宜摹体以定习，因性以练才，文之司南，用此道也。】 虽然君子不器，大象无形；绝大部分人还是平凡的（理想破灭就是思想成熟之时，如果终生抱有理想你就不是凡人了），只能把短暂的生命放在某一专门领域，文风也最好和自己天性相契合，才能游刃有余。 【赞曰：才性异区，文体繁诡。辞为肤根，志实骨髓。雅丽黼黻，淫巧朱紫。习亦凝真，功沿渐靡。】 春雷震震，牵我情思；因作崩雷思，聊搏诸君一笑 【崩雷思】 震来隆赫赫，噫嘻不能言 风雨当如意，随我忆古贤 孔丘今夜删鲁史，司马于斯报任安 孟德对酒譬朝露，叔夜绝调广陵散 工部茅屋破，武穆发冲冠 东坡当吟啸，文山气凛然 脂砚为芹辛苦君知否 霞客途穷于万仞之山 一生所求何所系 止于心，处泰然 如露亦如电 胡为计之哉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