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婦女的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贞节观

中正歷史學刊 民國 93 年 第七期，頁 169～195 從婦女的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 貞節觀 張欣怡 中正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班 摘要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守節婦女，不論是節婦，或者是烈婦，均以三國 與兩晉為多，此與《魏書》與《晉書》設置〈列女傳〉有關。她們的守 節方式多樣，亦趨於劇烈，帶有一種暗示的作用。節婦守寡的年齡分佈 從十三歲至二十二歲，其中以十六歲、十七歲為多。有子女的寡婦，希 望撫養子女教育成才，多不再嫁；無子女者無子女的牽絆，再嫁也比較 容易。這些節婦多出身世族大家，一方面士族婦女不受經濟所擾，一方 面士族較具貞節觀，一方面亦受到正史多記錄世族事蹟的影響。 然而從本紀、列傳中，亦看出不同的訊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寡婦 再嫁存在於各個階層之中，有再嫁者成為皇后者，帝王納寡婦，公主再 嫁其他王公世族，世族納寡婦，世族女再嫁，平民也有再嫁者。上階層 寡婦選擇再嫁的對象，多是同階層中人，顯然是門第因素的影響，以維 持政治網絡。下階層的婦女再醮，則是受經濟因素主導，因為她們生活 多受經濟因素所擾，過著貧苦的生活，因此也出現招夫的現象，以幫助 她們經營農事、管理家庭瑣事、撫養子女及照料舅姑。  因此寡婦再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不是件可恥的事並且普遍存在， 為社會所允許。儘管在此時寡婦再嫁不是件可恥的事，然而有些人則持 有貞節的觀念，這種情形多發生在世家大族中；有些婦女基於感情因素 選擇守節，也有因男性要求而守節者。 關鍵字：婦女、守節、再嫁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70 一、前言 近來有許多人從事婦女研究，貞節是其中熱門的領域，不過多著重 在唐代、宋朝與明清時期，魏晉南北朝則較少人研究。董家遵先生〈歷 代節烈婦女的統計〉1，針對《古今圖書集成》一書的節烈婦女作一統計， 對婦女貞節研究有很大的幫助，然無更深入的分析；〈從漢到宋婦女再嫁 習俗考〉2一文與聶崇岐先生〈女子再嫁問題之演變〉3一文及劉紀華先 生〈中國貞節觀念的歷史演變〉4相同，雖有提及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婦女 再嫁，然而是屬於大範圍的研究，對於此時期的貞節問題，只有概論的 說明。此外，大陸方面的研究多集中在探討婚俗方面，如張承宗先生、 孫立先生〈魏晉南北朝婚俗初探〉5、蘇冰先生〈魏晉南北朝婚姻文化述 要〉6。趙志堅先生〈魏晉南北朝婦女再婚考述〉一文，對於此期的婦女 再嫁有較前人仔細的研究，並且對於原因背景亦有探討，不過在介紹各 階層婦女再嫁時，分法有不妥之處，以致探討時無法凸顯此時的時代特 色。7他的另一篇文章〈北朝婦女再婚考述〉8雖然將範圍縮小，只探討 北朝，然與前篇文章極相似。因此筆者希望能從婦女再嫁與守節，一窺 魏晉南北朝時的貞節觀。 本文主要使用的史料是《古今圖書集成》和正史，包括《三國志》、 《魏書》、《晉書》、《北齊書》、《周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 1 董家遵，〈歷代節烈婦女的統計〉，《中國婦女史論集》(台北：稻香出版社， 1999 年 5 月)，頁 111-117。 2 董家遵，〈從漢末到宋寡婦再嫁習俗考〉，《中國婦女史論集》(台北：稻香出 版社，1999 年 5 月)，頁 139-164。 3 聶崇岐，〈女子再嫁問題之歷史演變〉，《中國婦女史論集》(台北：稻香出版 社，1996 年 5 月)，頁 128-138。 4 劉紀華，〈中國貞節觀的歷史演變〉，《中國婦女史論集》四集(台北：稻香出 版社，1995 年 10 月)，頁 101-130。 5 張承宗、孫立，〈魏晉南北朝婚俗初探〉，《浙江學刊》第 95 期，1995 年， 頁 102-104。 6 蘇冰，〈魏晉南北朝婚姻文化述要〉，《南京社會科學》第 68 期，1994 年 10 月，頁 40-50。 7 趙志堅先生將平民與世族放在同一階層之中，兩者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屬於迥然 不同的階層，有完全不同的情形。 趙志堅，〈魏晉南北朝婦女再婚考述〉，《山 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 年第 1 期，頁 19-25。 8 趙志堅，〈北朝婦女再婚考述〉，《民俗研究》第 33 期，1995 年，頁 72-75。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71 書》、《南史》、《北史》，正史雖然較為可信，然而正史有其侷限性，記錄 了較多上階層的事蹟，對於平民記載較少，因此輔以筆記小說。筆記小 說中的故事情節雖有虛構成分，但是由於是當時人所寫，多少可以反應 當代的社會情形，且較正史反應更多平民的生活狀況。 本文試圖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窺視魏晉南北朝婦女的貞節觀是否普 遍存在於社會，各個階層對守節及再嫁的態度又如何。所以首先對婦女 守節作一探討，次就再嫁進行探析，最後針對本文作一結語。在此必須 先說明本文所指的「婦女」是指已婚婦女，未婚的在室女不在本文探討 當中。 二、婦女守節 根據董家遵先生統計，在《古今圖書集成》中，魏晉南北朝時期守 節的婦女有 29 人，只佔全部的 0.08％，烈女有 35 人，佔 0.3%。9在二十 五史中，魏晉南北朝時期包括《三國志》、《魏書》、《晉書》、《北齊書》、 《周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南史》、《北史》，只有 《魏書》、《晉書》和《北史》有〈列女傳〉。魏收設〈列女傳〉原因在於 「隨時綴錄，代不乏人」，10《晉書‧列女傳》作者稱為其作傳的原因是 她們有「一操可稱、一藝可紀」，「操」指道德方面，「藝」指技藝、才能， 11其目的在「宣閨範，有裨陰訓」，12《北史‧列女傳》與《晉書》相同， 目的亦於使「徽音傳於不朽」。13 9 董家遵認為節婦指犧牲幸福或毀壞身體以維持她的貞操。而烈女則是犧牲生命 或遭殺戮以保她的貞節。見董家遵，〈歷代節烈婦女的統計〉，《中國婦女史 論集》，頁 112-113。 10 魏收，《魏書》(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九十二〈列女傳，頁 1978。 11 黃英，〈《晉書‧列女傳》中的女性〉，《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4 年增刊，頁 19。 12 房玄齡等，《晉書》(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九十六〈列女傳〉，頁 2507。 13 李延壽，《北史》(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九十一〈列女傳〉，頁 2994。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72 不過依據《魏書‧列女傳》、《晉書‧列女傳》、皇甫謐《列女傳》及 《古今圖書集成》等資料，可以發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節婦與烈婦於各 朝代的比例。 一 魏晉南北朝節婦數目比較表 時 代 三國 晉 南朝 宋 南齊 梁 陳 北魏 北齊 北 周 數 目 9 6 3 2 3 0 2 1 0 百 分 比 34.61 23.07 11.54 7.69 11.54 0 7.69 3.85 0 表二 魏晉南北朝烈婦數目比較表 時代 三國 晉 南朝 宋 南齊 梁 陳 北魏 北齊 北周 數目 3 14 1 1 1 0 1 1 0 百分 比 13.64 63.64 4.55 4.55 4.55 0 4.55 4.55 0 表一告訴我們魏晉時期守節婦女共有二十六人，其中三國時期節婦人數 最多，有三十四人，佔百分之三十四‧六一；晉次之，有六名節婦，佔 百分之二十三‧０七。表二則顯示此期烈婦以晉為多，有十四人，佔百 分之六十三‧六四；三國次之，然而比例懸殊甚大，只有三人，佔百分 之十三‧六四。《晉書》中的貞節婦女，風格明顯有別於《魏書》，以自 殺或被殺的烈婦為主，後者則無烈婦的記載。《魏書‧列女傳》中，沒有 一個寡婦自殺，這不是意味著這種概念對六世紀的史家、倫理學者沒有 吸引力，此時他們相當關注婦女自殘。14而在六世紀時，游牧民族以割臉 14 Holmgren,Jennifer.’’Widow Chastity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 Lieh-nu Biographies in the Wei-shu’’Papers on Far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73 來表達悲傷的方式，可能被整合進漢族寡婦守貞節的行為之中。15不論節 婦或烈婦，均以三國與晉朝為數最多，顯然受《魏書》和《晉書》設有 〈列女傳〉影響。 根據史料顯示，婦女在面對貞節時，皆是出於自願而守節，或是「誓 不改節」、或是「以死自誓」。此外她們仍有其他的方式，以示堅決，如 曹文叔妻夏侯氏在文叔死後，害怕家人逼其再嫁，便斷髮以明志。16魏溥 妻房氏則選擇割耳以明志，《魏書》言： 鉅鹿魏溥妻，常山房氏女也。父堪，慕容垂貴鄉太守。 房氏婉順高明，幼有烈操。年十六而溥遇病而卒……及 大斂，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17 房氏本來要殉節，然而有婆婆與幼子需要照顧，故割一左耳以明志。《晉 書‧列女傳》云： 陝婦人，不知姓字，年十九。……其家欲嫁之，此婦毀 面自誓。後叔姑病死，其叔姑有女在夫家，先從此婦乞 假不得，因而誣殺其母，有司不能察而誅之……盛夏暴 尸十日，不腐，亦不為蟲獸所敗，其境乃經歲不雨。18 陝婦人在十九歲時守寡，家人希望她能再嫁，她於是自毀面目，發誓守 寡。另有婦女因為不願再醮而遭到殺害，如《晉書‧列女傳》言： History23(1981):pp.173. 15 Holmgren,Jennifer.’’Widow Chastity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 Lieh-nu Biographies in the Wei-shu’’Papers on Far History23(1981):pp.183. 16 見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台北：鼎文書局，1985 年），明倫彙編閨媛 典第 119 卷〈閨節部‧曹文叔妻夏侯氏條〉曰：「文叔早死，服闕。自以年少 無子，恐家必嫁己，斷髮以為信。」，頁 1128。 17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魏溥妻房氏條〉，頁 1979。 18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陝婦人條〉，頁 2520-2521。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74 賈渾妻宗氏，不知何許人也。渾為介休令，被劉元海將 喬晞攻破，死之。宗氏有姿色，晞欲納之。宗氏罵之曰 ：「屠各奴！豈有害人之夫而欲加無禮，於爾安乎？何不 促殺我！」因仰天大哭。晞遂害之，時年二十餘。19 賈渾為介修令，被喬晞破城而死。他的妻子有美貌，喬晞欲納之。宗氏 不肯並大罵喬晞，遂被晞所殺害。其中最激烈的守節行為要屬自殺，早 期列女文學中，在正常情況下最早以自殺脅迫再嫁者，出現於《後漢書》， 《後漢書》卷八十四提到：  南陽陰瑜妻者，潁川荀爽之女也，名采女。荀聰敏有才 藝，年十七適於陰氏，十九產一女而瑜卒。采時尚豐少 ，常慮為家所逼，自防禦甚固。後同郡郭奕喪妻，爽以 采訴之。因詐稱病篤召，采不得已而歸，懷刃自誓，爽 令傅婢執奪其刃，扶抱載之。猶憂至憤激勑衛甚嚴。女 既到郭氏，乃偽為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 陰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於此……」  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左右翫之不為意，比視已絕，時 人傷焉。20 荀采本要守節，然而因其父荀爽詐病，強迫采再嫁郭奕，采至郭奕家後， 遂自縊而亡。劉向《列女傳》中的，則是在絕望中自殺，似乎與在丈夫 死後自殺無關。此期有的婦女選擇自縊，如梁緯妻辛氏，其夫為劉曜所 害，梁緯亡後，劉曜欲妻辛氏，辛氏乃自縊而亡。21《古今圖書集成‧閨 19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賈渾妻宗氏條〉，頁 2512。 20 范曄，《後漢書》百納本（台北：商務印書館，1988 年），卷八十四〈列女 傳‧陰瑜妻條〉，頁 1277。 21 見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梁緯妻辛氏條〉云：「梁緯妻辛氏， 隴西狄道人也。緯為散騎常侍，西都陷沒，為劉曜所害。辛氏有殊色，曜將妻 之。辛氏據地大哭，仰謂曜曰：『妾聞男以義烈，女不再醮。妾夫已死，理無 獨全。』……乃自縊而死。」，頁 2512-2513。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75 烈部》曰： 顏氏，北齊時楊州獄吏妻也。姿色絕人，太守聞而奪之 ，遂自刎死。22 顏氏為避免再嫁，遂自刎而死。另有呂紹妻張氏「自投於地」、23貧女王 氏「剖心以殉」、24張彪妻楊氏「投於火」。25總之，依據上述所言等史料， 可以表三加以說明，更為清楚。 表三 魏晉南北朝婦女守節方式及人數 方式 割耳 斷髮 毀面 自殺 被殺 未嘗 告歸 哀哭 自誓 不再 嫁 總計 人數 3 2 2 17 5 1 1 5 36 在四十八名守節婦女中，倘除史料未提及守節方式的婦女，主要的方式 包含割耳、斷髮、毀面、自殺、被殺、未嘗告歸、哀哭而殯、自誓不再 嫁。26被殺的五個例子中，只有一名出現在孫吳時期，其餘四名皆出自 《晉書》，分別是愍懷太子妃王氏、賈渾妻宗氏、許延妻杜氏、苻登妻毛 氏，她們皆辱罵欲妻者，在對話中她們強調對方是「屠各奴」，27「不為 逆胡所辱」，28「豈為賊羌所辱」。29在劉向《列女傳》中，已經出現婦女 22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45 卷〈閨烈部‧獄吏妻顏氏條〉， 頁 464。 23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呂纂妻楊氏條附呂紹妻張氏〉，頁 2526。 24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45 卷〈閨烈部‧貧女王氏條〉， 頁 462。 25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45 卷〈閨烈部‧張彪妻楊氏條〉， 頁 463-464。 26 其中曹文叔妻夏侯氏先後斷髮、割耳，張彪妻楊氏先後斷髮、毀容、投火自盡， 她們的守節方法有重複計算。 27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賈渾妻宗氏條〉，頁 2512。 28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愍懷太子妃王氏條〉，頁 2511。 29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苻登妻毛氏條〉，頁 2524。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76 辱罵欲破壞她們貞節者，《列女傳‧貞順傳》云：  吳王闔閭盡妻其（楚昭王）後宮，次至伯嬴，伯嬴持刀 曰：「妾聞天子者，天下之表也；公侯者一國之儀也。天 子失制，則天下亂；諸侯失節，則其國危。夫婦之道， 固人倫之始，王教之端。……若諸侯外淫者絕，卿大夫 外淫者放，士庶人外淫者宮割。夫然者，仁失可以復義 ，義失可以復禮。男女之喪，亂亡興焉。夫造亂亡之端 ，公侯之所絕，天子之所誅也。今君王棄儀表之行，縱 亂亡之欲，犯誅絕之事，何以行令訓民？」30 吳王闔閭盡佔楚國的妃嬪後，依次就到伯嬴了。伯嬴罵他若今君王丟棄 禮儀的行為，放縱引起叛亂滅亡的慾念，去犯誅滅的禁令，如何能施行 命令，訓導百姓？上例顯然與《晉書‧列女傳》有所不同，它呈現的衝 突較不激烈，且雖吳王與伯嬴身屬兩國，但不見伯嬴謾罵對方逆胡之屬 的話語。造成上述情況的原因，首先是兩晉為胡漢衝突較劇烈的時代， 發生與被流傳下來的史事，容易有胡漢衝突的色彩；其次，唐朝史臣在 進行婦女書寫時，會刻意符合國家的意識型態，主要表現在婦女代男性 保衛疆土，以及帶有漢族意識的婦女，以死抵抗胡人侵佔其身體這兩種 事情上。31自殺的方式包含自刎、自縊、自投於地、剖心、投火，自殺 在婦女的守節方式中，所佔比例最高，加以表二的烈婦有二十六名，多 於表一節婦的二十二名，可知婦女守節方式趨於激烈，帶有一種暗示的 作用。 魏晉南北朝婦女守節時的年齡，雖然大多數的時候，史料未明確顯 示，僅以「年少守寡」表示，甚至完全未提及，然而從有表示守寡年紀 的十二名婦女身上，可以看到她們成為寡婦的年齡，大多集中在十六、 30 劉向，《列女傳今註今譯》（台北：商務印書館，1996 年 4 月），卷四〈貞 順傳‧楚平伯嬴條〉，頁 149。 31 盧建榮，〈三至七世紀女性的社會形象塑模〉，《性別、政治與集體心態》(台 北：麥田，2001 年)，頁 69。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77 十七歲。最小的為陸鬱生，守寡時只有十三歲；最大者為蔣弘謹妻史氏， 守寡時也不過二十二歲。這些婦女在守寡時，有子女者十五人，無子女 者只有八人。有子女而守節的婦女，不願再醮，有一部份原因受子女影 響，希望能養育子女成材，《古今圖書集成‧閨節部》言： 譚字令思，廣陵人。父胥吳黃門郎，譚朞歲而孤。母年 十八便守節，鞠育勤敂備至。及長好學不倦，爽慧有口 辯，為鄉里所重。太康中嵇紹舉譚秀才，除郎中遷太子 舍人。32 華譚母照料養育華譚，未再嫁，華譚日後亦有所成。裴他妻辛氏在丈夫 亡後，親自教育六子，使六子皆著才名成。33無子女的寡婦有時會因為 要孝順舅姑而不再嫁，同書〈閨烈部〉云： 戎士陳南妻丹者戴氏之女，美而早寡，事舅姑恭篤。同 伍之人咸樂其賢色，求者甚多，守死不嫁。34 戴氏在夫亡後，雖求者眾多，為孝事舅姑亦未再醮。不過這種將寡婦貞 節與照顧翁姑作連結，首見於張洪初妻劉氏。在六世紀以前沒有這種情 形，直到十一、十二世紀時，照顧舅姑尚不是婦女守寡的主要原因，但 兩者已有關連。35總之，有子女的寡婦因子女的牽絆，守節者較無子女 者多，沒有子女的寡婦再嫁也比較容易。 32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119 卷〈閨節部‧華譚母條〉， 頁 1229。 33 見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119 卷〈閨節部‧裴他妻辛氏 條〉言：「辛氏，荊州刺史裴他妻，北齊中書舍人讓之母。嫻習禮度。他喪， 六子皆幼，廣延師友，或親教授讓之、諏之、獻之、訥之、謀之、謁之。俱著 才名成，顯官內外。」，頁 1231。 34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 45 卷〈閨烈部‧陳南妻戴氏條〉， 頁 463。 35 Holmgren,Jennifer.’’Widow Chastity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 Lieh-nu Biographies in the Wei-shu’’, pp.171.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78 魏晉南北朝時期守節的婦女大多數出身於上層社會，或為世族之 女，或為官宦之女，如愍懷太子妃王氏、虞潭母孫氏、梁緯妻辛氏、段 豐妻慕容氏、曹文叔妻夏侯氏、衛敬瑜妻王氏……等，總計有二十六位； 屬於下階層的婦女有二十二位，只比上層婦女少四名。然有趣的是守節 的下層婦女，有一名欲自殺和九位自殺者，史籍未明確記載她們自殺的 因素，或許出於感情因素，不過經濟因素在其中有重要的地位，不可忽 視。上層婦女雖然也有選擇自殺者，但只有六名，比例較低。總而言之， 一方面因為世族婦女，有強大的物質條件做為後盾，較一般婦女不用考 慮經濟因素，不須為生活所苦，所以上層婦女守節較多。一方面士大夫 所重者為奇人異行，36在重經學、講門第的世家大族中，容易比一般平 民有貞節的觀念。另一方面當寡婦貞節的典範比史家列表更重要時，這 些上層階級會實踐罕有的美德，而他們是支配史書撰寫的人。在這些家 族中，寡婦守節是很重要的典範和理論上的德行。當寡婦守節高於一些 關係之後，其他的寒族也將寡婦守節視為典範。37其次，我們也必須瞭 解在正史中出現的婦女多出身官宦之家，或是世族之女，較少記載平民 女性，因為史料的選擇在於德行模範的價值。38另外，在這些婦女中， 有二十三名屬於北方人，十七名屬於南方人，顯然北人略多於南人，或 許受到北方重經學講求儒家傳統，南方重玄學經學不盛有關。 由以上可得知，魏晉南北朝時期守節婦女，不論是節婦，抑或是烈 婦，皆以三國與兩晉為多，多少與《魏書》與《晉書》設置〈列女傳〉 有關。她們的守節方式，不外乎割耳、斷髮、毀面、自殺、被殺、未嘗 告歸、哀哭而殯、自誓不再嫁，守節方式趨於劇烈，帶有一種暗示的作 用。守寡的年齡分佈從十三歲至二十二歲，以十六歲、十七歲居多。有 子女的寡婦受子女影響，欲撫養子女、教育成材，多不再嫁；無子女者 無子女的牽絆，再嫁比較容易。這些節婦多出身世家大族，一方面士族 36 余英時，〈漢晉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中國知識階層史論》(台北： 聯經，1993 年 5 月)，頁 233。 37 Holmgren,Jennifer.’’Widow Chastity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 Lieh-nu Biographies in the Wei-shu’’pp.169.. 38 Holmgren,Jennifer.’’Widow Chastity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 Lieh-nu Biographies in the Wei-shu’’pp.169.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79 婦女不受經濟所擾，一方面士族較具貞節觀，一方面受到正史多記錄世 族事蹟的影響。 附表：魏晉南北朝時期守節婦女一覽表 婦女 階層 守節時年 齡 守節方式 南、北人 守節時有 無子女 封卓妻劉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不詳 北 不詳 魏溥妻房 氏 上層婦女 16 割左耳 北 有一子 張洪出妻 劉氏 平民 17 不為兄長 所逼 北 有子 董景起妻 張氏 平民 16 不詳 北 無 史映周妻 耿氏 平民 17 哀哭 北 無 刁思尊妻 魯氏 平民 不詳 以死自誓 北 不詳 杜有道妻 嚴氏 上層婦女 18 誓不改節 北 有二子 愍懷太子 妃王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辱罵欲妻 者而遭殺 害 北 不詳 賈渾妻宗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辱罵欲妻 者而遭殺 害 不詳 不詳 梁緯妻羊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自縊 北 不詳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80 許延妻杜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辱罵欲妻 者而遭殺 害 不詳 不詳 虞潭母孫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誓不再嫁 南 有子 陝婦人 平民 19 毀面 北 不詳 張天錫妾 閻氏薛氏 不詳 不詳 自刎 不詳 不詳 苻登妻王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辱罵欲妻 者而遭殺 害 不詳 不詳 段豐妻慕 容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自縊 北 不詳 呂纂妻楊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自殺 北 不詳 呂紹妻張 氏 上層婦女 14 自投於地 不詳 不詳 龐林妻習 氏 平民 不詳 與夫分隔 十餘年未 再嫁（夫未 亡） 北 有女 曹文叔妻 夏侯氏 上層婦女 不詳（年 少） 先後斷 髮、割耳 北 無 陸鬱生 上層婦女 13 不詳 南 無 淑昺寡婦 平民 不詳 訴訟逼嫁 而未嫁 不詳 不詳 華潭母 上層婦女 18 不詳 南 有子 杜乂妻裴 上層婦女 不詳 不詳 北 有女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81 氏 徐元妻許 氏 上層婦女 21 自經 南 有子一人 蔣弘謹妻 史氏 不詳 22 不詳 南 有子 袁燦母王 氏 上層婦女 不詳（子尚 幼） 不詳 南 有子 吳翼之母 丁氏 上層婦女 不詳（年少 守寡） 不詳 南 有子 蔣懏之妻 黃氏 不詳 不詳 欲自殺 南 不詳 韓靈珍妻 卓氏 上層婦女 不詳 恐家人奪 其志，未嘗 告歸 南 無 鮮于文宗 姉 不詳 不詳（嫁七 日而寡） 不詳 南 無 萬貞婦 平民 不詳（年少 守寡） 不詳 南 無 衛敬瑜妻 王氏 上層婦女 16 截耳 南 不詳 姚玉京 平民 不詳 不詳 南 不詳 高仲密妻 李氏 上層婦女 不詳 自刎 北 不詳 裴他妻辛 氏 上層婦女 不詳 不詳 北 有六子 王文謨母 張氏 上層婦女 不詳 北 有子 趙彥深母 上層婦女 不詳 自誓不再 北 有子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82 傅氏 嫁 張溫中妹 平民 不詳 自殺 南 不詳 貧女王氏 平民 不詳 剖心殉夫 南 不詳 公孫達妻 卻氏 平民 不詳 不從賊而 遭殺害 南 不詳 杜慈培 平民 不詳 自縊 北 無 王上妻袁 氏 平民 不詳 自殺 北 有二子 陳南妻戴 氏 平民 不詳 自縊 不詳 不詳 呂憲妻苻 氏 上層婦女 15 自殺 北 不詳 張員妻黃 氏 平民 不詳 殉節 北 不詳 張彪妻楊 氏 平民 不詳 先後割 髮、毀容、 投火自殺 南 不詳 獄吏妻嚴 氏 平民 不詳 自刎 北 不詳 三、婦女再嫁 雖然〈列女傳〉中記載寡婦為貞節不再嫁的例子，我們必須注意在 其他本紀、列傳中透露出不同的訊息： （一）皇后再嫁 西晉惠帝皇后羊獻容被匈奴劉曜俘去後，再嫁於劉曜，立為劉皇 后。北魏孝武帝皇后改嫁彭城王之孫韶，「齊神武后以孝武后配之，魏室 奇寶多隨后入韶家。」；39東魏孝靜高皇后在齊受禪後，「降為中山王妃， 39 李延壽，《北史》(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十九〈彭城王勰傳附韶傳〉， 頁 708。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83 後降于尚書左僕射楊遵彥。」；40北齊琅琊王儼妃，「孝祖欽女也」，儼死 後，「贈謚曰楚恭哀帝，以慰太后」，儼妃「進為楚帝後，居宣則宮。齊 亡，乃嫁焉」；41北齊後主斛律皇后，父被誅後，「廢在別宮，后令為尼。 齊滅，嫁為開府元仁妻。」。42 （二）帝王納寡婦 魏晉南北朝時期，許多帝王納寡婦。魏晉南朝方面；曹操曾多次納 寡婦。董卓之亂後，張濟之侄張繡率眾投降曹操，時張濟已死，「太祖納 濟妻」；43又曹操包圍呂布後，關羽屢次向曹操請求娶秦宜祿前妻杜氏為 妻，曹操「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見之，乃自納之」。44魏文帝曹丕在 平定冀州後，發現袁熙的妻子甄氏「顏色非凡」，遂「納后于鄴」。45劉 備夫人穆氏，本是嫁過劉瑁的寡婦，劉瑁死了，劉備因為聽從群下的勸 請納她為夫人，當時劉備對於她的寡婦身份沒有提出什麼疑問，卻因自 己與劉瑁是同族而猶豫不決。46孫權徐夫人，「初適同郡陸尚，尚卒，權 為討虜將軍在吳，聘以為妃」，47孫權作吳主之後，群臣並不輕視徐夫人 是個不能守節的寡婦，都請孫權立她為后。東晉簡文帝之母鄭太后，「先 適渤海田氏，生一男而寡」。48 北朝方面。北魏道武帝要求娶自己母親的妹妹，其母獻明皇后認為 「不可，此過美不善，且已有夫」，結果道武帝依然「密令人殺其夫而納 之」。49西魏宇文泰的妻子，曾先嫁給開府張歡，原來也是個寡婦，「文 帝元皇后，魏孝武帝之妹。初封平原公主，適開府張歡，遇后無禮，又 嘗殺后侍婢。后怒，訴之于帝，帝乃執歡殺之。改封后為馮翊公主，以 40 李延壽，《北史》卷三十〈后妃傳〉上，頁 508。 41 李百藥，《北齊書》(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十二〈琅琊王儼傳〉， 頁 164。 42 李延壽，《北史》卷十四〈后妃傳〉下，頁 564。 43 陳壽，《三國志》(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八〈魏書‧張繡傳〉，頁 262。 44 陳壽，《三國志》卷三〈魏書‧明帝紀〉，頁 100。 45 陳壽，《三國志》卷五〈魏書‧后妃傳〉，頁 160。 46 陳壽，《三國志》卷三十四〈蜀書‧二主妃子傳〉，頁 906。 47 陳壽，《三國志》卷五十〈吳書‧妃嬪傳〉，頁 1197。 48 房玄齡等，《晉書》卷三十二〈后妃傳〉下，頁 979。 49 魏收，《魏書》卷十六〈清河王紹傳〉，頁 390。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84 配太祖」。50北齊河間王孝瑜母，「本魏潁川王斌之妃，為文襄所納」。51 （三）公主再婚 魏晉南朝方面。孫權的兩個女兒，在丈夫死後，均重新再嫁，「長 曰魯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配全琮；少曰魯育，字小虎，前配 朱據，後配劉纂」，52孫權兩女的前夫，均是江南大族之子。宋高祖的少 女豫章公主「先適徐喬」，53離異後再嫁何瑀。宋武帝女新安公主，先適 太原王景深，離絕，後易封為吳郡公主，改嫁褚湛之。 北魏太武帝拓拔燾之妹武威公主，「故涼王沮渠牧犍之妻」，54平涼 後再嫁李蓋，這件婚事為太武帝一手促成。「太原長公主寡居，與詢私奸， 肅宗仍詔詢尚焉」，55寡婦與人私下通姦，皇帝非但不加責罰，反而使之 成為合法婚姻。東晉名相王導後裔王肅降魏，北魏授以高官，並且「詔 肅尙陳留公主，本劉昶子婦彭城公主也」。56拓拔氏將寡居公主嫁給王 肅，以示隆崇其遇，足見寡婦再嫁不違背禮法，也毫無不榮耀之感。且 公主的婚姻具有攏絡政治關係的作用，公主再嫁在貞節觀不強的時代， 同樣具有政治作用。 （四）士族女再婚 前述提及的魏文帝甄后，他本是漢太保甄的後裔，世吏二千石。孫 權的徐夫人初適陸尚，陸尚是江南地區的甲族，徐夫人能與他婚配，必 然也是世族之後。西晉諸葛恢的女兒在前夫死後，出於對前夫的感情， 曾發誓不再嫁，但諸葛恢想盡辦法，把女兒嫁給江彪。南朝宋蔡興宗女 嫁給南平王敬獻，敬獻遇害，興宗女無子寡居，名門高冑，多欲連姻， 最後興宗「以女適喙」。57北魏漢南王曜孫，「棄其妻子，納一寡婦曹氏 50 令狐德棻，《周書》(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九〈文帝元皇后傳〉， 頁 142。 51 李百藥，《北齊書》卷十一〈河南王孝瑜傳〉，頁 144。 52 陳壽，《三國志》卷五十〈吳書‧妃嬪傳〉，頁 1198。 53 李延壽，《南史》(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后妃傳〉上，頁 324。 54 魏收，《魏書》卷八十三上〈外戚傳上〉，頁 1824。 55 魏收，《魏書》卷四十五〈斐駿傳附詢傳〉，頁 1022。 56 魏收，《魏書》卷六十三〈王肅傳〉，頁 1410。 57 沈約，《宋書》(台北：鼎文書局，1978 年)，卷五十七〈蔡廓傳附興宗傳〉， 頁 1584。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85 為妻」，58先與妻子離婚，再與士族寡婦成婚。《北齊書》〈孫騰傳〉記載： 「博陵崔孝芬養貧家子賈氏以為養女，孝芬死，其妻原更適鄭伯猷，攜 賈氏于鄭氏」，孝芬妻不僅再嫁，還將養女帶至新夫家。 世族中也有男子納寡婦，如何瑀納寡婦豫章公主，何瑀是晉尚書左 僕射何澄的曾孫。又《吳書》〈駱統傳〉曰： 駱統，字公諸。會稽烏傷人也。父俊，官至陳相。為袁 術所害。駱統母改適為華歆小妻。統時八歲。59 這個故事中的寡婦，有幾點值得注意，首先她的丈夫不是個毫無地位的 人，他「官至陳相」；第二他再嫁的是高官顯爵名震一時的華歆；第三他 雖再嫁，然而是做為別人的妾，與妻的地位不同，可能與她有子且門第 不是太高有關。 雖然世族中有人選擇再嫁、納寡婦，不過也有士族持有貞節觀，北 齊《羊烈家傳》說，羊家一門的女子都不許再醮，太和中(487 年前後) 在黨州建造一尼寺，婦女寡居無子的，都叫她們出家為尼，因此羊家閨 門在當時很有榮譽。60裴頠《女史箴》曰： 膏不厭鮮，女不厭清，玉不厭潔，蘭不厭馨。爾形信直 ，影亦不曲。爾聲信清，響亦不濁。綠衣雖多，無貴於 色。邪徑雖利，無尚於直。春華雖美，期於秋實。水璧 雖澤，期於見日。浴者振衣，沐者彈冠；人知正服，莫 知行端。服美動目，行美動神，天道佑順，常於吉人。61 可知裴頠很重視貞節。他們雖然沒有大力提倡貞節觀，然以家有守節女 為榮耀。士族階層重視禮教，但並沒有忽略個人的志願，夫死再嫁大體 58 魏收，《魏書》卷十六〈河南王曜傳〉，頁 397。 59 陳壽，《三國志》卷五十七〈吳書‧駱統傳〉，頁 1334。 60 劉紀華，〈中國貞節觀的歷史演變〉，《中國婦女史論集》四集，頁 105-106。 61 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閨媛典第四卷〈閨媛總部〉，頁 33。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86 是尊重個人的意願。62 （五）平民女再嫁 《魏略》云： 初畿在郡被書錄寡婦，是時他郡或有已自配嫁；依書皆 錄奪。啼哭道路，畿但取寡者故所送少。及趙儼代畿而 所送多。文帝問畿，前君所送何少！今何多也？畿對曰 ：「畿前所錄者皆亡者妻，今儼送生人婦也。」帝及左右 顧而失色。63 這裡明白的告訴我們，多數的寡婦已再嫁。杜畿是一個英明的官吏，對 於再嫁的寡婦特別體恤，就是他善於收買人心，順應民情的表示。所以 平民女再嫁，多出於經濟因素。儘管此時有旌揚，透過各種公務機 關在節婦家門口，樹立牌坊或建石柱，但是旌表制度對守節的寡婦在物 質上的幫助，應遠低於象徵意義。並且國家的政治力有限，每一樣政策 無法及於全國各地，一般民眾要接受到官方文化媒體是有限的，64所以 國家推廣貞節的效果不大。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家無意的提及婦女的前夫，不會為婦女再嫁辯 護。描寫婦女故事的傳記作家，提及婦女再嫁時，也不作辯解。假如這 些作者認為再嫁是可恥的，他們會縮短關於這些婦女早期生活的記述， 甚至刪去，不提這些事情。65甚至將婦女再嫁，直接記錄於〈列女傳〉， 不加掩飾。《晉書》〈列女傳〉云： 62 劉健明，〈《隋書‧列女傳》的貞烈觀念〉，《唐研究》第 7 卷，2001 年 1 月，頁 257。 63 陳壽，《三國志‧魏略‧杜畿傳》，頁 55。 64 盧建榮，〈三至七世紀女性的社會形象塑模〉，《性別、政治與集體心態》， 頁 80。 65 Patricia Buckley Ebrey,’’Second Marriage’’The Inner Quarters:Marriage and the Lives of Chinese Women in the Sung Period,(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pp.207-208.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87 杜有道妻嚴氏，字憲，京兆人也。貞淑有識量。年十三 ，適於杜氏。十八而嫠居。子植、女韓並孤藐，憲雖少 ，誓不改節……傅玄求為繼室，憲便許之。66 嚴氏原杜有道妻子，十八歲守寡並育有二子，原誓不改嫁，後再嫁給身 為世族的傅玄。又涼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初適馬元正，再為李玄盛繼 氏。67在官書〈列女傳〉中明顯出現婦女再婚的紀錄，直接說明當時不避 諱婦女改嫁，寡婦再嫁不是件可恥的事。 在其他志怪小說中，也出現婦女基於感情因素選擇殉節，對抗再嫁 的故事。韓憑妻子何氏，有美貌，為康王所奪，韓憑還因此被康王囚禁。 隨後韓憑乃自殺，何氏與康王登台時，也從台上跳下而亡。68曹魏末年， 石季倫有一名為翔風的愛婢，容貌十分美麗，且能分辨奇珍異寶的出處， 精通文學，遂得石季倫的寵愛。一日季倫與翔風談天，希望死後翔風能 殉節，翔風一口答應，更得石崇的寵愛。69蜀郡張貞行的船翻覆溺死，他 的妻子投江自盡而死。70 同時也有男性要求婦女守節，不得再嫁，《晉書》 〈列女傳〉言： 66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杜有道妻嚴氏條〉，頁 2509。 67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涼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條〉云：「涼 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天水冀人也……初適扶風馬元正，元正卒，為玄盛繼 氏。」，頁 25-26。 68 見干寶，《搜神記》卷十一〈韓憑妻條〉言：「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 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淪為城旦。妻密遣憑書，繆其辭曰：『其雨淫 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既而王得其書，以示左右，左右莫得其意。臣蘇 賀對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 死志也。』俄而憑乃自殺。其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台，妻遂自投台。」收 錄於上海古籍出版社編，《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 年 12 月)頁 366。 69 王嘉，《拾遺記》卷九：「石季倫愛婢名翔風，魏末於胡中得之。年始十歲， 使房內養之。至十五，無有比其容貌，特以姿態見美。妙別玉聲，巧觀金色。 石氏之富，方比王家，驕侈當世，珍寶奇異，視如瓦礫，積如糞土，皆殊方異 國所得，莫有辨識其出處者。乃使翔風別其聲色，悉知其處……石氏侍人，美 艷者數千人，翔風最以文辭擅愛。石崇嘗語之曰：『吾百年之後，當指白日， 以汝為殉。』答曰：『生死愛離，不如無愛，妾得為殉，身其何朽！』於是彌 見寵愛。」收錄於上海古籍出版社編，《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頁 556。 70 劉敬叔，《異苑》卷十〈張貞婦條〉曰：「蜀郡張貞行船覆，溺死。貞婦黃因 投江就之。積十四日，執夫手據浮出。」收錄於上海古籍出版社編，《漢魏六 朝筆記小說大觀》，頁 686。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88 張天錫妾閻氏、薛氏，並不知何許人也，咸有寵於天錫 。天錫寢疾，為之曰：「汝二人將何以報我？吾死後，豈 可為人妻乎！」……二姬皆自刎。71 張天錫在病危的時候要求小妾閻氏、薛氏，在他死後必須守節，不得再 嫁為人妻，因此使得此二妾自盡，以達成張天錫的期望。又上文提及石 崇要求愛婢翔風，在他百年之後要殉節，一方面因為愛極，一方面也不 願翔風再嫁與他人。 然而寡婦守寡不再嫁，多因一時的感情衝動。72守寡在世家大族中較 容易達成，如常山人房氏，其父堪，為慕容垂的貴鄉太守，嫁給鉅鹿人 魏溥為妻。房氏十六歲時生子不滿十旬，魏溥就過世了。她在丈夫的葬 禮上，當眾割下左耳置於棺中，並且誓言守節撫孤。一直到她的兒子十 二歲時，房堪仍在逼迫房氏改嫁但房氏不為所迫。世族的經濟生活狀況 相當良好，迥非一般寡居的婦女可相比，她們所憑藉的是一般寡婦所不 具備的物質基礎。一般婦女不如士族婦女，能免於經濟的困擾，她們多 受生活所困，過著艱苦的生活，《幽明錄》記載： 庾崇者，建元中於江中溺死，爾日即還家……有一男， 才三歲，就母求食，母曰：「無錢，食那可得？」…鬼 云：「卿既守節，而貧苦若此，直當相迎耳！」未幾， 妻得疾亡，鬼乃寂然。73 庾崇妻守寡，但是財政困難，生活貧苦，就連她的小孩都無食物可吃， 還要已成為鬼魂的丈夫時常以錢救濟，最後鬼丈夫也無法承受她們母子 生活艱辛的情狀，乃使其妻得疾病而亡。因為一般寡居的婦女多生活貧 71 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六〈列女傳‧張天錫妾閻氏薛氏條〉，頁 2522。 72 董家遵，〈從漢末到宋寡婦再嫁習俗考〉，《中國婦女史論集》，頁 147。 73 劉義慶，《幽明錄》，收錄於上海古籍出版社編，《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 頁 707。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89 困，無法獨自一人支撐家庭，於是多選擇再嫁。當時也有另一種方法， 使她們不需再嫁也能支持家庭生活，此種方法即為招夫，他們可以幫助 婦女從事農田工作、經理生活瑣事、扶養幼兒與侍奉翁姑，《洛陽伽藍記》 卷四〈法雲寺〉條記載： 准財里有開善寺，京兆人韋英宅也。英早卒，其妻梁氏 不治喪而嫁，更約河內人向子集為夫，雖云改嫁，仍居 英宅。74 韋英宅卒後，他的妻子梁氏便招夫住於英宅家中。 綜合以上所述，可知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寡婦再嫁存在於各個階層之 中，有再嫁者成為皇后者，帝王納寡婦，公主再嫁其他王公世族，世族 納寡婦，世族女再嫁，平民也有再醮者。上階層寡婦選擇再嫁的對象， 多是同階層中人，明顯是門第因素影響，以維持政治關係及其網絡。下 階層的婦女再醮，則是受經濟因素主導，因她們不如世族婦女，有強大 的經濟條件作為支持，守節多過著貧苦的生活，因此也出現招夫的現象。 寡婦再嫁在魏晉南北朝時，不是件可恥的事，為社會所允許，若為社會 所不容，在史料中便會被作者刪除，甚而在正史〈列女傳〉中直接出現 寡婦再嫁的記載。儘管在此時寡婦再嫁不是件可恥的事，然而有些人則 持有貞節的觀念，有些婦女基於感情因素選擇守節，也有因男性要求而 守節者。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通常認為在游牧民族統治下的婦女，如北朝及 唐代，有較高的自由與獨立性。然而從《魏書》卷一和卷十三顯示，傳 統的拓跋政權結構是男性支配軍事獨裁政權，女性僅有非常小的空間可 以參與政治事務。拓跋氏女性或嫁進拓跋氏上層者，沒有正當合法的機 會去練習參與政治，也沒有間接的事務可以影響統治階層。拓跋社會中 的女性，只是與其他部族作暫時的政治軍事同盟的工具。75所以不能輕 74 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北京：中華書局，1991 年)，頁 167。 75 Holmgren,Jennifer.’’Women and Political Power in the Trational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90 易下結論，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婦女生活、習俗必定受游牧民族的影 響，此期的婦女再嫁當然亦不能視為是游牧民族統治下的產物。 四、結語 我們很難確切得知，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多少婦女守節、有多少 婦女再嫁。不過可以知道的是守寡與再嫁之人皆有，寡婦守節會取得社 會與國家的讚許，再嫁亦不為社會所恥。這樣的情形大致上與稍早的漢 代，及其後的唐中前期一致。漢代是禮教形成的重要時代，西漢劉向在 《列女傳》中所編的〈貞順傳〉及〈節義傳〉，收錄了「一與之醮，終身 不改」的貞節婦女；稍後東漢班昭作《女誡》，將男尊女卑的觀念，夫為 妻綱的道理和三從四德的典型，都有系統的用文字編纂起來。76儘管貞 節觀念在西漢前期初露端倪，但兩漢婦女再嫁廣泛存在於社會各階層， 如漢高組劉邦之薄姬，原是魏王豹之妻。77唐代方面，有兩位女作家提 倡貞節，一是陳邈妻鄭氏的《女孝經》，一是宋若華著的《女論語》。不 過此時社會上的婦女再嫁仍很普遍，社會上不以再嫁為非。78這時的婦 人雖不是個個丈夫死了就再嫁，然社會上對於她們，不禁止再嫁，亦不 逼令其守節。79一個社會本不可能全然是守節之人，也不會全是再嫁之 人，其中有個人的意願，也有社會、家庭的壓力。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守節婦女，不論是節婦，或者是烈婦，均以三國 與兩晉為多，此與《魏書》與《晉書》設置〈列女傳〉有關。她們的守 節方式，包括割耳、斷髮、毀面、自殺、被殺、未嘗告歸、哀哭而殯、 T’o-pa Elite:A Preliminary Study of the Biographies of Empresses in the Wei-shu’’Monumenta Serica35(1981-83):63. 76 劉紀華，〈中國貞節觀的歷史演變〉《中國婦女史論集》四集，頁 104-105。 77 趙志堅，〈兩漢婦女的貞節問題〉，《歷史教學》1998 年第 4 期，頁 16。 78 牛志平，〈從離婚與再嫁看唐代婦女的貞節觀〉，《中國婦女史論集》四集（台 北：稻香出版社，1995 年 10 月），頁 134。 79 劉紀華，〈中國貞節觀的歷史演變〉《中國婦女史論集》四集，頁 109。 從婦女守節與再嫁看魏晉南北朝的貞節觀 191 自誓不再嫁，守節方式趨於劇烈，帶有一種暗示的作用。節婦守寡的年 齡分佈從十三歲至二十二歲，其中以十六歲、十七歲居多。有子女的寡 婦，欲撫養子女教育成才，多不再嫁；無子女者無子女的牽絆，再嫁也 比較容易。這些節婦多出身世族大家，一方面士族婦女不受經濟所擾， 一方面士族較具貞節觀，一方面亦受到正史多記錄世族事蹟的影響。 雖然從〈列女傳〉中看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寡婦守寡的現象，然而 從另一方面的史料，亦看出不同的訊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寡婦再嫁存 在於各個階層之中，有再嫁者成為皇后者，帝王納寡婦，公主再嫁其他 王公世族，世族納寡婦，世族女再嫁，平民也有再嫁者。上階層寡婦選 擇再嫁的對象，多是同階層中人，明顯是門第因素影響，以維持政治網 絡。下階層的婦女再醮，則是受經濟因素主導，因為她們不似世族婦女， 生活多受經濟因素所擾，過著貧苦的生活，因此也出現招夫的現象，以 幫助她們經營農事、管理家庭瑣事、撫養子女及侍奉翁姑。 因此寡婦再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不是件可恥的事並且普遍存在，為社 會所允許，若為社會所不容，在史料中便會被作者刪除，或刻意隱瞞， 甚而在正史〈列女傳〉中直接出現寡婦再嫁的記載，只是守節者會受到 社會上與政府的讚揚。儘管在此時寡婦再嫁不是件可恥的事，然而有些 人則持有貞節的觀念，這種情形多發生在世家大族中；有些婦女基於感 情因素選擇守節，也有因男性要求而守節者。 中正歷史學刊第七期 192 參考書目 (一)史料部分 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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